从深海仰望

随世浮沉

每当我抬头，看见深蓝色的海水，波光粼粼。而我的四周，一片漆黑。
　　　　　　　　　　　　　　　　　　　　　　　　　　　　——题记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深海里生活了几百年。听我母亲说，父亲曾触犯了海王，我们一家都被海王贬为乌贼。乌贼是海洋世界里最低贱的生物。
    三百年前，母亲去世了。她被海王杀死在海面，我看着她的尸体渐渐沉入海底。我试图寻找她的尸体，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后来，关于我母亲的故事被一个丹麦人写给了全世界的人类看。他们唾弃我母亲。可我爱她。
    我的母亲并没有错，她只是不小心和人鱼公主爱上了同一个人。一个人类王子。我母亲爱他，比爱我父亲还爱。她可以为了他使用整个海洋世界里最恶毒的魔法，耗尽了一生的魔力而且无怨无悔。我还记得她每天晚上对着水镜歌咏的样子，水镜里的人拥有褐色的头发和双眼，无比英俊。那时候的母亲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乌贼。
    后来母亲到陆地上去找他，并用从人鱼公主那里得来的绝妙声音勾引他。当然，他爱上了母亲的声音。海王知道后勃然大怒。但是依然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人鱼公主化为了泡沫。我母亲被处以极刑。
    那时太阳刚刚升起，我远远的躲在一边。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那是海王的愤怒。母亲的血染红了那一片海，上面漂浮着七色的泡沫。她的尸体缓慢下沉，我看见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没有人做错了什么。如果有，那就是爱情。爱情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现在我独自生活在海底，继承了母亲的魔力，拥有那面可以看见任何东西惟独我自己的水镜。
    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抬头仰望。我看不见太阳——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太阳了——只看见蓝色的海水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海王不允许我游出海面。
    曾经，我也拥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珍珠做成的项链以及晶莹的鳞片。我可以自由的和其他的人鱼一起游戏。而现在，我相信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丑陋的生物。黑色的皮肤、长长的触须、管状的嘴以及恶心的气味。只能蛰伏在这寂静的深海，无处可去。
    有一天，我照样用水镜在海洋的每个角落寻找母亲的尸体。我发现了一条小鲨鱼。他受了伤并被海草缠绕，无法动弹。我可以解救他，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呢？
    很快，那条鲨鱼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样。每天观看别人的故事，不投入感情也不参与。我一直等待海王大发慈悲放我到海面上去，那样就可以看到太阳。
    水镜里的鲨鱼还在挣扎。
    我在心里幻想太阳神温情的笑容。太阳神是整个神族最帅气的神。上一次见他是三百年前。他像往常一样驾车升起太阳，并不知道这样会带走两个被爱迷惑了的生命。
    我喃喃的念了两句咒语，那条鲨鱼便成功的摆脱了缠绕着他的海草。我眨了眨眼睛，他身上的伤口在瞬间愈合。
    你别感谢我。我对着水镜说。
    我并没有想救你。
    两年后，我有了朋友。就是当年的小鲨鱼。
    小鲨鱼找他的救命恩人找了两年，现在的他是一条强壮的成年鲨鱼了，名叫亚克。我并没有阻止亚克在我身边徘徊。他把家安在了我家旁边。我住的地方很黑很冷，不过亚克说这样比较有趣。
    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
    亚克每天都用牙撕咬我身上的一根海王特制的链条。这条链条无法用任何魔法弄断，是海王在我身上烙下的封印。亚克说如果不能到海面上去就太可怜了，于是他不顾我的反对，每天都试图咬断链条。
    这天，亚克兴奋的告诉我他知道我母亲尸体的下落。
你一直在海底找，当然找不到。海王把你母亲的尸体钉在大西洋中的一块露出海面的礁石上。
    可是我亲眼看见……我说。
    那是海王使的障眼法，你知道，他不希望你到海面上去。
    他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我根本无法上去。
    谁说的？亚克游到我身后，再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根银色的链条。
    亚克？
    我咬断了它。它固然可以的抵抗魔力，但并不很坚固。亚克笑嘻嘻的露出牙齿。他说，我们到海面上去吧，去找你母亲。
    尽管三百年过去了，母亲的尸体还保持着她去世那天的姿势。我似乎还可以看到她眼角的那一滴淡蓝色的泪。她身上钉着一颗巨大的银色长钉，钉子四周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
我抬起头看太阳，发现他并没有三百年前那样灿烂。空气中弥漫着灰色的不知名颗粒，遮挡了太阳的光芒。本该是金色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时已经变成了橘黄色。
    这时我听到海王雷鸣般的声音。他说，违犯禁令的人啊，你必受到责罚。
    一道闪电划过。我安然闭上了双眼。
    我已经找到了母亲的尸体，当然无所牵畔。
    当我再睁开双眼的时候，亚克的尸体漂浮在我面前。血，染红了这一片海。
    难怪，没有疼痛。
    难怪，没有恍然。
    我突然迫切的需要空气。
    亚克的尸体开始下沉，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
    我迅速钻入水中，抓住了他的尾巴。
    被海王处死的生物无法用魔法复生。
    我紧紧的抓住了亚克的尾巴，拥抱他。

    又一个三百年过去了。我依然生活在阴暗寒冷的深海。不是我不愿意到海面上去，而是那里的太阳，早已失去了可吸引我的魅力。我宁愿留在深海，守护亚克。
    我用水镜封住了亚克的尸体，使它不会腐烂也不会被别的海洋生物分食，这也意味着我将永远无法抚摩他光滑的皮肤。当时，一滴泪挂在了我的眼角。
    母亲曾说过，生活在海洋里的生物是不会哭的，如果哭了，就是爱了。
    现在的我，仍会不时的抬头仰望。
    我总在想，如果亚克也能看见这闪烁的波光，那该多好。
    就算它只是橘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