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超级老爸

浪子悲情

说起写写老爸，我首先想到的是小学时代的那种写法，开头无外乎是“我爸爸是个工人他长的高高大大的……”然后写进几个情节，最后显示我对父亲深深的敬爱。这样的文章经常能拿高分，并且也获得了赞扬与作为好文章在全班面前朗读出来的殊荣。相关的格式可以套用于任何写人的文章里，比如我的妈妈我的老师之类的，反正似乎小学甚至中学的老师都对这个命题非常有兴趣，于是我的码字工夫也在其中不断地与时俱进。
但现在突然想写爸爸，没有了那种为分数的紧张或者为获得表扬的功利，就是想写写在身份关系上作为我父亲的那么一个人。就如同写身边的朋友，写点与他（们）共处时的一些见闻与感受。至于为什么标题会冠以“超级老爸”，容我慢慢道来。
什么时候管爸爸叫“老爸”，自己也都忘了，可能是因为流行吧，学着电视也就这么叫起来了。其实叫他“老爸”，是有点委屈他的——老爸虽然快五十了，但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丁点老态。用家里人开玩笑的话就是他“驻颜有术”。而老爸本人呢，是既不用什么特殊的保养，也不吃什么补品，他的生活要求很简单，有红烧肉，有青菜，加上白米饭，够了。或许是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态度，使他“永葆青春”的吧。
老爸是从农村里出来的。从“出身论”上讲，他是个农民，标准的农民的儿子。他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赋予他中国农民共有的勤劳、质朴与敦厚，当然也多少赋予他一点“土气”。纵使在城市生活了几十年，他的身上还是保留了——自觉或不自觉地——这方面的特质，比如在饮食方面他永远都只停留在青菜+肉的简单理想状态，他始终认为吃海鲜麻烦且没吃头、始终认为细粮会使胃功能衰退；又比如在为人处事上永远是憨直与老实巴交，缺少一些机灵与转弯；又比如他始终勤俭节约，尽管他一个月工资有几千。
据我的伯叔姑婶的传说，老爸在他小的时候学习很厉害，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很牛很拽，尤其在数理化方面，在学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当然，这不排除长辈们为教育我或给我树榜样里的夸张成分，但当时那个山沟沟里考出来的人仅有几个，老爸正是其中之一，应也可证明长辈们的说法有可信度。并且老爸还是个好孩子，在家里他勤劳、乖顺，在学校表现优秀。我小时候见过老爸收藏的一些什么“三好学生”“五好学生”的奖状或者奖品（都是本子之类的），也算历史的见证吧——相对于老爸，我可能是“变异遗传”了，比如我从小都是文科方面具有优势，从小以调皮捣蛋出名，大人们的回忆里，我的身上很少有老爸的影子。据说当年老爸是可以上大学的，连行囊都收拾好了，可是因为所谓的“家庭因素”，终究成了那个时代下的悲惨儿，高中毕业后修了四年地球，然后去读了一间化工中专。不过对于当时的教育来说，中专也算得上高等教育了，老爸也缘于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终能到城里“混碗饭吃”。
到县城后的老爸在一家酿造厂工作。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在当时的国有企业里，就是典型的“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局面。但是在老爸一些老同事的回忆里，老爸却是以“勤劳”“老实”来定格的。好象当年年轻帅气的老爸因勤劳老实，曾受到了很多女同事的青睐，但土土的老爸根本不懂自由恋爱。后来，老爸被当时也在厂里当仓库管理员的外婆给相中了，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撮合给老爸。于是，用老妈的话说，她自己就这么上了老爸这条土船。
91年，缘于一些工作及其他方面的关系，我们得以举家迁进厦门。当时的老爸即将荣升酿造厂的副厂长。但是老爸说，大城市比较有发展空间。他的一身已经一半毁于时代因素了，但为了我的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能有迁入大城市的机会则势在必行。缘于老爸的这种初衷，所以在办理调动的过程中有件事情差点让老爸放弃了调动的美事——因为当时据说有可能进入厦门老爸和老妈都要去外资厂打工的。老爸说：我调往城市，就是为了小鬼的发展，要是我们老夫妻都到外资了，那谁来管小鬼？（我后来听说的，听得我泪涔涔的……）。后来走了一些关系，终究老妈可以在银行工作，而老爸则去外资厂当打工仔。91年底，我们迁入厦门。
刚从小山城进入大城市，真有点“农哥进城”的感觉。老爸每天骑着从老家带来的一辆自行车赶四五公里的路早出晚归地在外资上着三班倒。尽管刚由宽松的国企进入制度化的外资，其中的差距非常之大，但是勤快的老爸任劳任怨，纵使偶有牢骚，也是私底下哼唧一两句。老爸就靠着自己的勤恳与耐劳，在外资厂“受着资本家的剥削”，三年里，没人知道他有个在区里当副区长的哥哥，也就是我大伯。那时候打工仔的工资非常之低，老妈的工资也不高（她当时仅是个银行小职员），我是个被其他小朋友看不起的“小土豹”，全家住在跟平民窟差不多的几间破房子里，紧绷绷地过着还算温饱的生活。
尽管老爸的工作很忙，但是对我的教育要求却一直很严格，对功课他要检查，还另外购买一些习题让我当家庭作业，并且在力所能及的方面培养我的一些技能，比如文学，比如书法等等。老爸说：“我文笔太差了，吃了不少这方面的亏，所以我的小鬼不能文笔差；我的字太难看了，所以我要求我的小鬼的字不能难看……”这或许就是典型的儿女是父母愿望的延续。老爸与老妈对我的严格是出名的，当然可能也是我小时候真的是过于调皮捣蛋了，反正棍棒是不离生活的。不过在棍棒之下也练就了我比较不错的身子骨。如今经常会聊起当时，我对他们分析父母的权利义务以及体罚小孩的不科学性，他们是辩不过我了的，但是有这么两句话总使所有的辩论黯然失色，一是“养不教，父之过”，一是“终究是为了你好”。
当然，严格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慈父。记得有一次老爸答应我陪我去海边看日落，然后陪我游泳。我那天下午就一直等着快点傍晚，临近老爸下班的时候我就坐在阳台上看着街道，等着老爸的回来。老爸那天比平日里早到家10多分钟，我看见他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冲回家，而在平时，他向来是很注意车速的。他用那辆吱吱呀呀的老爷车带着我去海边，我趴在他背上，感觉得到他的喘气与流汗腾发的热气，我突然觉得，那辆老爷车，比任何大轿车，都要来得幸福……
老爸在外资厂工作了三年多，由一个小打工仔做到课长（课，一种管理机制）的职务，这对于一个外乡来的打工仔来说有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的！95年，区里建设机构招人，老爸前去应聘，结果被选定。于是他想外资厂提交了辞呈。在递交辞呈与厂里负责人的交谈中，那负责人才惊闻老爸竟然是副区长的亲弟弟，连呼：“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老爸笑了笑，说：“我能来厦门我老大已经帮了很多忙，再者我打工，和我老大任什么职务有什么牵扯？……”负责人顿时语塞。95年底，老爸离开外资厂，进入区里的建设局（当时还叫建设委员会，简称建委）。
刚进建委，老爸同样是每天一辆自行车上班下班跑工地，勤劳肯干的他再次赢得大家的好评。半年后有一天，突然见老爸骑了一辆摩托回来，奇怪地问他，他笑着说：“今天刚好上头领导下来视察，看到我骑着自行车跟着他们的车跑，于是严整要求单位给我配个摩托，呵呵……”憨憨的老爸笑起来非常可爱。嘿嘿，我都不仅为他骄傲了一下，要知道有个大学毕业生到了建委三年，还始终是个步行者。可是没过几天，老爸突然又骑着他的老自行车回来了，又奇怪地问他，他又是一笑，说道：“单位有个同事和我一办公室的，他小鬼才上幼儿园，他每天要去接送他上下学，我看他满不方便，就把摩托给他用啦，我自行车也可以工作的……”我差点没晕倒！又过了一阵子，又看到老爸骑那辆摩托回来，问他是不是他同事自己买车了，他又是笑了笑说：“局里又买了一部摩托给我用，我就把新的给那同事了，这辆旧的现在就我专用啦……”从那天起三天内，我不叫他老爸，改叫他“伟人”。
老爸在建设局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几年内好评如潮，七七八八的奖状拿了一大打，什么优秀党员啦，先进工作者啦，杰出人员啦什么的，相比于老爸，我可真叫相形见绌。人家说我就是没老爸的半点影子，因为老爸是到哪里优秀到哪里，我是到哪里烂糊到哪里（说这种话的人太伤人了不是？）。由于老爸的优秀表现，到建设局一年多，就当了建设局的工会主席（尽管是个虚职），并且也开始独自接手一些大的工程的管理。中国的社会就是这样：不怕现官，只怕现管。老爸虽然没什么官职，但是因为管理的业务工程多，接触的一些包发商也多，于是家里的客人逐渐跟着多，送东西的也呈递增趋势。但超级的老爸跟他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大哥一样，都是来客欢迎，送礼请走。有几件事情，让我至今记忆尤新。
有一次，那时候我大概初三吧。周末在家里闲着，呆房间里看书。下午有客人来家里，对于家里来的客人，我向来没书里写的那样什么蹦蹦跳跳出去叫“叔叔好阿姨好”什么的博个礼貌懂事的美誉。然后过了也不知道多少时候，那位客人叔叔闪进来我的房间，往我桌上放了一红包，说“这是叔叔给你的红包，好好学习……”然后进倏地飘了出去。看那个红包，满沉的，我想这下我发了。然后那个客人就告辞了。等老爸送完客人，我举着红包，赶紧对老爸说：“老爸，刚才那叔叔给了我一个红包呢……”老爸的脸马上晴转阴，从我手上拿过红包，瞥了一眼，随手甩给我一巴掌，然后穿着睡衣睡裤就冲了下楼……虽说我是从小被打大的，但我几曾受过这等委屈？从来都是我捣蛋啦打架啦什么的才被打的嘛，今天我招谁惹谁了？越想越委屈，我就蹲在门前哭。好一阵子老爸才上来，他尤余怒未销，看到我在哭，把我喝到客厅，对我说：“你有没有头脑？那种红包是能收的吗？收了那种红包等于把你老子我往班房里推啊小子！……”
经过这件事，我对所有来家里的陌生人都没有好感；而老爸，交代了住宅区的门房（当时还流行来访登记），对要找他的人都先让打个电话，对于那种有所图而来的人基本上不让上，他自己下楼打发。
又有一次晚上，老爸临时接到电话出去办公。也不知道怎么的，有客人来，当时有人来家里没打电话上来的情况很少，可能那天门房的老阿伯在打盹了吧。来客见老爸不在，坐了一会，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就走了。老妈也不知所措。晚上11点多老爸办完工回到家，看到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于是冲着老妈大发脾气，说怎么可以把东西留下？火气还满大（要知道老爸平日里很少发火的）。搞得老妈委屈巴巴的。第二天晚上吃完饭，老爸就琢磨着把东西拿去退给人家，有思量着把人家送来的东西照单送回去又有点不好看，于是想来想去，就创造性地多放了一盒家乡带来的蜜饯进去，然后就把东西给送回去了。为了老爸这个举动我笑了半天，我对他说：“老爸啊，你比超级塞亚人还牛……”
随着社会的发展，老爸越来越觉得一张中专文凭的不够用，并且当时政府机构改革，他竟也害怕下岗，于是老爸开始进修大专文凭。老爸是化工科出身的，但现在的行业却是建设，专业跨度非常大，但老爸把书理全，就开始了他的奋斗。他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吃完饭稍歇就开始到房间读书，我看过老爸读书时那种全神贯注的样子，如果我有他那种修为，或许我的成绩必会光芒四射。他一直叹人老了记忆不行了，以此来勉励我好好读书，莫要老大徒伤悲。三年内，在我高考之前，老爸取得了他的大专文凭。他乐呵呵地对我炫道：“哈哈小子啊，你老子我比你早有‘大学’文凭啦，哈哈哈哈……”有这种超级老爸在身边，有时候觉得是种骄傲，有时候，也觉得压力很大。
所幸的是高考后我的成绩也让我吐气扬眉了一把。我准备高考的那阶段，老爸搞得比我还紧张，反而是我像没事人一样，考了三天，毫无感觉。后来据说那几天他天天紧张得失眠了。我突然觉得老爸就算再厉害再超级，终究也有脆弱的时候，比如我，他倾注了所有爱的儿子，可以说他一生很大一部分努力，都在为了培养这个宝贝咯哒，我每前进一步，都挂满了他的所有关注。当然，他辛苦培养了18年的儿子总算没给他丢脸，高考成绩区里文科第一，总算让他尝到了“超越成功的喜悦”。知道成绩的时候我正在老家度假，分数是老爸查的。我不知道他看到成绩后是什么表情，但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可以感觉他的声音在颤抖，他说：“小子，恭喜你！你成功了！……”。但我当时一点都不觉得成功，因为我报了一间不心仪的大学。隔日变跑出把头发染白以示郁闷。隔数日老爸回老家看到我，第一次他对我怪异的行为保持了缄默。
出来读书的几年里，老爸依旧勤勤恳恳地工作着。由于年龄的缘故，已注定他不可能有什么升迁，他虽小有牢骚，但更多的是达人知命。几年的工作，使老爸仿佛患了职业病，比如散步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检查”路面状况，甚至连上公厕的时候他都能瞄一下墙砖铺得平否。这种敬业精神有时候很要命，比如放假回去家人一起散步的时候他看路面状况多倒风景啊。但是无可奈何，谁叫碰到这种超级老爸呢？不过，或许有付出就有回报吧，2002年，老爸被评为厦门市的劳模。我看过那张劳模的合影，老爸西装革履地站在那里，笑得憨憨傻傻的，呵呵。

孤云书生

你老爸好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