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说官

葫芦一笑

布  衣  说  官
葫芦一笑
表弟大学毕业从政数年，没多大长进，有离职下海之意。是夜，星稀月朗，几杯浊酒之后，我说：请听我说说官场吧。
他一脸不屑：你？书生论剑，布衣说官。
我一派庄重：布衣远离官场，有利于多角度观察，既看得明白，又解得清爽；而官袍缠身者，身陷其中，往往迷迷糊糊。
他正襟危坐：你姑妄说之，我亦姑妄听之。
于是，我说了一通葫芦理论。
中国人大多爱当官，而你竟想离开官场，这有点不合国情、世情、人情。得先让我验证一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官场。
官场有三大特点：第一，染。官场是一口大染缸，只要身入其中，无论是谁，也无论你原来是什么颜色，都会染成它统一的颜色。这种颜色，既不是红色，不是白色，也不是其它五色，是一种区别于其它任何颜色的颜色，姑且称为“官色”吧，所以，凡是从官场走来的人，一般的一看就知道。你身入官场多年，仍然黑白分明，本色纯正，未染官色。从颜色上看，你是不适合官场。
第二，酱。官场又是一口大酱缸，无论是萝卜、白菜、黄瓜、豇豆，丢进去就成了酱菜，而且永不可复原。（表弟插问：染和酱有何区别呢？）你问得好，染和酱是有很大区别，根本区别的。染是外表，酱是性灵。外表好说，一看即知，不需细说；性灵属于一个比较深的东西，我这里不妨说具体点，好让你明白。
我有位前朋友，爱文学，喜音乐，文章写得漂亮，歌儿唱得也动人，可谓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大家都认为他有天赋，有才华。后来不幸进入了官场，两年不见，见面我几乎不敢相认，从颜色上看，只知道是官场中人，细看才依稀可辨。当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两年不见，见面却无话可说。我想找个话题，就从文学入手，他说那是浅薄；我又谈音乐，他说那是无聊。我想笑笑，缓和气氛，见他一脸庄严肃穆，我的脸皮也硬涩涩的。后来他开口说话了，一句句铿锵有力，都似曾相识，细听，原来都是报纸上的。心理学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说嘴巴是性灵的窗户，从他嘴里喷出的一股酱味，我知道他的性灵酱住了。再举一个小例吧。有位领导，养了两个漂亮女儿，秘书看中了其中的一个。秘书便向领导写了一份《关于解决个人生活问题的报告》呈上，其中有若干理由若干条款，都是报纸上的，最后一句是：请求领导将你的两个女儿许我为妻。领导看罢，提笔批示：同意一个。就我们官外之人看来，这都不合常理：求婚居然写报告，而且想要一个却写两个，更怪的是，丈人非但不恼反而照批。不合常理却合官理：官场中什事都必须写报告，求婚当然也不例外；领导批报告也有定规，那就是打折扣。从这一小例中便知道，翁婿二人都是酱中之物也。
你虽在官场混了多年，性灵不但未酱，还生动灵活，写文呤诗，甚至爱读张爱玲的小说，这都是大逆不道哇。由此看来，你的确不适合官场，必须赶快离开，即使你不自动离开，有一天也会被棍棒赶出来的，除非你先染后酱。
第三，磨。大山沟你去过吧？那山沟里的石头是什么样？一个个光溜溜的。这些光溜溜的石头呀，原先都是有棱有角，方方正正，就在这个山沟里，大水冲来，你推我挤，跌跌撞撞，磨来磨去，天长日久，就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无棱无角，滚来滚去，舒坦自然。久在官场，就成了山沟里的石头。你目前锋芒尚在，锐气不减，那是因为你火候不到。磨，不是一朝一夕，有个过程。比如说，官场中人大都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刚进官场，雄心勃勃，理想远大，想大干一番事业，可称为想有作为阶段。第二阶段，就象在铺满浮萍的池中游泳，无论你怎么用力，手脚施展不开，更无法前进。你想多干点事，有人说你出风头；你想多出点成绩，有人妒忌你，还有人暗地里攻击你。就象有首歌中唱的那样：“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却怎么样也飞不高。终于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又成了别人的目标。”这一阶段，可称为难有作为阶段。第三阶段，无所作为阶段。你清醒了，当官不在怎么当，而在怎么当上；工作不在工作，而在工作之外。等你明白过来，想有所作为，光阴飞逝，已是明日的黄花。于是只好心甘情愿作山沟里那个光不溜溜的石头。
听到这里，表弟面皮发青，嘴唇发紫，叹口气说道：有道理，有道理，布衣说官，深得其味；我必须趁早离开，越快越好。
我说，现在想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首先，你的亲戚朋友中就有不小的阻力。在人们看来，当官光宗耀祖，当官能捞好处，当官亲戚能沾光，当官……就你自己来说，尽管入官不深，毕竟沾了点官气，脱离也难哪，怕得有一番争斗。你想想，为什么美国总统届满下台后，能经商，能讲学，甚至当演员；而中国的村长年老退休后，只能钓鱼、养花、逗鸟？个中缘由怕是很难说清道明。比如说吧，有一口深井，井底有一只蛙，在井底生活多年，在它看来，天只有井口那么大，那里面不仅舒适自由，还能称王称霸。它舍得跳出来吗？直到有一天，井底发生断裂，或井壁坍塌，蛙不得不跳出井口。它跳上岸一看，才知道，原来天是如此之蓝，地是如此之大；地上到处都生存着活蹦乱跳的蛙，蛙到处都能生存……
窗外月斜星稀，东方渐露曙色。突然，一声哇鸣打破了寂静，表弟把杯往桌上一顿：我就当一只出井之蛙吧！

含笑原野

都不当官，谁当官？最难得是当一为民的清官。也不能一概而论。

黎勉

葫芦先生事故深沉,文滔滔不绝,真让人读而时学之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