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陈独秀的儿女们

葫芦一笑

陈独秀的儿女们
葫   芦
陈独秀，现代史上一个让人无从说起的人物，一个叫人心里颇不宁静的人物，一个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的人物，一个褒贬是非纠缠不清的人物……他领航五四运动，他创办《新青年》杂志，他缔造了中国共产党，他……他由前清秀才到中共总书记，始因旋转地球而独步地球，终因地球旋转而失去重心。穷愁潦倒，病骨支离，“病如檐雪销难尽，愁似池冰结愈坚”，“除却文章无嗜好，世无朋友更凄凉”，最后在凄凉中结束了他的悲剧人生。陈独秀的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论定，吾等毋须评说，此文只想说说先生的儿女们。
先生膝下有四子二女。
长子延年，生于1898年。1915年延年17岁，独秀先生在上海创办《新青年》杂志，把他和弟弟乔年（13岁）从老家安庆接出读书。先生为锻其意志，不让小兄弟与他同住，兄弟二人白天外出打工，自食其力；夜晚睡在发行部门的地板上，燃灯苦读。后二人一道赴法国、苏联留学，先加入法国共产党，后转为中国共产党。
1924年夏，延年从莫斯科返国，被派往广州，担任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驻粤特派员。回国后，延年全心为党工作，和底层群众打成一片。他为了发动群众，深入到人力车夫中，常常破衣赤膊，和他们一起上街拉黄包车，挣来的钱全部交给工友，自己一分不留。他日日夜夜忙于党的工作，连找对象都顾不上，热心的同事多次为之介绍，都被他以“没时间考虑”而推拒。曾任中共广东区委书记、浙江省委书记等职，并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为中共早期风云人物，一度与赵世炎、周恩来齐名。
1927年4月12日，延年在上海被捕。起初，延年化名陈友生，自称是打工谋生的烧饭师傅，与任何政党主义无关。当时的延年，粗衣破裳，皮糙肤黑，裤脚还扎着一圈刺拉拉的草绳，一副底层劳工模样，国民党军警信以为真，打算草草打发。
独秀的好友适之先生听说延年被捕，急切间未及细细思考，便找到国民党中央监委吴稚晖，要他设法开脱延年。吴稚晖是独秀的老熟人，又曾帮助过延年兄弟赴法勤工俭学，在适之先生看来，既是老“朋友”，自当救助。一向办事精细沉稳的适之先生，没有考虑到世易时移，人心易矣，以致好心办了坏事，铸成大错。
延年的身份就这样暴露了。上海警备司令杨虎大喜过望，并亲自审讯。敌人的软诱、刑逼，更映现了延年崇高的气节，也树起了他不朽的丰碑。杨虎始而束手无策，既而恼羞成怒，只得下令将延年秘密处死。临刑之际，延年昂首挺立，敌人喝令他跪下，他凛然答道“革命者光明磊落，视死如归，只有站着死，决不下跪！”敌人一拥而上，用力强按。当他们的手稍微一松，延年又一跃而起，惊得刽子手一刀落空，扑倒在地。
时年，延年29岁。
先生的次子乔年，生于1902年。先和大哥延年一道在安庆老家念私塾，继而赴沪半工半读，后到巴黎、莫斯科留学。1925年，乔年从莫斯科回到北京，奉命做李大钊的助手，深得大钊先生的器重。独秀与大钊，是中国历史转折时期的两颗巨星，世称“南陈北李”，乔年先后受二人熏陶、训练，进步神速，尽管他当时仅20出头，但处事十分老练，斗争尤其坚决，被任命为中共湖北省委组织部长、江苏省委组织部长。中共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乔年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独秀一门，中共五大出了三个中央委员。）
1928年2月，乔年继哥哥之后在上海被捕，6月，就义于龙华。时年26岁。
乔年品貌堂堂，在莫斯科东方大学读书期间，与湖北籍女生史静仪相识，回国后结为伉俪。1927年5月，静仪在武汉生下一个男孩，取名“红五”。在乔年被捕牺牲期间，红五也不幸染病夭亡。公爹政治失势、丈夫牺牲、爱子夭亡，在一系列沉重打击下，静仪再度留学苏联。后经历不详，据说她迭经政治挫折，婚姻打击，九死一生，后改嫁李氏，生有一女，为中央美院出身的雕塑家，有感于陈独秀的悲剧命运和与自己的特殊因缘，她立志要为独秀塑像。
三子松年，自小随生母住在安庆。三十年代初，独秀在南京坐牢，松年前去探监，这是他记事后的第一次见到父亲，不免潸然泪下，被父亲斥为“没出息”。1938年春，松年夫妇带着祖母谢氏和长女长玮，离开安庆，乘船西上，与被释的父亲相会于武汉，随后一起转去重庆，后居于四川江津。在流寓江津的艰难日子里，松年夫妇以教书维持生计，勉力侍奉老人，直到祖母、父亲相继谢世，第二任继母潘氏返沪，松年才携家迁回故乡安庆。
松年喜欢和砖头瓦块打交道，回故乡后在窑厂当技师，一干就是30多年。直到风吹云散，政通人和，才脱下工装，走进市文史研究馆。
松年有一子三女。儿子长琦，“文革”中下乡插队，后回城考上大学，现在合肥工业大学下属某学院任教，是副教授，带研究生，同时兼党支部书记。按他的这个职务需要，完全可以脱产，但他不肯，情愿一肩担党务，一肩任教职。大女儿长玮、二女儿长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外省，后请调回故乡。长璞是松年最小的女儿，她出生晚，没上过几天学，然后就运动下乡，后虽招工回城，但错过了读书的季节。她自小仰慕爷爷，一有空闲，就千方百计收集爷爷的资料。松年小心翼翼地告诫她：“你爷爷的事，是国家大事，自有国家来搞，你千万不要插手！”她不听。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就瞒过他们，把收集整理资料的地点由家里改到单位。如今，她是安庆市文物管理局副局长，也是研究陈独秀的一方权威。
独秀先生的四子鹤年，秉承了父亲和延年、乔年的虎虎生气，中学时就投身革命洪流，是“北平三大学生领袖之一”。他很想为共产主义理想献出青春热血，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无奈“陈独秀”的负效应太大。几番拼搏几番失意之后，鹤年意识到自己无法为红色社会所容，于是携妻子许桂馨远走高飞，去了香港。
鹤年在香港改名为“陈哲民”，埋头度日，不与外界交往。新中国成立伊始，鹤年看到了新的曙光，便把妻子许桂馨和四个子女送回北京，自己仍留守香港，等待机会再回来为新中国效力。
鹤年的大女儿祯祥，回国时只有12岁，正赶上抗美援朝，她踊跃报名，因年纪太小，被拒绝了。尔后，她读中学，读师范学院，一直是班干部，并努力争取入党。1957年整风，她尽忠竭诚，积极靠拢组织，谁知愈靠愈远，最后莫名其妙地成了右派分子。其理由是：你祖父是陈独秀，你父亲在香港，你是天生的右派！
母亲许桂馨惶惑了，她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向共和国表示忠诚？怎样才能保护另外三个孩子免遭厄运？她思来想去，只有狠狠心，和滞留香港随时准备回国效力的丈夫解除婚约。
她没有想到，离了婚，仍然摆不脱陈家的阴影。厄运仍然一个接一个地降临。
“文革”中，大女儿祯祥受到更残酷的批斗，连累她丈夫刘邵也被迫害致死；二女儿祯荣，因为在思想汇报中，说了句“对陈独秀也要一分为二”，便被定罪为“替陈独秀翻案”一脚踢成“五一六”分子；三女儿祯庆，在买毛主席像章时不经意说了句“六角钱一个，太贵了”，而沦为反革命；小儿子祯祺，1968年去内蒙插队，一去就是13年，不管他如何玩命表现，就是招不了工，回不了城，更不用说入党、提干、上大学了。直到20世纪末，鹤年送回祖国的几个子女，除老二祯荣仍留在内地，其余都重新回到香港。
鹤年终生不涉政治，也不回内地，至多到广州，便不肯往北再走半步。松年晚年，曾积极谋求与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见面，有一次，松年到广州，发电报通知鹤年，希望他能来深圳或广州一见。这是陈家仅存的两位兄弟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聚首，如果独秀和延年、乔年泉下有知，也一定引颈翘望。然而，鹤年没有应约。
2000年，鹤年在香港走完了暗淡的人生之路，家人依照他的遗愿，不予公告。就连北京一家专门研究陈独秀的学会，想在研究动态中发个仆闻，简叙几句生平，也被拒绝了。
独秀先生的长女玉莹，年龄排在延年、乔年之间。延年就义，是她带着三弟松年，瞒着母亲到上海料理后事。隔年乔年遇难，又是她同松年到上海收尸。此时，父亲无端遭祸，哥哥、弟弟相继遇害，她悲恨交加，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殁于沪上。
次女子美，早年学习无线电技术，兼妇产接生。“文革”照例成为牛鬼蛇神，走投无路之下，遂与两个儿子泅海偷渡香港。此刻，我想到她母子当时偷渡的情境，仍不禁心惊胆颤！那是怎样的生命大逃亡啊，不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是不会作出如此孤注一掷的选择。夜幕下的南海，风悲浪吼，鱼龙出没，即使是江洋大盗，也不敢贸然入水。当时，子美年已60，老妇弱子，仅凭一个锈迹斑斑的空油桶，就与回头无岸的“苦海”展开了生命的搏击。在同一海域，当年小提琴家马思聪乘快艇偷渡，赢得世人大声唏嘘，大把热泪，而子美母子当时的凄情惨状，有谁能够想象？
也许是独秀先生在天有灵，也许是神佛怜悯暗中相助，子美偷渡竟然成功了。她在港住了一些时日，后又转去加拿大，最后落脚美国。
写完此文，我已是泪流满面。但想到早已云散日出，如今更是艳阳高照，陈家后代也都各有着落，正在盛世里平安度日，心下稍慰。而且，多年前在小平同志的亲切关怀下，独秀先生墓也得到修葺，并树碑纪念，据说，安徽省还计划修成一座壮观的陵园。
独秀先生，延年、乔年兄妹，安息吧！

词宋

我们在关注现在享有辉煌的人的同时也不能忘记曾经的为“人”重塑而奋斗牺牲的人啊！葫芦兄还能关注他们，说明在局部的范围里，他们将永远的被人记住。我很想看关于文革的书，可惜很少，或是经过删减了的，偶尔从下乡的知青的记忆中寻找着一些属于我对那些时候的想象。当然中越战争也是我想关注的——一场在我出生后就发生的战争，但还是讳莫如深……

小语

令人唏嘘。。。

浪子宋

：）　来增长一下见识。　呵呵。师兄有时间不妨将先烈们都写一下。

木子

催人泪下

平凡角色

我的泪好像不值钱！！！

葫芦一笑

谢谢各位朋友。
透过历史的重重迷雾，我仿佛时时看到先生衣带飘飘，匆忙严峻的身影。他忙着发起“五四”运动，忙着传播革命火种……先生的学识、品行，我是高山仰止，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都是伟人。他的冤案也是中共党史上奇冤。好在他的冤案现在已经澄清。不过，这对生前就已淡泊的先生来说，又有何用呢？我一直想写先生，但不敢。在先生面前，我这支笔太沉重，太笨拙了。我怕惊动了先生的英灵，我怕损害了先生伟大的形象，我怕……而且，有许多事情也不是我等能够说得清的。我只好从另一个方面入手，写先生的儿女们，以寄托对先生的哀思。另外，也想让年轻的朋友们，通过陈家的遭遇了解到，我们党走过了一条多么艰难而曲折的路，从而更加珍惜今天平静、幸福的生活。这也是葫芦的一点心愿。

饮者留名

慨叹啊，这是谁的错呢
无人能说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