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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去市区(初来贵地,发篇旧作^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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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8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上海有这样一群人,穿着深色的上衣,头发乱蓬蓬的干燥得很,三三两两地守在地铁站出口附近,以三四十岁的女性居多,也有男性。他们用漠无表情的脸面对着从地铁站里走出来和即将要走到地铁站里去的人们,说:“发票发票发票。”每两个字的间隔时间都大致相等,听起来一顿一顿的,这使得他们的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坚定有力,充满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最初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搞清楚他们究竟想说什么,我甚至想过或许他们来自中国西部的某个省份,发票这两个字在他们的方言里是一种咒语。我无数次地路过他们身边,总是担心他们在念念有词的同时会突然伸出手来拉住我的衣服,然后直视我的眼睛,严肃地对我说:发票发票发票。每次我都加倍提高警惕从他们中间走过去,全身的力量都储存在脚尖上,如果一旦有人来抓我我就会弹跳起来然后飞快地挣脱他并且逃进地铁站。后来我终于想通了,发票这两个字其实是有它的具体含义的,它指的就是发票本身。至于为什么他们要说“发票发票发票”,这是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或许他们的职业就是帮人制造假发票,然后向对方收数目不小的钱作为报酬。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为复杂和可能的答案了。
我和手机时常在周末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从处在市郊的学校出发,到达汉中路地铁站,然后坐地铁去市区逛街买衣服和CD。手机是我女朋友的名字,她喜欢我叫她手机,我从不问她为什么,反正就这么叫她。在手机之前我还和一个女生好过,但不长久,只有四十天。我和手机在大二圣诞节学院办的聚会上认识,做游戏时我们被分到同一个组里,那是一个叫做“森林和灾难”的晚会游戏,据说还是进口的,虽然比较乏味和幼稚,但节日欢快的气氛依旧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又笑又叫,像是回到了童年。我和手机都是扮演“树”的,互相拉着手,感觉到无法言说的温暖。聚会散场后我向她要了手机号码,并且知道了她喜欢别人叫她手机。一切就从那天开始。
手机是一个长头发的美女,并不是因为她是我女朋友我才这么夸她,事实上她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并且总是希望自己紧追时尚步伐。圣诞节那晚她把头发编成一缕一缕,用五颜六色的绒线扎起来,眼影涂成荧光绿,在聚会中鹤立鸡群。当然平时她不会每天都打扮得这么夸张,我们都不是有钱人,因此她从来也用不起名牌化妆品,好在她没有因此而抱怨过我。
然而手机其实是个特别脆弱的女孩,我知道她习惯于用外表伪装自己,我和她是一样的人。换句话说,我们骨子里都是多愁善感的人,外面却看不出来。我们看起来健康和积极,在热衷于足球、电玩与网络游戏的男生中间和时尚杂志不离手的女生中间,我们并不是特别的。只有在夜晚安静的校园,或是突如其来的秋天,她才会突然扑在我怀里,流泪出声。我不哭,因为我是男的。
我们刚刚开始交往的那一个月,每天早晨我都比以往提早了半个小时起床,食堂的早点这个时候才刚刚出笼,我买下两份然后骑车去女生楼,发短信让手机下来。手机总是睡眼迷蒙,冲冲地小步跑下楼,牙齿咯咯打着战,手缩在袖子里,那样子楚楚可怜,像一片随时会被北风吹跑的树叶。她坐上我车的后座,把手插进我羽绒衣和毛衣的缝隙,在寒风里我带着她驶向教学楼。
有一天手机忽然问我,你每天这样带我一定很累吧?我说,带别人累,带你就不累。她说,老公你冷吧?我说还好。她皱皱眉说,别逞能了,我坐后面都冷得要死,你顶着风怎么可能不冷,还得那么早起来。我说真的不冷。手机说,你还是教我骑车吧,我学会了就方便多了。
我心里并不希望她学骑车,我带着她,就算再冷心里也是暖和的,然而她执意要学,我也只能教她,何况她也是为我着想。教人学骑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像手机这样大二了还不会骑车的,容易让人产生曾经下狠心学过无数次但无论怎样都学不会的错觉,然而据她自己说,她不会骑车仅仅是因为没有学过,确切地说是没有骑过,连车坐凳都从来没坐上过,怎么可能会骑呢?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她在骑车方面是有夙慧的,不到半个小时竟然能自己晃悠晃悠地骑上好一段了。一个月后当她骑上我帮她买来的新车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和快乐,用她的话来说,好象飞起来了一样。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里我们分分合合了好几次,最后却还是走在一起,这无关于周围朋友们的努力撮合,我一直认为手机将来是要成为我的妻子的,我们经历了许多磨难却还是如胶似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然而此刻,一个空前重大的难关摆在我们面前,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我们两年的感情一口吃掉,每当想到这一点就让我的心空无一物。我们大四,快毕业了。
你在想什么?我们的将来。别想了,想太多没用,一步一步走吧。你会留在上海吗?想当然想的啊,我不舍得和你分开。上海工作很难找啊。说是这么说,反正到时候我尽量找吧。
我们坐在脏兮兮的公交车里,车子摇摇晃晃,开过城乡结合部的街道、居民小区、高架桥和一个又一个路口,车里的广播在放新歌排行榜,我们听到了王菲的新歌,花事了,就是所有的花都开完了的意思。我感到昏昏欲睡,把头靠在车窗上,手机则很自然地在我的肩膀上打起瞌睡。这是星期天的下午,我闭起眼睛,在一片白茫茫亮闪闪的光辉中我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听见车轮溅起的泥水,听见有人用上海话谈论是非,听见其它的方言,听见乘客和售票员互相指责互相咒骂,听见脑袋和车窗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听见阳光落在我的大腿和手背上,听见一元商店的循环宣传广告,听见报童的叫卖,听见硬币叮叮当当扔进没有腿的乞丐的碗里,听见出租车司机在路边的花坛里叉开双腿小便,听见王菲,听见身边女孩沉重的鼻息。
手机和我都是影视学院的,她学录音,我学广告。我曾经想过去考本校的研究生,但是我实在厌烦了学习,只要我能在上海找到工作,一样不用和手机分开的。手机则比较天真地认为,就算不能像当初设想的那样自己开录音工作室,起码也能进电台当DJ,这是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笑着说上海那么些电台,DJ够多了,要招人也轮不到你。她想了想说实在不行就和朋友开一家音像店,进货渠道她朋友们还是有的。我说我们班的四个同学大三时合伙开了家流行服装店,不到五个月就关门了,还亏了一万二,以至于他们不得不逃课并且想尽一切办法赚钱还债。手机说,那是他们不会做生意。我说那你会?她摇摇头,好久才说,那我去我爸的书报亭帮他卖报纸。
我提前叫醒了她,在汉中路下了车。我们手拉手,她指着对面的一幢大楼说,我们如果要找工作,是不是都得来这里?我看到那是青年人才市场,横七竖八地拉了些横幅和彩带,迎风飘扬着。我说,是的吧。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确定,其实我不知道找工作究竟是怎么个找法,或许一部分优秀的学生在学校里就会被大公司相中并且挖走,剩下像我们这样没有特长的人,就得在炎热的夏天汗流浃背地赶到这幢大楼里,在一个个摊位前探头伸手,递交自己的简历,等待命运的降临。我想那将会非常壮观,素不相识的男生和女生挤得胸贴胸脸贴脸,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只剩下几个月了。我和手机一路走着,没有说话。我们都是毫无社会经验的人,都太嫩,我们都没有英语六级证书,我们不会骑自行车,不知道怎样找工作,不懂得人情世故,不会自己去医院看病、修理电器和家具,我们什么都不会。其实我们并非一无是处,她会录音而我会广告创意,我甚至还会拍广告,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难道说有谁会来找我拍广告?
进地铁站之前我们和往常一样遇到了那些人,所不同的是这次还有三个灰溜溜的小孩拿着搪瓷饭碗,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们,而且他们似乎还想用沾满了泥巴和唾液的手来摸我们新鲜光亮的衣服,手机紧张极了,她握紧我的手,指甲掐疼了我而她毫不知情,她的嗓子似乎也绷紧了随时等待发出凄厉的尖叫。然而小孩们没有来触摸我们,他们只是围住我们,让我们进退维谷。这时候我们听见了旁边某个老女人的声音,她虔诚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朗诵课文的小学生或者一个念经的和尚,她说,发票发票发票,发票发票发票。这真像一场噩梦,我飞快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纸币,没有去看它的面值,我想它最可能是二十元的,将它扔向身后。三个小孩果然像狗追飞盘一样扑了过去,而我则拉着手机逃之夭夭。
在地铁上我把手机抱得紧紧的,我们对刚才的事情交换了看法。手机认为,即使不读研究生,至少也得找个钱很多的工作,赚了钱买车,以后不用坐地铁,也不会再遇上这种恐怖的事情。而我认为,如果手机不多学点东西,像现在这样下去的话,那么以后很可能因为没有工作而不得不成为那样的一个老女人,站在地铁站门口虔诚地念着发票发票发票。这个令人恐慌的想法使我们陷入沉默。我心想,如果我可以赚足够多的钱来养手机,那么她就不必为将来发愁,她可以真正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我没办法做到,我连自己也养不起。
我将手机抱得更紧了,她的头发丝在我的眼皮和鼻尖上来回飞舞,地铁在黑暗中呼啸前进,它将要带我们停在淮海路,我们将要随着人流坐电梯,向上,一直向上,然后出站,直到看到满街五颜六色的阳光。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4-3-18 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去市区(初来贵地,发篇旧作^_^)

“然后出站,直到看到满街五颜六色的阳光。”好一番动人的情怀。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4-3-18 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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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漠无表情的脸面对着从地铁站里走出来和即将要走到地铁站里去的人们,说:“发票发票发票。”或许他们的职业就是帮人制造假发票,然后向对方收数目不小的钱作为报酬
________我是税务局的,统统抓!!!可以立功或嘉奖的美差啊!!我要调上海!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4-3-18 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去市区(初来贵地,发篇旧作^_^)

学生时代的感情,美好,纯真.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1-11-10 0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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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04-3-18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去市区(初来贵地,发篇旧作^_^)

    学生时代的感情很纯洁,虽然那个时候知道学习最主要外,生活自理的能力比较差,
    可感情却是真挚的,走向社会后也许会面临很多问题,首先要面临如何生存,也许在
    这之间人生观和爱情观就会发生变化了,可是还要向前走,不是么:)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4-3-18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去市区(初来贵地,发篇旧作^_^)

    呵呵,现在的学生还不是看着新事物,走着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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