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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别人的爱情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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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6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七章
有些话,还是杨卫字自己说出来好,纸是包不住火的,陶红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杨卫字必须明白,像他这样不仁不义的坏东西,根本就配不上她。杨卫字对于钟夏的指责面不改色,他很认真地看着钟夏,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待钟夏说完了,仿佛是在生意场上,杨卫字直截了当地向钟夏:“要是我答应和陶红分手,你给我多少钱?”
第七章1(1)
自从向陶红流露出真实感情以后,钟夏发现自己在情感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已经不可能自拔。他频频和陶红约会,对她猛追不放,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就算在青年时代,钟夏也从来不曾这么狂热过,他的青春留在了兵营枯燥的生活里,留在了大学发愤的苦读中,在陶红之前,人们常说的所谓恋爱季节,对于他来说,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爱情的结晶,譬如他和徐芳的婚事,说穿了也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各自都觉得对方和自己要求差不多,于是就结婚,领过一张证书,在法律的名义下,钻进同一个被窝。
钟夏突然发现自己对陶红的思念,竟然那么严重,严重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过去,在同一个公司,天天见面,也不觉得。那时候,她的身影常在钟夏的眼前晃来晃去,她的声音在钟夏身边的空气中飘动,现在,陶红已经辞职,不到公司来上班,钟夏想和她见面的愿望十分迫切。他差不多天天都要给她打电话,约她见面,明知道她会找借口拒绝,然而钟夏就是不肯放弃。经过坚持不断地努力,陶红终于答应和他在友谊宫见一面。
有一天,钟夏在电话里很悲哀地恳求陶红,他们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见个面怎么样。
钟夏告诉她,自己实在遏制不住对她的思念,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得相思病,也许,他已经得了相思病,因为只有是病,才可能像这样对陶红念念不忘。
钟夏很煽情地说:“你要是真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就不会再拒绝我。”
陶红显然被他的话有所打动,她很冷静地说:“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敢和你见面。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再继续发展下去。“
钟夏满怀深情地说:“那我们起码不应该比过去更糟。”
友谊宫里有一个很巨大的美食城,当钟夏和陶红在门口相遇,一起往一家口味很不错的小馆子里走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同时感到遗憾,怎么竟然选中这么个没有情调的地方见面。很多事情已经成为坏习惯,人们一旦决定要见面,常常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餐馆,谈生意是这样,情人约会也是这样,事实上,现在无论是钟夏,还是陶红,都没有品尝美味佳肴的胃口。乱哄哄地到处都是人,钟夏向服务员小姐提出要个包间,小姐很惊奇地问他们是几个人,听说他们就两个人,脸上立刻流露出为难的神情。这里的包间都很大,两个人要一个包间,的确是太奢侈了一些。到了包间,陶红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那张供十二个人甚至是更多的人用餐的大桌子,问小姐有没有小一些的包间,小姐很抱歉地摇了摇头。
陶红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已经不止一次遇到类似的经历,很多餐馆都设有那种情侣小包厢,可是每当钟夏和她单独吃饭的时候,特别是想说些什么悄悄话的时候,偏偏就遇不上这样的小包厢。现在,两个人坐在这么大的包间里用餐,有一种荒唐的感觉,陶红笑着对钟夏说,还是到大堂里去好,他们实在没必要这么摆阔,要不然,两个人对着一张大桌子,怪怪的很别扭。钟夏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犹豫着也不想去大堂。毕竟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坐在乱哄哄的大堂里,把好端端的机会都放掉了。小姐有些不耐烦地等着他们做出最后决定,陶红突然灵机一动,说这么大的一个美食城,为什么不能换一家馆子,于是两个人在这点上迅速达成一致,离开了这家馆子,又换了一家,终于找到了那种专供两个人用餐的火车座包厢,小包厢隔着大玻璃,正对着大街,钟夏有些担心,他担心陶红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见面,但是他注意到她似乎根本不在乎,心情挺不错地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往玻璃窗外的大街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有时候远不如在电话里说话,更方便,更直截了当。对着电话,钟夏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现在,原来那些听上去十分浪漫的词藻,都不知跑哪去了。他变得笨嘴笨舌,幸好陶红不断地找出话题,要不然他会更尴尬。陶红问他是不是经常去看自己的儿子小雷,问他的日常起居,又问他公司的生意做得怎么样,钟夏一一据实回答,说到公司的生意,他告诉她很好,好得出人意外,好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陶红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因为钟夏说话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异样,她开玩笑地说:“我这人是扫帚星,只要我一离开,你的生意肯定会好,所以,这就是我决定离开你的原因。”
钟夏苦笑说:“我宁愿生意不好,也不希望你离开。”
陶红笑着说:“我当初向你辞职,你可是一点也没犹豫,就答应了。”
钟夏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直直地看着陶红,陶红脸上仍然是笑,渐渐也有些不自在,就拼命吃菜,用一连串的吃来掩饰自己。吃了一阵,抬头见钟夏还盯着自己,嗔怪道:“喂,你干吗老是看着我,吃呀。”钟夏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又把筷子搁了下来,仍然痴痴地看着陶红。陶红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说他要是再这么看着她,她就不吃了。“你看着人家吃,自己难道就能饱了,”陶红往钟夏面前搛菜,一边搛,一边警告,“再不吃,我也不吃了,我真的不吃,你信不信?”
第七章1(2)
钟夏说:“和你在一起,我不用吃,就饱了。”
陶红说:“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那么讨厌,只有是讨厌人家,才会这么说呢,下次你肚子饿了,就想想我!”
钟夏知道陶红是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也不多解释,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陶红搁在桌子上的左手。陶红好像早料到他会有这样冒昧的举动,没做出任何反应。很长时间里,钟夏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抓住陶红的手,由于隔着一张小桌子,钟夏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这时候,人们从街上走过,看见了,一定会笑出来。陶红想不能老这么下去,不动声色地拿开了他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搁在桌子下面,她的意思是让钟夏从下面来摸她的手。
然而钟夏误会了,呆呆地还把手放在桌上。陶红又好气又好笑,便把自己的手从桌下主动送给钟夏,钟夏的手仍然在桌子上,她只好拍拍他的膝盖。这次,钟夏立刻就领悟了,他一把抓住陶红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再也不肯松开。
钟夏言辞恳切地说:“小陶,你嫁给我吧,我脑子里全是你,你几乎把我大脑中所有的内存都占满了,我整天都想着你,都快发疯了,嫁给我,我会成为一个最好的丈夫。”
陶红不愿意听他说这样的话,这并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她显得十分平静,很认真地说:“我们可是事先说好的,不谈这方面的话题。”为今天的这次见面,陶红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尽管她身上还有许多幼稚的地方,但是,在婚姻态度上,她绝对是那种有主见的女孩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嫁给钟夏,钟夏就应该明白,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将是白费心机。“钟夏,别再犯傻了,也许,我是喜欢你,可是我绝不会嫁给你,你应该相信我说的话。”她的手这会还捏在钟夏的手心里,她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然而她必须再次让他明白,她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改变主意的姑娘。
钟夏很痛苦地说:“你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
陶红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她想安慰他,又更怕他误会她的意思。他不应该把她今天让步前来和他见面,当作是她已经改变了最初的主意。她必须让他明白,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是例外,这就是他别指望她嫁给他。她的这种固执也许是可笑的,陶红宁愿自己可笑,也不愿意放弃原则。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陶红班上有一个性格开朗的女生,她为了表明自己说话算话,常用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宁可失身,不可失言”,现在,陶红突然想起那女生当年说话时的情景,忍不住要笑出来。不过,她总算忍住了,否则她一笑,处于绝望中的钟夏又要产生歧义了。 离开友谊宫,陶红建议一起去看场电影。钟夏求之不得,连忙问她看什么电影,去什么地方看。陶红说到时候再说,随便拦辆出租车,把这选择权交给司机,有什么看什么。钟夏想这真是最好的办法,转眼间,就和陶红上了出租车。一路上,只要可能,钟夏就想拉住小孩一样,紧抓住陶红的手。在这一点上,陶红非常大方,因为她觉得就算是和钟夏一起拉着手,在大街上走,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是坐在出租车里。很快到了电影院门口,拥了一大堆人在那,钟夏掏出皮夹去排队买票,一位衣着打扮时髦的女孩子挤到他身边,悄悄地问他要不要陪看,钟夏没听明白什么意思,那女孩子对他挤了挤眼睛,说一个人看电影多没意思。陶红远远地看见她纠缠钟夏,便走过来,那女孩子一看钟夏有女伴,掉头就走,又去和别的男人搭讪。
到电影厅坐下来,钟夏才明白票价为什么那么昂贵。他买的是雅座,是一张小的双人沙发,整个电影厅里,根本就坐不下几个人。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买票处,黑板上又把雅座称为情侣座,同时也终于明白,那位衣着时髦的女孩子说的陪看,究竟是什么意思。电影还没正式开始,钟夏对陶红说他去买一包爆米花,因为这电影是连场,两场电影看下来,肚子会饿。待钟夏买了爆米花回来,陶红笑着对他说,他真是活该,刚刚在友谊宫美食城,那么多好吃的,他不使劲吃,现在来看电影,刚坐下来,又担心起肚子饿了。正说着,电影开始了,两人也不往下说,手拉着手看电影。
坐在这种情侣座上看电影,像他们这种手拉着手,大约是最文明的。早在电影没开场,有的就已经搂抱在一起了。时不时地有更奇怪可疑的声音,钟夏和陶红一门心思看电影,尽可能不让自己走神。第一部电影是部枪战片,乒乒乓乓打得很热闹,不知不觉地也就看完了,紧接着是一部香港言情片,两人一边看,一边吃爆米花,爆米花抓在钟夏手上,陶红摸黑去抓,抓了一把,慢慢吃,吃完了,再去抓。有一次,钟夏在黑暗中,已经把爆米花递了过来,陶红手伸过去摸空了,胡乱瞎摸,一下子摸到了钟夏的要害部位。尽管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中,陶红像被电击了一样,很快就把手拿开了,但是两个人都感到无地自容。对于陶红来说,不管有意无意,是她主动去摸人家的,而且摸到了那个部位,对于钟夏来说。他那玩意正挺得直直的,这时候,要是没有动邪念,怎么会这样。
好在黑暗能掩饰各自的慌乱,当钟夏又一次摸到陶红的手,往他那边拉的时候,陶红心口怦怦直跳。她想这时候,钟夏真要让她干什么,她或许没理由拒绝。谁让她自己惹火烧身。陶红知道有些男人的想法很怪,他们喜欢坐在黑暗中,让女人抚摩他们的武器,这正是那些在电影院门口徘徊的妖艳女人,得以泛滥的根本原因。陶红曾听杨卫字说过,在深圳的某家影剧院里,等到电影散场的时候,地上到处都是沾满了男人精液的面巾纸。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一种新兴的色情交易,而且这种交易的最大好处,就是绝对不会染上性病。有一次,在看电影的时候,是那种普通座的电影院,杨卫字竟然很无耻地让陶红也试着做一做。尽管那时候陶红对杨卫字百依百顺,但是她还是拒绝了他的无耻要求,这无疑太过分了。
第七章1(3)
钟夏把陶红的手拉过去,搁在自己的腿上。陶红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她不知道钟夏会怎么样,更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现在,她的手很顺从地搁在钟夏的大腿上,和她的手做伴的,还有钟夏自己的手。陶红知道自己这时候,扭扭捏捏会让钟夏感到非常尴尬,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太过分。钟夏的那玩意就在她的手边蠢蠢欲动,虽然还有一小段距离,但是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如果钟夏把她的手挪过去,陶红相信自己会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到拒绝他,拒绝的只是和他结婚,她发现自己其实很乐意成为他的情人。这时候,陶红的大脑非常活跃,她想他自从和徐芳离婚以后,肯定还没有和别的女人有过来往,即使今天的行为有些出格,钟夏仍然不失为一个保守正经的男人,陶红并不在乎他表现得有些不正经,甚至希望他索性撕下正经的面具,人有时候出格些没什么大不了。
第七章2(1)
直到电影结束,事情都没有进一步发展。陶红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手挽着手,走出了电影院。站在电影院的台阶上,陶红很大方地对钟夏说:“我们去你那里,今晚我属于你。”
就像在电影院,陶红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那天晚上在钟夏的住处,应该发生的事情仍然没有发生。钟夏的住处,收拾得很干净,他是个喜欢整洁的男人,虽然现在是单身,可是丝毫也不肯马虎。房间里井井有条,地板刚打过蜡,也许他事先就已经想到陶红会来这,陶红知道钟夏并不喜欢咖啡,茶几上放着的一瓶尚未启封的雀巢咖啡,显然是为她的到来准备的。整个晚上陶红都待在那,然而他们之间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在进门的时候,疯狂地接了一阵吻。钟夏像热恋中的愣头小伙子一样,弄得陶红半天喘不过气来,长时间的接吻,陶红仿佛置身于大海波浪中,波浪起伏,陶红发现自己很激动,远比她所想象的更喜欢钟夏。钟夏梦魇一般地说着什么,这时候说什么并不重要,他对陶红流露出来的那份狂热,让她一阵阵地心惊肉跳,女孩子总是喜欢别人爱她们,尤其是像钟夏这种本来就很有魅力的男人。
那天晚上最让陶红失望的,就是钟夏继续喋喋不休地向她求婚。由于陶红已经明确表示,她今天晚上属于钟夏,他在这时候,还把求婚看得那么重,反倒有些显出陶红在男女问题上,似乎太随便,太不检点,很轻易地就把自己白白地送上门。都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钟夏仍然把法定的婚姻看得那么重,他的用心可能是好的,是想表明自己在两性关系上的严谨,可是效果适得其反。陶红绝对没有想到钟夏在这方面会那么执著,这种执著把事情弄得十分尴尬,结果,一个是胡搅蛮缠非要让她嫁给他,一个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嫁,这样的游戏反复做,不仅不新鲜,而且会让人重新陷进一个已经扮演得很熟的角色里。
长吻结束时,钟夏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我们的第一次,应该在蜜月里。”
陶红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跟你说,我们不会有蜜月的。我真的不会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好说的,陶红想,钟夏也许觉得她迟早都会嫁给他,因此仿佛是在玩一种猫捉老鼠的把戏,既然陶红随手可得,他便故意显得不急不慢,而恰恰是这种态度,严重刺伤了陶红的自尊心。在后来的交往中,钟夏讨好地为她做这做那,为她泡咖啡,为她往咖啡里添加咖啡伴侣,对她脸上流露出来的一丝不快,竟然没有任何察觉。他好几次想搂抱陶红,都被她矜持而有礼貌地拒绝。面对陶红的拒绝,钟夏表现得很有君子风度,他想自己已经说过漂亮话,这时候就不应该违背陶红的意志。结果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很累,又不得不硬撑着说话,乱七八糟,什么话都说,一直聊到东方发白。
一周以后,钟夏瞒着陶红,偷偷地约杨卫字见了一次面。为了这次不同寻常的见面,钟夏事先已做了很细致的调查工作。见面的地点,就安排在钟夏的办公室,在这见面,钟夏以逸待劳,占有一定的心理优势。就连对话的方式,钟夏也预先想好了,届时,他就坐在自己的老板靠背椅上,像和自己的手下员工谈话一样,隔着一张大写字台与杨卫字谈判。钟夏知道这次见面,自己将稳操胜券。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钟夏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冒冒失失地就约杨卫字,他已经想好了每一步并为杨卫字也准备好了一个不可能拒绝的优厚条件。杨卫字在约定见面时间的半个小时后,才到达钟夏的办公室。自从钟夏出狱,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在以往,杨卫字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躲着不和钟夏碰头,然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继续躲着不见面已经不行。
钟夏开门见山地告诉杨卫字,说自己准备娶陶红。他今天约他来,是认为他们两个男人,有必要为这件事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从表面上看,杨卫字现在仍然还是陶红的男朋友,尽管他不止一次地欺骗她,伤害她,但是他和陶红的恋爱关系还存在,这是钟夏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有一点是钟夏始终想不明白的,陶红为什么偏偏会喜欢杨卫字这样的男人。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杨卫字大约可以算是坏的典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无耻的男人了。钟夏通过生意场上的朋友,了解到杨卫字这一阵并不老实,正和一个叫侯承秀的女人打得火热,而这姓侯的女人,又和一位台商不清不白。很显然,她是台商花钱包的二奶,台商到大陆来做生意,她伺候台商,杨卫字也俨然成为台商的狗腿子,为他鞍前马后奔走,台商回台湾或者深圳,杨卫字便和姓侯的女人住在一起。
这一阵,姓侯的女人也去了深圳,钟夏知道杨卫字刚换了一辆豪华摩托车,现在手头很紧,正缺钱用。
钟夏觉得杨卫字应该把自己和姓侯的女人之间的关系,老老实实地说给陶红听。他这并不是在威胁杨卫字,作为一个男人,钟夏羞于亲自向陶红揭露杨卫字的丑恶行径。
有些话,还是杨卫字自己说出来好,纸是包不住火的,陶红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杨卫字必须明白,像他这样不仁不义的坏东西,根本就配不上她。杨卫字对于钟夏的指责面不改色,他很认真地看着钟夏,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待钟夏说完了,仿佛是在生意场上,杨卫字直截了当地向钟夏:“要是我答应和陶红分手,你给我多少钱?”
第七章2(2)
杨卫字直截了当的无耻,让钟夏感到震惊。好在钟夏已在生意场上厮杀惯了,尤其是出狱以后,一连串的挫折,已经让他在这方面变得非常成熟。他见过各式各样谈生意的高手,和不同的奸商流氓打过交道,知道一开始就这么赤裸裸地谈钱,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钟夏现在必须要处理好的,是这件事的结果,一定要让陶红能够接受。他并不在乎花些钱,为了最终能得到陶红,为了心爱的女人,不妨玩些小阴谋。问题的关键,是万万不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可以给杨卫字钱,然而首先要不露痕迹,要天衣无缝。
杨卫字见钟夏不表态,吊儿郎当地站了起来,东张西望,仔细打量钟夏办公室的布置,他突然注意到在钟夏的办公桌上,一个小镜框里放着一张陶红的照片。“这照片拍得不错,”杨卫字拿起小镜框,很当回事地研究着,脸部表情十分认真,“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看来我真该恭喜你们,陶红过去老说我是冤枉她,毫无疑问,我没冤枉她,是不是?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姓杨的不是东西,你姓钟的也不是好人。你他XX的勾引了别人的女朋友,还他XX的理直气壮!”钟夏坐在那不动弹,等他继续往下说,然而杨卫字似乎对他和陶红之间的事兴趣不大,说了一两句狠话,立刻又把话题转开,问起钟夏公司的业务情况。他把小镜框放回原处,以一种很羡慕的语调说:“当然呢,一看就知道,你现在生意做得不错,人有钱了,想法就不一样。”
钟夏突然不动声色地说:“如果让你和陶红分手,你的开价是多少?”
杨卫字做出姿态很高的样子,笑着说:“我也不能以这件事讹你,不错,我现在是缺钱,可我这人也还有不缺钱的时候,所以,你别以为花点钱,就把我姓杨的打发了。
钱多钱少我不在乎,反正你得让我心情愉快。“
钟夏看着他,说:“要多少钱,你才能心情愉快。”
杨卫字有些生气,说:“打人不打脸,你别逼我,这年头发财就两条路,发女人的财和发死人财,我们大哥二哥,大家差不多。你别欺负我,我也不糟蹋你,大家心里都有数。你说要多少钱,我心里才能愉快?”
钟夏仍然是看着他,等他说完,很平静地报了一个数字:“五万?”
杨卫字很不当回事地说:“就五万?”
钟夏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准备讨价还价。”
杨卫字当场服软,笑着说:“那就五万,五万也好,跟你说我正缺钱用。你倒好,主动给我送钱来了。”
钟夏说:“你得写个字据给我。”
杨卫字满脸春风,得意之色毕现,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十分轻薄地说:“这字据怎么写,陶红还没和我结婚,如果是结了婚,说起来,是我卖老婆,可现在只能算是出让女朋友。出让一个女朋友五万,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多谈几个女朋友。”
口说无凭,钟夏让杨卫字写个字据。杨卫字有些犹豫,不知道这字据应该怎么写,他拿起笔,撕了张纸下来,将笔头含在嘴里,想了想,刷刷刷写下了两行字:“杨卫字先生将陶红小姐出让给钟夏先生,收钱五万。”写完了,他又看了一遍,将纸递给钟夏审阅,钟夏接过纸,看着,脸上很不满意,随手将其撕成碎片,说这不行,必须重写。
杨卫字敷衍了事地说:“你不要为难我,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自己没文化,没上过大学,你说怎么写?”他又撕了张信纸下来,这次不敢贸然写了,看着钟夏,等他的指示。
钟夏说:“你按借条的格式写。”
杨卫字有些犹豫,他想怎么又变成了借,借钱可是要还的。钟夏口述了应该写的内容,这就是必须写明杨卫字向钟夏所在的公司,借款人民币五万元,而附加条件是今后他不再和陶红来往,杨卫字不肯这么写,他非常无耻地说自己借了钱,没钱可还。钟夏说:“只要你履行条件,当然不会跟你要钱。这年头,借钱出去,有借无还的事太多,借钱给你,就等于白送钱给你,这道理我还不明白。”杨卫字想钟夏说得有道理,转念一想,不对,以后万一告到法庭上,他还是得还钱。钟夏说:“你得相信我这人的人格,我说话算话,如果我不讲人格,还有什么必要跟你谈条件?借条只是个形式,否则你从我这拿了五万元去,我怎么约束你呢?”
杨卫字摇了摇头,仍然是犹豫。钟夏十分干脆,说写不写随他,他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杨卫字眼见着快到手的五万元,像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心一横说:“写就写,这年头相信人格,是最蠢的一件事,可是谁叫我缺钱呢。不管它,你给我说说看,这五万元是现金还是支票。”
钟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你要现金有现金,要支票有支票。”
杨卫字按照钟夏的要求,龙飞凤舞地写着,写完了,签上自己的大名,写上日期,非常潇洒地将借条递给钟夏,然后很内行地说:“还是现金好一些,我可不想再去银行费那个事。”
钟夏打开锁着的写字桌抽屉,从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杨卫字道:“你是不是要点一点数目。”
第七章3(1)
等到钟夏知道杨卫字拿了这五万块钱,都去干了些什么,想后悔已经来不及。钟夏没想到是害了自己一把,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结果还是狠狠地砸了一下。他最初的目的,只想让陶红知道,杨卫字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五万块钱,就会毫不含糊地将她出卖。钟夏自以为是走了一步狠棋,这个杀手锏足以让陶红彻底看清杨卫字的真面目,然而一旦他和杨卫字之间的交易成为事实以后,他就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首先,如何处理那张借条,颇让钟夏费心思,他吃不准是让陶红看好,还是不让她看好。如果不让陶红看,原来的计划就会没有意义,如果让陶红看,陶红恨透杨卫字是没有疑问的,可是她会不会连钟夏一起仇恨。不管怎么说,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不能容忍两个男人之间的这种交易。如果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也许不失为上策,反正杨卫字已经和陶红分手了,钟夏不一定非要让陶红知道他和杨卫字之间的交易,但是这么做,又有违于钟夏的理想,既然他那么爱陶红,背着陶红这么做,也许心灵深处一辈子也平静不了。
在生意场上,杨卫字绝对不是钟夏的对手,杨卫字缺少钟夏的毅力,不能像他那样百折不挠,对事情也没有正确的判断,更没有领导和指挥才能。杨卫字唯一的强项就是耍无赖,在这方面,他完全是个天才。杨卫字对于骗人有一种天生的热情,他从来不会放过一个骗人的好机会。从钟夏那里拿到五万块钱以后,他为怎么花这五万块钱,着实动了一番脑筋。大手大脚地花钱,从来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现在,杨卫字房子也有了,摩托车也有了,因此痛痛快快打发这五万块钱,最好玩的办法就是立刻和陶红结婚。钟夏给他五万元钱,是想让他和陶红彻底分手,可他临了却有这五万元钱为自己大办喜事,想到钟夏知道这消息后会有的愤怒,杨卫字忍不住就要笑出来。
前不久,那个姓侯的女人去了深圳,因为台商的大老婆刚刚死了,姓侯的女人想就此转正,立刻迫不及待地飞往深圳。那位台商在深圳有两个效益很不错的工厂,而且在姓侯的女人之外,在当地还包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是深圳的一个打工妹,姓侯的女人自信那个土包子不是自己的对手。她依依不舍地和杨卫字分了手,为了争夺正宫娘娘的位置,决定以后长住深圳。她这一去,杨卫字反而感到自由自在,这一年多来,他已经习惯于和不同的有钱的女人分道扬镳。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大家是相互利用,都不吃亏。姓侯的女人把自己原来住的一个小套的钥匙,交给了杨卫字,这房子是台商给她买的,她既然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杨卫字也压根就不希望她再回来。
房子是装修过的,改造成蜜月中的新房,几乎不用花什么力气。在陶红到来之前,杨卫字必须赶紧收拾一下,必须尽可能地消除这里曾留下的其他女人的痕迹。他把搁在大橱里色彩鲜艳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化妆品,统统打成包裹,然后毫不心痛地扔进垃圾箱。待一切收拾得差不多,他便骑着摩托车,兴致勃勃地去找陶红。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和陶红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断了,但是又藕断丝连,时不时地又聚到了一起。杨卫字隔一阵就找她一次,谎话连篇地说上一通。为了掩饰自己和别的女人同居的真相,杨卫字常常以人在外地来蒙陶红,他明明就在市内给陶红挂电话,却煞有介事地说自己这会正在深圳,在上海浦东,有一次,更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在俄罗斯。陶红是一个太容易哄的女孩子,有时候,她明知道杨卫字是在骗她,像杨卫字这样的人,要指望他完全说真话绝不可能,他甚至是对自己也不会完全说真话,但是临了陶红还是让步。
陶红在钟夏那里辞职以后,一直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钟夏咄咄逼人的求婚攻势,让处于失业状态的陶红心烦意乱,她可以找出一千条理由,证明自己不应该嫁给杨卫字,只能找出一条理由不应该嫁给钟夏,尽管是一千和一的比例,最后占上风的,仍然是选择杨卫字。那天,杨卫字买了一大捧鲜花,像接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女中学生一样,很轻易地就把陶红带到了新房里。他的一番不太高明的谎话,既让陶红不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他极严肃地告诉陶红,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一直在为结婚悄悄做准备,现在,一切似乎都准备得差不多,是戳穿谜底的时候了。他告诉她,自己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笑起来,因为他注意到陶红的确是又惊又喜。他知道她不可能完全相信自己,而让她相信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水搅浑。
杨卫字这一辈子,注定是要吃女人饭。他有一整套讨女人好的锦囊妙计,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向女人进攻。譬如他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儿童的天真,极容易让女人心软,在参观了新房之后,杨卫字执意要带陶红去拍结婚照。这个要求来得有些突然,正是因为突然,才能让陶红措手不及,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杨卫字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常常不按照游戏规则出牌,一旦想到要做,就毫不犹豫地立刻付诸实行。他将并不是很情愿的陶红,像绑架一样带往本市最高档的一家照相馆,这家照相馆以价格昂贵和善拍摄结婚照而闻名,陶红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已经进了照相馆,仍然有些犹豫,杨卫字笑着说:“你还有什么可担心,这儿什么衣服都有,要什么,有什么,就让小姐给你化妆吧。”
第七章3(2)
陶红说:“为什么非要选今天,改日不行吗?”
杨卫字显然做好精心的准备,陶红非常吃惊地发现,他已经在照相馆预约过了,而且还付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押金。陶红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手头如此阔绰起来,拍一组结婚照片,竟然要四千多块钱。一大群小姐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为陶红的化妆出主意,从穿什么颜色的婚纱,到做什么式样的发型,活生生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在照相馆中,陶红完全失去了自我,她懵懵懂懂地成了小姐手中的玩物,她们叽叽喳喳地打扮着她,不时地夸奖她头发好,眉毛浓,穿什么衣服都合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陶红对自己的形象感到十分陌生,那是一个不真实的自我,她不得不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她。在另一间房间里,小姐们也在为杨卫字做头发,因为隔得不远,陶红时不时地可以听见他和小姐们的说笑声。杨卫字和女孩子在一起,有一种天生的活力。也许是他长得漂亮的缘故,女孩子和他总是一碰就熟。
摄影师拿了一本影集过来,让已经化过妆的杨卫字和陶红过目,挑出他们想拍的照片式样,杨卫字大大咧咧地指点着,这张要,那张也要,陶红在一旁不表态,他就索性为她做主,陶红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拍照,和拍电影一样讲究,摄影师一遍遍地测着光,虽然房间有空调,陶红的额头上不住地往外冒汗。她注意了一下杨卫字,发现他的鼻尖上也是一粒粒的小汗珠,一位小姐送来面巾纸给他们擦汗,同时不断地提醒他们,别把已经化好的妆弄坏了。摄影师在正式拍照时,总是很严肃地让他们笑,刚开始,陶红还有些笑不出来,她的心里很乱,渐渐地,她没办法不笑,因为摄影师过于严肃的表情实在滑稽,他让别人笑,可是他自己的表情就跟哭差不多。
从那天起,陶红便住在杨卫字那里。这一点,首先是大大地出乎她自己的意外。尽管她对自己解释说,她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对她穷追不放的钟夏死心,然而她心里也明白,如果钟夏不是过于看重结婚这一形式,自己完全有可能会和他同居。她为自己的过于随便感到害怕,有时候,她脑子里其实什么也不想,说白了,她已经厌倦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没什么好的,她希望自己的生活中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当她决定嫁给杨卫字的时候,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是更喜欢杨卫字,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初恋情人,也不是因为他生得漂亮,会讨女人的欢心,陶红喜欢杨卫字,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她总觉得自己能让他改邪归正。杨卫字身上所有的毛病,都是外露的,不仅外露,而且张扬,他身上的毛病实在太多,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和杨卫字在一起,陶红很容易就产生那种要拯救他的使命感。对于爱情,陶红有自己特殊的理解,她觉得爱情应该是一种动力,一种能量,爱情应该使对方发生质的变化,使对方向好的方向发展。爱是一种拯救,是一种为拯救做出的努力。
一周以后,陶红和杨卫字去街道办事处,办理了结婚证。当工作人员往大红的结婚证上盖章的时候,杨卫字笑着对陶红说:“这公章就是手铐,从今天起,你就真和我铐在一起,想逃也逃不了。”
陶红这时候,没心思和他说笑,她很认真地说:“谁想逃还不一定呢。”
杨卫字嬉皮笑脸,说:“当然是你想逃。”
陶红脸上认真的表情依然,她看着杨卫字,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无担心地说:“你别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们既然已经结婚,你就得老实一点,好好地改改身上的坏毛病,你听见没有?”
办事人员盖好了公章,抬起头来,显然他听见陶红的话,有些吃惊,他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这一对新人。他注意到那个女的并不是很高兴,忧心忡忡的样子,而那个男的在他的目光下,略显尴尬。办事人员完全出于习惯地向他们表示祝贺。
杨卫字迅速把话题转开,他很潇洒地向办事人员发出邀请:“今天这日子,说什么也得庆祝一下,我们找家好馆子,狠狠地吃一顿,你是不是一起去?”
第七章4(1)
陶红知道结婚花的是钟夏的钱的时候,她又羞又恼。这时候,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在一次闲谈中,杨卫字透露出了钱的来源。他没说这是让他和陶红分手的费用,这话不能说,他只是告诉钟夏听说他们要结婚,拿了五万元赞助出来。“这钱他应该出,是不是,”杨卫字用了钟夏的钱,毫无内疚,同时,他的言下之意,陶红和他有些不清不白,这钱就好比是她的损失费。杨卫字做出既往不咎的样子,好像是他也背叛过陶红,现在大家扯平了。
陶红恨得咬牙切齿,说:“你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杨卫字说:“有什么无耻,这钱又不是我一个用的。你跟在他后面干了那么长时间,就算是你们之间没什么,他如今发财了,怎么说也有你的一份苦劳。再说,我也知道,他追求你,想向你求婚——你现在后悔,那就和我离婚再嫁给他好了。”
陶红知道在杨卫字不讲道理的时候,没办法和他纠缠。他擅长的手法,就是索性坏到底,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能怎么样。陶红不想和他胡搅蛮缠,十分坚决地说:“这钱一定得退,得还给钟夏。”
杨卫字说:“要还钱你还,我可是没有钱。”
陶红说:“这钱你根本就不应该收。”
杨卫字笑出声来,说自己又没毛病,有钱干吗不收。他不想和陶红继续斗嘴,服软说:“这事是我错了,可错已经错了,我只能下次再也不这样,你看我都认错了。老实说了,我没钱,你想,我要是有钱,能要这五万块钱吗。我要是钱多,我都会送给他五万块钱,你信不信?”
陶红一个人的时候,给钟夏打了一个寻呼。钟夏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她的消息,打电话找不到她,现在,突然有了她的消息,听到她的声音,很激动。陶红许多话一时不知怎么说,随口问他怎么样。钟夏说,他还能怎么样,他的生活中若是没有陶红,一切都变得没意义。陶红听了这话,十分感动,更不知道说什么好。钟夏问陶红目前在什么地方,他们能不能很快见个面。陶红想不管怎么说,自己和杨卫字还处在蜜月中,这时候去和钟夏见面不妥,便推辞说自己身体不太好,见面的事以后再说。钟夏听说她身体不好,十分关心地问这问那,他这一问候,陶红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觉得他真没必要对她这么好,过分地对人好,有时候也是一种伤害,陶红觉得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
陶红对着话筒好半天没话,最后,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钟夏给杨卫字的那五万块钱,以后她一定会还给他。钟夏显然是吃了一惊,因为在这之前,他在电话里一直喋喋不休,当陶红提到五万块钱的时候,他突然变成了哑巴。也许人们在谈到钱的时候,都会有些尴尬,由于陶红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具体交易的内容,她真以为这五万元钱是钟夏送的贺礼。当然,她也想到,钟夏很可能并不情愿出这五万元,杨卫字显然跟他耍了无赖,想到他可能会勒索钟夏,陶红变得面红耳赤,幸好是在电话里,如果是面对面,陶红想钟夏甚至可能会误会她是杨卫字的同党。钟夏在电话里不吭声,隔了好半天,他才说:“陶红,这五万元钱的事情,你听我解释。”
陶红不想听钟夏的解释,她以十分坚决的口气说:“这五万块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你不要多说了!”电话挂断了,钟夏还在电话的那一头发怔,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他也把电话挂断的声音。陶红能够感觉到钟夏的不乐意,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那种被打懵的沮丧,但是她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就不会这样冒昧打电话给钟夏。她不知道钟夏对她的结婚一无所知,更不知道钟夏拿出这五万块钱的真实用心。她只是固执地认为,不管怎么样,不应该用钟夏的五万块钱。尽管钟夏公司的业务这一阵非常好,财源滚滚,也许他现在根本就不在乎,也许这是对她继续表示爱慕的一种表示,然而陶红完全是出于本能,意识到这五万元有不同寻常的一面。
钟夏在电话挂断最初的几个小时里,脑子里空空的,一片麻木。由于他仍然不明真相,只能胡乱想象,想不出任何头绪。从陶红的口气中,她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怨言,并没有因为钟夏打算花五万元钱买她,就此翻脸,就此不理睬他。也许杨卫字已经和陶红分手了,而那五万元钱,也已经被杨卫字挥霍完了。如果是这样,陶红为什么还要说那钱一定要还,要还钱,至少说明她目前还不愿意和杨卫字分手。两天以后,钟夏从别的渠道获知,杨卫字和陶红已经正式结婚,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差一点把钟夏砸昏过去。爱总是让人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来,爱会使人的头脑发胀,会降低人的智商,钟夏感到心有不甘的,是自己又被杨卫字这家伙坑了一下。在过去,钟夏已经狠狠地上了他一次当,他害得他吃了官司,丢了公职,以钟夏的智商,屡屡会上杨卫字的当,真是奇耻大辱。
钟夏在山东的那位战友正好来看他,一段时间不见,人又胖了一圈,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还带着一个挺胖的小姐。那小妞口口声声喊战友“七叔”,可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正常。钟夏请战友吃饭,战友喝了半斤多白酒,舌头有些不听使唤,话却多了起来,突然很严肃地问钟夏为什么要离婚。钟夏不回答,他一定要逼着他说个明白。那和他一起来的小妞有些不乐意,在一旁老气横秋地插嘴说:“七叔,你也是的,人家想离婚,当然就可以离,你以为人家都像你一样?”
第七章4(2)
战友红着脸,语重心长地说:“钟夏,我跟你说,男人呀,没必要结婚,也没必要离婚,结了离,离了结,这俗气,太俗气,你像我,就不费这神,告诉你,我可是真的不费这个神。你说我跟你嫂子就算是真离了婚,真离了婚,又怎么样?所以,离不离,都一样,我说的不要离,是真的不要离。”
从一开始,战友就感觉到钟夏在男女问题上,有什么难言的隐情。从馆子里出来,钟夏送战友回住所,发现战友和那小妞竟然同住一间房间。战友似乎根本不想对钟夏隐瞒什么,而那小妞更不在乎,到了房间里,就说人感觉不太舒服,十分放肆地躺在床上。
钟夏想走,战友拉住了不放,说今天人到了你的地盘上,说什么也得陪着多说些话,不能就这么走了。钟夏不得不坐下来,陪战友说话,天南海北地说着,那小姐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个大男人当着一个小妞的面说话,毕竟有许多不方便,战友于是提议出去谈,小妞一脸不高兴,战友大大咧咧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你板什么脸,我们总不能这么早就上床睡觉吧?”小妞脸上作出愤怒状,战友拉着钟夏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大笑。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战友问钟夏上哪。钟夏反问他想去什么地方,战友说当然是去好玩的地方。钟夏知道他所说的好玩地方是什么地方,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弄不太清楚,说他不喜欢到那种场合去。战友笑着说:“真人面前不作假,你别跟我来这套,这年头,还有哪个城市里,没有好玩的地方。你这儿好歹是省城,还能少了这道风景线,这样吧,我们让司机带我们去。”一直不吭声的司机终于开口,他很老练地说:“你们是想去洗桑拿,还是去迪厅,要不,去咖啡屋。”战友开玩笑地说:“怎么样,遇到了高人了,喂,能不能问问这位师傅。你说的这些地方小姐怎么样?”司机笑着说:“怎么样,这就不好说了,得看你口袋里有多少钱,另外,还看你喜欢什么档次的。”
战友说:“档次高怎么样,档次低又怎么样?”
出租司机说:“档次高的是女大学生,档次低的,那就是打工妹,这就要看你喜欢什么,各人的胃口不同。”
钟夏想既然是找地方说说话,还是找一家咖啡屋比较合适。很快到了目的地,钟夏付车钱,战友随口又问起这个城市的娱乐界的行情,那出租司机果然行家里手,很热情地向他介绍,说什么什么大概多少钱多少钱,一笔笔都很清楚。钟夏觉得很滑稽,笑着说他真是吃了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宾馆里还有个小姐在等着,却还惦记着寻花问柳。
战友非常严肃地说:“什么事,知道一些,没什么坏处,有句话怎么说的,';知识到了用时方知少';,多知道些事,没坏处,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打听。”
咖啡屋里的灯光很暗,拐角里坐了几个小姐,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一位小姐过来服务,问两位先生喝什么。钟夏说来两杯咖啡,再来一壶茶。战友立刻深表赞同:“对,一定要茶,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土包子,咖啡喝不惯。喂,小姐,能不能不要咖啡。”
小姐看了他一眼,说当然可以不要。战友连忙又说:“那好,我不要咖啡,就茶,就喝茶。”钟夏注意到小姐不是很高兴,又点了一碟瓜子,一盘水果。不一会,东西都送了过来,端盘子的是一个小伙子,他轻声地问他们要不要小姐陪。钟夏摇摇头说不要,小伙子又讨好地看着战友,战友说:“我不要小姐陪,如果哪位小姐需要我陪的话,我倒可以考虑,因为我正好没钱,想挣点小费。”
拐角处两位小姐十分大方地走了过来,往他们身边一坐,大大咧咧地就要点饮料,钟夏有些措手不及,战友板着脸说:“我可把话说前面,这种把戏报纸上见多了,小姐点饮料,自己付钱,我们没要小姐,别跟我来这套。”那两个小姐撇了撇嘴,赖着还不肯走,战友不客气地说:“坐旁边去好不好,我们老弟兄碰到一起,想说会话,这儿没你们的地方。”两位小姐没办法,只好站起来,坐到离他们不远的一张空桌子上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钟夏差不多一直是听战友在说,话题从他带来的那个小妞开始说起。
原来这小妞是他的一个姘妇的女儿,他差不多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小妞从小就知道他和她妈有那么一档子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他搞上了,母女俩经常为了他争风吃醋。
战友像透露什么重大新闻地说:“不瞒你钟夏,我如今是堕落得不像话,你知道我刚跟这小家伙搞上的时候,她多大,才十五岁。”
钟夏摇了摇头,说:“公安局怎么没把你抓起来?”
战友深有同感地说:“不瞒你说,当时我真还有些怕,年龄不到,这可是硬杠杠,要出事就是以强奸论处。但是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家伙,和我们小时候不一样,根本不把那事当事。你知道在我之前,她起码跟两个男人搞过了。这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她绝对是个骚货,谁有钱就认谁。”
钟夏一直在听他说,到后来,战友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便想让他说说自己的事情。
钟夏满腹心事,差一点就要和他说陶红,但是他立刻觉得这是对牛弹琴,说出来也是让他笑话。两人突然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这时候,又进来两位客人,在咖啡屋的另一头入座,和钟夏他们不同,这两个男人显然是来找乐子的,刚坐下,便和小姐打得火热。
第七章4(3)
钟夏发现离他们不远的两位小姐坐那纹丝不动,觉得有些奇怪,便向战友示意,战友也有些想不明白,把她们叫过来问话,两位小姐中长得比较漂亮的那位可怜巴巴地说,这儿有规矩,来了客人以后,小姐是定死的,也就是不管他们要不要小姐陪,反正今天晚上她们不能再做别的客人的生意了。
战友皱着眉头说:“这规矩定得有些荒唐,那你们这一晚上的班,不就是白上了,这不合理,不合理,得改一改。”
小姐耸耸肩膀,无可奈何地苦笑。战友有些心软,叹了一口气,充满同情地说:“钟夏,我们就让小姐陪着说会话吧。”他的话音刚落,一位小姐已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位漂亮一些的小姐,站在那不动,看着钟夏,战友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坐在钟夏旁边。钟夏有些别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这一犹豫,那小姐已经挨着他坐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直往鼻子里钻。战友对这种场面不仅熟悉,而且应付自如,很认真地问小姐是什么地方人。两位小姐各自报了自己的出身。战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可不是嫖客,你们当然也不是妓,我想你们大概不会做那种生意的。”小姐被问得哭笑不得,连声说她们轻易当然不做那种事,她们的任务只不过是陪客人说说话。战友说:“那好,我们请两位小姐喝咖啡。”他说咖啡两个字的时候,故意怪声怪气,两位小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一会,钟夏就发现他的战友手已经不太老实,他不只是和自己身边的那位姑娘调情,也和坐钟夏身边的这位姑娘说笑。又过了一会,他把嘴凑到了钟夏的耳边,问他是不是找个地方,把两个姑娘带走。钟夏摇了摇头,虽然他不愿意让战友难堪,但是他实在不想在这待下去,便要求结账。坐钟夏旁边的姑娘眼睛直直地看着钟夏,她显然是希望他们能约她们,约她们一起出去。钟夏觉得这两个姑娘很可怜,不仅她们可怜,他自己也一样可怜,他想到了杨卫字和陶红,心头顿时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一位小姐过来结账,一结账,发现价格黑得厉害,就这么一点点东西,差不多要一千块钱,而且还不包括必须给两位小姐的小费。钟夏一肚子不痛快,板着脸说:“叫你们老板出来,把这账说说清楚。”结账小姐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老板不在。”钟夏说:“你们这钱是怎么收的,也太黑了一些。”先前过来向他们拉过皮条的小伙子,突然出现在钟夏面前,流里流气地说:“怎么啦,没钱来这干什么,是不是想冒充公安局的,或者想冒充税务局,想赖账可不行!”
见多识广的战友一把抢过账单,笑着把钱付了,又给了每位小姐一百块钱小费,招招手让钟夏赶快走,临走前,他还和小姐挤了个媚眼。出了咖啡屋,他责怪钟夏不该为钱的事情计较,这种鬼地方全是孙二娘开黑店,一个个手上都拿着小刀子小斧子,就等着你进来捅你一刀,砍你一斧子,你若是要顶真,事先就根本不应该进去。只有呆子才在这种地方来算小账,人们到这来是为了找姑娘,不是到这来吵架打官司的。他觉得钟夏不够开放,其实坐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真是蛮漂亮,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他钟夏反正是离了婚,又没人管着,有什么好害怕的,大大方方地约了这位漂亮小姐,度过一个良宵多好。
钟夏感叹说:“真想不到,你小子现在已经变成这样!”
战友笑了,也感叹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我他妈是变了,可是,你竟然一点没变!”
第七章5(1)
姓侯的女人突然回到新房里的时候,杨卫字吓了一大跳,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姓侯的女人很愤怒,她发现自己离开了不过几个月功夫,自己的房子竟然已经被别的女人占据了。“这婊子是谁,她是谁,你给我说清楚!”姓侯的女人像老鹰扑小鸡一样,冲向杨卫字,伸手就要抓他的脸,杨卫字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脸上已经被她抓了一下,顿时一道血印子。陶红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吓懵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眼前这位女人是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疯狂。姓侯的女人在杨卫字那占不到什么便宜,便挣脱开了,向陶红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在打第二个耳光的时候,陶红把头一偏,那一巴掌打在正面,手指正好带着眼睛,陶红眼前一片金花,她没料到会这样,只能出于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姓侯的女人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诅咒陶红。陶红在她咄咄逼人的攻势下,不得不向在一旁袖手旁观的杨卫字求援。杨卫字见老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事,充满怨恨地喊着:“你别吵,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他的话,就好像他是个无关的局外人,姓侯的劲也用得差不多,她歇斯底里了半天,该歇一会,于是放开陶红的头发,喘着粗气质问杨卫字:“你说清楚,给我说清楚,这个小婊子究竟是谁?”俗话说,气势也能压人,陶红被她这么一闹,显得非常怯弱,有理不在声高,可是通常的情况下,人们常常会觉得声音高了,就是有理。陶红想这女人这么愤怒,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墙上挂的结婚照似乎是最好的解释。待姓侯的女人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像小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她哭得十分伤心,那是一种世界已经到了末日的哀嚎。杨卫字看形势不太妙,拔腿想溜,姓侯的女人知道他脾气,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说:“姓杨的,今天你要是敢跑,我当场死给你看,你前脚走,我后脚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她这一说,杨卫字只好打消逃跑的打算。这两个人知己知彼,你知道我的毛病,我掌握你的弱点,杨卫字明白姓侯的女人是个赌徒,他这时候要跑的话,她说不定真能从楼上跳下去。 杨卫字绝对没想到姓侯的女人,会从深圳回来。她这一回来,吓了他一大跳,在知道她为什么会回来以后,更吓了一大跳。姓侯的女人这次去深圳,打定主意要做正宫娘娘,而那位台商用她的话来说,也是确有此意。台商的太太在世时,姓侯的女人受尽了委屈,现在正是她出头的日子。去深圳住了一段时候,姓侯的女人发现自己居然怀了孕,她又惊又喜,由此深信自己的正宫娘娘地位更加巩固。没想到台商却起了疑心,他十几年前因为风流,曾经得过性病,由于医疗不及时,等治好了以后,医生暗示以后可能不会再生育。在此之前,他和太太生过一个女儿,后来生意做大了,总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感到遗憾。这些年来,各式各样的药吃了不少,都是那种壮阳之类的药,他对再生儿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巧就巧在台商深圳包的那个打工妹,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怀了孕。这一来,年纪已经不小的台商,顿时觉得自己又成了伟男,要不然绝不会同时让两个女人怀孕。他对姓侯的女人一直不是太放心,她太漂亮,而且风骚,不像那个打工妹,是个地道的乡下妹子,刚包下来的时候,还是个处女。现在,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也怀孕了,他很得意,总觉得是老天爷在保佑自己。姓侯的女人借着怀孕,成天和台商撒娇,她既然想成为正宫,就缠着他跟进跟出,要让他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台商大约觉得自己又要做父亲了,顿时收心不少,那姓侯的女人反正长得漂亮,带出去也不丢人,因此在很多场合,都带着她。那时候,姓侯的女人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不争气,生个女儿,而那个打工妹却生了儿子。
事情坏就坏在那个打工妹身上。有一天,台商心血来潮,突然想到去看那个打工妹,而且是带着姓侯的女人一起去。在深圳郊区的一栋高楼上,是个小套,过去他去见她,总是先打个电话,让她把家里收拾一下,因为她是农村长大的女孩,房间里总是弄得很乱,而台商却是个有洁癖的人,看见脏乱就没情绪。电梯往上走的时候,姓侯的女人抱怨台商偏向这位打工妹,说他在深圳为她买了房,深圳的房子值钱,他应该在这里也为她买一套。台商说:“你为我生个儿子,我为你买别墅。”姓侯的女人立刻说:“她要是也生儿子呢,难道你准备买两套别墅!”台商马上正色说:“你这就不对了,我告诉你,我可不喜欢女人吃醋。”
按了半天电铃,打工妹衣衫不整地出来开门,一看见是台商,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台商倒没意识到什么不妥,带着姓侯的女人往里走,打工妹仿佛一口痰堵在了喉咙口,站在那变成了一段木头。台商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大大咧咧地问是谁,他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进了卧房,只见一个小伙子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大家都是吓一跳.小伙子翻身坐起来,用手捂着自己的羞处,然后抢了一条裤子,十分慌乱地往上套,越是忙,越是乱,台商没想到会遇上这样场面,正犹豫着,小伙子已经跳下床想溜,还是姓侯的女人反应快,一把拉住了他,说把话交待清楚了再走。
第七章5(2)
结果很快就弄清楚了,这小伙子是打工妹的同乡,两人过去并不认识,打工妹住的地方下水道堵了,打电话让人来修,于是公司就派这小伙子来,堵塞的问题解决了,两人攀起了同乡,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小伙子在公司里值夜班,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打电话和她聊天,聊着聊着就不上路,就说下流话,终于有一天,下了夜班的小伙子再也耐不住寂寞,他花言巧语地骗开了打工妹的房门,成了她的小情人。由于台商很长时间才会来这光顾一下,小伙子胆子越来越大,渐渐地差不多把这地方当作了自己的家。
台商的愤怒不言而喻,姓侯的女人幸灾乐祸,但是她没想到城门失火,同样也会殃及池鱼。台商冷静下来,立刻去医院做检查,当医生再次做出结论,说他没有使女人怀孕的能力以后,他为自己所遭受的戏弄深深蜇痛。尽管姓侯的女人百般抵赖,赌咒发誓,但是他根本就不准备再相信她。在生意场上,他是个第一流的商人,对于市场的前景,他总是具有非常好的预测能力,现在,他为自己在女人方面所蒙受到的挫折,感到极大的羞辱。就像做股票投机,大笔的资金被套,割肉在所难免一样,他觉得处理目前危机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立刻和这两个不要脸的女人分手。姓侯的女人试图以死相威胁,台商听了很高兴,说:“你真为我死了,我花钱厚葬你。” 姓侯的女人请求法律援助,律师说,只要她能确实证明肚子里的小孩,是台商的,她就有把握胜诉。小孩出生以后,可以通过医学鉴定,确认小孩和台商是否有血缘关系。
律师这么一说,姓侯的女人倒真有些心虚。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之前,她从来就没怀疑过自己肚子里的小孩,不是台商的骨肉。唯一的一次意外,是来深圳前和杨卫字的那番缠绵,姓侯的女人从来就是个有心机的人,她和杨卫字在一起,每次都是很小心地注意避孕,因为她知道这种意外会带来严重后果。那天临上飞机前可以说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前一天晚上,他们已经做过这事,去飞机场的时间已经到了,姓侯的女人突然有些舍不得杨卫字,两人火烧火燎,差一点误了赶飞机。
男人真要是绝情,没什么商量余地。台商给姓侯的女人两个选择,一是拿一笔钱,现在立刻就滚蛋,一是等小孩出来,做医学鉴定,结论要是证明和这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她一分钱也别想拿到。两个选择中,无疑是前一个要好得多,因为这样,姓侯的女人可以不冒出丑风险。医生的论断没有理由不相信,台商要是真没毛病,她和他早就应该有小孩了,现在他这么肯定,当然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姓侯的女人选择了立刻分手这个方案,嘴上还不肯服输,说台商既然不想要自己的亲骨肉,那是活该,有一天他后悔都来不及。到这时候,姓侯的女人心也冷了,做正宫娘娘的梦想已全部破裂。她决定还是回去找杨卫字,和他商量一下究竟要不要这个小孩,她肚子里的小孩已经四个多月,要流产的话,必须趁早。
不难理解为什么她发现杨卫字结婚会歇斯底里,杨卫字这时候是她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紧紧地抓住不放。姓侯的女人又哭又闹,她大骂杨卫字忘恩负义,既占了她的身体,又占了她的房子。她甚至指责杨卫字是犯了重婚罪,虽然陶红和杨卫字有合法的结婚证书,但是她和杨卫字之间却可以算作事实婚姻。更有说服力的,是她的肚子里还怀有杨卫字的孩子,这是最有力的一个证据,这个证据毁了姓侯的女人的前程,现在,同样的证据,也必须让杨卫字活得不是那么自在。
杨卫字说:“你还回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姓侯的女人哭完了,闹完了,气力也用得差不多。她有气无力地对杨卫字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最好我不回来,你最好我死了才好,可现在我偏偏回来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得给我一个交待。”
陶红木然地站在一旁。很多事她一时还弄不明白,只能大致地知道一些,心里好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全乱了。起先,她只想到这女人和杨卫字之间关系暧昧,像杨卫字这样的男人,有点拈花惹草的风流韵事,实在没什么奇怪。然而越听越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当她听到姓侯的女人肚子里已经怀了杨卫字的小孩,并指责他是犯了重婚罪时,陶红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不可能像姓侯的女人那样撒泼,她和她不一样,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像疯子似的厮打在一起,这将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一步。杨卫字已经无数遍地欺骗过她,但是以往所有的欺骗加在一起,都不能和这次相比。
杨卫字不止一次地想找机会溜走,姓侯的女人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她显然比陶红更熟悉他的脾气。杨卫字开始出于本能地耍赖,不承认他和她之间存在着什么事实婚姻。
“你的老公是个台湾人,如今台湾人不要你了,你不能把一泡屎,全屙我头上,”杨卫字仿佛也有一肚子委屈,对于姓侯的女人肚子里的小孩是否和自己有关,更是矢口否认,“谁知道你过去的一段日子里,都干了些什么,几个月不见,突然冒出来,用什么小孩讹我,你说我能相信吗!”姓侯的女人一下子被他说懵了,怔了半天才说,小孩是不是他的,以后可以做医学鉴定,这种事,不是他想抵赖,就抵赖得了。
第七章5(3)
杨卫字说:“我就是要抵赖,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陶红知道杨卫字是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她这是看他第一次和别的女人公开耍赖,通常的情况下,他和别的女人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总是带着讨好的口吻。陶红吃惊他竟然会这么说话,言辞举动,完全像是文学作品中的坏人。姓侯的女人,似乎最初的歇斯底里的发作,已经用完了她的力量,现在明显地处于下风。女人的怯弱就像是洪水,一旦决堤,便不可收拾。姓侯的女人终于露出了软弱的胆怯来,像孤立无援的孩子一样抽泣开了。
杨卫字不急不慢地说:“我有什么办法,现在的男人,只能找一个老婆,我现在已经有老婆了,你来迟了,商店关门了,东西已经给人买走了,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说怎么办?我也想找两个老婆,可是法律不允许!”
陶红终于忍不住了,她十分气愤地说:“杨卫字,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有些话,你必须说说清楚。”
杨卫字说:“我要能说清楚,早就说了。你真想听,现在告诉你,是不是晚了一些,这女人说的话也不全错,这房子是她的,她去了深圳,我就以为她把房子给我了,没想到她现在又回来了。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再想办法找个地方就是,你说是不是?”
杨卫字轻描淡写的样子,让陶红感到心寒。结婚前,他告诉她,这房子是他挣钱买的,她当时就有些怀疑。杨卫字有没有钱买房子,这不重要,她并不在乎他是否有钱,是否有房子,问题是他不应该骗她。而且,他也不应该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待那个姓侯的女人,他的行为,已经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陶红这时候,仿佛已经忘了刚见面时,姓侯的女人的张牙舞爪,忘记了她对自己穷凶极恶的袭击,她们这时候,已成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受伤害的经历。
然而姓侯的女人,并不想成为陶红的战友,在她眼里,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敌人。
她终于平静下来,并且心灰意冷,对杨卫字不再抱任何奢望。说穿了,杨卫字这样的小白脸只不过是她手中的玩物,指望这样的男人寄托终身,显然是痴心梦想。这时候,她反倒觉得陶红比自己更可怜,这显然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轻而易举地便被杨卫字这个专吃软饭的家伙蒙骗了,嫁给这样的男人,吃苦头的日子无疑还在后面。姓侯的女人突然恢复了自信,她擦干了泪痕,让杨卫字和陶红立刻就从这房子里滚出去。
面对姓侯的女人的呵斥,陶红真没想到杨卫字竟然会当场服软,他是那样的没有骨气,竟然涎着脸和她相商是否能在这再借住一段日子。他竟然厚颜无耻地说:“你总不能把我们赶到大街上去吧!”
姓侯的女人冷笑说:“你们不到大街上去,难道让我上大街?滚,你们立刻给我滚,你,还有那个臭婊子,再不滚,我立刻打电话喊警察。”
陶红不愿当着姓侯的女人面,和杨卫字翻脸,和他闹,只知道自己再不立刻离开这里,她就会发疯。陶红已经差不多快发疯了,她拿出一个包,将自己的替换衣服往包里塞。她只准备拿些衣服,别的什么都不准备要了。杨卫字见她这样,也往一个行李箱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很快,陶红已经收拾完了,拎着包就走,杨卫字连声喊她等一等。陶红不理他。自顾自地出了门,杨卫字拎着行李箱要追出去,姓侯的女人喊住了他,让他把墙上挂着的结婚照带走。杨卫字被她这么一提醒,上前取下那个放着结婚照的大镜框,狼狈不堪地追了出去。
第七章6(1)
陶红拎着一个包在前面走,杨卫字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夹着结婚照的大镜框,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赶。幸好行李箱是那种有轱辘滚的,就是这样,杨卫字仍然急了一身汗。
这是一个颇有些滑稽的场景,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在前面跑,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在后面追。陶红显然也有些累,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换手拎那个包,后来,她干脆把包夹在胳肢窝里走,那样子就像逃难的难民。杨卫字不停地喊她,问她现在去什么地方,陶红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没什么地方可去,她只想甩开杨卫字。两人就这么在街上你追我赶,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陶红感到筋疲力尽,在一家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杨卫字即使是到了这时候,仍然不忘来点小幽默,他站在陶红面前,对四处看看,叹气说:“我们这两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人,现在该去哪呢?”
行人忍不住要停下来,对他们看。杨卫字夹着的那个大镜框十分显眼,仿佛是广告的招牌,陶红别过头去,不理他。杨卫字也走累了,挨着陶红身边坐下,然后把镜框搁在膝盖上。他讨好地对陶红说:“今天真是倒霉,你听我给你解释。”陶红打断说:“我不想听你解释。”杨卫字一听这话,求之不得,接着说:“那好,我就不解释,这真是一下子也说不清楚。”陶红嘴上说不想听他解释,只是气话,内心深处,未必就真不想听,但是碰上他这样一个善于耍无赖的活宝,还真拿他没办法,她总不能立即改口,又让他就姓侯的女人的事做出解释。
陶红很伤心地说了一句:“我们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杨卫字把膝盖上的镜框翻了一个身,将照片向上,面对着自己,一本正经地看着照片上自己的表情,过了好一会,他很认真地说:“问题是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陶红,不管怎么说,这张照片确实照得不错。”
这句话让陶红又好气又好笑。再也找不到比杨卫字脸皮更厚的男人,他什么事都不在乎,什么事都不往心上去。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样。当然可以离婚,但是离了婚也解决不了问题。杨卫字每做一件过分的事情,刚开始,陶红都是感到很吃惊,然而很快她就认了,不得不自认倒霉,就好比去商场买东西,买回家用了没几天,便发现已经坏了,去商场调换,却发现所购买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保质期。杨卫字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根本不可能指望他做出什么好事。杨卫字就好像是那种没有质量保证的三无产品,谁买了谁倒霉。自从和杨卫字认识以来,他让陶红失望的事情,远不是一桩两桩,不要说是失望,就说是绝望的事情,也不知发生过几次。陶红要是和他顶真计较,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时间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他们没吃中饭,这刻都感到有些饿。离他们不远竖着一个新的巨大的广告牌,标明在离他们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家新开张的“麦当劳”餐厅,杨卫字试探性地对陶红说:“我请你吃麦当劳,怎么样?”陶红不理睬他,她实在有些佩服他的遗忘功夫。她知道杨卫字不是装模作样,是天生具有这样的本事,他不仅自己把姓侯的女人忘了,而且觉得陶红也把这事忘在了脑后。街上车水马龙,人开始多起来,一辆警车呼啸着冲过来,从他们面前飞快地奔驰过去。
陶红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去。虽然她心里还在生气,然而她不得不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坐在大街上。相比之下,杨卫字反倒显得很轻松,他陪陶红坐着,既不向她解释自己的错误,也不甜言蜜语地哄她,他像无事佬一样,就等着陶红做出决定,陶红去什么地方,他就跟到什么地方。陶红说:“你能不能给我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杨卫字不动声色地说:“今天我死活都和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陶红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杨卫字说:“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今天就是一张烂狗皮膏药,贴在你的身上,你别想把我甩了。”
陶红说:“你要还是个人的话,立刻就走开好不好。”
杨卫字说:“你跟我说这话没用,我不是人,行不行。”
在大街上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不可能不有所顾忌,因为一提高嗓门,立刻就会有很多人围观。就算是现在这样,时不时还有人要看他们几眼。天渐渐地黑下来,肚子里饥肠辘辘,陶红决定先吃些东西,拎着包往麦当劳走,杨卫字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两人一起进了餐厅,餐厅里人很多,陶红自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她故意拣那种只剩一张空椅的座位,这样的话,杨卫字便没有办法和她坐在一道。杨卫字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把手中的大镜框交给服务员小姐,关照她千万不要弄破了玻璃,然后跑去排队购物。陶红已经在那排队了,杨卫字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很认真地对陶红说:“你去坐着,我来买。”
陶红不理他,继续排队,买了自己的一份回座位。杨卫字没办法,不一会就轮到他,他买了一大堆,端着盘子过去。陶红坐在位子上慢吞吞地吃着,杨卫字没座位,就端着盘子站在陶红旁边,肚子里饿得慌,不停地捞起薯条往嘴里塞。陶红只当没他这个人,故意不看他,可是坐那的几个人,反倒有些感到不自在,其中有一个人已经吃好了,站起来让杨卫字坐,杨卫字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对陶红说:“我这儿多,你不够,从我这拿,我有意多买的。”和杨卫字这样的无赖在一起,陶红真是没办法和他急,他就像一块软橡皮,拳头打上去,力量全部被化解了。陶红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偏偏会爱上他这么个活宝,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全心全意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地还停下来,从塞得很满的嘴里咕噜一句:“中国人自己做的薯条,怎么做,也不是这味!”陶红不想和他辩论,麦当劳虽然是美国人的招牌,可是在这干活的,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中国人什么菜都能烧,凭什么说这炸薯条做不好。陶红知道自己只要一和他辩论,就自动落入他的圈套。她此刻正和他憋着气,一辩论,这气也就跑了。
第七章6(2)
如果杨卫字这时候甜言蜜语地哄陶红,她根本就不会让步,陶红不愿意自己被别人当作小孩子来哄。如果杨卫字这时候为了讨陶红的好,振振有辞地把姓侯的女人骂上一顿,陶红不仅不会领他的情,很可能会更看不起他。杨卫字让陶红感兴趣的,是他从不掩饰那些在常人看来,应该掩饰的东西,不该说谎的时候,他乱说谎,真应该编些谎话来安慰别人的时候,他反倒惜墨如金,半句假话都不肯说出来。吃完了,陶红做出要走的样子,杨卫字火烧火燎地跟服务员小姐要了个塑料口袋,将没来得及吃完的东西打包,跟着陶红往外走,匆忙中,他忘掉了搁着结婚照的大镜框,陶红故意不提醒他,想这照片真没有了才好,然而到临出门的时候,杨卫字忽然又想起来了,他飞快地穿过大堂,直奔柜台而去,因为那镜框就在柜台里搁着。
离开麦当劳,又一次来到大街上,现在应该去什么地方,这个始终没有解决好的问题,又一次放在陶红面前。看来只有回娘家,这是一个她最不愿意的选择。自从她考上大学以后,她的继母一直盼望着她早日离开,盼望她离开了就不要再回去,而她偏偏不争气,总是离开了一阵,便又一次重回旧居。最初是被大学除名,后来有了工作,也曾试图几次搬出去住,每次都跟出去旅游一样,隔不了多久,又无可奈何地回去继续看继母的脸色,继母的脸色像一个胃疼的病人,嘴角边老是吸冷气,陶红一想到心里就发怵。
现在,已经结了婚的陶红,再厚着脸皮回去,真是无地自容,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住回去了。无家可归的滋味真不好受,陶红想到去住旅馆,但是她明白自己口袋里的钱不允许她这么做,住一两个晚上可以,接下来怎么办。
陶红决定就住回去,叶落归根,人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只得乖乖地回家,即使这个家并不一定欢迎她,即使这个家肯定不欢迎她。陶红的弟弟正在外地上大学,陶红知道现在住回去并没什么问题,这毕竟是她父亲留下的房子,继母毕竟是知识分子,还撕不下这个脸不让她进家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陶红发现杨卫字竟然还像条狗似的跟着她,她板起脸来,让他走。杨卫字有些悲哀地说:“你让我去哪,你好歹还有个家,我能去哪呢?”
杨卫字的可怜样让陶红心软,她说不出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还爱他,然而想起他说过自己从小就无家可归的话,立刻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同情之心。杨卫字犯的许多错误,都和他自小就没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关。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就投入到女人的怀抱里,这么做,与其说他是好色,还不如说是他对家的一种渴求。“我不管你去哪,你爱找什么女人,就找什么女人去,”陶红嘴上这么说着,好像还在继续赶他走,但是杨卫字已经从她的语气中,体会到让步的可能性。杨卫字说:“有了你这么好的女人,我干吗还要么找别的女人呢?”
陶红说:“你现在不要说这样的话,这话我听起来太恶心,你留着说给别的女人听。”
结果,到了陶红家门口,跑上前按门铃的,竟然是杨卫字。他很熟练地对陶红的继母扯了一个谎,告诉她自己的房子拆迁,新分的过渡房出了些意外,不得不临时在这借住几个晚上。继母带有戒心看了看他们带的东西,的确不像是长住的模样,于是就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陶红不想让继母知道她和杨卫字之间发生的不愉快,母女间的话本来就不多,所有敷衍的话都让杨卫字一个人说了。杨卫字天生有一种讨女人好的本事,几句很一般的话,就把陶红的继母哄得十分开心。陶红没情绪听他们敷衍,她独自一人回到自己当年居住的小房间,感到很疲倦地往小床上躺。继母和杨卫字有说有笑地一起来到了小房间,让杨卫字把放结婚照的大镜框挂在墙上,墙上正好空着一根钉子,过去一直挂着陶红父亲的照片,这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了下来。
陶红的继母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对她说:“对了,那个叫钟夏的来找过你,我没你的电话,也没你的地址,后来他找没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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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6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推荐]别人的爱情第四卷

第八章
钟秋是在电视剧播到第四集的时候,知道车祸消息的,交警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和她联系上。当时得到的消息,是钟夏已经身亡,另一位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处于昏迷之中,目前正在抢救。据医生说,这位女子的生命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断了两根肋骨,经过抢救,很快就会苏醒过来。突如其来的噩耗让钟秋不知所措,她没有中断正在播放的电视剧,而是把看电视的姐姐钟春父亲钟天喊到了外面,含着眼泪向他们说明情况。
第八章1(1)
钟秋始终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冷悠湄对王魁负敫桂英的故事情有独钟。
记得小时候,钟秋最喜欢看的故事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她喜欢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但是母亲却总是没完没了地带她去看《王魁负敫桂英》。无论什么剧种,不管是业余还是专业,从称之为国剧的京剧,到各种带有民间色彩的地方戏,只要是和这故事沾得上边就一定不放过。冷悠湄不仅要看不同的剧种,而且要看不同演员演出,看得最多和听得最多的,是苏州评弹全本《王魁负敫桂英》,在评弹的剧本中,敫桂英变成了焦桂英。
受母亲的影响,钟秋自小就熟悉了有关王魁和敫桂英不同版本的折子戏,诸如“海神庙”,“义责王魁”,“阳告”,“情探”,“活捉”等等。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在小小的戏曲舞台上,可以绽开出无数鲜艳的花朵,钟秋清楚地记得冷悠湄对这故事如痴如醉,她变得非常挑剔,常常抱怨这儿演得不对,那里演得不好。由于她找不到人表述自己的看法,结果只好把这些观点说给当时还是小孩子的钟秋听。
多少年以后,钟秋在拍摄新版本《王魁负敫桂英》的时候,耳旁经常会响起母亲的抱怨声。她知道挑剔的母亲永远不会满意她对《王魁负敫桂英》故事的重新解释。在这种古老的故事中,寻找更新意义的解释,最终将证明是一种没有必要的徒劳。钟秋并不认为自己母亲在戏剧方面有多高的品味,冷悠湄对《王魁负敫桂英》故事的痴迷,多少有些变态。就好像她对杨如盛的爱情不可思议一样,这只是特定年代里,一个女人对爱情的特殊的表达方式。被压抑着的爱作为一种能量,借助于戏曲的形式,得到了最充分最安全的释放。民间那些被人们反复传唱的故事中,大都具备着这种移情的作用。
冷悠湄在女儿已经成人以后,对王魁负敫桂英的结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敫桂英最后将负心郎王魁活捉而去,并不符合女主角的性格。活捉王魁,不过是满足了观众的愿望,却有违敫桂英的情感。真正的爱是没有条件的,爱并不在乎背叛,爱所以永恒,是由于有着足够的宽容,如果敫桂英临了因为王魁不爱自己,就把他带进地狱,这种境界也就和王魁差不多。站在敫桂英的角度看,她不会怎么做,冷悠湄坚持认为,敫桂英在情探之后,应该悄然而去,她掌握着对王魁的生杀大权,结果又出于爱情的缘故,饶恕了他。爱情本质是爱或者不爱,爱不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爱不应该包含血腥气。
钟秋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母亲是为了杨如盛,才主动提出来要去郊县当副县长,很显然,冷悠湄的一生,都在有意无意地等待杨如盛对自己的背叛,她苦苦地等待着,最后终于等到了。冷悠湄对杨如盛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丝毫不考虑关怀本身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冷悠湄生前,她与杨如盛之间的暧昧关系,一度被渲染得沸沸扬扬,风言风语像冬季里漫天飞舞的雪花。在母亲临终的时候,钟秋曾经很认真地问过母亲,问她是不是真的很爱杨如盛。作为女儿,钟秋相信自己的观察不会有错,她觉得到了这最后的关头,母亲已经没有必要再保守秘密。钟秋甚至直截了当地问母亲,她和杨如盛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性的关系。对于爱不爱这个问题,冷悠湄显得有些难为情,她像那种让别人说中心思的女孩子一样,苍白病态的脸上,突然涌动出了红晕。在这时候,母女的角色好像突然发生了变化,冷悠湄在女儿的审问下,变得十分狼狈,她仿佛那种试图向大人掩饰过错的女孩子一样,含糊其辞地说:“有什么爱不爱的,你说得也对,我是有些喜欢你杨叔叔,可是喜欢,又怎么能叫做爱呢?”
钟秋说:“那么你确实承认自己是喜欢他!”
母亲的脸上洋溢着比回光返照更灿烂的光辉。医生已经宣判了冷悠湄的死刑,最后的日子就要来临。钟秋发现母亲很乐意在此时提到杨如盛。杨如盛的名字,犹如新鲜的空气或者灼热的阳光一样,突然进入了死气沉沉的病房,给冷悠湄带来了最后的欢乐。
钟秋是母亲临死前,唯一经常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冷悠湄在对子女的爱方面,远不如孩子的父亲,在母爱上她显得有些吝啬。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母亲,同时,还不得不承认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现在,对于冷悠湄来说,她承认喜欢杨如盛,就等于承认了爱。这种爱其实一直是种客观的存在,然而冷悠湄已经习惯了否认。
在过去,冷悠湄不仅不对别人说她喜欢杨如盛,就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她同样不承认自己是喜欢。喜欢是关于爱的通俗说法。对于爱情来说,仅仅是喜欢两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虽然她对女儿仍然怀疑自己是否有婚外性行为感到不满,这种不满表现为一种本能的恼怒,因为女儿的怀疑,意味着在这最后的时候,做女儿的还不信任自己的母亲,但是冷悠湄并不反对现在重提这个曾让她感到十分尴尬的话题。
冷悠湄很冷静地说:“除了你父亲,我这一生,从没和别的男人睡过觉。”
钟秋仍然不太相信母亲的话,和大多数人一样,她相信母亲和杨如盛之间的确存在着暧昧关系。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引起冷悠湄的进一步不满,可她还是忍不住要说了出来:“妈妈,我不觉得在自己的丈夫之外,和别的男人睡觉,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误。人们的有些想法,其实应该改一改了。”现代人对性的看法正在发生变化,传统的观念已经老掉牙,钟秋差一点就要提到父亲对母亲的不忠,这话已经到嘴边了,却没有说,她知道老一辈的人,在这些问题上,有着和年轻一代完全不同的看法。
第八章1(2)
钟秋知道母亲对这事情会耿耿于怀,女人在内心深处常常比男人更容易嫉妒,她只是觉得母亲没必要到了最后关头,还要硬撑着,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对她和杨如盛之间的关系有所隐瞒。在过去,钟家的儿女们,提到父母的婚外关系,就感到这是家庭的奇耻大辱,其实有些事情一旦过去,就真的过去了。
冷悠湄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不快,出乎钟秋意外,短暂的本能的恼怒之后,她十分坦然地对女儿说出自己的遗憾。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女儿敞开通往心灵的大门。这类话题在过去绝对是个敏感的禁区,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惟恐造成家庭成员之间不必要的尴尬。钟秋做梦也不会想到,母亲对她说出的竟然是那么一种遗憾。让冷悠湄耿耿于怀的,不是她和杨如盛之间,发生过什么性关系,而是恰恰相反,是事实上从来没有。冷悠湄遗憾的是自己在担了通奸的虚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际,冷悠湄感到真正不高兴的,是她和杨如盛之间竟然是真的没事,不仅没有性的接触,甚至任何具有暧昧关系的亲昵行为,也令人难以置信地没发生过。
现在,感到震惊和多少有些不快的,是作为女儿的钟秋。钟秋开始怀疑自己的原始动机,她吃不准自己是希望母亲和杨如盛之间,是有什么好,还是没有什么好。也许是仅仅出于好奇,也许只是想弄个明白,她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和母亲继续谈话的方向。
一开始,她只是想证实母亲和杨如盛之间,确实存在着的一种爱,这种爱是她一直想探寻的,成为她后来想拍摄一部和母亲有关的电视剧的重要契机。精神恋爱并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结局,对于电视观众来说,歌颂那种脱离了性关系的爱情,早就是一个应该过时的话题。
一名护士进来给冷悠湄挂水,连续不断地输液,冷悠湄的静脉管壁已经变得十分脆弱,以至于每次重新挂水,都是一次非常艰难的工作。护士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身材像模特一样好看,她知道钟秋是个导演,表现得很友好,总是很主动地和钟秋说话,与许多年轻漂亮女孩的如意算盘一样,她也幻想着自己有一天,突然会被某个慧眼识英雄的大导演看上,极幸运地走上荧屏,一举成名,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护士笑着对钟秋说,希望今天的这一针,能一针见血,然而对于冷悠湄这样的病人,能不能一针解决问题,那就要看运气了。她拿起冷悠湄的手臂,仔细地研究着,研究了半天,换了一只手,继续研究,临了,她终于选中一个地方,一针下去,一道红线出现在透明的塑料管里,护士小心翼翼地拉开勒紧的胶带,还未将针头固定好,血管已经又破了。
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钟秋帮不上忙,只好在一旁干着急,希望接下来的一针,能够运气好一些。冷悠湄变得已经有几分麻木,护士在她身上扎过来扎过去,她至多是皱一皱眉头,任凭护士忙乱。今天的情形特别糟糕,连续多少针都失败了,护士似乎已经没有了信心,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黔驴技穷,红着脸对钟秋说:“我去把护士长找来,反正我是不行了。”护士长很快被喊来了,她高超过人的扎针技术,仍然不能解决问题,只好再向主治医生请示。护士长获得的方案是立刻实施静脉切开手术。负责冷悠湄这张病床的医生,是一名年轻的主任医师,虽然医术在医院里首屈一指,但是他已经不止一次向钟秋暗示,对于冷悠湄这样的危重病人,所有的治疗都将证明是白花力气。
在医护人员为冷悠湄实施手术的时候,他又一次把钟秋叫到了医生办公室。
年轻的主任医生神情严肃地说:“我想,你们作为家属,应该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个世界上,经常会发生一些奇迹,可是在你母亲身上,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奇迹发生。“
钟秋看着他,一直看到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十分尴尬地把头低下。她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办法,来表示自己的不满。不管怎么说,治不好病人的病,就是医生的无能。
她觉得作为医生,没权力为自己的无能理直气壮,但是她也不敢得罪医生。居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冷悠湄虽然住的是高干病房,然而这年头,能住高干病房的人并不少,病房的医生见多不怪,并不把高干的头衔放在眼里。
年轻的主任医生说:“老实说我们已经尽了力。”
钟秋仍然看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说:“你们是尽了力,但是,尽力也没有治好我母亲的病。”
“有许多病是治不好的。”
“当然,病要是都能治好,国家干吗还要养那么多的医生,”钟秋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尖刻,“对不起,养这个词,对你们医生来说,不太合适,我只是说顺了嘴,并没有什么恶意。人们常说国家养知识分子,我们都属于知识分子,所以不得不习惯这个词,不是吗?”
年轻的主任医生不以为忤,他坦然地说:“不对,对于知识分子,恐怕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我看过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对那上面的观点深表赞同,知识分子的概念应该缩小,应该是指那些专门从事精神生活的人,譬如教师,譬如神父,譬如做思想工作的党支部书记,像我们这种干医生的,还有工程师,演员,都只能算是专门技术人员,不应该混在知识分子中间。”
第八章1(3)
钟秋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便问像自己这样干导演的,能不能混迹于知识分子之列。
年轻的主任医生说,得看怎么算,按照他刚刚所说过的理论,导演拍摄出来的东西,如果是想教育人民,是进行思想工作,那就得算是个知识分子,如果是为了赚钱,仅仅为了娱乐,就不能算。正说着,护士长过来报告,说静脉切开手术已经完成,总的来说还算顺利。年轻的主任医生闻讯,立刻准备去看望冷悠湄。钟秋一把拉住了他,希望他能就母亲的最后日子,做一个比较准确的预测。“我知道这很难说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日子,”钟秋说完,感到一阵绝望,眼眶不禁完全湿了。年轻的主任医生说:“你看,事实上,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是没办法告诉你准确的日子,总之时间不会太长了。”
三天以后,钟秋一手策划了杨如盛和冷悠湄的见面。这是一次戏剧性的见面,在后来拍摄的电视剧中,钟秋不仅如实地再现了这一场景,而且把它当作非常重要的一段戏来处理。就在冷悠湄实施静脉切开手术的当天晚上,钟秋冒冒失失地跑去见杨如盛,将母亲病情的严重性告诉了他。杨如盛感到很犹豫,心事重重,吃不准自己是否应该去探望冷悠湄。他鼓不起这样的勇气,最后,还是钟秋邀请了他,他才一口答应下来。“按说,我是应该去看一看她,你母亲对我恩重如山,一想到她,我就心里有愧。我知道自己没脸去见她,既然你让我去,那好,我一定去。”
那天的会面充满了诗意,而且十分圆满。钟秋的担心很快烟消云散,杨如盛的突然出现,冷悠湄未表现出任何恼怒,这一点,恰恰是钟秋事先最担心的。人心是个很古怪的东西,钟秋清楚地知道母亲希望有这么一次会面,同时也知道人们常常不能正确地对待自己的愿望。尽管母亲内心十分愿意有这么一场会面,可是当这会面真成为事实以后,冷悠湄很可能翻脸不认人,拒杨如盛于门外。大家都会做一些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情。结果远远超出了钟秋的预想,这是一次成功而有意义的会面,会面结束以后,母亲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巨大的幸福感,像黄昏时湖面上折射的阳光,熠熠闪亮,久久不肯逝去。
钟秋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不敢有任何打扰。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正好射在冷悠湄失血的脸上,衬着雪白的被单,她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在钟秋的印象中,母亲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丽过。整个会面的过程显得有些漫长,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钟秋一直很识相地躲在阳台上,她知道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自己多耽误一分钟都是罪过。冷悠湄尽可能地保持着平静,两鬓斑白的杨如盛像一个认错的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他们时不时地说着什么。显然,现在说什么并不太重要,时间和空间在概念上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过去和将来也变得没有意义。重要的只是现在这个场景。钟秋忽然领悟到,人生的滑稽之处有时候就在于,以往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一切磨难,一切幸运,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铺垫,不过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为了某个特定的场景做准备。
第八章2(1)
陶红应该早想到杨卫字不可能和那个姓侯的女人彻底分手。对于杨卫字的所作所为,陶红总是尽量往坏的方面设想,对于他这样的男人,不能寄予任何美好的希望,然而即使是这样,杨卫字仍然还会做出许多让陶红预想不到的事情。从住回家的第一天起,陶红就警告过杨卫字,她告诉他至多在这一两天,他必须尽快找了个地方搬出去住。既然在法律上,他们现在还是夫妻,那么紧接着该做的一件事,就是认认真真地考虑离婚。
“为什么非要离婚呢,我们结婚也许是个错误,如果结了婚再离婚,恐怕又是一个新的错误。我们不能总犯错误是不是?”杨卫字对陶红的警告根本无动于衷,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涎着脸讨丈母娘的欢心。陶红的继母对杨卫字向来没什么好感,她总觉得陶红大学没念完,落到今天这一步,他有着推卸不了的责任,但是杨卫字的过人之处,就是他总有办法改变女人对自己的看法,在和女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是个化险为夷的天才。杨卫字意识到陶红不愿意把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继母,这么一来,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拼命地在丈母娘面前做戏,努力扮演一个好丈夫的形象。
刚开始,好像是害怕陶红撵他走,杨卫字赖在家里死活不肯出去。他才不在乎陶红会不会因此鄙视自己。渐渐地,他开始不安分起来,开始早出晚归。陶红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当着继母的面不便问,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又不想问,因为这样等于给了他一个搭讪的机会。她对他的气还没有消,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陶红现在对杨卫字已经彻底绝望,看到他就心烦,她知道杨卫字在继母面前说的全是假话,他告诉她自己去见了什么朋友,说自己正准备和某人筹划什么公司,做什么生意,这些显而易见的鬼话,只能哄哄天真的丈母娘。杨卫字把自己塑造成即将发大财的样子,有一天,他竟然带了一个很小巧的手机回来,毫不心痛地让丈母娘给外地的亲戚挂长途电话。由于他说这电话费用不着自己付,陶红的继母想不打白不打,差不多把所有在外地的亲朋好友,都挨个问候了一遍。
杨卫字的手头也变得阔绰起来,从外面回来,不是带些熟的卤菜,就是给丈母娘买一些削价的便宜货,从十几块一条的裤子,到几块钱一双的袜子,甚至几角钱一斤的草莓,统统成为孝敬丈母娘的礼物。中学教师出身的陶红继母非常容易哄,她对杨卫字原有的厌恶感不仅消失殆尽,而且发自于内心深处地喜欢这个乖巧的女婿。杨卫字很轻易地就消除了丈母娘对他的戒心,由于自己的儿子还在外地上大学,退休在家的她一个人过日子过得很无聊,现在继女和女婿在身边,倒也打发走了几分寂寞。可惜好景不长,杨卫字乖巧了没几天,身上的坏毛病便开始露头了。
陶红的继母是一个过日子非常勤俭的女人,很快有些吃不消女婿没完没了地打电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动不动就打电话,一打时间就很长。最初这些电话是别人打进来的,渐渐就是他打出去,而且还偷偷地打长途电话。尽管他许诺最后的电话费,将由他来付账,然而丈母娘对他脱口而出的大话开始有些不放心。自从陶红和女婿住回来以后,陶红的继母已经贴了不少伙食费,有一天,杨卫字却背着陶红悄悄地向她借钱。陶红的继母从来不借钱给别人,她破例去银行取了钱,不是很情愿地交给了他,但是要他写个字据。杨卫字毕恭毕敬地写了一张条子,一边写,一边为组词造句动脑筋,他的字据文理不通,字也写得像小学生一样难看,以至于陶红的继母顿时产生一种不祥之感。按照她的想法,一个文化水平这么差的男人,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于是她就把字据给陶红看,陶红看了,急得直跺脚,说:“你怎么能把钱交给他?”
陶红为了杨卫字借钱的事,不得不拉下脸跟他吵一架。杨卫字趁机躲在外面不回来,他没别的地方去,于是又和那个姓侯的住到一起去了。姓侯的女人已经堕了胎,杨卫字厚着脸皮去找她,她撵他走,撵不走,就又一次地接受了他。杨卫字下流之处在于,他总是能找到堂而皇之的借口,在姓侯的女人那里落脚之后,反正找到了退路,就一本正经打电话给陶红,告诉他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她的过错,是她把他推到了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在挂上电话之前,杨卫字悻悻地说:“现在,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钟夏那小子,别装什么假正经,你不就等着我给你这么个好机会吗?”
从电话里,陶红甚至可以听见姓侯的女人在一边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她忍住了悲痛,气愤地说:“杨卫字,你干吗要这么下流,干吗非要这么坏!”
杨卫字怔了一会,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拿腔拿调对她喊道:“我是坏,我是流氓无赖,是天底下最不要脸的男人,你只管看不起我好了。喂,我要挂电话了,你还有什么话?”
陶红狠狠地把电话挂上,站在那,麻木了好半天。杨卫字真把事情做过了头,陶红反倒有些不记恨,他反正就是这么一套,怎么不对,怎么惹人恨让人痛,就怎么做。她突然想到这时候的杨卫字心里一定也不好受,他跑到姓侯的女人那里去,显然也是没办法。杨卫字常常故意把自己装扮成坏人,总是力图让别人觉得他很坏,很恶,他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像有的人过分看重自己名声。杨卫字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但是他如果真像他想象的那么坏,陶红也不可能爱上他。陶红想,他们的错误是不应该结婚,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决定分手,好合好散,谁也不用苛求对方。为杨卫字想想,他也的确无路可走,很多事都是注定的,像杨卫字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吃女人饭的角色,离开了女人豢养就活不了。陶红也许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然而陶红不是富婆,养不活他。
第八章2(2)
陶红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尽快地振作起来。她知道只要自己有了钱,有了房子,有了地位,杨卫字就会像狗一样又回来找她。现在,陶红必须赶快找个地方搬出去住,否则仅仅是来自于继母不友好的眼神,就足以让她发疯。当她告诉继母自己已经决定和杨卫字离婚的时候,继母首先着急的,是她借给杨卫字的那笔钱怎么办,虽然陶红答应这笔钱少不了,如果杨卫字真赖账,就由她来偿还,并且保证利息一分不少,可是继母仍然不放心,陶红现在连工作也没有,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指望她还钱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在不长的时间里,杨卫字已经骗了两次钱,一次是钟夏的五万元,一次是丈母娘的存款,陶红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不痛快,就恶心地想吐。陶红真不愿意杨卫字让她在继母面前丢那么大的脸。
这期间,钟夏曾多次找过陶红,他还是不死心,时不时给陶红的继母挂电话,打听她的消息。陶红不愿意再和钟夏发生联系,不管谁来电话,都懒得去接,怕一不小心就接到钟夏的电话。在杨卫字再次成为姓侯女人手中玩物的第三天,钟夏又一次打电话过来,他本意只是随便打个电话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巧是陶红接的电话,她听出来是钟夏,怔了怔,说陶红不在。钟夏也听出是她的声音,大喜过望,说陶红你躲哪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听那口气,就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假话,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陶红不免有些感动,因为一个女人总希望男人会对她痴心,尤其是目前这种情况下。钟夏既然找到了陶红,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他迫不及待地要约她见面,陶红苦笑着说:“我躲着你,就是不想和你见面,事情已经到现在这一步,有什么必要再见面呢?”钟夏敏感地听出陶红的话中,隐藏着一些不快乐,十分关心地问她是否有什么不妥。这时候,陶红心理防线非常脆弱,实在承受不起钟夏的关心,委屈立刻像潮水一般在心头翻滚。
钟夏见她半天不肯回答,很果断地说:“你等着,我开车来接你。”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见面,钟夏在事业上又有了很大的发展,不仅买了车,而且花钱买了一个实习驾照。自从和陶红分手,他对她一直念念不忘,无论生意做得怎么好,一想到陶红不和他在一起,就高兴不起来。钟夏知道陶红和杨卫字结了婚以后,一直有意躲着他,他也尝试着想把陶红忘掉,但是越是故意这么做,越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摆脱对她的思念。他想不明白自己在爱情的沼泽中,为什么会越陷越深,爱一个人不容易,不爱一个人更不容易。由于生意上实在太忙,他报名去驾驶学校学习,学了没多少天,就不得不私自逃学,因此他实际上并没有从驾驶学校获得真正的毕业证书,当他开车来接陶红,第一句话就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陶红,我这驾照可是买来的,你坐我的车,怕不怕?”
陶红表情不是很自然,笑着说:“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陶红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和钟夏一起走,她十分犹豫,等到决定拒绝他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钟夏的小车很快就出现在她家门口小巷里,他笑容可掬地走下车来,按着门铃,非常热情地邀请她出去。现在,避免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赶快上车,赶快从继母的视线中消失。陶红已经来不及去想继母会怎么等待他们,她忐忑不安地上了车,对钟夏热切的关心完全无动于衷。车子开始启动,缓缓地驶向巷口,在窄窄的巷口正好遇上会车,迎面过来了一辆出租车,性急的司机拼命地按喇叭。钟夏笑着说,这不是有意和他为难吗,明知道他水平不好,还要考验他的技术,硬要让他出洋相。他想往后面倒车,后面也有车过来,退路也被切断。挡在前面的出租司机看出他的心怯,从车里探出头来,大声喊着:“没事,往前走,能过去,你怕什么?”钟夏被他这么一说,便硬着头皮往前闯,终于顺利通过,不过额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
陶红说:“看来你的技术是不怎么样。”
钟夏喘了一口气,笑着说:“这次你知道我没说谎吧,不过你放心,越是新手,开车越小心,因此,也就越安全。”
第八章3(1)
在拍摄电视剧的过程中,为了让演员更好地进入角色,钟秋总是想方设法启发他们。
虽然在挑演员的时候,她已经很慎重,而且在正式开拍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但是在实际拍摄中,主要演员常常找不到感觉。首先是不会演感情戏,让钟秋百思不解的是,越是简单的爱情表达,越演不好。无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个手势,以及身体某部位的接触,反正怎么不对就怎么表演。
譬如有一段戏,男一号突然从后面搂住女一号,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这么抱着,女一号试图摆脱他,但是她的内心深处,又似乎渴望这种拥抱。男一号开始试探性的抚摸女一号的乳房,这是全剧中最具有性意味的一个镜头。这种抚摸必须带有一种艺术的美,只要有一点点猥亵,便失去意义。在给演员说戏时,钟秋一再提醒男一号,要有一种抚摸圣器的感觉,而女演员的脸部表情,也不能过火,不能弄得像只叫春的母猫似的,仿佛是三级片。要发乎情,止乎礼,这时候,抚摸便是礼的最后一道堤坝。这是一段可以有机会展示演员才华的戏,钟秋反反复复他说了一大堆话,可是演员就是进入不了戏。
最后,钟秋差不多失去了耐心,她气呼呼地撂了一句话出来,仿佛刚跟人吵过架一样,扬长而去。“也难怪你们演不好这场戏,现在的人上床做爱,实在太容易,就像请人上馆子吃饭一样随便,人们在直截了当的做爱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想象力。”钟秋的生气自有她的道理。戏拍摄到这时候,主要演员的心思似乎都不在演戏上,剧组里有个男演员张,正在公开追求扮演女一号的演员,动不动就请女一号吃饭。女一号是个思想比较开放的现代青年,人活得很浪漫,很潇洒,谁对她有情,她就对谁有意。据说男演员张对女一号现在非常痴迷,对男一号有着很深的醋意,因为女一号很有心计,为了刺激这位常请自己吃饭的男演员张,她总是说男一号怎么好,怎么有男人的魅力。醋意大发的男演员张于是私下找男一号谈话,警告他在演戏之外,若敢对女一号有什么非分之想,便对他不客气。
男一号是个有些女人气的男人,有传闻说他有着非常明显的同性恋倾向,也许是男演员张的警告起了作用,他拍戏时无论如何就是兴奋不起来。拍搂抱抚摸那场戏的时候,醋意大发的男演员张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监视着,结果便是女一号的戏总是过头,而男一号的戏却老到不了位。钟秋说戏已经到了忘情的地步,为了启发男一号,她不惜自己亲自变换角色,一会扮演男一号,向他示范应该如何动作,如何既投入又不下流,一会又扮演女一号,抓住男一号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手结结实实地按在自己的乳房上,告诉他怎么做才对,提示女一号这时候脑子里不应该想到做爱,和男一号做爱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她的脑子里可能是一片麻木,但是她的身上必须有那种电流通过的感觉。女一号被钟秋说得格格直笑,虾一样弯下腰去,久久不肯直起身。戏已经没办法继续往下拍,钟秋感到很愤怒,掉头就走。
钟秋不得不单独找女一号谈一次话,她觉得必须让她彻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男一号,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不可能演好这一角色。谈话从王魁和敫桂英的关系说开去,钟瞅再次向她解释自己所力图表达的爱情观:“这话我已经说过许多遍,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爱上一个你不应该爱的人。爱往往没办法通过爱来表达,于是就反过来,以不爱的形式来表现爱。要记住我讲的那个简单的公式,爱就是不爱,爱就是背叛。王魁背叛了敫桂英,这种背叛是一种具体的行为,这种具体的行为突出了什么,突出了敫桂英对王魁的爱,你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
女一号迷惑不解的表情,足以证明根本就不明白或不想明白钟秋的意思。时间是吃过晚饭以后,女一号刚洗过澡。不时地梳着湿漉漉的头发,她一边听钟秋讲,一边似是而非地点着头。既然类似的话,钟秋已经反复说过许多遍,那么指望这一次谈话能起作用,只能是自欺欺人,甘蔗嚼多了什么味也没有。钟秋决定换一个办法开导女一号,便问她在生活中,有没有遇到男人背叛的事情发生。女一号想了想,笑着说:“这当然有,男人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秋很认真地说:“那么,你是怎么对待这些背叛?”
“我,”女一号十分神秘地笑着,“你问我会怎么办,先下手为强,他们想背叛我,我就先甩了他们。”
“这倒是个好办法。”
“怎么样,是个好办法吧。”
“如果这个男人恰恰是你深深爱着的,你也先甩了他?”
女一号停顿了片刻,坦白地说:“起码到目前为止,我还没遇上,我没碰到过什么真正值得深爱的男人。那种纯洁不朽的爱情,其实只有在艺术作品中才会有,像那种爱得死去活来的,非你不嫁,非我莫娶,其实,其实生活中没这些事,不是吗?钟导你不是也说过,正因为现实生活中没有,所以我们要在艺术中去创造。”
钟秋对女一号失望到了极点,让这种不学无术,又自以为是的女演员,来扮演钟秋心目中的女主角,的确是有些为难她。她不可能达到钟秋所希望的那种境界。钟秋非常失望地说:“既然你认为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那种纯洁不朽的爱情,那么演到需要表现女主人公爱情的时候,你怎么调节自己的情绪?你怎么让自己进入角色?既然你根本就不相信,你怎么演?人们在评价你的时候,可是说你擅长于演爱情戏。”
第八章3(2)
面对钟秋一连串的提问,女一号缄默不语,她怕说出真实情况以后,会让钟秋笑话。
钟秋现在必须让她做出回答,否则接下来的戏,没办法往下拍。女一号让钟秋放心,说自己在如何流露感情方面,的确有一手绝活,要不然,那么多爱情戏肯定演不下来,她也不可能因此得到好评。如果钟秋执意想知道秘密的话,她当然可以告诉她,不过,这秘密一旦说出来,就有些煞风景。原来女一号心目中最崇拜的男明星,是美国好莱坞的当红男演员汤姆·克鲁斯,在需要出感情的时候,她就迫使自己的脑海里出现汤姆·克鲁斯的形象,通过一种移情的作用,把和自己演对手戏的男演员,变成汤姆·克鲁斯,感情刷地一下就出来了。
结束和女一号的谈话以后,钟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把自己关进了浴室,调好了水温,任凭哗哗的流水冲刷着自己。电视连续剧正按计划很顺利地进行着,有时候,钟秋的感觉非常好,觉得这是她拍得最好的一部电视剧,她投入了大量个人的感情,而这一点恰恰是以往拍摄电视剧所不具备的。可是有时候,钟秋又显得信心不足,她觉得自己一些意思并没有阐述清楚,沟通从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很可能别人觉得一点都没意思。再说,连演员都难以理解导演的要求,又怎么可能苛求观众在将来明白剧中的思想。在同行中,尽管钟秋以善于运用逻辑思维闻名,但是在电视连续剧即将拍摄完成的时候,钟秋突然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担心自己的这部电视剧由于理念太强,会让人觉得人物性格不合理,因此影响收视率。
钟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开始,她还在设想明天的戏,应该怎么拍摄,应该如何启发演员。渐渐地,脑子开始不听使唤,天马行空,一个劲地胡思乱想下去。她想起自己在煤矿当工人时的情景,那时候有很多人偷偷地喜欢她,她是宣传队中的台柱子,宣传队演出结束,一些青工磨蹭着不肯走,就是为了看看她卸了妆之后的模样。她能够感觉到他们炽烈的目光,能感觉到在她背后议论着什么。钟秋常常收到一些没头没脑的纸条,用不同的字迹写着,有时候是一首小诗,有时候是一段关于爱情的格言,有时候是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的语录被到处引用,譬如有一次,她收到一张纸条,上面恭恭敬敬地写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让她最哭笑不得的,是在这段语录下面,又补了一行小字,内容十分猥亵:“秋,我想你,想和你睡——觉!”钟秋至今也想不明白,写纸条的人,为什么要在睡觉两个字中间划上一个破折号,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很愤怒,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那些围着她打转的男人,很多人都被列为嫌疑犯,然而一直到最后,钟秋也确定不了究竟是哪个下流的男人,写了这么一张没出息的纸条。
钟秋从自己的青春岁月,想到了母亲冷悠湄的青春岁月。她猜想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冷悠湄从不对儿女说年轻时的事情,由于她严守着自己情感的秘密,别人只能用猜测来完成这些想象。在临死前,冷悠湄虽然对钟秋承认了她喜欢杨如盛,但是她为什么喜欢和怎么喜欢,对钟秋来说,仍然是一个说到一半的谜。这个谜多少年来,一直萦绕在钟秋心头,她百思不解,始终找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作为女儿,钟秋可以替母亲找到许多不应该喜欢杨如盛的理由,他显然愧对冷悠湄的一片深情,而且在关键的时刻,令人难以置信地背叛了她,给冷悠湄以及她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羞辱。有一段时期,杨如盛曾是钟家儿女们最仇恨的对象,他们对他的仇恨,远远地超过了对包巧玲的敌视。
杨如盛死于八十年代中后期,钟秋闻讯以后,毅然决定去参加他的葬礼。当年的许多文工团员,接到讣告以后,纷纷赶赴杨如盛所在的那个县城。在遗体告别仪式之后,人们聚集在一个小会议室里,缅怀杨如盛的一生。钟秋忘不了那天异常的气氛,因为活着的人在谈论死者的时候,其实只是变着法子,乘机诉说自己的私事。包巧玲的发言最长,她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中,大谈自己怎么幼稚,怎么禁不起诱惑,怎么在男女问题上屡屡犯错,结果一次又一次地给杨如盛造成伤害,包巧玲把自己的过错,统统归结为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这种盛行于文化大革命中的认错方式,不仅让钟秋感到很别扭,而且觉得十分荒唐。在场的老文工团员们,不止一个人脸上流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
由于杨如盛是当年的老文工团员中,不多的被打成右派的人,又由于他的经历最坎坷,因此缅怀的主题,渐渐转移到了对死者的惋惜和颂扬上面。大家难以忘怀的还是杨如盛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他当时红极一时,是戏剧学校英俊的高材生,是文工团中的第一号男主角,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于。话题离不开他当时演戏如何出色,如何能得到市民的欢迎,大家一致认为,他如果不参加文工团,继续留在戏剧学校里深造,在表演上的天分得到充分发挥,前途也许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参加聚会的文工团员,有许多都是杨如盛戏剧学校的同学,他们都知道他的绰号叫“秋海棠”,知道这个绰号对当时的女孩子意味着什么。后来大家虽然各走各的路,大多数人改行了,然而谁都不相信当年那么年轻有为的杨如盛,最后竟然会潦倒到这一步。
第八章3(3)
那位叫作卢文君的老文工团员,向大家追述了文革后期曾经见到杨如盛时的情景。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卢文君路过杨如盛落难的那个小县城,很冒昧地和他见了一次面。
她所以称自己和杨如盛的见面有些冒昧,是在座的很多人,都知道她和杨如盛有一段旧情。大家知道杨如盛后来的生活有些潦倒,但是到底如何的不幸,缺乏一种直观的认识。
现在,卢文君说的事,让大家见到了他不幸的一个侧面。当时她曾和杨如盛所在县剧团的领导谈过一次话,大谈杨如盛过去怎么了不起,那领导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笑着对试图为杨如盛打抱不平的卢文君说:“杨如盛这人有什么用,在我们团这么多年,除了上台翻两个跟头,什么角色也演不了,我们是地方戏,是小剧种,他可连方言都不会,上了台又不能开口,不开口还演什么戏。你说他当年总是演主角,可他在我们这,连跑龙套都多余,是我们白白地养着他。”
在缅怀聚会上,卢文君含着泪复述上述那段话的时候,在场的人差不多都被打动了。
不止一个人为杨如盛的命运变化,流下了感叹的眼泪。杨如盛身上的那点武功底子,还是小时候跟唱京戏的姐姐学的,幸亏有了这点童子功,要不然连饭也吃不上。随着他的年纪越来越大,在台上连跟头也翻不动了,他的处境更加潦倒,更加凄楚。开始很辉煌的人,结果却是那么黯淡,那么凄凉,人生的苍凉由此可见一斑。在缅怀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已经成为老太太的卢文君,把钟秋拉到一边,很动情地对她说:“当年冷大姐一直关照杨如盛,主要是爱惜人才,人才不容易哇,你母亲是一个很好的大姐,杨如盛当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农村,是你母亲千方百计把他又弄到了文艺界。可杨如盛运气实在不好,也怪不了别人,秦琼卖马,蛟龙困在浅池里,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对了,一眨眼,冷大姐也已经死了好几年,你看,我们这一代人牙都掉了,都老了,都差不多了!”
第八章4(1)
陶红决定搬到了钟夏的公司里去住,钟夏的公司发展迅速,房子又扩展了好几间,相邻的一家公司倒闭了,钟夏毫不犹豫地将那房子吃了下来。现在,陶红又成了公司的一员。陶红走了以后,公司里又来了两个女孩子,都是大学毕业生,一个还没结婚,另一个结了婚刚离婚,这两个人都借住在公司里,下班以后,打开折叠的钢丝床,公司就成了女生宿舍。陶红宁愿自己住宿舍,也不想再在继母那里待下去,那两个女孩子刚开始总有些先入为主的意思,不大把陶红放在眼里,很快就发现她和钟总的关系非同一般,再也不敢小看她。这年头,在公司里做事的女孩子都很乖巧,知道有一种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于是两人串通一气,背后说陶红的坏话,当了她的面,都客气得不得了。
钟夏的生意做大了,人倒并不比过去更忙。有不少人步钟夏的后尘,也想在公墓上做文章,由于钟夏先走一步,抢先了一着,谁也对他形成不了威胁,经过新一轮激烈的竞争以后,他已成为这个城市中,当仁不让地做墓地生意的龙头老大。哪家死了人,要买墓地,首先想到的就是找钟夏的公司。陶红回公司不久,便和钟夏一起,陪一个大阔佬去看墓地。那大阔佬年纪还不大,活得好好的,突然想到要预先为自己买一块墓地。
他反正有钱,预先买一块墓地,弄得豪华气派一些,既能保值,又能显示自己的身份。
人一旦有了钱,干什么摆谱的事都可以,大阔佬说话带一点广东那边的口音,陶红先以为他是香港人,要不就是台湾人,后来才明白,他竟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港台方面的人做生意做多了,结果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改变了。 大阔佬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带着两位年轻漂亮的小秘书,开着一辆巨大的凯迪拉 克去看自己的墓地。陶红曾在街上见过这种豪华气派的轿车,有机会坐,还是第一次。
去的时候,她坐在司机旁边为他指路,一路走,一路和司机聊天。那司机并不觉得这轿车好,不时地抱怨,说这车遭人恨,有的警察知道车里面坐的是私人大老板,动不动就故意找它的麻烦。在停车场,有时候不得不付双倍的费用,因为它占的地方大大了,弄不好就会被那些不相干的汽车擦伤。小孩子也喜欢在车子外面划来划去,稍不留神,就会被恶意地划出一道伤痕。从司机的话里,陶红也隐隐听出他对大阔佬的不满,他提到了上司的两个小秘书,全是恶毒的口气。
这轿车实在巨大,坐后面的大阔佬想和司机说话,便打车载电话过来,到墓地以后,司机急忙下车,打开车门,让大阔佬出来。两个小秘书也出来了,叽叽喳喳他说着什么,像两只春天里的小鸟一样。钟夏领着他们去看墓地,走到半山腰,他对大阔佬大谈风水。
大阔佬频频点头,很认真地说:“风水这玩艺很重要,我呢,就相信这个。”到了替大阔佬选中的墓址,钟夏像个木桩似的站在那里,十分动情地说:“这一大片公墓中,就属这最好了,你到我这位置上来看,前面有水,两边有山,这两边的山,像沙发的扶手一样,而这后面呢,你往远处看,是不是有座高山,这很重要,这叫';背有靠';,选墓地非常讲究这背有靠,山环水绕,这是一块宝地。”
陶红没想到钟夏会说这些,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笑,但是忍住了,没有笑出来。
那两个小秘书仍然不太平,叽叽喳喳不停口,一个生着两粒虎牙的小秘书笑着问,为什么是在这半山腰,为什么不往上去,修在山顶上。钟夏看着她,笑了,不直接回答,回过头来,看着大阔佬,愣了一会,解释说:“墓地的最佳位置,是半山腰,这山势就仿佛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最好的位置,是女人的那个部位。”大阔佬立刻心领神会,笑着说:“有道理,有道理,这里是生命之源嘛。”两个小秘书,一个明白,一个不明白,不明白的那位,盯着明白的问,终于问明白了,立刻做出羞答答的样子。大阔佬说:“怎么样,我也替你们俩一人买一块墓地,你们自己挑。” 生着两粒虎牙的小秘书笑着说:“用不着另买了,你的墓地反正大,以后就把小林和你葬一起。”被叫作小林的那位立刻还击说:“你真是耍无赖,干吗不把你自己陪葬。”两人打情骂俏地斗了一会嘴,钟夏看不过去,便拉着陶红往高处走,居高临下,向她阐述这公墓今后的发展。当年绿油油的青山,如今已经被各种式样的坟墓布满,和别的公墓整齐统一不一样,钟夏公司开发的这块公墓,在造型上颇具艺术构思,这也是借鉴了国外公墓的一些做法。前些时候,钟夏有机会去了一趟俄罗斯,参观了莫斯科和彼得堡两处的名人公墓,这两个名人公墓的设计对他很有启发,他更加肯定了自己在一开始,就从艺术学院聘人做整体设计千真万确。他告诉陶红,以后他也要搞一个中国特色的名人公墓,选一个好地方,把各种名人集中在一起,时间长了,这个名人公墓将变成一个著名的风景点,很多人会来参观。
回去的路上,陶红坐到了后面。大阔佬和钟夏开始就墓地的基价,讨价还价谈生意。
后面的车厢很大,坐在里面,仿佛是坐在一个小型会议室中。陶红发现大阔佬真到了花钱的时候,非常吝啬,他提出的折扣要求,让陶红觉得十分可笑,因为对于那零点几的折扣,他也是寸土必争,分厘不让。钟夏终于有些厌恶和他打交道,而结束这种交道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尽快让步。谈判结束了,双方就在车上签了合同,大阔佬从容地付了订金,然后像电影上一样,让小秘书打开一瓶香槟酒,斟在酒杯里,碰杯以示合作成功。这场交易中,胜利者更像大阔佬,在剩下的时间里,他向钟夏祝贺,不是太失身份地向陶红调情。在大阔佬的处事哲学中,向女人讨好,最恰当的方式,就是和她调情。
第八章4(2)
大阔佬坦然承认自己为人没什么缺点,就只有两个小毛病,一是喜欢做生意,喜欢和别人讨价还价,喜欢在生意场上与人搏杀,另一个是喜欢女人,喜欢漂亮而且聪明的女人,以获得这些女人的欢心为人生最大乐趣。“如果钟总愿意,我真愿意用我这两个秘书,换陶小姐,”大阔佬色迷迷地看着陶红,话里有话地说,“不过,我当然知道钟总会舍不得,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是君子,也不能当小人是不是?”他的本意是想表示自己羡慕钟夏,同时又一箭双雕地讨陶红的好,没想到钟夏和陶红都不领他的情,一个个脸上都不太好看,大阔佬因此感到很无趣。他觉得自己刚和钟夏做成一笔不小的生意,明明自己成全了对方,而钟夏竟然能拉下脸来,也太不给他面子,一个大男人,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怎么在生意场上混。
好在不久就到了分手的时候,大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大大方方地握手告别。
回到公司,钟夏让陶红别把大阔佬的话放心上,陶红笑着说:“你其实完全可以说,换就换,一个换两个,你当然是合算的。为什么不换?”陶红自然只是说笑,那两个小秘书年轻漂亮,会讨男人欢心,生来就是男人手中的玩物,钟夏如果会喜欢上其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奇怪。然而钟夏没有心情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他很严肃地说:“你一个人,抵得上全世界的女人,谁我也不换。”
陶红说:“明摆着的大便宜不占,你真是傻子。”
钟夏脸上依然很严肃,说:“我宁愿当傻子。”
陶红有些受不了钟夏这种不是开玩笑的玩笑。一般人,准以为这是钟夏在向陶红调情,只有陶红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起码有一大半是真话。让陶红感到吃惊的,是自己听了这样的真话,一点也不感动,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个女人在应该感动的地方,并不感动,显然是什么地方出了些问题。自从回钟夏的公司上班,陶红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合适位置,钟夏仍然像过去那样,锲而不舍地表达着对她的痴情。但是他从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和以往相比,钟夏在追求她时,显得更有耐心。他似乎是在耐心等待她和杨卫字离婚,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成功往往可以增添人的自信,在钟夏身上,开始越来越多地体现出那种成功男人的气质,陶红注意到钟夏正在变得更成熟,更稳重,可惜这种成熟和稳重并不能增添他的魅力。
陶红从一开始,就有些后悔重新回到钟夏的公司,事实上,钟夏的所作所为,远比那种好色的上司更让陶红感到心里不安。好色上司的目的通常十分简单,只是觊觎手下女人的身体,而钟夏想得到的却是女人的心。攻心为上,他想得到比贞操更重要的东西。
陶红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把心交给钟夏,她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味倔强地不愿意,而这个问题换了别人换个角度,甚至连想都不用想。陶红知道整个公司都知道她和钟夏之间的关系不正常,对于这种微妙的男女之间的关系,任何想证明自己清白的行为,都将是徒劳的,都会被看作掩耳盗铃。这也许恰恰是钟夏高明的地方,他使得陶红没有退路,像高明的棋手下棋一样,一步一步,都是往绝路上逼。
第八章5(1)
钟秋是在奶奶对包巧玲的咒骂声中,对性逐渐有了朦胧的认识。恶毒咒骂包巧玲是奶奶喋喋不休的一个重要话题,这位耿直的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能原谅给儿子前程带来致命影响的坏女人,儿子本来可以做很大很大的官,然而因为这个不要脸的坏女人,害得他犯了男女生活错误,结果多少年一直得不到升迁,奶奶给钟秋造成的一个印象,包巧玲和坏女人之间完全可以划上等号,包巧玲等于坏女人,坏女人等于包巧玲。当钟秋的姐姐钟春犯了什么错时,奶奶的骂声就是她若不学好,不改正自己的缺点和毛病,长大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包巧玲。随着渐渐懂事,钟秋对性有了最初的理解,性是坏女人的有效武器,而一个女人所能做的最无耻的事情,就是和别人的丈夫睡觉。
钟秋忘不了自己过十岁生日的那个夏天,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她和姐姐钟春哥哥钟夏一起去母亲那里。那是文化大革命中如火如荼的年代,他们的父亲已经被造反派捉了起来,为了躲避父亲被捉引起的恐慌,他们选择了母亲所在的县城为自己的避风港。当时的冷悠湄住在县委招待所,县委的招待所很大,有一块巨大的空地,钟家的三个小孩很快和当地的小孩玩到了一起。有一天,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红卫兵小将走了过来,乱哄哄地跟着一大群人,小将们到了县委大院门口,用扫帚沾着浆糊,往大院的围墙上贴大字报,铺天盖地,把长长的一面围墙全贴满了。
一个叫刘锋的小孩子率先向那边冲过去。这个叫刘锋的小孩,曾给钟秋留下良好的印象,他是县委组织部长的儿子,男孩子却生了一张女孩子的漂亮脸蛋,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当其他小朋友都不理睬钟秋的时候,只有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陪钟秋玩,笑眯眯地讨她好。漫长的暑假里,闲极无聊的孩子们无事可干,没完没了地玩着枯燥单调的游戏。空地上堆着一大堆建筑用的黄沙,大家用黄沙堆砌城堡、城墙、壕沟,用圈地的办法划分着自己的势力范围。钟秋对这样的游戏从一开始就感到厌倦,她总是呆呆地坐在一旁,看别的孩子瞎忙,当刘锋奋不顾身地向贴大字报的红卫兵小将冲过去的时候,钟秋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往那边跑。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母亲的名字,冷悠湄三个字用特大号美术字组合而成,然后用红笔打了叉。由于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钟秋一下子看傻了,目瞪口呆。这时候,钟春和钟夏也匆匆赶到,他们毫无表情地看着大字报,像局外人一样琢磨着大字报的内容。事后钟秋才知道,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身份。虽然在场的小孩,都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毕竟年长了几岁的钟春,要显得有心计得多,她若无其事地看着大字报,然后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地带着钟夏和钟秋逃之夭夭。差不多是在同一天,小小的县城里,到处都贴着和冷悠湄有关的大字报,一时间,打倒冷悠湄的标语口号,成了小县城中最重要的景观。
那天晚上,钟家的三个孩子和冷悠湄一起吃晚饭,他们希望母亲为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做出解释,但是心事重重的她一言不发。到晚饭结束的时候,保持沉默的冷悠湄终于开口,十分懊丧地关照钟春,让她明天不要带弟弟妹妹出去玩,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第二天,钟春就是否留在家里,向钟夏和钟秋征询意见,结果好奇心大大地占了上风,经过短暂的讨论,大家一致决定偷偷地溜出去,混在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浏览大字报,看看别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母亲巨大的罪名既让孩子们感到很沉重,同时又引发了一连串的问号,他们幼稚的脑袋里,想象不出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去看大字报,这是一个窥视母亲隐私的好机会,他们似乎已经听到了一些信息,某些并不是太合适孩子们知道的事,正在诱惑着他们,远远地向他们招着手。
整个县城的人都出来看大字报了,从县委大院到县中学,人流像赶集时一样繁忙。
他们鱼一般地在人群中游来游去,终于见到了杨如盛的那张炮打冷悠湄的大字报,这显然是一颗重磅炸弹,有很多人围着看,一边看,一边议论。在大字报上,杨如盛不仅一遍又一遍地指责冷悠湄,而且还点到了孩子们的父亲钟天的名字,点到了那个坏女人包巧玲。有一大段内容是描述钟天如何勾引包巧玲,写得很细腻,仿佛是小说中的某个章节。孩子们在人群中终于有些待不住,钟秋看得要比钟春慢,她的理解能力当时还不大好,看到一半的时候,钟春和钟夏一人扯着她的一只手,将她从人群中硬拉走了。
人们像涌动着的潮水似的,一阵一阵赶赴县中学。县中学的校门大开,门口有几名红卫兵小将向来往的人群散发传单。钟夏挤过去抢传单,然而他根本就不是那些成人的对手,人们跳起来,奋不顾身地争夺空中飘着的传单,然后又趴在地上,像小孩似的拿了一张又去抢另一张。钟夏好不容易到手的两张传单,转眼间就被一个比他大不了许多的女孩子抢走了。人们像发了疯一样在那旋转着,然后一起涌向学校的大礼堂。宣传队正在大礼堂里表演节目,钟家三个孩子仗着人小,很快钻到了前排,在大礼堂前右侧,有一块凸出的地方,似乎专门是为小孩子准备的,一大群孩子挤在那,或蹲或坐,兴致勃勃地看着表演。锣鼓声,口号声,跺脚声,惊天动地,一名女红卫兵小将上台表演了一段新疆舞,她的脑袋像木偶似的在肩膀上摆动着,每摆动一次,人群中便引起一阵不小的喝彩。
第八章5(2)
从宣传队的表演转换到对冷悠湄的批判会,这中间几乎没有任何过渡。钟秋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自己母亲胸前挂着大牌子,突然被两位身材并不高大的女红卫兵小将押到了台上。钟秋回过头来,求援地看了看姐姐钟春,只见她脸色苍白,满脸惊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一点似乎不容怀疑,钟家的三个孩子在一开始,都同时想到了要保持镇静,他们站的地方实在是太显眼了,如果这时候扭头往回走,别人会一眼认出来他们是谁。那个叫刘锋的小男孩这时也混在那一大群孩子中,他回过头来,看了钟家的孩子们一眼。现在,钟家的孩子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若无其事,他们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起码可以表明他们是和革命群众站在一边。
类似的批判会他们已经经历过,这样的集会在省城差不多天天都会发生。在一阵惊天动地口号声之后,人们开始上台对冷悠湄进行批判,争先恐后,一个接一个拿着稿纸,走到话筒前,声泪俱下地对冷悠湄进行控诉。那话筒不时地发出电流干扰的喧嚣声,每次出现这样的电流声的时候,人们不得不紧皱眉头。由于冷悠湄的工作是分管文教工作,因此上台对她进行控诉的,差不多都是文教系统的人,有县中学的老师,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县剧团的演员。批判会的高潮是杨如盛走上台,当主持人提到杨如盛的名字的时候,整个礼堂一片寂静,然后像炸了锅似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杨如盛在红卫兵小将的口号声中登台亮相。他穿着一件已经湿了半截的白汗衫,汗珠子正从他的额头源源不断地往下落,摇摇晃晃地站在话筒前,在小将们的提问下,他开始了对冷悠湄罪行的揭发。一个女红卫兵带头呼喊口号,口号的内容是“欢迎杨如盛反戈一击,走到革命队伍中来”,“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打倒女阎王冷悠湄”,人们振臂高呼,批判会群情激愤,不止一个人插嘴,让杨如盛不要害怕,大声说话,勇敢地说出事实真相。钟秋看见自己母亲愤怒地抬起头来,她狠狠地瞪了杨如盛一眼,杨如盛像被电击中一样,十分畏惧地低下头。
由于这举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女主持人冲向前,朝冷悠湄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口号声又一次响起来,待口号的波涛声过去,女主持人恶声恶气地问杨如盛:“杨如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必须老实交待,你和冷悠湄,是不是有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礼堂里顿时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这时候,大家都在等杨如盛的回答。杨如盛终于如大家所希望的那样,轻声地说:“是的,我们是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礼堂里一片骚动,女主持人又进一步地追问:“那好,是她勾引你,还是你勾引她?”杨如盛唯唯诺诺地说:“是……是她勾引我。”女主持人等听众叽叽喳喳的声音小下来,十分动情地说:“当然是冷悠湄勾引你,你一个右派,怎么会有胆子去勾引女县长呢。同志们,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这位人民的冷县长,从来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坏女人。杨如盛,你还可以说一说,冷悠湄的丈夫,是不是也勾引了你的老婆,你说,大胆一些,把一切都说出来。”这一次,杨如盛的声音大了许多,他先咳了一声,然后说:“是的,他勾引了我的老婆。”会场上刚静下来,又轰地一声喧闹起来。
接下来,说些什么,钟秋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母亲抬起头来,绝望地看了杨如盛一眼,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来。羞愧和痛苦像大山一样压在母亲的肩膀上。杨如盛似乎又说了好一阵,开始时,钟春和钟夏还在钟秋身边,渐渐地,他们留下了妹妹钟秋,偷偷地自顾自地溜走了。钟秋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反正当她意识到自己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是面对成功还是失败,钟秋都再一次重温过这种恐惧。这种恐惧其实就是一种处于热闹人群中的极度孤单,孤立无援的钟秋已经记不清漫长的批斗会,究竟是如何结束,她能记得的,只是女主持人不断地问,杨如盛不停地说,人们不断地发出哄笑声。
批斗会结束以后,刘锋跑到她身边,主动地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牵着钟秋冰凉的小手,随着意犹未尽的人流来到大街上,神秘莫测地东张西望。到处都是乱纷纷的,人头攒动,刘锋把她带到一个有些偏僻的小巷口,默默地往巷子深处走,一边走,一边不怀好意地回头看她。接下来的事情,是钟秋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一向表现很友好的刘锋突然停住了脚,板下脸来,十分歹毒地对她说:“你妈不要脸,你爸也不要脸,以后你长大了,也一样的不要脸!”
钟秋当时没有哭,她完全呆住了,不知道刘锋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刘锋继续歹毒地对她说:“你妈勾引男人,你爸勾引女人,你长大了,肯定也会勾引人。”远远地有人走过来了,是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妇女,刘锋在那个女人还没到面前之际,努起小嘴,憋了一口唾沫,用力吐在了钟秋的脸上,然后像一个十足的坏孩子一样,扬长而去。中年妇女走过来了,她清楚地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冲刘锋的背影骂了几句,回过头来,伸手帮钟秋抹去脸上的唾沫,嘴里仍然对刘锋喋喋不休。中年妇女不知道钟秋是谁,但是她显然认识他,钟秋听见她咕嘟了一句,说刘锋这小子长大了,比他老子还要坏。
第八章5(3)
钟春姐弟在大街上找到了泪流满面的钟秋,他们已经很着急,在今天这么个不幸的日子里,如果再把妹妹丢掉了,便真是祸不单行。钟春怪钟秋不该乱跑,心情很不好地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让她别在大街上哭了。今天已经够丢人的,他们没必要再让别人看笑话,说闲话。钟春觉得钟秋所以要哭,是因为迷了路,不知道还有刘锋背叛这件事,那天傍晚,钟家的三个小孩连晚饭也没吃,他们不辞而别,去了公路边,冒冒失失地拦了一辆开往省城的货车。天渐渐黑了下来,一路上,坐在空空的敞篷车厢里,他们仿佛吃了哑药,一个个都不吭声。汽车在碎石子铺成的路面上颠簸,拐弯,上坡,下坡,刹车,加速,扬起的灰尘有些呛人,路边的树枝不止一次差点刮到他们脸上,所有这一切,对孩子们而言,已引不起什么反应。这时候,钟家的孩子们都在想同一件事,他们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脑子里,只能是反反复复想这么一件事,这件事像噩梦一样折磨着他们,像一群疯狗一样盯在后面撕咬。他们的胸口仿佛被人塞了几块石头进去,堵在那里喘不过气来。他们小小的心灵里,现在充满了仇恨,他们恨坏女人包巧玲,恨坏男人杨如盛,也恨他们的爸爸钟天,恨他们的妈妈冷悠湄。
第八章6(1)
钟夏是在去参加钟秋的电视剧首映式途中出的车祸。首映式定于下午一点半钟开始,然而一点二十分的时候,钟夏的车刚刚驶出环城公路,七拐八绕,准备上高速公路。钟夏是突然决定去参加首映式的,本来他已经拒绝了,他的儿子钟小雷从水边山庄打电话过来,说爷爷奶奶大姑小姑都在那边等他,让他无论如何抽空过去一趟。他父亲钟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电话里,钟天很严肃地对儿子说:“我见不见到你这么个儿子,无所谓,难道你也不想见见你自己的儿子。你好好想想看,已经多长时间没有见到小雷了,这父亲是怎么当的。”钟天的话,勾起了钟夏对儿子的思念,自从和徐芳离婚以后,他和儿子小雷真没见过几次面。
正在试运行的高速公路,通车还没有多少时间,已经有几段路面出现了问题。钟夏骂骂咧咧地上了高速公路,前面正在修路,公路上放着限速标志的招牌,他忿忿不平地对坐一边的陶红说:“搞什么名堂,这路不是刚修好吗!”陶红望着前面,笑着说:“我们的路,从来就不肯一次修好,铺好了路面,再挖,挖了再铺,然后再挖,这是增加就业机会。”在收费站,陶红被警告必须系上安全带,那安全带上面的一根带子,正好勒在她的右乳房上,让她感到有些异样的不舒服。由于女性生理周期的缘故,这几天她的乳房总觉得有些发胀。
钟夏坚持让陶红和他一起去水边山庄。他大约觉得她迟早会嫁给他,因此应该借这个机会,给小雷以及钟家的人留下一个好印象。陶红拗不过他,想他毕竟是自己的上司,有些事是拒绝不了的,既然他一定要自己去,那么就去。她对参加钟秋的电视剧首发式毫无兴趣,尽管钟夏反复为她打气,陶红知道钟家的人对她,绝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无论是钟夏的父亲钟天,还是杨卫字的母亲包巧玲,包括钟天的姐姐和妹妹,肯定都会在后面说她的坏话。奇怪的是钟夏为什么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钟夏的车子开得很快,不仅仅是为了赶路,也不是为了向陶红炫耀车技,和陶红单独在一起,他感到心情十分舒畅。显然是爱情的酒精在起作用,钟夏开着车,突然小声地唱了起来,是一首流行歌,他是个五音不全的男人,平时为人很拘谨,任凭别人怎么劝,绝对不肯开口唱卡拉OK.陶红不敢笑,怕钟夏意识到了,再也不忘情地往下唱。钟夏的快乐对陶红多少有些影响,一个人的存在,真能让别人感到愉快,这本身也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钟夏似乎意识到自己唱错了,他笑着问陶红自己是不是唱得很难听。
陶红说:“有什么难听不难听,关键是自己要唱得高兴。”
钟夏说:“你说我高兴吗?”
陶红笑了起来,说:“你高兴不高兴,我怎么知道。”
钟夏说:“我高兴不高兴,你当然知道。要是你答应嫁给我,那才叫是真正的高兴呢,要不然,有什么可以真高兴的?不过你说对了,今天的确是很高兴,因为我们在一起。我们能单独在一起,这就是节日。”
事故发生得很突然,他们前面是一辆东风牌大卡车,钟夏已经注意到它的刹车灯是坏的,还对陶红提起,说这样的车按理就不应该上高速公路。钟夏想超过它,但是那车一直是加大马力飞奔,也许是钟夏的脑子里有些分神,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钟夏几次加速都没有超过去,结果只能是高速追在那卡车后面。追尾事故发生的一刹那间,陶红意识到钟夏猛打方向盘,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记得安全带紧紧地勒在肚子那里,仿佛要一直卡到肉里去,他们的车子失去了控制,前面那辆大卡车像座小山似的向他们撞过来,就听见轰的一声,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钟秋是在电视剧播到第四集的时候,知道车祸消息的,交警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和她联系上。当时得到的消息,是钟夏已经身亡,另一位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处于昏迷之中,目前正在抢救。据医生说,这位女子的生命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断了两根肋骨,经过抢救,很快就会苏醒过来。突如其来的噩耗让钟秋不知所措,她没有中断正在播放的电视剧,而是把看电视的姐姐钟春父亲钟天喊到了外面,含着眼泪向他们说明情况。
钟春吃了一惊,连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会不会弄错?”钟天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见他老泪纵横,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姐妹俩连忙去搀扶父亲,钟秋哭着说:“爸爸,你怎么了,你得挺住,你这样,我们怎么办?”
这时候,放映厅里正在播放电视剧的主题曲,是原汁原味的苏州评弹,不仅保留了原唱带一些磁性的嘶哑声,而且连旧唱片的沙沙声也故意没有抹去: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郎不归。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一回欢笑一回悲,终宵哭醒在罗帏。到晓来,进书斋,不见郎君两泪垂。我依然当你郎君在,手托香腮两泪在对面陪,两盏清茶饮一杯。推窗只把郎君望,不见郎君白马来。
早在电视剧还未拍摄,钟秋就决定要用这首自小听熟的苏州评弹,作为电视剧的主题曲。母亲冷悠湄在世时,曾在家中那台老式的唱机上,无数遍地播放过这张唱片,她从郊县回来过周末,常常一个人搬一张竹椅子,静静地坐在唱机旁边听这张唱片。听这张唱片是冷悠湄当年最好的享受之一。那是著名苏州评弹演员徐丽仙的代表作,是王魁负敫桂英故事中最著名的一段唱,正是这段委婉动听的唱腔,拉开了“情探”这场戏的序幕。“情探”是全戏的高潮,也是全戏的精华所在,敫桂英被王魁抛弃后,在海神庙悬梁自尽,一缕冤魂,飘荡荡到了京都,在深夜潜入王魁书房,再三试探,希望王魁能够回心转意。徐丽仙的这段唱,不仅成为她个人的代表作,也是苏州评弹史上的经典。
第八章6(2)
事实证明,这首主题曲的运用收到了预想不到的好效果,参加首映式的观众普遍认为很有特色,熟悉这段唱腔的过来人,从一开始就陷入到了怀旧的情结中,而年轻人因为根本就不熟悉,因此感到有一种奇妙的新鲜感。
车祸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水边山庄。差不多所有来参加首映式的人,都知道了这一不幸的事件。电视剧还在播放着,人们接二连三地从放映厅里出来了,纷纷上前向钟天表示慰问。钟天已经被钟氏姐妹扶了起来,站在那直打颤,有人端了张椅子过来,让他坐下来。钟天的屁股刚落实在椅子上,立刻像一个伤心的小孩子一样抽泣开了,一边喃喃自语:“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由于参加首映式的人中间,有有关的领导,有剧组成员,有该电视剧的编剧过路,还有方方面面的关系户,譬如负责文化娱乐版的大报小报记者,譬如各个地方电视台的实权人物,都是钟秋请来的客人。因此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对钟秋说着什么。广播电视厅的一位姓胡的厅长,自认今天到场的人中间,就算他的官最大,于是走到钟天面前,表情严肃地说:“钟老,您千万要节哀,有些事吗,让年轻人去处理就行了。”胡厅长的官腔让钟天变得有些愤怒,他质问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去医院看儿子。胡厅长不想和处于悲痛之中的钟天纠缠,他对乱哄哄的人群喊着:“大家不要乱,不要乱,喂,钟导,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还继续看下去?”
钟秋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家重新回到放映厅里去。她让老王维持一下秩序,请大家接着往下看电视。一部十集的电视剧,让人一气呵成地看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人们的脸上已经呈现出疲态。胡厅长突然很大声地宣布,干脆休息一下,他的这一决定,立刻使得原计划有些打乱,老王的脸色顿时就很难看,由于首映式只安排了一天,现在休息,意味着今天事实上已不可能把电视剧看完。这么多的人聚会水边山庄,吃住都将成为严重问题,老王求援地向钟秋看了一眼,钟秋现在也顾不上许多,事已如此,只能听天由命。她和钟春一边等车,一边紧急商量对策,她们对于钟夏的近况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公司的生意做得不错,至于那个一起和他出车祸的女人会是谁,她们想象不出来。钟春很担心那个活着的女人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如果瘫痪了怎么办,如果是一个很难缠的女人又怎么办。
不一会,车来了,是水边山庄老总马德丽的车,马德丽已端坐在车里,她公安局里有熟人,决定亲自陪钟氏姐妹去处理后事。突如其来的事故,使得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小车正在拐弯,马德丽半真半假地对司机说:“你好好开,别出事,安全第一.”司机没接她的茬,他大约是知道现在要去哪,调侃的话刚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这司机平时是油腔滑调惯的,而且知道马德丽就喜欢让司机开快车,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才刺激,才能出风头。小车很快接近高速公路,上了高速公路,用不了多少时间便可以到达要去的医院。一路上,大家无话可说,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越是接近目的地,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谁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件事故,虽然不幸的事故天天都在发生,但是祸从天降,真落到自己亲人或者熟人身上的机会并不多。钟春和钟秋姐妹俩的手捏在一起,眼泪不住地往下淌着。
昨天晚上和马德丽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钟秋姐妹还和钟夏通过电话。她们早在昨天中午就下榻于水边山庄,提前到的还有制片主任老王,编剧过路,以及钟春新结识的相好老齐。晚上马德丽为他们接风,话题谈到了钟夏,马德丽突然十分热心地要为他介绍一个姑娘,于是便让钟秋立刻给钟夏挂电话。兄妹俩很快在电话里聊起来,钟秋让他过来看自己刚完成的电视剧,他借口工作太忙,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后来钟春把手机抢了过去,大大咧咧地说:“钟夏,你赶快过来,我们正商量着给你介绍一个漂亮的姑娘,比你原来的那个老婆强多了,人绝对好,包你满意,你赶快过来。”钟夏仍然不肯答应。
挂了电话以后,大家都笑,都说钟夏是个保守型的男人,像他这样的性格,找一个称心的女人还真不容易。
马德丽笑着说:“钟春,自从有了老齐,你可又学坏多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看来我们是犯了一个方向性错误,要是让你弟弟来看看你新找的男朋友,他说不定也就肯来了。”
钟春说:“你别寻我们老齐的开心。”
那叫老齐的人显然也是个情场老手,他做出很乖巧的样子,一脸无辜地看着钟春。
钟春很得意,自从她离婚以后,和她来往的男人也不止一个两个,然而真像老齐这样能让她开心的并不多。老齐是那种冷面滑稽,无论说出多么有趣的话题,别人笑着捂肚子,他的表情依然可以很严肃。吃晚饭时,钟春和马德丽被他引得哈哈直笑,一起陪着吃饭的老王和过路,也跟着笑,这种陪着别人笑有时候会很傻,钟秋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她对老齐的笑话显得无动于衷。吃完晚饭,钟秋把过路喊到自己房里,和他谈起是否可以考虑合作下一部电视剧,不管怎么说,这次电视剧的成功,过路起了不小的作用,钟秋狠狠地表扬了他几句。由于这以后,房间里一直就只有两个人,而钟秋的衣着又随便了一些,她很大方地当着过路的面,将手伸到衣服的背后,松开绷得过紧的胸罩搭扣,结果丰满的乳房仿佛两只小兔子似的,老是不太安分地在过路眼前动来动去。过路情不自禁心猿意马,完全误会了钟秋喊他去的目的。他显然是把钟秋当作传说中的影视界人物,把她错误地当作第二个黄文,把她看成那种和男人睡觉是家常便饭的女人,把她看成是一顿唾手可得的美餐。他言不由衷地和钟秋敷衍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调情的机会。
第八章6(3)
到后来,钟秋终于急了,她不想让他太难堪,笑着说:“过教授,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坦白说吧,在我身上,你根本没戏。”
钟秋在睡觉前,又一次接到钟夏的电话。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钟夏突然心血来潮,想为自己经营的公墓做电视广告,一本正经地向她询问这方面的行情。钟秋一下子被问住了,因为她对这事也不是太清楚。凡是和钱有关系的话题,都得问老王才行,钟秋答应第二天帮他问一下。钟夏说:“要是行的话,我就把这活交给你干,怎么样?”
钟秋说:“你什么意思,让我拍这种广告?”钟夏说:“你是我妹妹,帮哥哥这个忙还不行?”兄妹俩聊了好一会,钟夏表现出了少有的激动情绪,又说又笑,钟秋忍不住调侃说:“这么晚了,哪来的好兴致,我的首映式不肯来,说是忙,现在却花这么多时间说废话。”钟秋知道钟夏平时是个比较一本正经的男人,像他这种富有理智缺乏热情的男人,只有陷入到了爱情之中,才可能这么青春焕发,才可能如此喋喋不休。爱情是最好的兴奋剂,钟夏不准备对妹妹隐瞒,他承认自己正在恋爱,他带着矫情地告诉她,自己爱上了一个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因为有了这个女人,他感到非常幸福,每天都跟小孩过节一样。钟秋没想到钟夏连这种肉麻的话,都讲了出来,更没想到这会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的话。她只是觉得好笑,而且忍不住笑出了声,钟夏在她的爽朗的笑声中,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他并没说他深爱的女人是谁,钟秋也没问。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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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8-6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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