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潦斋制异 之 破胆

珊瑚蟾蜍

[这个贴子最后由珊瑚蟾蜍在 2007/02/03 03:08pm 第 6 次编辑]


鲁地有事屠者，姓鄂名旦，体粗力猛，尝一人连屠豕二十余。
性复凶悍，人莫忤之，动辄拳脚。
众怒甚，亦惧甚，阴议其事，以‘恶胆’呼之。
族中长者，每以鬼神诫之，曰：“善恶有报，事莫欺心，恐神灵将谴。”
恶胆横肉逆色，眦目欲裂，曰：“人惧虎豹，因其残暴！人畏鬼神，缘其厉狠！恶名高冠，方可横行快意。吾今逞凶于世，杀气烈烈，炽焰三尺，瞰普天之下，谁敢谋吾？！汝惧神谴，不惧吾谴乎？！”
狂语嚣甚，寝貌逼甚，势起欲吞人，长者龟缩喏喏，不复能言。
坊间有寒儒阮生，赴友妻丧，返即重疴，僵木于床，昏沉如死状。
家人举债长医，不济，乃求于卜师，解卦曰：鬼邪作祟。
遂延请僧，道，巫三者，作法驱之，设坛禳之。
百般难起，看看将殁矣，一家老小，仆顿于地，抢呼于床，嚎啕悲唱。
邻舍皆围门而观，言语叹怜。
值恶胆市归，携刀过之，遇堵而停驻，问及详情，怒发无名，曰：“吾大恶，不曾夺人命，何方鬼祟？逞凶胜吾，压吾恶名？！”
乃推闯入内，势若奔虎，及床沿，跃踏于上，横跨俯腰，拨刀向阮生颅面，喷沫而喧：“恶人乎！恶鬼乎！世人惧谁更甚？！”
千刀剁下，见寒光攒攒，混尘翻卷，枕被皆为粉齑矣。
阮生忽张口瞪目，骇声呼救，有黑气窜出，钻窗疾去。
众人齐大喊止劝，恶胆乃住。
家人急趋前，扶阮生起，摩抚视之，毫发皆无损，但乞水索食。
将养月余，大愈，登门作谢，恶胆索铜钱数千，阮生告贫，求减，恶胆不允，威逼哄赚，遂议订契约：阮生小女，嫁恶胆一子，夫家不予彩礼。
次年，邑中猪疫四起，猪彘大灭。
事息，肉价奇高，屠户有谋算者，远涉外乡，购豕返市，以图暴利。
恶胆与合伙者得福，共议往之，驱车马，及暮至邑界，歇足小馆，促饮欲行。
店主劝宿曰：“前有大荒之山，横亘难逾，绝少村驿，且深沟幽谷，多生异事，暗夜不可行，行则有险。”
得福犹疑，粘滞不前。
恶胆勃怒，斥店主曰：“贼子！敢诈我乎？！”
猝击拳钵，正中当胸，店主暴吐而倒，恶胆乃强扯得福，分群而去。
入山急赶，盘绕往复于千尺壑岭，人疲马乏。
夜半，途经弃庙，藤木掩败于隅，观之森然。
二人相扶入内，稍事扫除，于殿堂一角，垫草为铺，抵足而眠，未几，酣酣然矣。
得福梦先祖，幡然独醒。
凄清之境，怅惘之际，忽闻风卷外林，盘空衣袂之声，如飞物绕行，又窸窣杂音，似异物鼻息，远时杳然，近时耳畔。
得福大骇，急撼恶胆。
恶胆探枕抽刀，撑爬奋起，呼：“何事？！”
得福掩口而嘘，曰：“有异。”
恶胆曰：“匪盗乎？”
得福曰：“恐非人。”
遂侧耳细听，异状更甚。
门壁搅刮沙沙，嗅探习习，声忽有，影瞬无，人兽皆不类。
得福悚栗如筛糠，力不自持，竟软傍恶胆。
恶胆肘之，暴起，面沉如锅，射目如电，曳刀于后，抢步至槛边，劈门出，见乱影骤收，四下寂然。
恶胆沿阶巡回往返，不得所寻，甩手一刀，深没廊柱，乃暴跳呼吼：“鼠辈何？！鼠胆者何？！受死者何？！”
声出甚远，空忽无所应，惟风掠林梢，枝叶哗哗，幽然似隐笑者。
恶胆癫发如狂，怒咆舞刀，绞白光霍霍，奔突遍斫藤木。力倦，兴弛，乃返。
入殿屡唤，得福牵丝挂网，自泥塑之后，躬探摸爬而下。
恶胆讽笑不已，言极贬损。
得福大窘，赧然从其而眠。
恶胆亘侧于外，沾枕即大鼾，得福蜷缩于里，以被覆首，间或扒角觑外，盼有所见，祈无所见。自惑良久，终趋迷朦。不知几时，突无故清明，霎开目，去铺三五尺，见素衣妇人，腰束麻绳，额扎巾带，面纸白，色灰惨，紫唇薄扁，目深寒，直光勾勾然。
得福失声呼，啊啊不知语何。
女缓动，举臂垂爪，咔咔有振响，逼探又近。
忽刀光一斩，女中剖而分，哗然两坠。
细审之，恶胆已半起，笑阴然，抹刀入鞘，取燃草把，扬炬翻踢照视。
女尸者，竹扎纸人也。
恶胆扭脖纵笑，声如夜枭：“曹公奸恶，梦中能杀人，吾今胜之远矣。宁教我欺天下，勿教天下欺我！诚大丈夫所为也。”
言讫，复又挺卧。
天微明，二人赶早，至外邑，访购壮豕数十头，车载以归。
近邑界山前，时又薄暮，得福屡劝止，恶胆坚不允，加鞭疾驰，且行且暝。
过弃庙，勒马收缰，欲宿。
得福惶恐万分，力抗不从，恶胆拨刀相向，喝斥如挟路人。
得福哀告曰：“立世根本，系于性命，何自处险境？”
恶胆曰：“与彼高下未决，心所不甘也。”
遂复宿于庙中。
亥时许，外叩门甚急，久持不去。问之，夹杂语不清。
恶胆据刀起视，迎得一蓬头妇人，衣襟袒乱，啼泣以告，自言本山中猎户妻，为歹人掳，尽遭凌辱，是夜乘隙得脱，潜奔久矣，迷途于此，万祈相容，云云。
得福甚疑之，从旁观辨，其面泪粉黏发，貌不可认，然瞥视之间，隐含邪毒之光。
妇述讫，掩面低泣，不复多语。
得福扯恶胆出，僻处语之：“此非良善，速辞！”
恶胆曰：“生生活人，何忍逐之？可另辟里间，容她一宿，两不相扰，便仁至义尽。”匆匆乃自去。
得福知其有意留连，忧惧更甚，遂藏形窥听。
未几，恶胆清扫侧室毕，邀妇入，言词体恤，扶持甚恭。妇从之入室，二人并坐。
恶胆手脚多动，渐次狎近。妇唔咽不已，力弱不能拒，状极屈忍。
得福喟叹，贼然入殿，跪佛前暗祷。礼毕，枕刀假寐。
须臾，恶胆蹑步出，视之即返，悄掩门窗，声息渐隐不可闻。
夜深静时，室中戛然闷吼，似骇极而呼。
得福抄刀而起，扑至门前，擂拳如雨，里死寂，叩之不应。乃撞门跌入，挣爬起，见恶胆斜倚床沿，歪嘴溢涎，目如死鱼，状如瘫泥。
得福曲指探之，鼻息已无。
惶然四顾，有女悬峙在壁，吊形幽幽，正乃昨夜所见者。
得福挥刀不能举，强别僵腿，滚爬扑窜。喑哑不会语，混沌不及思，惟知跌撞向前耳。
出庙堂，乱入杂丛。女垂手木然，离地御风，徐疾相随。
数时，得福奔竭，萎蔫跪坐。
女从容至，勾爪探得福颈项，澈寒入骨，得福方仰面嚎哭。
女略笑，吐舌四五寸，蠕蠕蜷曲，爪益紧，得福鼓目呼哧，将死。
忽空出人语：“虎死猎兔，何趣？”
女止力，瞪前若思。半晌忽去，隐携怨幽号叹，飘没无影。
得福栽顿在地，伏首撅臀，贴面于尘，犹涎涕喷呛不止。
天曙日出，万里霞光。
得福车马载尸，急归本邑。至恶胆宅第，跪见其眷，具言前事，涕泪泫然矣。
恶胆家人疑之有诈，乃告于官府。
邑宰受之，即命仵作验尸。
遍体未有微损，乃开膛细勘，摘胆囊一枚，大如鹅卵，硬如铁石，掷于盘碟，其声铿然。上有纹隙一道，稠汁如墨，自里溢出，结痂黑紫色。
仵作回禀：“惊骇过甚，胆瞬破，乃毙。”
邑宰判曰：恶者自有恶来磨，世间魍魉，狭路相残。人力当胜鬼，鬼计定欺人。野遇绮艳，全为画皮，娇娥撕面，复为夜叉。冰火交，金铁乃崩，悲欢猝，心神俱摧。怡情之时，色胆不能包天，一破身死。此奇祸自招，他人无过。
案结，释得福。
邑宰有独子，孱弱不能出户，虚怯不可当风，尝问名医，诊曰：求悍匪之胆，和药汤沸煮，去其凶戾，存其刚猛，服之，可愈。
遂暗嘱仵作私扣恶胆之胆，如法炮制，予子食，子果愈，勇直好为侠，后从戎，戡乱戍边，大勋，官授牛丕大将军！

异灌氏曰：性恶者，源在先天，发在好逞，恐人不畏己，己活无趣，遂以逞凶显恶为乐，发指言行，丧心病狂矣。阮生软懦，鬼乃侵之，恶胆暴戾，鬼亦侵之。强弱何？输赢又何？命皆在天矣，世人苦争执，堪笑。

-------------水坛传说，灌不倒的是恶胆，果然乎？？``````````````````

天云地野

先扶持再阅读

留难蚂蚁

好长...先顶...待会自看...

破红尘

蛤蟆最擅长的文体```恶胆之行态```端的是活灵活现```真志异矣``````哈哈```
先顾```````盼续.

我为我心

顶了再说         

焚琴生

嘿嘿！蛤蟆的古文精妙，用词嵌字堪称精到，故事极富传奇性深有明清文言短篇的神韵，厉害~~~~~~~~~

悠哉猫仙

蛤蟆，神笔也～～～～～～～～～～

泪水晶

晕了，偶怎么有上古文课的感觉了，敢问蛤蟆是专修古文的吗，果然是从古代走来的，咳。

残了的剑

看贴得回贴，老师说这是美德！嘿

报上名来

老了，就是看不懂现在年轻人写的文章……

陌上香远

精妙啊，虽然看不大懂，但那个恶胆还是认出来的~
哈哈~

吾语

好像楼株是个帅锅?
好贴~~奧

浮生情缘

坐下来慢慢看

珊瑚蟾蜍

下面引用由天云地野在 2007/01/30 11:18pm 发表的内容：
先扶持再阅读

谢谢````````````````

珊瑚蟾蜍

下面引用由留难蚂蚁在 2007/01/30 11:29pm 发表的内容：
好长...先顶...待会自看...

慢慢消化````````````

珊瑚蟾蜍

下面引用由破红尘在 2007/01/30 11:48pm 发表的内容：
蛤蟆最擅长的文体```恶胆之行态```端的是活灵活现```真志异矣``````哈哈```
先顾```````盼续.

哈哈```````````````

珊瑚蟾蜍

下面引用由我为我心在 2007/01/31 00:03am 发表的内容：
顶了再说

莫顶我```````````````

珊瑚蟾蜍

下面引用由焚琴生在 2007/01/31 07:33am 发表的内容：
嘿嘿！蛤蟆的古文精妙，用词嵌字堪称精到，故事极富传奇性深有明清文言短篇的神韵，厉害~~~~~~~~~

厉害`````````````````

珊瑚蟾蜍

下面引用由悠哉猫仙在 2007/01/31 09:42am 发表的内容：
蛤蟆，神笔也～～～～～～～～～～

猫仙，冒牌也~~~~~~~~~~~~~~~~~~~~

珊瑚蟾蜍

下面引用由南漂在 2007/01/31 10:12am 发表的内容：
喜欢的人不多,但你就是一个.哈哈哈~~~
高高挂着,虽顶不着,但也跳起来顶一个.
哈哈哈~~~
：）

兄弟还好吧？？
要想跳高，向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