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女人花之一

殇绛

[这个贴子最后由梅子黄時雨在 2005/09/18 09:18am 第 3 次编辑]

马兰
我自生在南方是不曾见过马兰花的，实际上我这一生知道的花也极其有限。一次在跟朋友调侃时，我偶然发现言语间她经常会以马兰自比。当时我也不那么为意，古今中外也不知有多少迁客骚人曾自诩高洁如莲，虚怀若竹。类比只可算是一种注解，注解不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这世界所能被发现的，都是一些以形式存在的表象而已。
朋友是快趋近三十的女人，一生的感情路坎坷跌宕，至今仍旧徘徊在圈里面。男人不该同情女人，只应该更爱女人，同情是女人自己的事。我曾经想，这样一个历经多次感情挫败的女人，会是如何的悲天悯人？我不否认她给我先入为主的印象很是怆凉，事实上就没有任何理由让我相信她的坚强和乐观。我觉得，人总会有一些赧颜的事情是旁人心照不宣的，却又赤裸裸的，表露无遗。而在我潜移默化的思维模式里面，女人和花似乎都是同一个概念。不管在青黄初上还是落红满地时，花总该被爱护赏析，而不是矫情地妩媚争宠，至少在这个年代里还没有先河。但似乎没开始就已经泛滥开来了，可见女人真是水造的。我记得朋友在我们对话间穿插过这样一句话，其实女人很简单，简单得可以什么都不要。但要知道简单并不就是要奴颜婢膝般去求乞，这不同，女人是天生富有，只在这个世界担纲着施与者的角色。
在我的记忆中，她的眼睛从不流泪，只是有些液体，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洒脱的。
那是甘露，我说。
她笑了。
我今生唯一所见到过的马兰，她是最美的。

雏菊
故乡在南方，雏菊这装缀在草丛中的小家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了。圩基的一大片葱茏中，我总能很轻易地找到雏菊的身影，瘦弱的茎秆子半依半靠在旁边交错相织的小草上，在顶端是绿萼托着花盘，然后在鹅黄的蕊心周围轻描淡写地舒展开几个素色花瓣儿，显得玲珑雅致。小时候不太懂事，经常会懵懂地把雏菊当作是蒲公英，作为把玩嬉戏的玩物，童稚的思想根本不在意两者是否真的存在区别。然而后来是比较科学地获悉到两者的差异，才懂得自己幼年时的无知以及对自己的深深自责。有些玩具，确实只有等到有所感时才会坚决地否认那是玩具。人的浅薄，不仅会造就自己的愚昧，还会糟蹋自然所孕育的性灵。
我有一个姐对雏菊情有独钟。当然，她这一生也钟爱过不少的花，譬如百合，清纯脱俗，秀外慧中。但那毕竟是一个年龄潮流的产物，许多钟爱百合的人还来不及思考一个所以然就已被痴痴的吸引住了，有的人更只为讨个吉利而已。
活在围城内的女人，总无时无刻算计着柴米油盐酱醋茶，也难免不世俗。曾经的风花雪月已是曾经，亦无所谓浪漫和喜好。她们这一生，算是陪上了。
尽管是结婚了，但姐在我面前仍是女孩那样。她仿佛有永远不会老去的生命，永远阳光的眼睛。她的举止谈吐不禁让我联想到一种内敛，雏菊的内敛。
想到是成熟了，沧桑了的时候，才回过头来欣赏野草丛中的一枝雏菊，确实有点感伤，有点讽刺。
但无论如何，只因为觉醒的人太少了，所以能够做到反朴归真的人，已经比其他人多活一次了。

丁香
第一次认识丁香，是读了戴望舒先生所写的《雨巷》。之后的好些日子，丁香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于是我便搜罗了一大堆丁香花的照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轻易想象会生长着红的、白的、蓝的丁香。讶异之余，我对丁香的热恋似乎愈发演变得霸道了。如同思慕一个女子，进而想方设法要得到她。当这种想法冲击我头脑的时候，我确实感到了惮怕，惮怕这种剽掠主义的形成。
我有一个小妹，长得惊艳四座，稍微成熟一点的时候，追求的人是排山倒海地涌来，家里人很是着急，我也不免替她捏了把汗。小妹倒镇定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所有生活计划安之若素。她说，如果是真心爱我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讨厌的。
我惊觉，在这么多谄媚逢迎的面孔中，竟然就容不下一张真诚的。如同我对丁香的感情，不就逐渐在发生着质的变化么？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征兆。人能有的想法就是欲望，譬如刚张开嘴巴要说话，眼睛就已经出卖了你。人固然可以去追求，正因为追求所以在世上得到的东西总会比失去的多一点。寄蜉蝣于天地之间，幻想确实是可以存在的。
与此同时，在这个相对独立的社会，隐私和自由渐变为骨和肉的纽带。每个人都拥有自主的空间去生存去发展，可以全然否定任何羁绊和拘束，甚至是一些逆耳忠言。
乍看丁香一派弱不禁风的光景，像是生活在上海弄堂里风姿绰约的女人，时而抛洒几个暧昧的眼光。但旗袍素裹的侗体，是仙风道骨般神圣，是艺术形象里柔韧刚毅的代表作，却从不崭露犄角。
此生有幸窃玉偷香，那就算是我亵渎了这份圣洁吧。

玫瑰
早前一场忆苦思甜的思潮运动中，好不容易才把多年前的一段血泪史给折腾出来。还很小的时候，家里面曾有过一段日子要依靠应付杂工来维持生计。大概是穷到窘迫的地步了，大家都不得已让家中的老弱妇孺一起参加劳动。我耕过地，替公家放过牛，也挎着花篮子卖过花。卖花可算是一份比较自在的闲差了，因为我篮子里的花总是能够很轻易地销售一空，那时我是想，城里人太匮乏自然了，纵然鲜花只是以一种点缀、陪衬的姿态去履行一个角色的使命，但她们风骨里的柔情，却是非常饱满和自然的。
我篮子里的花的品种不会很多，再说农村贫瘠的土壤又怎能培育那些娇生惯养的花公主呢？我卖过野菊，山茶，剑兰诸如此类不吃香的花，也卖过百合和满天星，不过最吃香的可要数上玫瑰了，特别是红玫瑰。只要等到掌灯时分大街上满是手牵手情侣的时候，我断然就不会错过这个商机。我把篮子里的玫瑰全掏了上来，底下找些花啊草啊的垫起来。我会尽量把门面布施得漂亮惹眼一些，只有这样才会招徕客人的眼光。我总喜欢把红得热烈的玫瑰摆在最前面，然后是姣娆的绯红；典雅的桃红；温和的粉红。这样一条由颜色和层理契合的带子就像是天使的光环，带给人的遐想不仅仅拓引在脑子里面，还殷实地显现在眼前。我很为此杰作骄傲，因而我对玫瑰也倍加钟爱。
渐渐长大了，洞破情场上逢场作戏的虚伪，人性间尔虞我诈的丑恶之后，我蓦然发觉我已无法习惯再与人沟通了，我学着抖动身上的芒刺学着保护自己，学着板起严霜般的脸孔冷冰冰地拒绝他人，也学着顾影自怜、兀自神伤。我相信一个谶言，谶言里面没有咒怨。正如我相信玫瑰冷骏的外表之下，依然流淌着炽热的心血。一切纯真和炫魅将在人情世故风化之下演变得谄媚与世俗，能够摈弃功名利禄纷扰的只有薪火相存的本性，而纯真的本性，是耐不住风化侵蚀的。
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玫瑰仍是我心底的一根刺，我害怕见到她娇艳欲滴的颜色，害怕见到她风姿绰约的袅娜，这些都宛如长在她身上的刺一样，冷不防就扎进了我的肉心。每个人都会有各自一段艰苦的心路历程，而走过的人是否会再回首展望归途就并非纯粹地取决于主观意愿了。我亲自经历过一个由物质元素所扭曲的社会年代，许多事情都已是身不由己的了。沦为岁月的伤痕是我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痛，无法痊愈也无法洒脱。
如今我已经独立于这个社会了，我所遭遇到的挫折与失败将不可估算，无论是数量还是程度。我们无法左右社会的动向，对于人类这样一个庞大的集团，它的惯性是巨大的。而我分明感到自己的引力不足以与这个磁场抗衡，我的心渐渐脱离了轨道。据我所知，玫瑰在蔫谢时躯干是会颤抖的，而随着每一片花瓣的零落，玫瑰的蓓蕾将开放得更加热烈。这种傲视时间法则的悲壮行径，不是仅仅为创下先河而盲目效仿的。玫瑰的思维，也只有如她一般落寞的女人才能够捉摸的。
看过云卷云舒，才知道云的自由禁锢在天空中；待到尘埃落定，才懂得那是女人的眼泪。女人的眼泪，是这世界最显见却最难诠释的花语了。

夏荷
自从乔迁至市区安居置业以后，我是很少有机会再到老屋走走的。虽说事在人为，但好事总多磨，加上天时人事日相趋，时间也算是耗费得油尽灯枯的了。
前几天乘车去西郊赶业务，因为公车一再晚点所以耽误至黄昏时分我依然颠簸在归途上。时值酷暑因而我没敢把车窗子关严紧，留点缝隙也好让晚风给车厢里换换气。思忖着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心里面很是局促不安。
我下意识攥紧着手提包，并虎视眈眈地往周遭巡视了一遍，感觉稳当后才安心地换了一个坐姿。回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剽窃场面，我仍然是心有余悸觉得脊背处凉飕飕的。我愈发感到一种悲观主义就像毒瘤一样在我大脑里滋长扩散，它攫取我对事物抱有的丝毫乐观心态以及对理想的期许况值，囊括这社会的林林种种。
当汽车经过近郊荷塘的时候，车上突然有一个扎小辫的女孩向我扑过来，在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我有点神经质地把手提包护在前胸。只见小女孩双膝跪倒在车座上，两个小手紧紧贴在车窗上搓摩着更企图挪开玻璃张望但终于是因为力气不够而悻悻放弃了，车厢里亮起黄晕光泽的灯光，将小女孩那双清澈透亮又略带沮丧的大眼睛倒映在玻璃上。我心里面有点不忍于是温柔地问，小朋友你在看什么有趣的？小家伙却突然煞有介事地叫起来，荷花、荷花仙子！我心里一咯噔也莫名其妙地把眼光投放到荷塘上。夜色底下笼络着铺天盖地的荷花，从眼前所能看见的弹丸之地一直延伸到天际线那边，都开满了密密匝匝的荷花，荷叶出水很高很窈窕像是穿在少女身上的绫罗一般高雅飘逸，然而姌袅的荷花却是很鲜见的，花蕾儿深藏在荷丛中若隐若现正如养在闺中的青春少艾羞赧于人情世故因而姗姗迟现。晚风吹拂，大片的荷叶轻轻招摇散发出淡雅的清香，于是便有了眼前一派衣香鬓影的动容场面。距离荷塘不远处盖了一所茅房，大概是给看守荷塘的人歇息和存放工具用的，这时正有一位老妇人坐在场圃中间编织麻袋，那是用料特别粗糙的麻袋，必须是用木筷大小的铁针才能够串制。眼下老妇人也应该年逾花甲了，两鬓的髽角儿早已经染成了茫茫霜丝犹如那田田荷塘里的白荷赛雪欺霜。
我不知道小家伙口中声称的荷花仙子是不是指这位和颜悦目的老妇人，但她的形象确实令我好生敬仰，我的外婆曾也是做针线活的熟手，年轻时心灵手巧不管什么刁钻的针线活儿只要经她穿针引线后准能成为人间精品。还记得外婆从前最喜爱的就是荷花了，每逢过节祭祀的日子，她总爱穿一件淡紫色的小棉襦，领着她的儿女一干人到院后的池塘采莲去。但她是从来都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跟着下塘去的，有一次妈妈贪玩涉水下塘，一不小心就陷进了泥潭里面吓得号啕大哭起来，当时还没人知道这池塘到底有多深，眼看女儿的半个身子都淹没在泥淖里面，外婆像疯了似的往妈妈身上扑过去，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妈妈从泥潭里救出来。结果两人都被淤泥熏了一身恶臭，外婆似乎也不感到愠怒只顾紧紧抱着受惊的小女儿。池塘里被搅拌得一片狼藉，圆润的荷花蕾儿被摧残得支离破碎，伶仃地撒满了污浊的池水好不凄凉，这是妈妈唯一一次没有因为浪荡优伶受到外婆训斥的经历。自此以后妈妈更是谈虎色变了，她再也不敢跟随外婆到池塘去采莲，外婆就吩咐妈妈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只等荷花一上岸就把荷花仙子请回家。那时老屋里蹲着一个大花瓶，听说是从上几辈祖先就流传下来的，外婆管它叫“连理金樽”，是专门为子孙积下阴德用的。因此外婆除了会把采到的荷花养在“金樽”以外，还使唤儿女们挨家挨户去给邻居送花去。那时候妈妈特别得宠赢得了“荷花仙子”的美誉，但凡有人当面称赞妈妈时，外婆总会搂着她笑得合不拢嘴巴。要说外婆偏心的话，那她就是特别溺爱她的小女儿了。妈妈出嫁那天，外婆还彻夜不眠地为她绣好了一张“百年好合”的上等被衾送作嫁妆，翌日她就在泪眼涟涟中送走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之后家乡的老屋就只剩下外婆一人孤灯独守着，直到我降临人世的那年，妈妈决定把我送回外婆家抚养，这样我幼年乃至童年时期的生活都是由外婆一手张罗的，外婆会给我讲许多农家的故事，我想今天我能养成较为温和谆朴的品性肯定与当日外婆的耳濡目染分不开的。这么多年以来，外婆除了日渐苍老以外她对荷花的喜爱之情依旧长盛不衰，每个月的初一她也仍然穿着那套打满补丁的紫色小棉襦穿街过巷地给邻居送荷花，更不管我是否完成功课了她总要让我牵着陪她一同串门去，而每当听到有人唤我做“荷花仙子”的时候，外婆都会笑得特别舒畅，干瘪的嘴唇间露出一颗发黄的门牙。有一次外婆打趣跟我说，等咱乖孙女嫁人了，外婆也给你绣一张“百年好合”啊！那天我蜷缩在外婆怀里，偷偷地做了一个新娘梦。可梦醒后没过几个月，外婆就撒手人寰了，她是在采莲的时候失足掉进池塘里淹过气的。那天我从学校赶回来，看到满屋子堆满了邻里送来的荷花，突然就害怕进屋了，我害怕看到外婆躺在冰冷的灵柩里，害怕一切不应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当时我正六神无主，竟没心没肺地嗫嚅着，外婆，吃饭了么？三婶狠狠瞪了我一眼，吆喝道外婆死了你丫的还想着吃！我当时只感到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了。外婆出殡的时候我还躺在医院里吊盐水，当我哭闹着抢夺跑出医院时，别人拉着我说，你还去哪？你外婆已经入土了。我怔怔地坐倒在地上，恨自己连外婆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恍惚间我感到有一双手正在拉我的手提包，我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时却发现是跪在窗前的小女孩。小鬼你想干嘛？我假装很生气的样子。阿姨，你为什么哭啊？你是不是也看到荷花仙子啦？我下意识擦擦眼角，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了。我噗嗤一下笑开了颜，松开了一直纠缠在手提包上的手，抱起小家伙就狠狠亲了一个，来！阿姨告诉小家伙，你就是最漂亮的荷花仙子！
（2005/8/8）

雨滴

写得真好，每一种花雨滴都很喜欢。

逸尘

下面引用由雨滴在 2005/08/04 07:23am 发表的内容：
写得真好，每一种花雨滴都很喜欢。

字里行间全是真情一片——可以看到，楼主的血真的是热的～

网底之蛙

[这个贴子最后由网底之蛙在 2005/08/04 11:59am 第 1 次编辑]

下面引用由殇绛在 2005/08/04 00:54am 发表的内容：
古今中外也不知有多少迁客骚人曾自诩高洁如莲，虚怀若竹。

我自比狗尾巴花，歪脖子树。

半缕清风

女人如花……
欣赏~~~~~~~

殇绛

谢谢支持！
：）

浅紫桑榆

以花喻人~流露生命最纯洁的芳香~

逸尘

下面引用由枫叶飞红在 2005/08/05 08:55am 发表的内容：
你的血呢，嘿嘿：））

报告老兄，我的血早五年就凉了～  呵呵，问好！

淡月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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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女人花，楼主慧质兰心
：）

殇绛

谢谢楼上的姐姐，你是纳兰姐姐呀？

绿云清筝

好文！

雨滴

下面引用由淡月咏梅在 2005/08/05 09:45am 发表的内容：
http://www.smartclub.com.cn/smart_sms/music\\pop\\nrh.wma
女人心女人花，楼主慧质兰心
：）

淡月斑斑也喜欢此帖啊，你为她整理到一个帖子里吧，两个帖子里的内容我都好喜欢哟......

殇绛

呵呵，雨滴呵，谢谢你的支持呵

梅子黄時雨

女人花，开在山间田野；
女人花，开得娇艳妩媚......
梅子回来，得见如此美文，虽未太细地品读，但已感受了芬芳满溢.........
文辞细腻，构思精巧，情浓意切，推精！
另：把其余两篇也整理进这个帖子了，方便大家查阅！

逸尘

精得，梅子辛苦了！

殇绛

谢谢梅子姐姐~~

梅子黄時雨

下面引用由殇绛在 2005/09/18 02:25pm 发表的内容：
谢谢梅子姐姐~~

不客气，希望常来赐佳作...........

纫湘女史

            秋海棠
半笼烟雨半笼香，轻盈欲斗晚来妆。
频年几许伤心泪，洒向秋阶合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