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父亲

子本如玉

    农历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七，父亲殁于肺癌！今值周年，甚为思念！慈父生平的点点滴滴，如此刻小雨淅淅沥沥，轻叩货车的挡风玻璃，记忆的闸门便哗然开启！
    父亲生于一九五四年三月二十七，名文景，排行老二，祖父是裁缝，因操持家计故，辗转迁徙，大爹与姑母生于刘氏祖居之地东韩村，父与三大则生于酉水并养在斯处！父在病中，曾不止一次的想去酉水看看。后我从深圳返家，母亲告我父之所愿，我执意要带父亲去酉水作一番游玩，父却摆手不允，我心里清楚，酉水是父亲生养之地，虽是大山蓬拥，但山青水秀，林木葱茂。这是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唯一的愿望，却最终没有达成，当时已病入膏肓，行要架拐，食需取喂，实不能出门远行，便作罢了！母亲与我作了商议，请了大爹三大回来，那晚弟兄三个促膝长谈，说不尽酉水风光，道不完少年故事，那晚应该是父亲最为开心的一晚，他忘却了病痛，忍着病痛躺在床上，不时能听到他哈哈的笑声！殊不知，大爹与三大临走之时却是泪流满面！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痴痴着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眼中蓄着泪花，那一刻，我看到他那因病痛折磨瘦不成形的身躯，好像从汉江河水里捞起的芦柴棒，他那孤独不舍的眼神，就像是一根长长尖尖的刺，刺的我五内俱摧，背着父亲抹着眼泪，我心里暗下决心，不要让父亲留下太多的遗憾！
    父亲的体温越来越高，我装了空调，买回冰箱，给父亲冻了西瓜，买了雪糕之类，用冰袋为他降体温，同时也劝他吃些冰冷小食，父亲很配合，也很高兴！但我知道，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想让父亲不带遗憾，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儿子毛毛才四岁，妹妹初嫁尚未有小孩，祖父年近八十，而父亲也才五十有四，能没有遗恨吗？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邻里乡亲更是善良淳朴，所有的亲戚乡里都抱着同样的想法，隔三差五的来看望父亲，陪他说话，逗他开心。三妈不时的回来探问父亲想吃什么，父亲每次都毫不客气的说道着，苹果、葡萄、脐橙等，三妈每次总是不遗余力的带回来，父亲每次咀嚼虽然困难但都津津有味，让人看了辛酸至极！水容大大在病中也不时前来探望，每次从地里摘下几根黄瓜，几只番茄，些许豆角，拎着篮子到父亲床前，与父亲说着话儿。唉！我写到这里眼泪涮涮的往下直掉，人间自有真情在，我可怜的父亲，我这令人感动的父老乡亲！在这绝望的日子里，你们依然用最为朴实的爱心去滋润父亲那颗孤独痛苦的心灵，今生今世，我对你们的感激无以言表，真的，以后我定会报答！
儿子毛毛四岁，时时绕在父亲的床前，摇着他瘦如枯木的手臂，叫着爷爷，拿着一串葡萄又一颗颗的摘下，给他喂到嘴里，口里喊着爷爷你不要睡觉，不要睡觉，父亲浑浊的眼睛里便流下两行清泪，忙忙的给孙儿说自己想吃苹果或绿豆糕，儿子蹦跳着去取，父亲支开了孙儿，慌忙而又艰难的拭着眼泪，母亲站在门口浑身颤抖，出了门又躲在厨房里便失声痛哭！
    父亲很执拗，去年正月十三查出是肺癌，我从深圳匆匆的赶回家里，住进了汉中市三二0一医院，他问母亲，是早期还是晚期，母亲强忍悲痛并不言明，只是让他安心养病，不要在乎钱！虽不明说，父亲心里已如明镜，一个月后执意要放弃治疗，吵嚷着要回家！最终，家人拗不过父亲，取了长期服用药品针剂，回了东韩村，从此，父亲在病床上开始等待死神的降临！
    我在父亲回家后因生计又回了深圳，至今我都不敢去想象父亲在病床上那绝望的眼神，那里面包含的内容太多了，对亲人骨肉的不舍、未竞之业的遗憾、病症发作时的痛苦、明知无力回天时绝望，那双曾经明亮坚毅的眸子，在我几个月后再次返家时已变得黯然无光，站在床前看着他，他充满盈盈爱意的扫视了我，然后又疲惫的闭了双眼，胸口起伏，我知道他在心里叹息，不想离去，但……
    父亲的人生轨迹：洋县轻工机械厂上班——96年下岗——寻零工——炸石厂上班
    父亲十七岁初中毕业后到机械厂上班，初为学徒，文革年代，时局动荡，想必父亲也是极为艰难的，父亲生平不爱说话，也很少给我们去讲曾经的苦难，就连母亲也是知之甚少。但父亲一呆就是二十多年不曾变动，足可见父亲之踏实勤勉，96年厂子倒闭，父亲回家，当时我读初中，妹妹还在小学，母亲在村上是计生专干，父亲并未将下岗的消息告知家人，一人默默的承受巨大的压力，一如往常的早出晚归，去外面寻着零工，没有活儿的时候，父亲就在外面流浪，都不愿将真相告诉家里人。我想这其中的原因是缘于母亲的强势，母亲是难得的强人，一副好的身板，更有着农村妇女不能具备的社交能力，做事干脆利索，大嗓门，性烈如火，父亲此举不叫窝囊，我现在想，父亲那瘦弱的身躯去承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默默的挑起生活的担子，这才叫男人，纯爷们儿……
    爸，你当年没有活儿做的时候，到底在哪儿流浪呢？
    父亲终于在金水山区跟了一个浙江老板开采石料，父亲忠厚踏实加之多年积累的机修经验，很快得到了信任，经常被派去采买机械，一如继往地养家糊口，只可惜后来，生意不好，浙江老板跑了，亏了父亲两个月工资，父亲又回了家，在外面找着零活儿。
    父亲殁了，我现在坐在电脑旁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生的意义！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仅仅是让家人生活的更好而自己却从来不去享受生活？这是最为淳朴的人生观！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此刻回想去父亲的慈爱，喉头便开始哽咽，父亲生前未能全力尽孝，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竭尽全力去的为他做些事情，但那是儿子之于父亲的义务，我未曾让父亲在生前享一天的福，我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却亲不在！这是车走雷声语未通的千古遗恨！它也将是我一生的缺憾，我给朋友讲，每每都想捶胸顿足，后悔不跌，谁能料到父亲就这样匆忙的离开了我们！
    九七年我去了宁夏固原当了兵，一去就是六年，寒外边陲，苦寒之地，风沙漫天，烈日当头！我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熬呀熬，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家乡的风土人情，我的父母以及妹妹！
    父亲也在煎熬，唯一的儿子去了这么远的地方，有一年春节，他想我实在不行了，一个人带了换洗的衣服坐上火车千里迢迢的来到部队看我，我带着父亲去吃了碗当地的炒面，他吃的很香，说味道很好，之后便住到了旅店，第二天便执意要走，任我怎样苦劝都无济于事，我送他去火车站，看着他上站台时那佝偻的身躯，像是秋风中飘荡着的枯藤，眼泪模糊了双眼，如今我也当了父亲，我也深刻的体会到了父亲对儿子的爱，哎……
爸，你要是能多活几年该多好，你好歹把毛毛多带几年，你说他那么小，我们在外面飘泊，多么需要你啊……
    我小时候极其调皮顽劣，做了坏事，往往被父老乡亲找上门来，母亲揪住我便是一顿暴打，父亲在一旁不停的劝说母亲：“算了，都打到这份儿上了，算了吧！”，同时让我说句软话认个错，事情也就罢了。孰知，三两天又惹上一堆事儿，还是棍棒交加的一顿抽打，我小时候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我现在在想！
    终于有一次，在外面惹了事儿，被母亲打过之后，我离家出走，可是那么小的人又能去哪儿呢，去亲戚家又太近，还是能被找到，我很害怕母亲，算了，能躲一天是一天吧！我跑到了汉江河边的树林子里，我记得那晚是十五，月亮很大，秋天的枯树和风中竦竦作响，到处是村里逝者的坟茔，我窝到林子里一晚囫囵，第二天天亮了还是不敢回家。然而，父亲却找来了，他给我出了主意，让我先去大姨家去躲两天，等母亲气消了，再去把我接回来，我去了大姨家，两天后，母亲果然去把我接了回来！
    爸，我想问问你，你怎知就知道我会在河边的林子里呆了一晚上？既然我们父子之间如此契合，为何你却又这样早的离我们而去？
    妹妹读初中时，有一次与几个女同学去爬山，晚上没给家里打招呼却留宿在了同学家里，父亲当晚得知消息非常愤怒，说等妹妹回来一定要好好的管教收拾，我心中暗自窃喜，平时都是我挨打，还没见过妹妹挨打，嘿嘿！父亲把我叫到跟前，嘱咐我说：“明天你看我拿绳子出来打刘洋的时候，你就把我拽住，我只是想吓她一吓，让她以后不能这样放肆胡为！”果然，妹妹回来，他声色俱厉的训斥后拿出绳子，我便急忙上前拽住了他，配合父亲演了这出双簧。妹妹以后也再没有在别人家留宿过！
    父亲出殡那天，妹妹吊在了丧杠上，哭的死去活来，下葬的时候竟然悲痛的昏了过去！我在一旁也不由下泪，父亲的爱，看似粗糙，实则细腻非常，也是无比的感人！
    父亲回家养病，成天架着拐出了院门走上一走，和村里人开着玩笑！和同辈调侃说笑，对晚辈嘱咐殷殷，和孙子照样玩耍，似乎不曾得病，我心里清楚，这是笑中带泪，这滋味既甜且苦！
    有一天，妹妹打电话给我，说爸想抽烟，问我怎么办？我知道，父亲得的是肺癌，抽烟肯定是不利于病情的，但我还是咬了牙关给妹妹说去买盒烟吧，妹妹照做了！我很怕，一生都烟不离手的父亲万一有一天去了，这也算是我完成了他一个小小的心愿！
    那天，我回到家，看到父亲把双拐放到地下，坐在凳子上费力的洗刷几双破旧的鞋子，我上前一看，是我在部队退伍时的几双半胶鞋，我生了气，把他强行拉到的屋内，不停的数落他，你现在都这样子了，还去在乎那几双破鞋！父亲不作言语，只是自我解嘲的独自嘟哝，闲着有啥事呀！我的心隐隐发痛，父亲一生检朴，从来不让我们在外边给他买衣服，即使买了他也从来不穿，唯独对我这几双从部队带回来的半胶鞋喜爱非常，说穿在脚上无论是田里地里都很舒适！今年端午我回家插秧，换鞋时母亲便从柜底拉出了这几双鞋，霎时间母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去年阴历六月底，家里给电话让我回去，说父亲大限将到了，我匆匆的赶了回去。上述这些揪心的事情天天都有，或许，结局早已注定，过程唯一的也就是尽孝心吧，我每天除了照料他，便无所事事，这里玩玩，那里逛逛！我记得是七月十三那天中午，父亲叫我至床前，对我说：“你这么大人了，要学会操心，该安顿的你要安顿，人家说就是这十六七！”，我便开始找人做棺椁，制丧礼等物具！
    十六晚上，父亲开始昏迷，全家人守在床前，至十七中午，母亲对我和妹妹说赶紧把推剪拿来，帮父亲把头发收拾一下，于是，母亲从前胸双手掺起，把父亲掺了起来，妹妹扶着他的头，我站在床上左移右挪，给父亲剃头，突然，母亲大叫：“你们看，你爸他流泪了。”我往前一看，两行浑浊的老泪果然顺着脸颊滑落，我强忍悲痛，但是，父亲的头在妹妹的手中垂落，一时间，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哭！
    父亲就这样走了……

        本愿与你长相守，膝下承欢忘忧愁！
        孤独的滋味早尝够，萍踪浪迹几度秋！
        怎舍两分手啊，叫你为我两鬓添霜又白头！
        你我久别方聚首，怎教离愁别恨放下眉尖又上心头！
        可知道那海水因何红似胭脂酒？
        那是你点点血泪和着海水日夜流！
        可知道那海涛因何似泣如诉？
        那是你轻轻呼唤伴着海风声悠悠！
        失去你我好像风筝断线随风走，
        失去你我好像离巢孤雁落荒丘！
        没有你谁来与我共欢乐？
        没有你谁来和我分忧愁？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儿这稚嫩的肩膀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爸，我买房了，我要回家创业了，你在天堂保佑我！









                                                                                                                           儿：刘江
                                                                                                                农历零九年七月十六

不速客

一篇很感人的文章。

qugaolin6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儿这稚嫩的肩膀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爸，我买房了，我要回家创业了，你在天堂保佑我！

会的，父亲是永远爱护儿子的。
问候楼主！

力天

这一篇好感人的文章
问候楼主

曲径通幽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感人，建议精华！

子本如玉

谢谢支持！心情很乱，只能整理这些记忆的碎片，呵呵

旷野风

很感人的文章，祝父亲的在天之灵安详，美好。

qugaolin6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感人，建议精华！
曲径通幽 发表于 2009-9-7 10:46

确实感人，同意精华。

枫在风中

慈父。。。。。。。

确实。。。。

这样的文章，往往让我忘记去看行文。

荒原

父爱如山啊，也许有类似的经历，几次都不忍再读下去……

无字小笺

真情的流露

血浓于水


问好楼主

驿路莉花

只有真情最感人，祝福楼主！

羊之羽

好像有两位版主说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