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熟悉的味道

小草花

      每年秋冬，姥姥都要在我家住上一阵子。
　　
　　姥爷死得早，姥姥带大母亲和姨不容易，妈妈总是很孝顺她。那时候我八、九岁，她疼爱外孙，不待见女孩子，我也对姥姥有点偏见。姥姥身体不好，几乎成了个药罐子，中药、西药不停地吃。于是姥姥住的日子里，小院子中常飘着中药的苦味，有时是妈妈煮，有时是我煮。
　　
　　找几块砖头支上药锅，底下点上柴禾，当烟气徐徐冒出，用扇子扇一扇火用嘴吹一吹，烟升上来，火着了，水开后药的苦味也就散开了。我会烧火，这个差事也喜欢做，总希望姥姥多宠爱我一些。那时我扎两个辫子，坐个小凳儿，要不就蹲着煮中药，认认真真的样子，妈妈常指着我的背影儿对姥姥说：“那妮子是个小人精。”煮好药，拿手巾端着药锅，一手拿筷子摁住中药，将汤澄出来倒进碗中，给姥姥送到跟前；姥姥半温喝下，再静静躺一会，她严厉的脸（总觉得她厉害）也变得和蔼，这时候我喜欢凑在她面前说话。姥姥讲姥爷解放石家庄的战斗，讲妈妈和姨小时候的事儿，我都爱听。我喜欢这浓烈的药味，苦苦的，纯纯的，喝下去姥姥的病就会好。闻久了，再不觉得它苦，实在是一种特别的味道。
　　
　　我冬天易得气管炎，中药也没少喝，但我从不主动喝，常要求加点白糖，妈妈只给我放一小勺儿。喝时被摁着手脚，捏着鼻子，灌进嘴巴才被放开。“你姥姥喝药那么容易，”妈妈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却这么费劲儿！”我自没得话说，我是小孩子吗，朝妈妈嚷道。姥姥一味护着我，还买糖块、糖葫芦哄我吃，妈妈更不敢高声了，我像姥姥翅膀下的小鸡。姥姥住的日子，妈妈和姥姥天天在一起说话，做活，我乐得四处跑着玩，无忧无虑，不用妈妈管。
　　
　　姥姥信佛，且极笃，我从她那听到的多是菩萨、白龙大姐、仙姑之类的称呼，只觉得好笑，这世间哪有鬼神啊？姥姥在她认为吉利的节气，买点香烛、点心水果，炒两盘菜，把桌子擦净，摆上几盘，点上三柱香，一会屋子里就是香的缭绕气儿了。姥姥跪在一个草墩子上，喃喃地念着：“各路过往神仙，佛前三炷香，愿你们保佑我秋义（姥姥的名字）少病，保佑孩子们平平安安，一切顺顺当当。”我看着姥姥恭恭敬敬地磕头，祈祷，心里就热乎乎的，姥姥什么也没有，就是总想着别人。姥姥还不太老，头发也有几丝灰了，便觉得她可敬。
　　
　　姥爷是个烈士，在宋村东头只有个衣冠冢，死时才还不到30岁。我可想像到姥姥的孤独，也可以想象到她内心伤愁的时候去到姥爷的坟上，轻轻地和他说话，看着那些小野花小野草的可爱，它们都有香味啊，只有浮云去的很远。姥姥那么坚强，再苦的生活她都能忍受，她说到姥爷眼神里多几分温柔和缠绵，我以为这样的爱着很好。都说坟墓是死人的气息和荒凉的调子，连鸟鸣也是哀号，有时候我想墓园多是埋着生者和死者共同的爱和感情，拟或是一种离别和悲剧和隐忍，对于人世始终是一种温情和回忆。
　　
　　87年5月某晚半夜72岁的姥姥死于心肌梗死，晚上睡熟了谁都没发现。父母办完丧事回河南路过学校看我，说姥姥去世了，我虽没哭，心里却很难过。姥姥，她老人家再也看不到了，她去了她向往的神仙那，还有那苦苦的中药味和香的缭绕味儿和衣冠冢前的花味草味也一同带走了。我知道，姥姥死的圆满、心安。我相信，她看见了姥爷，和他的爱恋。
　　
　　那些熟悉的味道，成了我热爱姥姥的一个缘由，虽然她更待见男孩子。

                         2009.10.21晚

丶指丨纹灬

向宁儿问好：）

hlde

味道往往比视觉更让人记忆深刻

qugaolin6

文章不长，但写出了作者自已至今想念的姥姥的可爱之处。她是一个有点“重男轻女”封建思想观念的，用大半生辛苦拉扯大两个女儿的，最后落得一身疾病的北方农村烈士遗孀。姥爷虽没着墨，但他衣冠冢上小野花小野草的香味却烘托出作者为什么小时候为姥姥煮中药时的苦味的味道至今不能忘怀的深刻含义。美文欣赏，谢谢小草花！

涵馨

不管是什么观念，因为姥姥的朴实和挚着而深爱和怀念着。
问好宁儿~~~~

小草花

2# 丶指丨纹灬
指纹同学好，问候秋安。

小草花

3# hlde
呵呵，各有各的特点吧，视觉上的记忆应该也深刻的。

小草花

4# qugaolin6
姥爷没着墨，因为姥姥家里实在没有他的一点影像，只是说解放石家庄的战斗者牺牲了。
谢谢斑竹。

小草花

5# 涵馨
琛儿好，很久不见了。
甚忆，安好？？

羊之羽

也问好哈。

旷野风

对亲人的思念溢于文字间，很有感染力的好文章。

羊之羽

确是美文：）
看到“只有浮云去得很远”这句，不由得会心笑了——仍是草花风格。时不时神思游离一下，却并不飘得太远，便有风致了。

qugaolin6

确是美文：）
看到“只有浮云去得很远”这句，不由得会心笑了——仍是草花风格。时不时神思游离一下，却并不飘得太远，便有风致了。
羊之羽 发表于 2009-11-1 01:46

可谓知音之评。

羊之羽

可谓知音之评。
qugaolin6 发表于 2009-11-4 06:36

知音二字觉得挺沉重，担负不了：P
不过一向都蛮喜欢小草花的文字，也就多些关注。

qugaolin6

4# qugaolin6  
姥爷没着墨，因为姥姥家里实在没有他的一点影像，只是说解放石家庄的战斗者牺牲了。
谢谢斑竹。
朝雾之小草花 发表于 2009-10-23 06:09

哦，这样的，我还以为仅仅是写作手法。
文笔老练，高亮推荐阅读欣赏！

小草花

也问好哈。
羊之羽 发表于 2009-10-28 02:49

谢谢羊版，也问好。
你每次只悄悄地来，不带走一片云彩啊。

小草花

对亲人的思念溢于文字间，很有感染力的好文章。
旷野风 发表于 2009-10-29 10:40

谢谢狂野版主，辛苦了。

小草花

确是美文：）
看到“只有浮云去得很远”这句，不由得会心笑了——仍是草花风格。时不时神思游离一下，却并不飘得太远，便有风致了。
羊之羽 发表于 2009-11-1 01:46

羊总是很知小草花，万谢啦。

小草花

哦，这样的，我还以为仅仅是写作手法。
文笔老练，高亮推荐阅读欣赏！
qugaolin6 发表于 2009-11-9 05:54

谢谢6斑斑，辛苦了。

羊之羽

羊总是很知小草花，万谢啦。
朝雾之小草花 发表于 2009-11-9 11:01

嘿。是不是够得上“很知”呀？怀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