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弄堂的时候,夜深沉。不知哪家的留声机响,老生的一段反二黄,字句模模糊糊的,像此时的月色。
还没走到石库门前,砖花上就拖了他长长的影。这影子孤孤单单地在地面和黑漆大门间折叠,每进一步,那阴暗就滋长一分。这时候他不由得嗔怪起月色来:本是昏昏沉沉的,何必造就那么明确的黑暗的轮廓,而这暗又恰恰是他自己的影。
进了门,天井里的夹竹桃刚刚还很安静,忽一阵夜风,地上霎时间浮影交横。他抬头望了望,自家的楼窗透出点灯火。这些许的亮,伴了瑟瑟秋风,径自照在他心上。
开了房门,客堂黑着。娴应声走出来,轻轻地说:“小囡才吵着等你,刚睡了。”他觉得屋里有点闷,推了窗。淡淡的月色,从从容容地走进屋里。
“装好了行李,只是,棉衣要不要带呢?”
“侬不要担心,很快回来了。赶得上一起吃汤圆。”
娴看着他,抚弄着藤条箱里的长衫,好像那衣服有永远抚不平的皱褶似的。他握了娴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停了她的踌躇。其实,这时候最需要安心的,明明是他自己。
手凉,他知道。后悔忙忙地攥了娴的手。可是,肌肤相触的一瞬,他感觉到娴的指尖更凉,瑟缩在自己的掌心,取一点他的暖。
“出门在外,多小心。莫要念着我们。”
“小囡喜欢的,那个城隍庙的风车,后悔没给她买,侬别忘了补给她。一定说是我要给她的。”
两个人进了里间,孩子手里抱着个布老虎,睡得正香。他和妻子,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窗前,看着孩子的脸。许是又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两个人齐齐把目光转移到对方身上,默默地互相望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出云影,一家三口,就这样,静静地沐浴在深秋皎洁的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