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花魄（二）

小语

[这个贴子最后由小语在 2005/11/26 11:42pm 第 2 次编辑]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
    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
    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
    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一
    这一生，光阴太短，伤心却长。
    与我为伴的，是无声的冷月，是山下这一潭寒波，是孤山上的这片梅林，月月年年，朝改代换。
    我仍常常抚琴，琴音伴着水声潺湲，于是西泠桥畔常有人驻足倾听，慢慢竟有人专程自远方赶了来……有人听得欣喜，有人听得垂泪，有人唏嘘叹息……
    大凡每个人心底都会有些什么，是难以释怀的吧，迷与悟总在一念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可是，繁华与我何干？热闹与我何干？花落花开间是四时的定数，我却执著一念，若有所盼。
    月圆时分，我也会取出那管箫。昔日常听的箫曲在岁月流转中，慢慢蕴成了内心的一部分。那旋律太熟，一日我于无意间吹出，恰好被云游到此的凤凰听到了。
    凤凰说，她有两位好友，曾把箫吹到了极致。我微笑，知道她说的两人，是箫史和弄玉。
    凤凰踪迹不定，自涅磐后，她人间天上来去无碍，西湖不过是她昔日随手掷下的一枚明珠，如今已在天地青山间旖旎成了人间胜境。
    可凤凰却说：“岁月也是会老去的。”
    她又指着西湖上如蚁的游人，缓缓念出“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想，她许是想提醒我什么吧。
    她想提醒我什么呢？记忆过深，这生生死死间便难免负累。也许唯有忘却，方能重新开始，再无不舍与挂念。
    玉箫在月下莹洁如水，五百年了，那昔时的吹箫人，经历人世的几多轮回后，可还记得回来取他留下的这管箫呢？

                                   二
    三百年的时候，凤凰曾来道贺。
    月华朗朗，我的身影在月下清晰可见。锦囊已满，我已能自由来去。
    西湖的烟波依旧，容颜依旧。心底一份执著，依稀也依旧。
    凤凰笑着提议“何不投身人世，重拾前世的天伦之乐？”
    凤凰的提议让我有刹那的恍惚，我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箫，凤凰，若我离开了，谁来陪伴这满山花影寂寞，谁来照看这管箫……
    “痴儿，”凤凰声音里似含叹息，“何必过于执著。不若选择忘却，总好过最终的灰飞烟灭”。
    最终，灰飞烟灭。万物终难逃的劫薮……
    低头，无言。
    是如此罢。琴心依旧，却怕歌阑人散后；无语灯前，心字成灰一缕烟……
    可是，总有不舍。
    斯境虽已远，彼时心却真。
    只是，旧时一份心的温暖，在轮回里兜兜转转，不知到底忆几分，又忘几分？
    “你不怕他连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么？”
    呵，忘却……
    知她是惜我，寒塘冷月，总是凄清了些。可是，若失却了当初的懂得，这渺渺红尘只是万古荒凉。
    所以，凤凰，千帆过尽，我终将等他来，哪怕逃不过最终的灰飞烟灭……

                                     三
    似水流年。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
    西泠烟波，断桥飘雪。
    梅花如期绽开第一缕清香时，湖面素寒，廖阔无人。
    一叶小舟横在水湄。
    这么个冷天，竟有人踏雪寻梅而来。其中一个，着青色衣袍，缓步向前。
    我认出他来。五百二十一年了。如今是道光年间，经历这么多沧桑轮回，他竟似未变。
    一阵风来，他轻叹“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随后示意身后的仆人递上纸笔。
    雪落无声，天地皆白。他执笔略作沉吟，随后笔端运劲，在纸上写了起来——
    毕竟思轻与怨轻？
    自家脉脉欠分明。
    若论两字红禅意，
    红是他生禅此生。
    雪澌声与墨溅之声，飒飒作响。
    他曾是名满西子湖畔的少年词人，他也曾是浪迹天涯的羁旅游子，而如今，“红是他生禅此生”，到底会留有多少记忆？
    远远的看着他，我竟是百感交集。
    身后一声叹息，是凤凰。她也来了。她本是踪迹不定的。
    ——她想告诉我什么呢？

                                       四
    雪落茫茫，清香透鼻而来。
    他欣喜地停在了梅树下，随后转身，吩咐身后的仆人：“小心折下这枝梅花，快送上船去……给灵箫姑娘……”
    灵箫，灵箫——我有些失神。他原来是有箫相伴着的……
    毕竟这么多年了。
    时间原是能改变一切的。
    我凝视手中的箫，这把箫，也该还给他了……
    只是，这风为何竟是这般冷？

    “灵箫，是他此生的知己。”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凤凰轻轻说。
    是的，自他足迹中，他此生的经历慢慢被我们读了出来。在生命的秋天里，能拥有灵箫此番慎重而沉稳的挚爱，原是苍天对他的怜惜与眷顾呵。
    飞雪正逐渐把足迹隐去。
    “灵箫已经沉疴，她是最爱梅的。”
    凤凰的声音虽轻，在漫天飞雪中却是清晰。我想到自己的锦囊，若赠以花魄，当是能将灵箫留在世间的。
    ——“生老病死不过人间常态，你，实不必如此做。”凤凰竟将我的思绪轻易读了出来。
    她挽留我。
    我心中不由叹，想凤凰在涅磐之前，亦是极端灵慧的女子吧。而度尽劫数之后，一切都深藏了。
    ——凤凰，有些决定是必定要下了。离去，未必不是好事，毕竟再也没有牵挂了……

                                        五
    箫，被郑重置于案几之上。
    案上一纸，墨汁犹淋漓未干，是他携梅返回后写的罢。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驻；
    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斑斓里；
    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我回头看着他。怆然。
    ——这是他昔日的句子。竟在似曾相识的境遇中，使他依稀念起前事来了么？
    只是，前事毕竟渺茫。泥上偶尔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旧时的烟波浩淼，旧时的疏影梅香，旧时的一轮明月……

    明月何处？

    我打开锦囊，把原本属于自己的花魂精魄洒向灵箫。
    然后看着他，隔着生死。
    “记得么？记得么？”心里一遍遍问着。却已不愿现身，亦不必说起了。
     他正守在灵箫跟前。
    灵箫睁开眼的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一霎那的迷茫。他，可是忆起些什么来了？
    但那瞬间的迷茫，随着灵箫醒来，很快被一份失而复得的欢喜所取代了。
    而我则在那个瞬间，灰飞烟灭。
    无泪、无悲哀。我淡淡含笑、隐去。
    原本想对他说的一句话，终是未说。

    ——纵然他日重逢，想必你已非你，我更非我……
                                                                   2005/11/14

附：
    龚自珍（1792—1841）一名巩祚，字璱人，号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剑气箫心，亦儒亦侠。灵箫，其红颜知己。

小语

http://funpicimg.loveinhere.com/1005/6/26479.swf

梅雪蝶衣

文字秀丽轻灵,就似那一管寒萧在明月之夜,若有若无倾泻一地的班驳月影,淡极生愁\缠绵无休~
挂起来,美文共同欣赏~

蝶舞清狂

小语,教教偶撒,如何才能将文章写得精致如此,剔透如此撒,呵呵

风之影

易古易今,曲妙情柔,一个好字了得.

茨淮河畔

阮玲玉。

错了

好！

stellar

太美了，心境，意境，是中国传说故事中的美人鱼的故事

涵馨

又欣赏美文了，一曲心事，诉笔端。

makoo

这一生，光阴太短，伤心却长。
   

雨忻

似梦如幻，再活一回

誮釘

想起一个词“物事人非”

大珠慧海

  春雨楼头尺八萧，
  何时归看浙江潮？
  破钵芒鞋无人识，
  踏过樱花第四桥。
  很喜欢这字里行间的一缕空灵之气。这篇文字仿佛就在等着这首诗。

血染的砚池

好文。。。拜读了。。。。顺便问小语好·

凝视美丽

写得好空灵~~~

爱凡

难得自已静下心来慢慢欣赏这些轻灵的文字/文字轻灵归轻灵,但里面的感情却不轻灵,是沉重的!一种整夜的浓缩,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

xueer

好美的文字,好精致的篇幅.....!

六月槐花

　写得非常唯美

温青温青青

花非花兮梦非梦

咫尺之隔

明明还是空的
却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