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礼

霜士

                                       哭、礼
    自从叔公去世，一直想写篇缅怀他老人家的文章。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完全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与思绪，便迟迟没有下笔。直到现在，过去已有一个多月了，思维才算渐趋清晰，方念下笔，所想的除了缅怀，更多出许多的疑问。所以一改初衷，由追悼引发一些思索。小子无知，自是见解不周，如有违背大众传统观点，深感不能饶恕之处，也请海涵，毕竟“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我是我们家的长孙，长辈们自然从小对我宠爱有加——这“自然”并非出于封建残留思想，只是当时只我一小孩。而叔公身体一直很好，在我小时候更是健壮不弱于中年人，每年去拜山——那时我家祖坟在一座不矮的山的顶处，每当我走累，或是在较难行的地方，叔公总是一把将我顶到他肩膀上，我用一双小小的嫩嫩的手抱着他的头，公孙俩嘻嘻哈哈上山去。还有每年我随着父母到叔公家拜访，叔公总笑嘻嘻地把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塞满我的口袋，还拿几个袋子装满了让我带回家才舒心。
    记忆中，叔公的笑脸总是那般的亲切，那般的温暖。
    还有一次非常深刻的记忆，那时在爷爷生病住院期间。一天晚上我去探望爷爷，正巧叔公也在，大家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他们的那个时代，他们曾经的艰苦辛酸和他们创造的光辉业绩。叔公以前上大学，读的是地质方向的，毕业后做修路建路之类的工作，走南闯北，基本上走遍了全中国，后来做到了市城建局的局长。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清廉了一辈子，他们的确是一个时代的精英，一个时代的骄傲。那晚叔公和爷爷语重心长地要我好好学习，将来要有出息，不是要我怎么报答长辈，起码自己生活舒适，能让长辈感到安心。说起来我是深感惭愧的，像现在这般混混噩噩的度日子，虽也常看书，可是，不是百般看不完一两页，就是净看些与学习无关的书。倒还常自负得很，似乎天底下就我一个“聪明”人，不学无术也能闯遍天下如龙游九州般轻而易举。幸亏，我还有些好处，就是即使不学无术，我也要去一闯以明志。我知道自己该肩负的责任，我一直希望自己能闯出个名堂闯出点银两，无论在精神又或物质方面都能报答长辈们的万一。只是，命运弄人，我就这么少了个机会。
    讲了一大通，也没涉及题目——哭、礼。是啊，每次回想他老人家，总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故事，压缩以极，也仍长篇口水，还望各位读者见谅。现在回到第一个主题——哭。
    哭，于女性而言，显得温情婉意，凄凉而惹人怜爱；而于男性而言，总有种不应该的意蕴，自古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到了哭的地步，非得势如蚁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悲壮惨烈，直到哭倒长城，泪淹泰山方止。
    听闻了叔公去世的那个晚上，我也何其悲壮的大哭过一个小时。在浴室里，关了灯，任我的眼泪夹杂着流水，倾泻在这不怕淹没的地方。只是我哭了这么一遭，便再也没为叔公流下过一滴眼泪，哪怕到了追悼会后叔公将入炉焚化的那刻。我不知为何，只是不懂——从我赶回家看见叔公遗像画的那刻起，眼泪，到底为何而流？
    我很怕死，怕死后那黑暗的世界。所以，我一直以为眼泪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流的，他们就这样离开了这可爱的世界，那么的悲哀。不过，我又想我是错的，死后的世界并不黑暗，那是一个无的世界，无生有，所以又可以说，那是一个什么都有的世界。而无论有无，重要的是，那总是个永恒的世界，总比这瞬息即逝的世界强。那么死就不可怕了，不可悲了，那么还哭什么呢？眼泪岂不成了做作，显得恶心？
    决计不是！
    你可以说孟姜女哭长城是为了赚贞节牌坊，恶心！你可以说阮籍猖狂穷途而哭是为了提升知名度，恶心！可你总不能说一个有血有肉的孝子哭父亲的逝世是为了一个不能传颂三日的孝名吧？！
    这哭，显然是至真至诚！
    但哭总得有对象吧？对着死人哭，却又不是在哭死人，那么哭的是谁？很明白了，自然是自己。没错，这泪尽是自私的泪，如爱一般自私。我们都在为自己最亲最爱的人离自己而去而哭泣，不是在为自己最亲最爱的人的离去而哭泣。这么一说，死者已矣，节哀顺变，倒是说得恰当不过。死者即已仙逝，耐何哭之不止。而且，我不再哭，还有一个缘由。哀者，爱也。然而每次我闭上双眼，回想叔公的形象仍旧那么鲜明，他还好好的活在我的心里，叫我如何去“哀”一位活人？
    其实我认为，人死，应该祝福，应该暗暗的庆贺，如巴金爷爷逝世时我说的一样。我们该为他祝贺，因为经过死亡，他完满的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所有的死人，都在另一个公平的完美的国度里长眠，那是一种幸福。
    经自己这么一解释，人仙逝是犯不着哭了，可是，追悼会上，我发现了一样要哭的事——哭中国５千年文化留下的“礼”！
    中国人喜欢自称“礼仪之邦”、“礼仪大国”，这“礼”是咱中国人自豪骄傲了几千年的东西，我咋拿来哭了呢？可是我就是不能不哭哭，再不哭，咱后人就非得被外国人笑迂腐，要不就物极必反，再来一次“文化革命”，全然忘了咱老祖宗真正的好东西不可。
    我是“文化沙漠”——广东的著名理工学府里的一名理工类学生，古文化知识极其有限，随便说“礼”，自是甚为不当，何况如此做作的哭呢？只是据我所认识的，我们的礼，不单日常口头常说的“以礼相待”，还有许多繁文缛节也称为“礼”。比如这追悼会上的悼词。
    我曾听说韩愈有篇感动得鳄鱼都流泪的悼文，虽一直没去拜读，但心里一直觉得悼词应是这世上最真挚、最感人的文字。所以在追悼会上，我听到有人朗读悼词时，我便集中了所有精神——虽然那时已恍惚得不行——去聆听。结果，大失所望。不是悼词不感人，只是读悼词是请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读的，一听便是职业做朗读的，自以为声情并茂，却不知做作的颤声只让人感觉虚伪得恶心，夹杂着某些人似哭非哭假深情般的声音，我顿感悼意全消，只想逃离这伪善的地方。还有，悼词后的致谢词，非要将来参加或有送花圈的人的名字全数读出，以示感谢。这感谢不免只成了形式的套做，哪还有自愿来追悼、缅怀死者的意愿。这能不让人哭吗？我们还要在死者面前矫揉造作到什么时候呢？
    反正我是不屑于这套的，在我死的时候，我定要求只许大家默不作声地看我条泄气已久的尸体最后一眼，然后直接拿去烧了，谁敢弄出这么多东西来，我定从棺材中跳出来骂他：你奶奶的还让不让我死啊？！我都死了你还不让我耳根清静，找个婆娘嗓子硬扯出这么段蹩脚悼词，你以为你是韩愈还是我啊？不知道人死了就脱水了吗？我还哪来眼泪流啊？你这不分明为难我么！来，听我念念什么叫悼词：
    霜士，男，死于X年X月X日。对世界没什么建树，也没什么破坏，死了就死了。一把火烧了埋了，对他对世界都恰当不过。
    至此，礼敬！
    全体解散，好走，不送！

沧海沙鸥

看了你这篇文章，不仅眼睛湿湿的，一种伤感涌上心头．想起了自己的外公，已经去世十年了，每每触及，总有淡淡的痛和思念

云中风子

来，听我念念什么叫悼词：
   霜士，男，死于X年X月X日。对世界没什么建树，也没什么破坏，死了就死了。一把火烧了埋了，对他对世界都恰当不过。
   至此，礼敬！
   全体解散，好走，不送！
好，不错！有个性！我喜欢。

一梦千寻

很是令人感动~~
“自古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到了哭的地步，非得势如蚁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悲壮惨烈，直到哭倒长城，泪淹泰山方止。”
有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善孽缘分

哈哈~~~你终于死了！！~
熬出头了~~~

雪格

想起刘备以哭治天下，原来哭的有礼，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