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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任何事物都离不开规矩的约束,语言也是一样的,语言的规矩就是语法。现代汉语有严格的语法规范,但是在我们实际的语言运用中特别是文学语言和诗歌语言中不符合语法规范的现象实在是太多。
藏克家曾经讲过这样一个笑话:上海沦陷时期,日本军队写过这样一条标语“大日本皇军无敌不惧”。这则标语在语法上是没有毛病的,但是可以引起歧义的理解。其本意是“没有敌人不怕皇军”,但是上海人却说“没有敌人皇军不怕”。这就是语法本身的不完善。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提出语言有某种“任意性”。这种任意性的概念是否适合于汉字这种表意文字系统,多年以来一直是国学爱好者争议的问题但是我认为绝对完善的语法体系是不可能的,死套规矩只能是阻滞语言的发展。
当然文学语言并不是也不可能完全脱离语法现象,随心所欲的乱说最后大家谁也听不懂谁的了,就是一种混乱。所以说矛盾就在这里,过于教条是阻滞,过于灵活是混乱。矛盾的焦点是要建立尽可能完善的语法体系,也就是语法体系的发展。关于语法体系的发展从小学语文到大学语文都是强调语言的规范性,并且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学者站出来强调语言的规范性问题,而没有几个人认真的整理语言规范的变化和发展。这个现象很象当今很多国家存在的妓女现象:一方面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一方面又是确实存在着并且日趋壮大的。既禁不绝又不能合法化。但是国外一些语言学家对此有许多灵活的认识。
美国语言学家布龙菲尔德(Leonard Bloomfield,1887--1949)将语言分为五个层次:书面标准语、口头标准语、地方标准语、次标准语和地区方言。其关系是前者是后者发展的基础,就是普遍标准下的特色语言。这种标准可以继续细分开来:比方一个人说山东方言,外省人一听说你是山东的;山东人一听说你是胶东的;胶东人一听说你是威海的;威海人一听说你使文登的;文登人一听说你是小观的……。
波兰语言学家穆卡波夫斯基从另外一个角度把语言分为四个级别:科学语言、生活语言、文学语言、诗歌语言。他们也是依次建立在前一个层次的基础之上。
其特点分别是:
科学语言逻辑性强,语法结构相当严谨。这种语言所要表达的是明确的观点和严密的论证,其间没有一点作者的个人感情色彩,所以科学语言的特色是千篇一律的。这种语言张力很小,素面平淡。穆卡波夫斯基称其为零度语言。零度语言还包括法律、新闻、军事、等专业使用的语言,其使用目的是为了说明,是纯工具性的。比如“德水用刀砍死了鬼子”。句子成分严谨缺一不可。语文中接触到的说明文就是使用零度语言的一种文体。
生活语言有意的增加了一种修饰词汇来表达了不同程度的感情色彩。有一个段子说:市里开大会,有人发言结束。分管的副市长总结说某某的发言非常好……;市长总结说某某的发言非常特别好……;书记总结说某某的发言非常特别很好……。于是“非常特别很好”成了一个搞笑的词组,其实形容词堆砌现象也是有的,所能表达的感情色彩是有出入的。比方高高兴兴应该比高兴表达的程度更加深刻一点。这种语言已经出现了超出语法规范的现象非绝对纯净了,穆卡波夫斯基将其定义为一度语言。我们创作中故事采用的语言应该属于一度语言。“德水愤怒的举起大刀砍下鬼子那罪恶的头颅。”是一种直述结构“德水——举刀——砍下——鬼子的头”,每一个画面在句子中都是直接表述出来的。
文学语言是对于生活语言中艺术成分的提炼和升华,其对于语言的艺术处理更加复杂,对于语法结构的突破更大。可以让人读出画面以外的结果,就象电影剪辑的技巧。“画面一:杀手举枪瞄准,‘砰’的一声;画面二:人物嘭然倒地。”观众没有看到人物为什么倒了但是马上明白是杀手用枪射杀了人物。画面一和画面二在观众在脑海中将其连接到一起了得到的结论:杀手用枪射杀了人物。还是上面哪个句子“随着德水愤怒的大刀落下,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鬼子结束了罪恶的一生”。句子没有明确说明但是读者明白德水杀了鬼子。这就是穆卡波夫斯基定义的二度语言。小说创作中使用的就是二度语言。一度语言和二度语言应该是故事语言和小说语言的区别。很多朋友提出自己写的小说怎么看都缺少小说味儿,其实在语言上仔细润色一下可能味儿就上来了。
诗歌语言则是在文学语言基础上更进一步的发挥,甚至连语法的形式也突破了。“一个会意的笑眸 惊醒了青翠的露珠”。露珠会睡觉吗?既然不会睡觉何言醒来。天气预报使用的是零度语言,预报员说今天下雨、明天下雪,但是不会使用“今天太阳睡觉了小雨起床了”之类的语言。还是上面的那个句子:“面对血债累累的倭寇\ 德水手中\ 愤怒的利刃 \飞向 \恶贯满盈的狗头 \罪恶灵魂的污秽 \玷污了淳朴的昆嵛”。这样就变成了叙事诗的语言。“德水在昆嵛山区杀了鬼子”的事实,在诗中从顺序和语法结构上都是为艺术逻辑做出了牺牲。诗歌的语言最大限度的突破了语言的框架打破了语言的结构,增加了它的艺术容量,穆卡波夫斯基将这种语言定义为三度语言。
就语法规范角度看,科学语言是严谨的,生活语言是随意自然的,文学语言是自由生动的,诗歌语言是超然的。
以上穆卡波夫斯基四度语言的轴线叙述的语言特点和应用领域其划分是大致的,同任何事物一样都有渐变和超然的现象,就是诗歌语言在小说作品中的应用,被称为:“小说语言的诗化现象”。“ ——雾被阳光纷纷打落在河中,墨水河由暗红渐渐燃烧成金红……”这是莫言小说《红高粱》中的句子。“雾被打落”“河燃烧”这些都是超然的跳动,是不符合严格的语法逻辑的,明显具备诗歌语言的特点。对于这种现象西方文学批评家W.C.布斯说道:“所有小说都试图成为诗”。我们不必对于这种类似现象争出是非曲直来,只要明白有这样一种情况就好。对于这种小说语言诗化现象我的观点是:存在就是道理。
语言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是一条奔涌的溪流,任何桎梏和枷锁都阻挡不了它前进的主流。无论是河床改变了溪水的流向,还是溪水的冲刷改变了河床的位置都不重要,前进是主要的。我们努力掌握语法规范的常识,在规矩与超然当中寻求一种中庸的和谐,语言文学是一门艺术,艺术给人美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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