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5-3-10 11: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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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38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5]常住居民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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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种青春
雪岭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共青团员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
这是前苏联的一首歌曲,流行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我的许多同学就是唱着这首歌告别故土,走向边关,把青春献给了祖国。至今在我的影集里,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群弱冠书生,正对着镜头傻笑。那是五十多年前,我们到达炉城后在一家相馆拍摄的。
照片后排左起第一人,姓赵,同班同学。六十年代初我奔波于色曲河畔时,他也生活那里,在一个卫生所当所长。他那个卫生所座落在一块向阳的坡地上,乃是方圆一百公里内唯一的医疗机构。说来十分重要,其实小得可怜,全所上下仅仅四个人。
我和他的重逢实属偶然。那是一个冬日的上午,一辆返空的大货车停在我们道班房门前,驾驶员揭开车盖给水箱加水。车上载了几个人,说是色达的干部。我抬眼望去,瞥见靠在车厢前板上的一人很是面善,定睛再瞧,不禁叫了一声:赵杰。那人听见喊声也认出了我。原是同学,我们同车抵康,他分配在道孚的一个铁矿。一晃五、六年,不闻音讯,今日相遇,自然喜形于色。原来当此国民经济困难时期,道孚的铁矿也“下马”了,他调到色达的色尔坝区,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一个回族女工,康定人,念过中学。我要他夫妻俩下车在我处玩几天,以便畅叙。他说这条路来往车辆太少,只能随车先去报到,好在此地距翁达不过二十多公里,以后容易见面。那时他妻子已有孕在身,没过几个月便临盆了。弄瓦之禧,我作为同窗自当拜贺。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饥馑之年,寒碜得很,实在拿不出什么营养之品。况且时已开春,藏民都不宰杀牛羊了。我托附近寨子的藏民替我想法子,不到两天,一个藏民拿来一条半干半湿的狼腿肉,我赶忙送到翁达,算是略表心意。说来真不好意思,人家妻子分娩,哪有送野味的?而且还是狼肉。不过他倒没有怪罪之意,连声“谢谢!谢谢!”。当时我想,狼肉也是动物蛋白嘛!那年头,除了人肉,什么都吃,我就吃过马肉、猫肉、乌鸦肉。此事现在看来,真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其中滋味,今人谁解?
六十年代初,生活在瓦修色达部落领地的,还有一位同学,高我一年级,一身书卷气,一瞧便知其为“知识分子”,“十年浩劫”期间,换了称呼,叫做“臭老九”。其妻亦系大学同学,成都姑娘,其名如其人:善良而丽秀。夫妻俩揣着大学文凭,听党的话,来到草原,“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在色达生活了半辈子,经霜历劫。那时只要我上县城,免不了登门叨扰,蒙其接待,优礼有加。二十多年后他们终于回到成都,彼此在街头偶然相遇,俱已是人过中年,鬓边染霜了。不过他那一身书卷气依然如故,只是少了倜傥,多了沧桑。而赵杰则是扎根边疆,奉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听说其子接了他的班,也做了卫生所长,坐在他坐过的位子上。后来我调离色达,彼此忙于工作,天各一方,也就无缘见面了。
我在雪域期间,鉴于所在单位的流动性,也就提供了与各地同学时聚时散的机会。其中与我接触时间最长,过从甚密者莫过于一个姓金的重庆仔儿。在霍尔章谷地界,此人知名度极大。除了割头换脑、掏心剜肝之外,上腹部以下的手术他都敢做,也会做,人称“金胆大”。娶了一位藏族妻子,感情至笃。五十年代末我初到炉霍,首次见到那位藏族姑娘时,她的汉话说的很不地道。我把“金胆大”拉到一角,悄悄问他:
“你学会藏话了?”
“没有。”
“那你们怎么谈的恋爱呀?”我问。
“我喊她的名字,说,我们两个一起坐了。就这样。”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噗哧一声笑了:“好个金胆大!真有你一招,一句话就把人家‘依姆’(姑娘)哄过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学不学吗?”
其实,那藏族姑娘的父亲,乃是当年红军长征时当地“博巴政府”(藏语意为“藏族人民政府”)的成员,曾与红军总司令朱德一同坐过主席台。她却从不对人提起,我是听“金胆大”说的。“金胆大”平常一副木讷模样,实则聪明绝顶,好学上进,孜孜不倦,精于仁术。“十年浩劫”中,他同我一样遭了不白之冤。后来我告别高原,回到内地。他却在康巴扎了根,开了花,结了果。一恍五十多年过去,当年相濡以沫的汉藏夫妻,如今变成了白头厮守的老伴,膝下儿孙满堂。他的藏族妻子成了富态的老奶奶,他则面如出土文物,嘴唇常年发绀,这是长期在缺氧环境下生活,引起心肺功能障碍所致,应诊断为:高山性缺氧性红细胞增多症。可视为把青春奉献给高原的物证,这也是他可以引以为自豪之处。
还有一位捐躯的同学,与我们同年级但不同班,在一个乡下的工作组工作。有一次护送伤员,走到一个临江的峡谷地带,突然遭遇叛匪袭击,受伤后坚持抵抗,打完了所有的子弹,最后跳进江中,以身殉国。他用年轻的生命,在履历表上划了一个句号。半个世纪之后,当我重游故地时,在当地《县志》附录的烈士名册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询问当地有关人士,皆不知其然。
雪域二十年,在宇宙的长河中诚不能以之一瞬,但在人生的里程表上却是最璀璨的黄金时段。雪山草地,马背星霜,斜阳冷树,衰草寒沙,如今悉数化作了盖有时代烙印的历史黄页。斗转星移,世事变幻,雪山永在,绿水长流,年年格桑花发,岁岁秋月凝碧,天空的星辰依然闪烁。昨天的晚霞消失以后,必将升起新的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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