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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笑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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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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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0 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第十六章(除夕)沧桑自古人间事(下)  作者:又是十三

    强敌即去,单嫣精神立泻。气力耗竭,软软靠在墙壁上,也再无力动弹了。伤处血流不绝,点点斑斑,将不大的一间偏房染如屠场,腥气扑鼻。
    直过了半盏茶后,屋外胡不为胸痛稍减,又不耐冰寒,哆哆嗦嗦挨进来,和她对面坐下。一时冻得嘴唇紫绀,说不出话来。待得力气恢复,胡不为拾起衣衫,仍盖在她身上了。折回屋中点亮蜡烛,回来抱起单嫣也带回卧室中。
    单嫣身子极轻,想不到她身材高挑,抱来却如此轻巧。胡不为感觉怀中狐狸身体微温,心中稍感安定,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盖上了棉被。枕下的镇煞钉轻轻鸣响,青光隐隐透出,却不化出青龙。胡不为‘啊哟’一声,想起单嫣也是妖怪,怕钉子暴出把她害了,赶忙抽掀枕取钉,远远拿到屋外,看着钉子声息渐灭,这才藏好跑回了,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单嫣受损极巨,早前胸口被火剑贯穿,肩膀也被刺,连同昨日早间被几个和尚道士伤害的后背腿脚都血肉模糊,并适才髋部中剑、双臂尽断。胡不为心下恻然,如此致命伤害,如是常人早就死透了,亏是狐狸精体质健壮,能捱得这许多痛楚。当下到鸡舍杀了一只鸡,到厨房熬汤。昨日没进食,他肚子早饿,料想单嫣重伤之下,也必须补充些食物。虽然她不忍杀生,但此时鸡也杀了,不能任她性子不吃。这当口救命活人,他暂时将别事放过一旁,手脚殷勤细致张罗,将鸡汤熬好了,又煮上热水。
    单嫣知道自己伤势,见胡不为喂来鸡汤,也不推辞了,吃尽两只琵琶腿,喝了两碗汤后便不再喝,仍躺下休息。胡不为又将热水和止血散端来,拿毛巾替她搽拭伤口。搽完手足,敷药,用白布扎好了。想再洗她前胸伤处。哪知单眼重伤之下仍然扭捏,满脸通红,不肯让胡不为帮她搽洗胸口。抱着棉被也不说话,只低着头,咬住嘴唇自想心事。胡不为气急,甚怪她在如此救命事急之际仍顾忌男女防嫌,一千多年的狐狸精了,怎么还跟个小丫头一样不懂事。拿着毛巾直欲跳脚。单眼见他当真恼了,偏头想了半天,终于同意。闭眼躺下,面红过耳,心中只当自己是具尸体了。
    当下胡不为将她身上棉被掀开。一条白羊也似的躯体露将出来,玲珑婉转妙处,直追天工而夺巧。胡不为见了这般旖旎景色,当时心中一荡。强忍了心志,拿毛巾蘸热水在她身上伤处细细搽洗。单嫣前胸裎着,两只秀气丰盈的乳房一览无余。象两团安静小兔一般轻轻颤动。胡不为虽拼了命不去想它,但手掌推移来去,总触动到那两团雪白细腻之物,绵软酥滑,如脂如玉,又温暖丰润之处,动人情致实是难描难画。盆骨伤处离她牝户不远,几分之外,便是单嫣雪白如茵的胜地,胡不为愈发不敢看了,侧过脸搽洗,手指在她晶莹滑白的腹间蜿蜒,随着掌下人呼吸起落,冰肌玉骨妙态,白丝微温柔软,宁不扰人神思?这狐狸精偏还美绝媚绝,闭了眼,长长睫毛覆下,一头青丝凌乱散在半边飞红的雪白面颊上,娇羞之态,不可方物。胡不为一番动作,见单嫣娇喘急促,雪白柔嫩的肚腹鼓动,又一股幽幽香气钻进鼻端,怎止得住心猿意马。片刻间,一人一狐脸红得跟大红布一般,一时尴尬不敢说话。
    当晚,胡不为便在地上铺衣物休息。婴儿夜间饿了,便起来热鸡汤喂他。小孩儿也不挑食,汤水送来张口就喝了,吮嘴咂舌,倒不哭叫。查看单嫣时,除过被符法伤害的地方恢复缓慢,其余伤处都已收口,也觉放心。若非她法力消耗几欲殆尽,修复这点伤处原是轻易。
    到第二日天青放亮,已是大年三十,门外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单嫣身上可怖的伤口已经缩小,皮肉都长回来。胡不为想去验看她胸口腹部,单嫣死活再不肯了,抱着棉被不松手,羞得满脸通红。倒不知这狐狸精,虚过了千年岁月,腼腆扭捏却学得跟人间少女无异。也是她开智太晚,又长时深居山林,在人间浸染也不过十余年之事。若是其他不明之人,听到千年狐狸精居然会扭捏害羞,不肯让人看她胸部,怕也会笑她作态。胡不为无可奈何,只得又带孩儿去乞奶,回来杀鸡整治鸡汤再喂狐狸精。耳听着村中时而稀疏时而紧切的鞭炮之声,胡不为又勾起心事来。想起爱妻尸身冰冷正躺在偏房中,衬着万家幸福平安,这顿悲切,实是焚心摧肠。他蹲在院中扑簌簌掉泪。单嫣看着心疼,故意痛哼一声,引开了他心思。胡不为听见自然关心,抢进房探问。单嫣见他忧急难过之态,又感后悔,又觉甜蜜。
    她却不知,十余年比邻相知,又数次生死间危难守护,芳心可可,自己早已将一丝柔情系在这个长兄友伴身上了。
    凄凉的除夕就这么过去。一日两日,到初三的时候,单嫣已将断去的手臂用神力重生了,狐狸精法力高强,果然不同凡响。此时气息稍复,才敢说话,告知胡不为,原来那日搏斗,被烈阳背后暗算倒地之后,她便将精魄脱离躯体,趁着冰雹法术混乱躲了起来。等道士和尚都走以后才又回归。只是受伤太过,精力是短时不能恢复了。胡不为仍旧担心,想帮她看胸前创口,单嫣害羞,脸上红晕又起,白他一眼,道:“没事了!就知道你想看……”胡不为一听,登时老脸通红,这话倒把他当成浮滑好色的登徒子了。他人虽懦弱胆小,但在忠贞礼防之上却从未有亏于人。听了单嫣之言,不由得暗自警惧。爱妻尸身未冷,他岂能做此负心之事来。单嫣见他不言,倒觉惭愧,深后悔自己说话不知轻重。
    如是过了几日,到正月十三时,单嫣已能行动自如,只是精元伤损,却须重新修炼才可回复。当时积雪极厚,天气寒冷,赵屠三人的尸身放着,也不腐坏。胡不为每日到偏房和妻子说话。民间传言,人死后会变成鬼魂。如传言是真,那妻子定然也能听到自己言语。虽不能对面互诉衷肠,但好歹也让她知道,她丈夫一心念着她,让她泉下心安。
    单嫣却要走了,她必须寻一个天地灵气场所修补功课,才能回复身体,又惧烈阳道人再搬来救兵上门。两人万分不舍,又无可奈何。再挨得两天,到了十五晚间,家家户户悬花灯过元宵,单嫣眼泪汪汪,看着胡不为,满腔心事却一句话说不出口。胡不为倒无那些复杂心思,他不知单嫣心意,只当她是小妹子。虽然离别苦痛,总不如单嫣那般悲伤不舍。临到走时,胡不为猛然想起一事,急忙叫住了单嫣,道:“嫣儿,你看可有什么法子将你嫂子的身体保存起来,日后好拿还丹复活?”单嫣道:“这也容易,我把她带走吧,用冰魄存上就行,日后……你若找到了还丹,就到家中来,摇这个银铃我便会赶来。”说着,将一枚指头大小的银铃放入胡不为手中了。到底难舍,又哭着扑入他怀里抱住,飞快在他颈上印了一口。终于掩面出门,到偏房用法宝收具尸身。频频回顾,投入茫茫雪原中去了。
    单嫣一走,屋中立刻空寂。便跟胡不为的心思一般。他在此时,才体会到单嫣可亲可爱之处。这数日言谈不禁朝夕相处,单嫣一颦一动早深印入他脑中,一时诀别后,才感自己原来竟也如此依恋这个妖怪妹妹。只是前时不知,此时后悔却已晚了。喈叹未已,看到手中银铃,胸中又升起希望来,天地冥冥,因缘随分。料想终有一日,他们会再相见的。
    踱回卧室中,却见婴儿手舞足蹈,‘哦哦’有声,两只小拳砰砰砸在软被之上。他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了,瞳仁溜圆,黑如点漆,正好奇望向自己。想来是不明白,眼前这老儿怎么一会傻笑一会发痴的。他当然还不知,眼前的傻老儿正是他爹。
    胡不为向孩子做个鬼脸。此时他放下心事,重燃起希望,已经有余情逗弄儿子。小婴孩见了父亲这般怪状,暂缓了动作,只睁着乌溜溜的双眼,定定看着。胡不为大感泄气,心中直骂自己愚笨,未满月的孩子哪里会笑。正想着,却见那小小婴儿轻轻咧一下嘴,露出粉红无牙的小肉龈来,然后,双眼微弯,如春花开放般,‘嗯哦’一声,小小的脸庞光洁异常,笑得甚是舒畅。
    胡不为激动的直欲掉下泪来,欣喜之情直充胸臆。精神立时大振,和孩子一起傻笑。那婴儿虽不会出声,但眉眼生动,笑得甚是欢畅。胡不为终于头次体会调教孩子的喜乐心情。
    到了晚间,他又想起一事,孩子出生到现在还未给他起名呢,之前赵屠想过要给起个威武之名,但被胡不为的老丈母娘给棒杀了。都说小孩起好名会招鬼神妒忌,不易养大。但要学村中人家起些猫啊狗啊牛啊的,又嫌不响亮气派,赵屠夫到城里课名,课师给起个名叫胡枫,一家人商议,都觉胡枫胡疯不太妙。这事就先撂下了,想等到孩子出世再说。哪知厄运赶来,赵家三口人没一个亲眼见着婴儿。
    胡不为冥思苦想,但他肚中烟墨有限,虽然少时曾上过几天私塾,可也只学些‘风对雨,雾对云。荷花对桑叶,游鱼对飞雁。’另几本《百家姓》《三字经》功底,可也起不出什么高深雅致好名来,正感烦恼,猛然间灵光一闪,却想起单嫣提过的辞赋:“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此句大妙。只是,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儿子变成一粒凄惨铜丸,可若是想变成天地造化,口气也太大些,转念又想,自己学习阴阳风水之术,将来少不得也传给他,既学阴阳之术,何不起名胡炭?胡炭不是什么好名,想来神怪也不会妒忌他,又有了高深天理含在其中,这名字精妙夺人之处,却非阿猫阿狗所可相提并论了。
    对自己的急智极感满意,胡不为自己得意颠倒了一阵,细细推敲想来,更觉精彩。当下向小婴儿哈哈一笑,道:“乖宝宝,你以后就叫胡炭了。”
    婴儿见父亲笑得欢快,也自破颜,含着一支拇指舒畅笑将起来,口中‘嗯哦’有声。一老一少对目相顾,都为起这好名舒展笑颜。
    却不知若干年后,因胡炭之名,引出无数故事来。
    (前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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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24 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俺看过,只是也只看到这儿...........
俺想问问斑斑,他啥时候能把这书给续完啊...........
俺等到花儿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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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24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吊我的胃口吗?记得你有一个《风水》的也是半拉子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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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4 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第十七章 (推背图)千年早预尺图中  

  西京乃当朝重镇,人烟稠密,商贾如云。城府大道通畅,香车穿流如急水,宝马轻健胜蛟龙。又有数不清的小贩商户,四方杂耍艺人,放声吆喝张罗生意。卖的雕花小扇、檀木香珠,又许多犀梳钿钗,玩耍的风筝纸鸢。物鼎人盛,竟呈盛世繁华。
  正是暮春时节,百里丽人天气,柳绵吹少,梨花雪树。城中各处植的应时花卉鲜艳开放,迎春、牡丹、芍药、直如琼枝玉瓣,金叶银朵,赏来鲜艳悦目。又解人的暖风和煦吹拂,熏面只欲长醉。
  苏员外看两个女儿在院外荡秋千,捻须微笑。他于知命之年喜得麟子,甚是欢喜得意。去年春时纳的第六房小妾银枝前日顺产,生下一个大胖儿子来。苏员外得知消息后,大赏了医生媒婆,所有家人都打赏三钱银子,空闲半日。此时苏家上下,人人兴高采烈,俱为这新到的苏家小少爷欢欣振奋。
  天时尚早,日头还只悬在东边天空,仰头望去,一轮硕大鲜红的圆盆正悬在一树怒放的李花之上,衬了素白累枝的骨朵和围院女墙上碧绿的琉璃瓦片,这太阳明媚非常,别有一番动人味道。苏员外呵呵笑着,看家仆婢女都喜笑颜开的来回忙碌。两个女儿梳着角辫,坐在院子中对荡秋千,脆脆的童声充满喜悦。这一景人间圆满幸福,天下几人得逢?也不枉了自己这长久以来的慈善胸怀。果然因果循环,善恶各得业报。
  苏员外在西京素有善名,扶危济贫,敬重孤老。又肯折节下交,性情豪迈。人人俱敬重爱戴他,都以结识他为荣。巷陌之中,无论是白首幡然耄耋老者,还是垂髫跳脱的黄口小儿,提起‘苏菩萨’之名,都知是称城西的苏员外苏老爷。每年里涌到他家中,求做奴仆使婢的穷苦少年少女不计其数。因都知道,苏老爷乐善好施,善待下人。如能蒙他青眼,到他门中伺候他,实是修几辈子得来的福气。
  只是苏老爷原先并不事事如意,都因他年入五十以后,膝下仍然没有承欢继脉的儿子。只大夫人和三姨太各生了一个女儿。眼看着百年以后,苏家偌大的家业便要送给旁姓了。只是这生子之事,却不是银钱权势所能买到,若是命中不带男丁,纵是贵为皇室宗亲,也一样无可奈何。
  旁人知道苏老爷苦恼后,也都为他叹息。均说如此难得好人,若是就此断了香烟,当真是老天爷瞎掉眼睛了。谁知天意昭昭,一点不漏。苏员外过完五十寿辰,听了人劝,又纳了一房小妾回来。新婚两月,银枝便即有喜了,传了城中名医来诊,都向他道贺,说怀的是个公子。果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了一个白胖的小子来。把个苏员外喜得又哭又笑,发了令出去,从门向外走五百步,只要遇见人,俱赠给三钱银子封赏。
  眼下公子已降生三天,请了三个奶妈六个使女来伺候他们母子,眼下都在房中安顿。苏员外心情舒畅,人也显得年轻。今日早早起来,到房中看过了孩子,便踱出院门看下人忙碌,口中只吟着一句诗:自古梧桐伴凄雨,守得凤凰频传声。
  这诗却原来是他早间即兴而作,书画他此刻心情的。原来梧桐乃自古伤暮悲情之物,多是离别时所托,可谁知安然守住后,如今终于守得凤凰临枝。诗句即用了凤凰非梧桐不栖的典故。隐喻自己善于藏拙忍耐,终于等到云开月明,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扬眉吐气。
  在院中赏玩了一阵,心情振奋,决意回书房将诗句续完。他此时心情身体都佳,更兼才思泉涌,须好好把握,或许能写出千古名句来也未可知。当下穿过正堂,过花苑月门,踩着卵石小径到后院书房。推门进去,一股馥郁的檀香进入鼻端。原来却是书童扫洒完毕,点了醒神线香。
  在桌上铺开宣纸,拿金兽纸镇镇好了边角,磨松烟墨,掂一管极品羊毫,笔走龙蛇,字蕴丰腴,在白纸上写下早间想的两句诗来,片刻后书完,负手细看那字,当真是肥时若懒云堆拥,枯时若长河断流,笔断意连,字字珠玑。雍容正派之处,深切他富贵显赫身份,飞扬跳脱之意,又吻刻下喜悦之情,深得字趣交融精义。
  苏员外越看越喜,围着书桌,捋须反复揣摩,自觉这几字间架结构俱佳,笔致意蕴都足,实属上乘佳品。正得意间,却碰到书架上的一本小册子,啪的掉落到地上。
  捡了起来,看见褐色的封皮上三个鲜红古篆“推背图”。原来是自己前些日子置在手边研读的书本。这推背图乃当朝禁书,相传乃唐人李淳风所撰,预言自唐以后千年之事。书中图文并茂,每预一事,都配上一图一谶一颂。这李淳也是个传奇之人,自幼便有才名,后学了阴阳观星之术,善断未发之事。当朝所有术师无出其右。都称他预言事件时,有鬼神襄助。这推背图的来历倒也有意思,传说一日李淳在观星台等人,偶然兴发,当下照着星象,掐指推算。共算出后延千年的事件六十象。还要再算时,所等之人来到,在他后背推了一把,终于停住了。回去后便记下了当时所推之象。便是这本《推背图》的由来。当朝以妖惑世人为由,禁止书本流通。但苏员外央人秘密拿来一本细加参详后,见所预谶语与天下已发之事竟然无不吻合,未有错漏,其推断叙述之准,当真令人惊叹。他已知这本乃是千古奇书,内含天下千年气运。便时时袖在手中,闲暇时推敲感叹一番。
  当下翻开书页,见第三面绘着一图,一个盘发宫装的妙龄女子亭亭立着,娉婷有致,衣袂飘飘,但右手成拳横在腰前,手中握着一把阔面钢刀。妩媚文秀之中,又带着刚烈武功,再看那谶言,写着: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颂词写着: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拔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在颂词下面细细写着几行蝇头小楷,却是后人批注:此象喻武氏则天当国,武氏自取名“明空(上下结构)”,果然是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乃指雌雄不分明,帝王之位被女子掌握。不文亦武却是直指她的姓氏了。又武氏曾被下到寺庙为尼,后又迎入皇宫,正吻合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之语。遗枝拔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便是说她掌权以后,废中宗于房州,将唐裔杀灭殆尽和当权不是男儿身了。
  此书成与贞观年间,预料百年之事却精准如此,果然如有鬼神助,堪称天地奇书。苏员外摇头感叹,续随手下翻,到第九象,却见配图是老少数人横身堆摞在一株大树下。长草萋萋,大木如虬。那几人安然不动,似乎已经倒毙。当下细看谶言和颂。谶曰:非黑非白,草头人出,借得一枝,满天飞血。这谶当真极凶,看颂:万人头上起英雄,血染河川日月红,一树李花都惨淡,可怜巢覆亦成空。
  批注却解说是唐昭宗时黄巢作乱,天下涂炭,果然是死伤无数天下飞血。草头人出,‘黄’字不正是草头么!唐宗姓李,被黄巢搅乱国家,纲常艰难,当得‘一树李花都惨淡’评语,后黄巢余党尽被捕杀,却又合‘可怜巢覆亦成空’之词了。细细想来,已发之事与书本相印,果然若合符节。神妙之处当真令人惊叹。
  苏员外心下暗生敬仰,再翻几页,翻到第十五象。看那图时,却是一个小小孩童,拿着一把笤帚站在一树蜂巢下,群蜂围在巢边乱飞,显然是受惊要袭击人众。那孩童却面露微笑,双手持笤,望上对着蜂群,似乎是要扫落它们。这画配的极是精妙,人物衣衫褶皱精细,面目表情生动如活。再看下面,谶言说道:“天有日月,地有山川,海内纷纷,父后子前。”下面的颂却如是解:“战事中原仡未休,几人高枕卧金戈,寰中自有真天子,扫尽群妖见日头。”这副星象说的显然是四方动乱,妖魔乱舞。然天地间自有使者,能扫荡群邪,还原乾坤清明来。却不知那谶言上的父后子前是何道理了。当下细看,批注之人解说,天下纷纷是五代末造时天下割据乱象,真天子却是我朝太祖了。此象即是预言我朝太祖扫荡平服一统乾坤之事。太祖小名香孩儿,崛起于乱世,扫除群雄拯救黎民于水火,真是扫尽群妖见日头了。
  随手再翻,见第十七象配图为两人相对,一人身着龙袍立在河边,对岸之人向他作揖。谶说:声赫赫,干戈息,扫边气,奠邦邑。颂上却写着:天子亲征乍渡河,欢声百里起讴歌,运筹尚有完全女,奏得奇功在议和。这图文搭配倒妙,下面却没详细批注了,那批注之人只写道:当是其事未到,不知其详。
  后面的十八象谶是:天下之母,金刀伏兔,三八之年,治安巩固。图象是一素衣女子坐在中庭,神态安然,裙下伏着一头慵懒小犬。此象也是未解之象。颂词写的也甚隐晦:水旱频仍不是灾,力扶幼主坐灵台,朝中又见钗光照,宇内承平气象开。二十一象更是古怪,两人身着龙袍同在前行走,一人跟在身后,苏员外一见,登时一惊,心道:“这不是同朝两帝么?如何得了!”江山只得一主,山林仅容一虎,如此画面似在点出一朝两主,那岂非天下大乱?天下之事如何定夺?心中疑惑,看配文,谶:空厥宫中,雪深三尺,吁嘘元下,南辕北辙。颂:妖氛未靖不康宁,北扫烽烟望帝京,异姓立朝终国位,卜世三六又难行。这象古怪莫名,他哪里猜想得到,绞尽了脑汁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得作罢了。
  瞥眼见,见有一页画着一柄大斧头,并无他物,画面倒是干净简单,却不知何事用这斧头来预,心中大感兴趣,正欲下翻,却听见书房门外扣响,书童问道:“老爷,你在里面么?”苏员外道:“有什么事?”那书童朗声回答,道:“老爷,门外有一个胡先生求见。”员外也不以为异,他素得好善之名,常有落难之人到他这寻求资助。当下便说:“哦,若是求助之人,你带他到帐房支领一两银子便好了。”他身家庞大,对落难贫困者出手也很阔绰。一两银子当得一家五口一月之用了。
  哪知那书童又道:“老爷,这位胡先生不肯接受赠银,说要当面见你。”苏员外眉头一皱,难道这人嫌银子太少么?想见面后求得更多资助?只是现下他喜获麟儿,心情正好。便也不计较,道:“是嫌银子少么?那么你便支取五两吧,跟李师爷说一声,不用回我了。”书童在门外一伸舌头,心想老爷当真大方,对一个不识之人一送便是五两银子。转头见那胡先生面带微笑,眼睛转动了一会,却仍摇摇头。只好又扣房门,叫道:“老爷,他一定要见你。”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员外走了出来,看见面前一个衣衫朴素的中年汉子,胸前驮着一个小小孩童。却面生得紧。当下抱拳一礼,道:“在下便是苏步雨,敢问先生是……”那胡先生面目温和,看来约有三十上下年纪,细看下倒颇英俊。却见他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胡,汾州人士,听说苏员外近日喜得贵子,特地过来道贺的,并送上定神灵符两张,以为贺仪。”说着,腾出手来,从袖中抽出两张盖了朱砂大印的鲜黄符纸递上。苏员外接过了,见上面扭扭曲曲书画数字,辨认之下,只认得一个‘神’字和一个‘令’字。当下拱手谢了,笑道:“难得先生好心了,多谢先生赠符之意。”心中却大不以为然。也不知这人是哪里来,但看他这般装束,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书画的黄符只怕跟小鬼所画一般全无效验,只是对方一番好意,这表面功夫当然得做足了。
  这一老一少,便是胡不为和他的儿子胡炭了。他们在正月出门,经汾州,顺着汾水南下直到晋州,再折向东来到西京。想要前往黔南寻找犯查,好夺取内丹回去救了赵氏。因胡不为怕小孩受不得颠簸,不敢骑马,只能徒步而行。这一段路程有上千里路,又时时要替小拖油瓶寻找奶水,走走停停的,从正月一直走到了五月末才到西京。
  胡不为又道:“在下刚到贵地,听说苏先生极有好善之名,所以冒昧上门叨扰,还有一个小小请求。”苏员外心道:“来了,送完甜枣,开始打秋风了。”只是这人看得倒很顺眼,如不是太过离谱,便施舍给他便也无妨。当下拱手道:“先生请说。”却听胡不为道:“我这个孩儿饿了一天了,知道先生家新添贵子,必有奶娘,所以,在下便是来求孩儿一顿乳粮的,希望先生成全。”苏员外一怔,原以为他要狮子张大口寻求钱财,哪知却是这等事情。当下笑道:“这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倒让先生当面相求,实在惭愧。”向那孩子看去,见他附在胡不为前胸,被两条布带托住了身体,只露出细弱的两手两脚来。当下心中一动,心中似乎隐隐想起什么,再细思时却又一无头绪。看见那孩子长的甚是瘦小,脑袋大眼睛大,眉清目秀的,颇有他父亲的几分神采。两只圆圆的眼睛黑如点漆,甚是灵动,顾盼间自有一股活泼生气,极招人喜爱。
  他刚生了男丁,心情极佳,心中所想眼中所见尽是可喜之事。见这两人颇合己意,已有了扶携之心,当下带二人来到正房客厅落座,找来两个奶娘喂哺胡家小公子。
  胡炭早饿得厉害,当下被一个壮大乳娘抱入怀中了,埋头大吸。两只手掌抱着临时母亲的硕大乳房,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四处看人。那奶娘看他生得可爱,不禁微笑起来,小孩儿吮吸乳头,乳汁汹涌而出,便激起了她的母性,见这小小婴儿极其可喜,忍不住低头下来,在他雪白细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笑道:“乖孩子,慢慢吃,不会有人抢你的!”胡炭见这妇人对他甚是亲和慈爱,似乎颇有知觉,嘴含乳头,却暂停了吮动,张一双眼睛定定看她,又向上伸一只手,五只小小如虫的手指兰花一般展开,轻轻摆动,似乎要抚摩她的面庞。奶娘明知这小小婴孩尚不知事,但见他如此动作,好象也知道自己对他好一样,不禁感动。向他微微一笑,逗他:“乖孩子,笑一笑--来,笑一笑--”哪知胡炭当真听话,松开乳头,冲她甜甜一笑,小小脸庞上灿烂之极。那妇人不意想这孩子当真会笑,喜极而呼:“啊!他会笑!大家看啊,这孩子真会笑呢!”
  屋中众人见这孩子乖巧讨人喜爱,俱为所感,都微笑起来。
  便在此时,一个青衣小童从门外急奔进来,大声道:“老爷,老太爷不好了!”苏员外面上变色,问道:“他怎么了,你详细说来!”他父亲已入高龄,素患咳喘之疾,每次发作时,声如风箱鼓风,胸腹急动就是吸不进气息,又时常被老痰堵心,半日喘不上气。严重时镇夜大咳,乃至咯血。请了许多医生来都摇头叹息,说苏老先生痰火入膏肓,只怕已百年不远。
  那童子说话倒清脆分明:“老太爷昨夜便觉不适,今早儿起来,喝了半碗粥。刚回床上躺下不久就开始咳嗽,现下已咳了一个多时辰,请几位医生看了也没镇下,刚才喜乐儿来报,说老太爷刚刚吐了一碗血。”苏员外听说,脑袋一晕。他当然知道老人咳痰吐血是何征兆,难不成自己刚得儿子,就殁老子。一张脸变得煞白,挥手喊道:“顾太医也到了么?他也没有法子?!”那青衣童子迟疑一下,回道:“回老爷,小人没进屋里,看不真切,不知顾太医在没在座。”苏员外几乎叫喊起来,道:“你快去看看,若是不在你便去请来,骑我的白云马去!”那青衣童子应声退下了。
  胡不为走上前,微笑道:“苏先生,令尊身体不适,不如让在下看看。在下稍学得一点符咒治病法术,或许有用。”苏员外见他说话,颇为惊讶。但想想父亲多年来延医无数,都不得良法,目下也只是延捱时日而已。不如便让这人试试罢,如若是好了,便是天大的造化。若是不好,唉,眼下都成这样了,便再不好,还能如何?
  当下几人来到后院太老爷所住的房间。刚进堂前水榭,便听到一阵猛烈咳声。一声连着一声,一刻也没有停下,间又‘呕’的一声。进得房来,便见一个白衣秃头的老儿趴在床边向下咳嗽,白须上星星点点染着鲜红血迹。一个青衣小童在边上单膝跪着,吓得面色苍白眼泪直转,正捧着痰盂承接老头子喷出的鲜血。床边还立着几个老医生,一人抱着一个药箱,都恻然看着苏老头儿吐血,纷纷摇头。
  胡不为从怀中拿出定神符来,见窗边几上有一个白色瓷杯,便伸手拿来,灌了半杯茶水。右手食中两指夹着黄符,只当空一晃,那符立着,爆出一团火花。胡不为赶紧将符放入水中了。黄符入水便熄,一层细碎黑灰和半截黄纸浮在清茶上面。
  苏员外和几位家人见他这手干净利落之极,登起崇仰之心。历来苏家做法,也请过不少道人法师,又是烧香又是点蜡的,这胡先生竟然不用设坛便能烧符入水,只是不知这符法是否也跟那些狗头骗子一般一无效验。
  当下胡不为扶起老爷子,灌他喝水。哪知一阵猛咳适时上来,老头子水到喉间登时被驱回,一口符水尽喷了出来,被血溶入了,变得淡红。等他稍稍好转,胡不为把握时机,将剩下的半盏水都灌了进去,连那半张黄符也倒入他口中了。这下却非常顺利。老头子热水入肚,咳嗽当即弱减,又过一会,呼呼喘气,骂道:“他奶奶的,这下……这下……这下真想要我的命啊!”众人绝倒。这老儿少说也有八十岁年纪了,枯瘦的跟一具骷髅一般,两眼深凹,皮肉上布满黄褐老人斑,眉毛尽白,长长垂落到眼角。虽是重病之人,但也颇有慈祥稳重态度。谁也料想不到他活转回来的第一句话是骂人家奶奶。不知谁的奶奶招惹他了,让他如此痛恨。
  老头子哼唧了一会,从嘴里摸出一片黄色之物来,鼓嘴咂舌,道:“这是什么东西,又腥又面?一点也不好吃。”那却是未烧净的定神符纸,让胡不为给倒进他口中了。众人听说,又再绝。想来老头子年轻时也是个真性情之人,当此情境还能出声骂人,能顾旁物而不言生死,必是胸怀豁达之极。苏员外大喜过望,对胡不为之能更深怀钦佩,当下言语恭敬,着实接纳。一干医生更是惊的张大嘴巴,万分不可置信。轮番上前给老先生查脉,发现脉搏洪壮,平稳异常,竟然真是痊愈之象。想不到这土包子貌不惊人,手底竟然有回春之能。纷纷叹服,再跟胡不为说话,言必自称晚生,恭敬景仰之态,便是见着扁鹊华佗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老头儿欣喜异常,坐在床上,一时长吸,一时咦气,一时振声长叫,一时屏息不语,种种怪诞不经行为,如若顽童。也难怪他如此兴奋,困扰数十年的沉痼一朝得去,便似给他移去了镇在胸口的大石,周身通泰,喘息舒畅,轻松如意之处,委实美妙非常。
  众人围在厅上说话,颂词如潮,把胡不为捧成医仙下凡,神医再生。马屁响亮动听之极,把胡不为喜得抓头挠腮,踌躇满志,笑得嘴再合不拢来。要知这一干人都是在官场上混熟了的,逢迎吹嘘之词最是拿手,这拍马之道,在官家行来更是大有讲究,比之民间俗气的直白不知要艰深隐晦多少倍。常于平凡语中,蕴十分精彩,顺词数下,自然得圆。一字一句,听来都似真心所出,真实所在。莫说是胡不为这等没见过大世面的。便是京城中无数皇亲官宦,多少伶俐聪明之人,从来也不能辨得里面的真假。
  众星捧月了半个时辰,顾太医来到。一个年过七旬的矮胖老头艰难的走上台阶,进到房中呼哧呼哧喘气。待的气息喘匀了,搭手给老头子号脉。片刻间‘咦咦’连声,眼睛睁得老大,两条灰白眉毛直升到额顶。苏员外笑问端的。那顾太医张口结舌,万分不可置信,道:“他……他……老太爷他好了!”苏员外呵呵笑着,一指胡不为,道:“好教顾先生得知,正是这位胡神医的手段,将家父顽疾给治好了。”那顾太医愕然半晌,猛的扑地下来,求胡不为:“胡神仙,可否将药方赐给晚生一看?”这老头潜心医道,每闻得神奇古怪药方,莫不心生想往,直欲得后甘之。这等拜人求恳之事,他一生中也不知道做过几回了。胡不为哭笑不得,赶紧上前搀起,口中支吾,却哪有什么药方给他看,而定神符却是得了狐狸精神力,这更传之不得了。
  原来这数月来胡不为全心思索法术,也初窥道学门径。即有了单嫣送给的力量做引头,又自学了那么些土符火符和咒法,累积下来,已颇有点低微法力。后来在汾水徒步时,偶然想起自己当日在妻子死前弄出的那巨大土柱,竟然将一匹大马给生生击死了,而且还不用黄符作引。细细思索之下,似乎当时自己专精一志,全心聚在一处。看来这符咒法术,威力大小全在灌注精神多少。大喜之下,到野外辟了一个安静地方习练,果然,凝神聚思后烧燃土符,地上的馒头比平时大上许多了。他初学皮毛,欢天喜地练了一个晚上,直累的筋骨如泥。回到旅店大睡一天,直到可怜小胡炭的饥饿哭声嘶哑了才醒来。日后按照此法绘画定神符,竟然效验倍增。一路上已治愈了数十人,或跛脚,或瞽目,或内伤不愈,或怪疾异症,一符书来,尽有效验。他怀里的《大元炼真经》原是本异书,里面记述之法,莫不有其高明处,这定神符虽只是里面基础一篇,但仍神妙非常。但凭他一点粗备法力,竟然也能解得许多病痛厄苦。他有了一路的诸多成功经验,所以才敢在苏员外家一展手脚。否则,若按他平时胆小谨慎性格,当此性命危急之事,没有把握是断不肯贸然自荐的。
  众人忙乱了一阵,苏员外早传令下去,晚上大开筵席,庆贺老太爷恢复康健。一应家人听令,在堂里堂外摆着十数张梨木圆桌,厨下繁忙,烹饪香浓。无数珍馐美味,陈年佳酿,流水价般摆上桌来。又令青衣童子数人,到亲朋好友和大小官吏处遍撒请贴,请来共喜。到了晚间,月上树梢,苏府各处张灯结彩,扶疏花木间,男女人等往来熙攘,猜枚喝令之声不绝,丝竹管弦盈耳,牙板秦筝清绝。又梨园美旦,纠纠武生,悠扬唱腔振越屋檐,好一派升平富贵气象。
  苏员外将胡不为尊在上座,向同桌人夸赞他的医术。满座十余人无不心生敬仰,口称胡神医,纷纷向他举杯邀酒。这窖藏数十年的汾酒又香又烈,清亮醇厚,劲力极大。胡不为量浅,被几位邀来的尊客轮次劝饮,只不多时便已眼皮发涩,频频点头了。苏步雨安排使婢搀到厢房睡去了,一夜不提。
  这般尊崇日子过了三天,胡不为终于告辞去了。苏步雨挽留不得,厚厚赠了他几锭黄金,胡不为欢喜非常,假意推辞几下,尽都收了。他自来爱财,眼见这许多澄黄之物,早就心潮澎湃,眼大如牛。哪还有个不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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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4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十八章  奇事(1)
  胡不为得了厚赏,意气风发起来。六锭金子啊,折成银子合有六百两,那可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数目。眼下几坨金块沉沉的就压在怀中,温热沉重之感,真真切切,却不是在梦中。胡不为心里快美舒畅已极,看这天青云艳,和风如诉,直恨不得飞上天去与众鸟儿共翱。
  好歹也算个小富翁了,自然不能再穿这身土布行头。当下抱着胡炭,到钱庄兑了一锭金子,换来一个值五十两银的小金锞和五十两银子,包裹起来,入手甚沉。又到成衣铺里买了一身衣裳,紫绸团花长袍,束腰长带,一双低跟快靴,一顶竹简头巾。装扮起来,倒也有几分翩翩神采。给胡炭也买了一身雪绒兽皮小衣,一个大红绒毛毯,将先前的粗布襁褓撤换了。二人衣着光鲜,得意洋洋出门去,只是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无知小童在街上逛荡,毕竟是不伦不类。路人看了,无不再三注目。
  胡不为不以为异,抱着儿子尽览西京繁华风貌。这西京却比汾洲城鲜亮得多,当此暮春季节,轿马如流,风流学子和美艳仕女往来不绝,看不尽的粉面朱颜,瞧不完的珍奇货物。城郭各处,茶肆酒馆鳞次栉比,男女老幼或匆忙奔走,或一步三摇赏玩。医卜杂耍,四方艺人,各踞一地卖艺。又临街红楼,雕栏镂窗,泥匾金书字,‘翠香楼’‘香趣园’‘玉红楼’。那却是温柔香艳所在,销金深窟。二楼之上,数不清的年轻女子凭栏摆绸洒花,莺声燕语,向往来行人招徕。
  胡不为目不暇接,看人烟稠密,物竟豪奢,耳中听着各种声息不断,唱词歌声,小鼓秦筝,艺人呼喊,街童笑闹。不由的胸怀大畅。正得趣间,忽听后面一人高呼道:“胡神医!胡神医!胡神医请留步!”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褐衣小帽的中年仆役在后面边跑边喊,那人面生得很,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
  褐衣人跑近前来,躬身一礼,道:“胡神医,我们家老爷有请,但请神医移趾枉顾。”胡不为迟疑,问道:“尊上是……?”那人道:“敝上是城南刘佩玉刘老爷,与神医在苏员外家同桌共饮过的,敬仰神医国手妙技,差遣小人来请神医到家中一聚,有事相求,万望不要推辞。”胡不为满头雾水,当日他酩酊大醉,哪记得同桌众人姓名,这刘老爷是何等模样,他是全无印象了。但见对方意诚,也不好推辞,只得随那褐衣人穿街过巷,投他宅中而去。
  刘老爷长的甚是肥壮,一个师爷跟在身后,一同迎出门来。胡不为看了人,约略有见过面的印象,却不记得当时与他说过什么话了。刘老爷满脸堆欢,连连叫道:“幸何如之!请得贵客驾临,胡神医,你总算来了!可把我给等着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他手,亲热非常,带到堂中坐下了。
  刘老爷笑道:“前些时日在苏员外家见到神医,相见恨晚,早思谋此一聚。谁知员外这么好客,竟把神医留了这许多天,嘿,今天终于让我找到,总算老天念我心诚!”胡不为听他如此推重自己,也甚高兴,当下嘻嘻直笑,问:“不知道在下可为刘老爷做些甚么事?”刘老爷胖手一挥,道:“今日不谈事,有幸请得神医过来,正是大喜,什么事都顺延押后。今日刘某当与神医畅饮一番,以表薄意。”一句话,把个胡不为听得眉花眼笑,听他话说的甚是动听,不禁心下感动。以后便是叫他刀山火海来去,他也会慷慨就赴。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刘老爷深通拢人之道,轻轻一句话,便得胡不为的感激之心,果然是老辣异常。
  这肥胖刘老爷果然言出必践,这一天上,只跟胡不为侃些江湖趣事,四方见闻。他是个极好听众,往往带出话头,便任胡不为口沫横飞谈将下去,听胡不为吹嘘过往故事,惊险处扬眉睁目,连连感叹,听到悲惨处又摇头叹息,状甚凄然。间插一两句评语疑问,逗的胡不为直欲罄尽一生所知,与这个知音细说分教。
  堪堪到了华灯初上,一个翠衫婢女到堂前来请,说晚饭已备好了。几人移步,过去吃饭。这却是一次家宴。刘夫人、两房小妾,两个公子和一个小姐俱都到齐,桌上鸡鸭鱼肉都备,酒酿清蒸鸭子,酥香山雉虾皮汤,樱桃烩松鼠,红油煨鹅掌。几道大菜香甜非常,众人一径劝食,胡不为直吃的酒酣饭足,痛快淋漓。胡炭却另有两个奶娘伺候,带到小房哺乳。
  入夜,刘老爷又叫两个美婢来侍寝,胡不为农户出身,哪曾遇过这样富贵伺候。两个美艳女子替他宽衣拿捏,松骨捶背。房中烛光流转,美人如玉,白皙温润的粉拳落在肉上,受用已极。难怪世人争名夺利,削尖脑袋追寻富贵权势。原来是富贵后得享这般神仙都羡的好处,自无怪他们手段使出无所不用其极了。
  俟他筋骨尽酥,直欲睡去之时,两个年轻女子更除去亵衣,光洁溜溜一左一右躺下,玉臂舒卷抱住他,在耳边吐气如兰。胡不为登时吓醒。身侧两个美人不着一缕,眉画远山长,星眸云中幽。酥胸纤腹,玲珑肚脐,妙处呈现。胡不为面上涨得通红,也觉动兴。妻子赵氏自怀孕时起,二人已不叙夫妻事,他当了长发和尚已经一年有余,当此良宵酒后,艳女勾引,一时哪易把持的住?要紧当儿,想起妻室来,心中暗念:“莫要负了她!莫要负了她!”面上须臾数变,心念挣扎不决。
  便在天人交战的时候,一女掩口轻笑,眉眼如丝,妩媚已极。伸一支柔滑长臂到他腹下拨弄,这下子可坏了,她哪知胡不为正在危崖悬卵的当口,柔指才碰,胡不为已打个大震,睁圆了双目,呼吸粗重已极。那瓜子脸的女子更不说话,轻咬下唇,暗忍笑意。心想这呆头鹅敢是没经历过这般销魂滋味,竟然这般反应。臂上玉镯叮当声中,胡不为仅存的一点清明尽都烟消云散去了。呼呼吸气,听任两个美人香唇送吻,藕臂勾脖,陷入温柔乡中。
  这一番隔年大战,酣畅处自不待言。两个女子原是官妓赎来,多历人事,技巧高超。哪知胡不为虽然看来土得掉渣,可也早学的诸多御女法门,神功大成,被两女撩拨只不多时,早变被动为主动,武勇非常。挥鞭策马,沙场冲锋,转折处无不如意。一夜里,锦被翻红浪,玉腿颤春光。莺声娇呖,红烛摇羞。两个美婢久旷之下得遇良人,怎不惊喜交集,使出浑身解数,宛转承欢,把个胡不为整治的神魂颠倒,自己姓甚名谁早忘到十万八千里外。
  良宵苦短,明月穿窗,三人杀伐之意极浓,直战到天现曙色,才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午间起来,两女看他的神色早大不比先前。温顺恭良并喜爱赞赏之色,尽现眉梢。胡不为危洪得渲,更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又锦衣新袍,整齐爽利之处,比之先前灰头土脸模样,更是天壤之别了。临了,小童隔窗叩请,请胡老爷吃饭。两个美艳女子竟然不舍,一左一右拉住他,眶中珠泪莹然,胡不为暗叫:“惭愧!”想起终于对妻失节,暗感惶亏,又担心胡炭,到底别脸拂袖,出门去了。听后面哀声低泣,却甚觉无奈。
  刘老爷是富贵人家,虽然比不得苏员外家中势大,但大户之中,饮啄举止莫不有距。胡不为从厢房出去,跟着领路小童穿石径,过曲廊,一路所遇到婢女都向他裣衽作礼,称呼:胡老爷早安。童子杂役,见面也都躬身。想是刘老爷特意吩咐下人要如此这般的。胡不为头次得这样礼遇,心中惶惑并骄傲,隐隐又有不安,纷乱心情混涌上来。一路频频点头,却完整话说不出一句。
  堂上刘老爷一家早就候住,一大桌子,几碟精致小菜,几碟香菇斑鸠春卷,两屉玲珑雪白的小馒头,并一大锅翠绿清香的细粳米粥。胡不为大战一夜,腹中饥饿,见几样食品做的可爱,食指大动,顷刻间放嘴大啖,如风卷残云。刘老爷捻须微笑,连赞他是真性情之人。
  胡不为正吃的高兴,猛听堂外人声喧阗,转头看时,却见师爷领着一群人到后院去了,一众人服饰极杂,有数十人,多数配刀持剑,形貌赳赳。又有持‘医’字布帘的走方郎中,另几名身穿黄色道袍的道士,鱼贯从堂前过去了。一个粗黑拿大锤的汉子呵呵大笑,振臂道:“这众里许多好兄弟,人人武艺高强,高先生不用担忧,管他什么厉害人物,过得今夜,我们定叫他有来无回!”那高姓师爷也笑道:“当然如此,几位壮士勇力过人,今夜便仰仗各位大力了。”众人听他抬举,纷纷叫道:“高先生不必客气,我们定当尽力。”那高先生听众人应和,甚是满意,连说“有劳,有劳。”又道:“刻下众位英雄先去后院进食,敝老爷吩咐了,先请众位好好饱餐休息,到晚间再行除害。这事完后,人人都有重赏!”这师爷也是个惯会捧人的,只轻轻几句话,说得一干江湖汉子群情激昂,自去后院吃饭了。
  胡不为心中犹疑,只不知他们说的除什么害。
  对座的刘老爷见他一时停箸,早猜到他心思。笑着说道:“神医不用怀疑,敝舍稍有些不爽利的地方,倒也无什么大碍。与神医干犯不着的。”胡不为听说,才放下心来。
  待得吃完饭,众人堂前坐着,胡不为便问那刘老爷:“在下蒙老爷厚爱,给这许多好处,却不知道在何处可尽绵力?老爷请明白说来不妨,好释我心中疑虑。”刘老爷胖脸抽动,低眉叹气,登时换成一副愁苦面貌来。胡不为一见,猜想到他必然有甚么不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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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第十八章 奇事(2)
  胡不为得了厚赏,意气风发起来。六锭金子啊,折成银子合有六百两,那可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数目。眼下几坨金块沉沉的就压在怀中,温热沉重之感,真真切切,却不是在梦中。胡不为心里快美舒畅已极,看这天青云艳,和风如诉,直恨不得飞上天去与众鸟儿共翱。
  好歹也算个小富翁了,自然不能再穿这身土布行头。当下抱着胡炭,到钱庄兑了一锭金子,换来一个值五十两银的小金锞和五十两银子,包裹起来,入手甚沉。又到成衣铺里买了一身衣裳,紫绸团花长袍,束腰长带,一双低跟快靴,一顶竹简头巾。装扮起来,倒也有几分翩翩神采。给胡炭也买了一身雪绒兽皮小衣,一个大红绒毛毯,将先前的粗布襁褓撤换了。二人衣着光鲜,得意洋洋出门去,只是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无知小童在街上逛荡,毕竟是不伦不类。路人看了,无不再三注目。
  胡不为不以为异,抱着儿子尽览西京繁华风貌。这西京却比汾洲城鲜亮得多,当此暮春季节,轿马如流,风流学子和美艳仕女往来不绝,看不尽的粉面朱颜,瞧不完的珍奇货物。城郭各处,茶肆酒馆鳞次栉比,男女老幼或匆忙奔走,或一步三摇赏玩。医卜杂耍,四方艺人,各踞一地卖艺。又临街红楼,雕栏镂窗,泥匾金书字,‘翠香楼’‘香趣园’‘玉红楼’。那却是温柔香艳所在,销金深窟。二楼之上,数不清的年轻女子凭栏摆绸洒花,莺声燕语,向往来行人招徕。
  胡不为目不暇接,看人烟稠密,物竟豪奢,耳中听着各种声息不断,唱词歌声,小鼓秦筝,艺人呼喊,街童笑闹。不由的胸怀大畅。正得趣间,忽听后面一人高呼道:“胡神医!胡神医!胡神医请留步!”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褐衣小帽的中年仆役在后面边跑边喊,那人面生得很,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
  褐衣人跑近前来,躬身一礼,道:“胡神医,我们家老爷有请,但请神医移趾枉顾。”胡不为迟疑,问道:“尊上是……?”那人道:“敝上是城南刘佩玉刘老爷,与神医在苏员外家同桌共饮过的,敬仰神医国手妙技,差遣小人来请神医到家中一聚,有事相求,万望不要推辞。”胡不为满头雾水,当日他酩酊大醉,哪记得同桌众人姓名,这刘老爷是何等模样,他是全无印象了。但见对方意诚,也不好推辞,只得随那褐衣人穿街过巷,投他宅中而去。
  刘老爷长的甚是肥壮,一个师爷跟在身后,一同迎出门来。胡不为看了人,约略有见过面的印象,却不记得当时与他说过什么话了。刘老爷满脸堆欢,连连叫道:“幸何如之!请得贵客驾临,胡神医,你总算来了!可把我给等着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他手,亲热非常,带到堂中坐下了。
  刘老爷笑道:“前些时日在苏员外家见到神医,相见恨晚,早思谋此一聚。谁知员外这么好客,竟把神医留了这许多天,嘿,今天终于让我找到,总算老天念我心诚!”胡不为听他如此推重自己,也甚高兴,当下嘻嘻直笑,问:“不知道在下可为刘老爷做些甚么事?”刘老爷胖手一挥,道:“今日不谈事,有幸请得神医过来,正是大喜,什么事都顺延押后。今日刘某当与神医畅饮一番,以表薄意。”一句话,把个胡不为听得眉花眼笑,听他话说的甚是动听,不禁心下感动。以后便是叫他刀山火海来去,他也会慷慨就赴。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刘老爷深通拢人之道,轻轻一句话,便得胡不为的感激之心,果然是老辣异常。
  这肥胖刘老爷果然言出必践,这一天上,只跟胡不为侃些江湖趣事,四方见闻。他是个极好听众,往往带出话头,便任胡不为口沫横飞谈将下去,听胡不为吹嘘过往故事,惊险处扬眉睁目,连连感叹,听到悲惨处又摇头叹息,状甚凄然。间插一两句评语疑问,逗的胡不为直欲罄尽一生所知,与这个知音细说分教。
  堪堪到了华灯初上,一个翠衫婢女到堂前来请,说晚饭已备好了。几人移步,过去吃饭。这却是一次家宴。刘夫人、两房小妾,两个公子和一个小姐俱都到齐,桌上鸡鸭鱼肉都备,酒酿清蒸鸭子,酥香山雉虾皮汤,樱桃烩松鼠,红油煨鹅掌。几道大菜香甜非常,众人一径劝食,胡不为直吃的酒酣饭足,痛快淋漓。胡炭却另有两个奶娘伺候,带到小房哺乳。
  入夜,刘老爷又叫两个美婢来侍寝,胡不为农户出身,哪曾遇过这样富贵伺候。两个美艳女子替他宽衣拿捏,松骨捶背。房中烛光流转,美人如玉,白皙温润的粉拳落在肉上,受用已极。难怪世人争名夺利,削尖脑袋追寻富贵权势。原来是富贵后得享这般神仙都羡的好处,自无怪他们手段使出无所不用其极了。
  俟他筋骨尽酥,直欲睡去之时,两个年轻女子更除去亵衣,光洁溜溜一左一右躺下,玉臂舒卷抱住他,在耳边吐气如兰。胡不为登时吓醒。身侧两个美人不着一缕,眉画远山长,星眸云中幽。酥胸纤腹,玲珑肚脐,妙处呈现。胡不为面上涨得通红,也觉动兴。妻子赵氏自怀孕时起,二人已不叙夫妻事,他当了长发和尚已经一年有余,当此良宵酒后,艳女勾引,一时哪易把持的住?要紧当儿,想起妻室来,心中暗念:“莫要负了她!莫要负了她!”面上须臾数变,心念挣扎不决。
  便在天人交战的时候,一女掩口轻笑,眉眼如丝,妩媚已极。伸一支柔滑长臂到他腹下拨弄,这下子可坏了,她哪知胡不为正在危崖悬卵的当口,柔指才碰,胡不为已打个大震,睁圆了双目,呼吸粗重已极。那瓜子脸的女子更不说话,轻咬下唇,暗忍笑意。心想这呆头鹅敢是没经历过这般销魂滋味,竟然这般反应。臂上玉镯叮当声中,胡不为仅存的一点清明尽都烟消云散去了。呼呼吸气,听任两个美人香唇送吻,藕臂勾脖,陷入温柔乡中。
  这一番隔年大战,酣畅处自不待言。两个女子原是官妓赎来,多历人事,技巧高超。哪知胡不为虽然看来土得掉渣,可也早学的诸多御女法门,神功大成,被两女撩拨只不多时,早变被动为主动,武勇非常。挥鞭策马,沙场冲锋,转折处无不如意。一夜里,锦被翻红浪,玉腿颤春光。莺声娇呖,红烛摇羞。两个美婢久旷之下得遇良人,怎不惊喜交集,使出浑身解数,宛转承欢,把个胡不为整治的神魂颠倒,自己姓甚名谁早忘到十万八千里外。
  良宵苦短,明月穿窗,三人杀伐之意极浓,直战到天现曙色,才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午间起来,两女看他的神色早大不比先前。温顺恭良并喜爱赞赏之色,尽现眉梢。胡不为危洪得渲,更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又锦衣新袍,整齐爽利之处,比之先前灰头土脸模样,更是天壤之别了。临了,小童隔窗叩请,请胡老爷吃饭。两个美艳女子竟然不舍,一左一右拉住他,眶中珠泪莹然,胡不为暗叫:“惭愧!”想起终于对妻失节,暗感惶亏,又担心胡炭,到底别脸拂袖,出门去了。听后面哀声低泣,却甚觉无奈。
  刘老爷是富贵人家,虽然比不得苏员外家中势大,但大户之中,饮啄举止莫不有距。胡不为从厢房出去,跟着领路小童穿石径,过曲廊,一路所遇到婢女都向他裣衽作礼,称呼:胡老爷早安。童子杂役,见面也都躬身。想是刘老爷特意吩咐下人要如此这般的。胡不为头次得这样礼遇,心中惶惑并骄傲,隐隐又有不安,纷乱心情混涌上来。一路频频点头,却完整话说不出一句。
  堂上刘老爷一家早就候住,一大桌子,几碟精致小菜,几碟香菇斑鸠春卷,两屉玲珑雪白的小馒头,并一大锅翠绿清香的细粳米粥。胡不为大战一夜,腹中饥饿,见几样食品做的可爱,食指大动,顷刻间放嘴大啖,如风卷残云。刘老爷捻须微笑,连赞他是真性情之人。
  胡不为正吃的高兴,猛听堂外人声喧阗,转头看时,却见师爷领着一群人到后院去了,一众人服饰极杂,有数十人,多数配刀持剑,形貌赳赳。又有持‘医’字布帘的走方郎中,另几名身穿黄色道袍的道士,鱼贯从堂前过去了。一个粗黑拿大锤的汉子呵呵大笑,振臂道:“这众里许多好兄弟,人人武艺高强,高先生不用担忧,管他什么厉害人物,过得今夜,我们定叫他有来无回!”那高姓师爷也笑道:“当然如此,几位壮士勇力过人,今夜便仰仗各位大力了。”众人听他抬举,纷纷叫道:“高先生不必客气,我们定当尽力。”那高先生听众人应和,甚是满意,连说“有劳,有劳。”又道:“刻下众位英雄先去后院进食,敝老爷吩咐了,先请众位好好饱餐休息,到晚间再行除害。这事完后,人人都有重赏!”这师爷也是个惯会捧人的,只轻轻几句话,说得一干江湖汉子群情激昂,自去后院吃饭了。
  胡不为心中犹疑,只不知他们说的除什么害。
  对座的刘老爷见他一时停箸,早猜到他心思。笑着说道:“神医不用怀疑,敝舍稍有些不爽利的地方,倒也无什么大碍。与神医干犯不着的。”胡不为听说,才放下心来。
  待得吃完饭,众人堂前坐着,胡不为便问那刘老爷:“在下蒙老爷厚爱,给这许多好处,却不知道在何处可尽绵力?老爷请明白说来不妨,好释我心中疑虑。”刘老爷胖脸抽动,低眉叹气,登时换成一副愁苦面貌来。胡不为一见,猜想到他必然有甚么不幸之事。
果然,刘老爷叹息一阵,拱手向胡不为愁道:“既然神医见问,我便不再隐瞒,家中确实有件棘手难过之事,还要承望神医搭救。只是此间不便细谈,借一步说话,神医请随我到书房来。”说着起座让步,请胡不为一道出门向偏院书房去。胡不为见他如此慎重,又避人耳目,倒不知有何隐讳之处,心中疑虑更甚。
及至到了书房,那刘老爷才礼敬一拜,悲声道:“胡神医!你好歹要救小女一命啊!小女染疾数日,刀石无效,眼见就要归去,我……实在是迫不得已,神医若能将小女救得回转,刘府上下俱感大德!”说着,老泪纵横,又再拜了下来。胡不为大惊,赶紧搀起,细问其中缘由。刘老爷道:“老夫今年五十有三,膝下育有两儿两女。小儿小女与神医都见过面了。出事的正是我的大女儿绣童。七日前早间突然起病,延医多人都不见愈。就承望神医妙手了!”
胡不为好不尴尬,听他马屁拍的响亮,却是将一副巨大担子扔上身来。眼下自己已成了救他女儿性命的唯一救星,倘若一个救治不好,岂不是要闹的灰头土脸?但他素来面软心更软,听刘老爷言辞恳切,又兼得了他许多好处,只好说道:“老爷先别着急,但叫胡某所能,必不敢稍有藏私,一定尽力。”又问:“却不知小姐现在何处,能不能先看看症状?”刘老爷听说,愁容不去,却道:“神医你有所不知,这里面稍微有些曲折。小女所染之病略微有些古怪,却与世间所见颇不相同。”胡不为一听,心中打鼓,直道:“不好!又是一个疑难杂症。也不知定神符能不能把她治愈。”虽然多日来定神符无甚差错,每治必愈,但他到底对符法疗病之道并无心得,心中发虚,也不知定神符到底功用有多大。若是一般常见之征也还罢了。听见是个疑难杂症,便已头大。当下硬着头皮,道:“便是怪病,也有个由头的。先看看症候吧,倒看看离奇在什么地方。”刘老爷听说,打开了门,领他向后院深处走去。一路反复叮咛,此病确实怪异,把胡不为听得心锣连响,紧张得很。
刘府各处都栽着牡丹花。正当怒放时令,墨绿蜡叶间里,许多粉红大朵灼灼盛开,如火云,如烈焰,雍容富贵并灿烂辉煌之处,果然当得花中之王称号。
两人绕着曲折的鹅肠小径,来到一处独立的二层小红楼前,两名壮实仆妇正在庭中守着,看见来人,请安过后仍自站定了。刘老爷又再次正色道:“小女这病委实古怪,形貌上已跟先前不同,神医别要嫌弃见怪。”胡不为眼珠乱转,点头答应。
推门进去,‘呀’的一声响,一股浓重的药气扑上面来,胡不为看着屋中黑暗一片,深幽幽的。几缕阳光从窗格射入,无数细小飞灰在光中盘旋。心中暗道了一声怪。才踏过门槛,便觉寒意透上身来,这屋子倒冷的非常,当此炎炎夏午,竟然冷浸浸的如若秋冬。
进到屋中,胡不为举目四看,此时眼睛已适应黑暗,但见许多白绫从梁上垂落,素白如新,也不知所为何用。刘老爷将门关了,一阵风贴地卷来,屋中数十条白绫登时翻动,波折飘扬开来。胡不为见这景色实在诡异,身内身外皆有寒意。
屋里却再无旁人,胡不为心中打鼓,正待推脱,刘老爷已拉住他手,拾级往上。胡不为骇怕,直欲逃开。苦于右手被攥住了,刘老爷又手如铁钳,料想挣脱不得,只得步步为营,一双眼睛上下左右闪动不停,步上楼去。楼上药气浮动,却比楼下稍亮了些。刘老爷带着他,到一扇雕凤朱门前站定了,道:“小女便在里边了,少停见到异象,神医但请不要害怕。”这话倒说的好笑,胡不为早被他的告诫所夺,此刻紧抿了嘴,双手握拳,面容苍白,已是紧张惊恐状态了,待想不怕,哪还来的及?到底他是经过多次惊险危难的,此刻能强撑着站立不逃,已是大大进步了。
刘先生举手推门,哪知手未触及门板,门内一阵凄厉尖锐的长嘶蓦然号开,象一把血腥长剑般刺入听者胸口。诡异凄惨之处,如百鬼夜哭,夜枭寒号。这下事起突兀,两人尽都心头一震,踉跄后退,直靠到身后墙壁上,一时相顾色变。
这一声叫何其恐怖,如死蛙将毙之声,如老鸦哀鸣之声,沙哑夹杂尖利,刺耳又兼腻人,高低起落处,完全不类人声。胡不为面色白成宣纸,浑身寒毛倒竖。心中似有万千滑腻蹦跳之物钻入。这般感觉,打死他都不愿再听第二遭了。亏得心中早有防备,若教一般人,在静夜里听到,便不给当场吓死,也必神志被夺,谵妄错乱。
叫声响了有半刻时候,门外两人坐倒在墙下,拧眉捂耳,难过欲死。少停,见声止了,那刘老爷脸上肥肉抽动,结结巴巴说道:“叫……叫……叫的便是……便是小女……女……了。”叫的这般凄厉,这还算是人吗?胡不为心中暗叫。寂静下听来,两人心脏都扑扑扑扑跳动,比往时快了何只数倍。他莫名其妙之下又卷入这般诡异恐怖之事来,当下悔得肠子都青了,直恨自己耳根子软,正自怨自艾间,看见刘老爷慢慢走前,推开了门。
屋里正对着门的,是一张檀木绣榻,碧绿的绸制床帏都已拉开了,在两边银钩上挂好,现出床上躺着的人来。大红绣菱花锦被,裹着个年轻女子,青丝如云,露半片雪白脸颊。此刻平平躺在床上,似已沉睡。极平常的海棠春睡图,并无特异之处,何以她竟能发出那般恐怖声响来,委实令人难以索解了。
胡不为见屋里不是怪物,恐惧之心放了大半,虽仍警惕,到底却不象先前那般惶恐惧怕。当下跟着刘老爷走进屋里,细细打量来。这间闺房不大,摆设甚是简单,一床一桌一台一架,另有几只曲凳,一张小几。梳妆台上,一只镶满珠花的黄金妆奁,一面铜镜,一把玉梳。书架上满是书。看来这小姐素喜读书,小几上还有一管狼毫,一座砚台,以及一张写着簪花小楷的白纸,想来是这位小姐未病前所写,病倒之后,却没人给她收拾了。
胡不为慢慢踱步进去,闻见浓重的药草气息,不禁皱了皱眉。屋中几面窗都闭的紧紧的,糊上了黄纸。药味发散不去,熏人欲呛。正在转看,却听刘老爷说道:“神医,请移步过来看看!”
他走到床边站住了,刘老爷却不靠近,离床数尺,道:“烦劳神医掀开被子,便见症状。”胡不为哪想到其中古怪,依言揭被一看,哇的大叫一声,急振手臂,腾腾后退几步,将后面的茶桌压的翻倒了。
被中的女子全身不着一缕,然而,在她玲珑躯体之上,彩色斑斓,红黑之色聚如云纹,看来竟如毒虫一般。更恐怖的是,在她肩、胁、腰、腿,一道顺下,竟横生着数十只小小虫足,长短粗细如人指,毛茸茸的,上下起落勾折,直如活物。
胡不为骇的脸色苍白,张口结舌,指着床上道:“她……她……她……”骤惊之下,哪里说的出话来。刘老爷面带苦笑,道:“神医,你也看到了,便是这个怪症。请来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唉,也不知道我上辈子犯了什么孽,竟得遭此报应。”
胡不为到底是见过妖怪的,虽然看见那女子形容可怖,心中忐忑。但数次历练,已让他的心志锻炼得坚韧。当下稍复心情,从地上爬起来,问刘老爷:“这病……这病实在是古怪得紧,却不知小姐是如何染上的?”顷刻间他早思虑百遍,看这症候,必不是寻常病变,当是撞邪中招了,却不知定神符对这等妖变可有功效。耳中听见刘老爷说道:“七日前她和两个婢女到后园赏花,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晚饭时还好好的,但到第二天就起不来了。请过医生来看,都不知是何道理,过得三天,就长出那些怪棍儿来了。”胡不为点头道:“这病不是一般药石所能治,我想,她定是遭邪祟冲撞了。”
刘老爷满面惊疑,问道:“西京如此地方,皇气昭昭,会有什么邪祟来作乱?”胡不为摇头不答,只道:“在下也没什么把握,唉,这般症状是我首次得见,我就尽我所能吧,若能救转,是老爷和小姐的福气深厚,若不能,还望老爷另选高明。”说着,也不等他答话,自取了一张符,和茶烧了,靠近床去给刘小姐喂吃。
靠近看了,却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的甚是美貌,娥眉清秀,睫毛极长。却不知这胖子是如何生出来的,与他浑没半分相似之处。只怕是个绿帽子也未可知。当下不暇细思,将刘小姐半扶起来,把一盏符水灌入她的樱桃小口中。看着符水堪堪饮净,不意想,此时惊变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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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4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第十八章 奇事(三)
  但听‘胡’的一声闷嗥,怀中少女猛然直起上身,棉被滚落下来,现出两只小小乳房。只是皮肉上红黑交错,纹路可怖,另身侧两排毛足不住翻动,碜人已极,哪还有什么旖旎春光景色。胡不为‘啊’了一声,想涌身后退,哪知却已迟了,那少女双臂环抱,将他抱在怀中。睁着两只凶横妖异眼睛,直勾勾望着他。胡不为魂飞魄散,那瞳仁竟做血红之色!
  惊惶之下,自然伸手推搡,两手直出,按在她胸间,奋力一挣。刘小姐劲力大的怕人,纤纤素手,环扣如锁。她却不作任何动作,只勾勾看着胡不为,任胡不为在她胸腹之上推动拼命。刘老爷见事起突然,更是吓的直爬出门外,靠着墻壁站定了,只叫:“神医,你小心了,我女儿会咬人的!”
  这话听来,胡不为更是脑袋一炸,他生平最惧的,便是这‘咬人’一词。当初犯查差点就要咬上他脖子,事后想来,每每惊惧,总觉得脖子痒痒麻麻,甚不受用。眼下听说这个红眼百足的女子还会咬人,哪再想到其他,摇头摆身,不住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正危急之际,猛听怀里灵龙镇煞钉‘嗡’的一声轻响,身子立时脱缚,收势不住,又一径儿望后退去,踩在小凳上,登时绊倒在地。急切间看一见床上的刘小姐,却见她头发正由红转黑,已睡倒在床上。这才醒悟过来,她的头发刚才也变成红色了。只是当时着急,却没注意到这节。
  又赖镇煞钉救回一命,胡不为心中暗叫侥幸。只是为何它早不鸣晚不鸣,偏等自己张皇欲死之际才响出一声来。难不成它也会开玩笑么?他当然不知,镇煞钉遇到真妖才鸣,而适才刘小姐被符水引动,正欲化妖,将生未生之际,却被镇煞钉又逼回去了。头发变红,便是她将化妖身的征兆。
  经此变故,两人哪还敢逗留,匆匆跑下楼去,推门直出。庭前两个仆妇见他们出的狼狈,过来搀扶。刘小姐身染怪疾之事,府中知者不多。这两名仆妇却是她自小奶娘,向来伺候她的,尽知道她身上病症,并每日午间晚间的凄厉长号。刘老爷让她们守在楼下几日了,所以见到许多怪事,已不如何惊异。
  两人回到书房,都气喘吁吁,一时不能平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只凭桌喘气。挨了许久,刘老爷甚是愧疚,讷讷解释道:“神医……唉,这般怪病吓人之极,倒惊住贵体了,我真不该瞒住……只是……我实在别无他法,还望神医海涵,恕罪则个。”胡不为摆摆手,心中只是惊惧。镇煞钉既然鸣响,那床上的女子必是妖怪无疑了。此非善地,可要赶紧逃跑才成。当下拱手向刘老爷道:“老爷,在下已竭尽所能了,但贵千金之病非我所能医治,老爷还须另请贤能才好,在下留在此地已无什么用处,就先告辞了。”刘老爷见他要走,‘啊’的一声,待要挽留,却哪张的出口。
  胡不为又道:“小姐之病定是撞邪了,老爷不妨找来几名法术高强之人,或许能解除。”说完,再不他言,疾步向外去,想抱回儿子就向黔南直去,哪知门外飞快跑来一人,夺门进来,大叫道:“老爷老爷!快去看啊!小姐病好了!”刘老爷又‘啊’的一声,腾然站起,喜上眉梢,来不及理会胡不为,如一团肉球冲出门去。胡不为见事情蹊跷,也尾随跟去。到得红楼前,看见两层楼上,窗户尽开,十数名仆妇丫鬟往来奔忙,人人掩不住眉间喜气。
  却看见先前两名仆妇在向刘老爷诉说故事,凑过去一听,已听得梗概来。
  原来他和刘老爷才跑出去不久,楼下的两名奶妈便听到楼上惊叫,刘小姐叫道:“呀!我的衣衫呢?!人都到哪去了?吴妈!成妈!翠儿!”那丫头在楼上不住口的叫奶妈丫鬟。两人均惊疑不定。小姐自染病后便不再苏醒来,便是苏醒,也只会抓人咬人,神志却是不清醒的。眼下她竟然会叫唤下人,难道却是已痊愈了?惊疑之下,吴妈大了胆子在楼下回她:“小姐,我们在楼下呢,你要做什么?”却见窗户猛的打开了,小姐用棉被裹了身子,临窗喊道:“我的衣衫呢?你们都干吗去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肚子好饿!帮我弄些粥饭来。”两名妇人是自小喂她奶,看着她长大的,一向当成自己女儿看待,见她吐字清楚,说话清晰,哪还顾什么危险,喜不自禁上去看她,却见小姐周身上下俱都完好如初,身上许多可怖色彩和虫足都已消尽了。当下脚不沾地,叫丫鬟仆妇来伺候,并四处报喜。而刘老爷和胡不为在书房偏院中,所以竟是知道消息最晚的。
  这下喜从天降,刘老爷情知是胡不为的功劳,呵呵笑着,过来拉他手,笑道:“神医妙技,果然非同凡响,这下你不用走了!当此大喜,你不喝醉三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言语中喜不自胜,这句话倒确是真心所出了。胡不为哪料的到这般峰回路转,这片刻之间,一事数变,这天下之事,果然不是人所能测的。到底心存犹疑,偕刘老爷上楼去给小姐复诊。
  刘小姐一听这个英俊中年人要看自己身体,哪肯依。俏脸涨的通红,任刘老爷说破了嘴皮也不肯。磨了半日,又是恐吓又是哄话的,后来到底允了个折中的法子,除去衣衫,正面躺着,身上用被子盖了,止露出身侧来让胡不为看。饶是如此,她已羞得面红过耳,连到雪白颈脖,一并染成红云了。
  胡不为在床边看,见她肌肤莹白,如若腻雪。毛足和彩斑果然都不见了。当即放下心来,知道定神符居然也有驱魔祛邪功效,心中极高兴。当夜众人痛饮,却仍只是家宴。因小姐患病之事,外间无一得知,所以虽然痊愈,也并不如何兴师动众庆贺。胡不为又被尊了上座,刘老爷一家真心感谢他,人人笑面相向,频繁敬酒。只那刘小姐,因午间让胡不为看了身体,一直羞赧。与他同桌吃饭,也深埋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临到她敬酒了,一张白脸又成红布,声若蚊嘤,几不可闻。她是良家女子,自小不乱出闺阁半步,哪知突然之间,自己身体却叫这个男人尽看了去,寻思下来,怎不让人惊羞交集。
  胡不为自然不知这个女孩儿的婉转心思,又饮得酩酊大醉,刘老爷差遣那两个美婢伺候他。两女欣喜非常,眉目流春,忙不迭搀着胡不为向厢房直走,仍恣意挥霍春宵去了。这边老子勾的美人心,儿子也自不凡,俗说将门无虎子,胡不为的儿子又岂是一般人物,只一日一夜,也勾得两个奶娘并几个十几岁随伺丫鬟神魂颠倒。两个奶娘见人尽多,一生也不知抱过几个小孩,却从未见这般伶俐可喜的婴儿。晚上也不哭闹,也不作怪。人笑他也笑,露两颗小小乳牙,一双眼睛漆黑透亮,纯净异常。几个妇人亲了他无数回,跟他说话,直称“心肝儿宝”。一日一夜里眼中竟容不下他物了。
  金兽香销尽,更漏隔夜长。
  胡不为与两名美艳冤家杀得你死我不活的。堪堪到了寅时,听外面街道更夫梆梆梆击梆三声,终于都心满意足,抱在一起呼呼大睡。哪知睡下不过半个时辰,听到花园里长叫呼喊和鼓锣之声频繁作来。登时惊醒,知道又出变化,赶紧穿衣下床,将包着镇煞钉的青布包裹贴肉紧紧藏好了,冲出门去。
  门前过道脚步杂乱,十余名青衣仆童拿着木棒铲儿之类,急匆匆向花园跑去。一个童子道:“这贼当真大胆,竟敢累次到刘府作怪!这下若不把他整治死了,没的让人笑话咱府上没有能人。”边上另一人笑道:“有你这般能人在这,这贼也算是自寻死路了。只是不知善财儿能人武艺如何,比的过护院的孙老大么?孙老大单手能提百斤石锁,还叫这贼一拳打的重残,却不知善财儿老大能挨得几拳?!”那善财儿听说,反讥道:“金锁儿,你也不用笑我,我不济事,难道你便高明了?便是象你这般的,上去百八十个都不够人打。”那金锁儿笑道:“干我甚么事,我又没说自己是能人,便是挨拳头,也轮不到我身上来。”善财儿哼了一声,道:“往时你不是跟永福永禄几个学了许多武艺么?怎的事到头上了,却又装成缩头乌龟?”金锁儿见他说的大声,赶紧告饶:“我的好哥哥,你就不能把把嗓门儿?永福永禄几个早让这贼给收拾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学的几样花拳绣腿,济得甚么事?别回头让老爷知道我学拳脚,把我推上前去那可糟糕了。”那善财儿乐得嘻嘻直笑,道:“你也不用害怕,高师爷请来许多好汉……”几人转过弯道,声音渐渐小了。
  听说是拿贼,胡不为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贼也算是大胆已极,竟敢到豪门大院偷盗东西,听几个小童对话,似乎还是多次来的,也忒倡狂了些。”他被惊吓醒了,又装束停当,一时也不欲再回房睡觉。看前院黑沉沉的,仆妇女子们都不起来,料想胡炭不会有甚危害。当下也迈步向后花园去,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飞贼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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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第十八章 奇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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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了几道弯,看见花园里站满了人,十几个童子提着灯笼,将一大片园子映的如同白昼。园子中央,一个高瘦的男子立在一众牡丹前,穿一身红色条襟的黑袍子。想来就是大胆飞贼了。另数十名形貌各异的剑客手持武器,齐对着他。正是午间胡不为看到的那群武人。
  刘老爷立在墙边,穿着睡衣,高师爷跟在身后。想来他是仓促中爬起床的,赶来看抓贼。看场中那贼已被团团围困,刘老爷道:“狗贼!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半个月来数次到我门中偷盗,还打伤我几名护院,敢是欺我府中无人么?!你从实招来,究竟是何来历,所欲何为?!”
  那贼弓身驼背,却不抬起面目。也不回答。近前的一个年轻剑士又喝道:“听见没有?!问你话呢!你到底是来偷盗什么东西的?!”飞贼身子似乎震了一下,喉头‘阁阁’有声,听来便跟蟾蜍鼓息一般。众人听得怪异,却听见他缓缓说道:“蜜……蜜……吃……蜜……天……香……”声音粗嗄嘶哑,几个字似乎是从喉头挤出的,一个一个吐将出来,仿佛说话极为困难。
  高师爷低声对刘老爷道:“老爷,这贼似乎是来偷蜜的。你看他的手,正是天香树的蜜汁。”刘老爷闻声看去,见那贼垂落双手,手掌上沾着一些粘稠淡黄的物事,空气里还隐隐有一丝甜香味道,果然是天香蜜。园中栽的几株天香树,是他早年从异域移植来的。形如苏铁,粗茎大叶,植来十余年,快有两人高了。这树每到夏秋时节便会泌出甜汁来,浓香如酒,常引得许多蜂蝶小虫来采。
  可这贼光顾刘府近半个月了,几日前更将护院的几名打手武师打得重伤。若说单为这些区区小蜜而大动干戈,说来任谁都会觉得荒谬。当下冷哼一声,道:“狗贼,你不要避重就轻说混话。当这园里几十人都是傻子么?嘿!偷蜜?我就不信你来我府上这些时日便只光为偷蜜!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了,好好搜查身子,看可偷走什么值钱东西!”当时三名青衣童子应了,走上前去搜查,料想这许多人守着他,也不怕他反抗。
  那贼果然并不抗拒,任三个小童在他袖里怀里掏摸。搜查片刻,一个小童骇然惊呼起来:“啊--!虫!虫!虫!”踉跄后退,提起手来,火光下看得明白,他的食指上,一只尺许长的大蜈蚣紧紧咬住,红黑分明,展足勾尾。另两个童子也尖叫,抬起手来,一人手上都咬着一只百足虫子,一般形貌可怖。原来他怀里竟然暗藏着毒虫,引几个小童来搜了,不动声色之下便已将之伤害。
  众人哪想到他在围困之下竟然还胆敢搞鬼,听得三个童子叫声惨烈,无不又惊又怒。当下‘呛啷’之声大起,几个剑客挥动兵器,向他手足斩去,定叫他受伤伏帖了再行搜查。银光如练,带着呼呼声响斫向黑衣贼,那贼却不抵挡,但听‘扑扑’几声,几把长剑中的,如劈韧革。
  几名剑客只觉得长剑仿佛斫在一块坚韧极有弹性的皮革之上。锋刃不能劈进分毫,手掌却震麻无已。当下相顾失色,不知道这贼到底使了甚么古怪法门,如此皮肉坚厚。见怪贼并不还击,又鼓起勇气,加大劲力砍劈下去。这次手下再不容情,但求把他伤了,哪还顾他伤的重不重。
  ‘当’的一声大震,几把长剑同时砍中,齐响出这一声来,随即,四人啊啊大叫,抓着手掌咬牙后退。原来已是虎口迸裂,震出血来了。看看地上,四把长剑扭曲,刃处缺口,竟然被那怪贼的血肉之躯崩坏了。
  这人的手足四肢,居然硬甚坚铁!
  众人哗然,眼看飞贼手足不动,已伤得四名剑客再无攻击之力,不禁惊骇。看来这人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忌惮之下,守在近前的几人登时后退几步,凝神防住,几个江湖郎中忙不迭跑来,开启药箱给剑士们敷药。那贼见众人忙乱,也不攻击,也不逃走,就垂落了双手,低头静立。众人看他也并无甚么特异举动,己方人数又众,只过不了一会,胆气又壮大起来,六七名侠客从人群中腾身而出,四名拿着亮晃晃得钢刀,另两个则握着长枪。分向怪贼的胸腹头颈钻砍直去。刀化白芒,枪点乌光,六件兵器袭去,飞贼再不敢托大,手掌一翻,以掌缘为刃,从上而下劈向当胸而来的两柄铁枪。人人心中打鼓的当口,一个粗豪的声音哼道:“让开让开!都让开!我来对付他!”胡不为凝神看时,原来却是日间说话的粗黑汉子,从外围迈步进去,提着一柄巨大圆锤。那锤生铁铸成,大如木桶,黑沉沉的怕不有三五百斤。黑汉子单手提着,浑不觉得费力,两只臂膀筋肉虬结,长着浓密的黑毛。果然好一条汉子!
  内圈的十余人登时后撤。这黑铁塔挥动锤来可不是玩的,一个失手,大锤飞出,便是长着八九个脑袋也不够他砸了。一时人潮耸动,都跑到墙边站了,现出园中老大一片空地,尽够那黑汉子舞锤。此时盗贼却动了,想必是看到来者膂力非常,不敢再托大拿身躯承受巨锤。众人看着他慢慢转身,举手,抬腿,身子竟然波动起伏,腰腿颈项都绵软如条,说不出的怪异。只是他的动作僵硬得很,仿佛皮影戏中的人物,一起一落,节折宛然。
  汉子持锤进去,也不多说废话,大锤便当头砸下。风声猛恶,一众牡丹给带得几欲倒伏,这锤在他手中便跟小童手中的秸杆一般,挥动开来,举重若轻,写意自然。若非沉郁的风响如若雷鸣,众人直要怀疑是不是用纸糊成的。
  铁锤堪堪临顶,飞贼身子却跟折断一般,两足直立不动,自腰以上,尽平平翻倒下来。众人见势险急,又都惊呼。大汉不意想他有此怪招躲避,大锤挥过肚腹之上,却已落空了。他反应倒也敏捷,一招无效,将锤摆过头顶,顺势转个身子,那大锤余势未消,让他转身又一带又重重砸落下来,这下两力叠加,更重铁下坠之劲,击将下来,何其威猛!
  但听得‘呼’的一声闷响,锤化乌光,重重砸向盗贼的腰间。眼看着就是一出血肉模糊惨剧,众人无不惊呼。‘砰’的一声,劲气激扬,狂风飞卷过去,一众牡丹登时碧叶尽碎,星星点点,连着许多断枝飞到寻丈开外。离在一丈远处的剑客,被风带到,衣衫鼓动起来,猎猎作响,如在山巅当风之时。
  再看场中,盗贼已上身赤裸,仍平折着身子,双掌抵在锤下,却没受伤。他竟单凭筋骨力气挡住了这威猛无俦的巨灵神力!这份功力,实在可惊可畏。只是衣衫薄脆,早让罡风都撕成了碎片,一块一块布在身侧。
  待得看清他身子,众人忍不住又暴出惊呼来。“蜈蚣!蜈蚣!”一时乱声纷喊,原来,那飞贼的身上,竟是一节一节黑色的垒块,油光映火,如甲如胄。且从颈到腰,上下一般粗细,肩胁两侧,长着数十支细长毛足,看来不是一只百节蜈蚣又是何物?!
  又是妖怪!胡不为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见他身上怪状,竟然和午间看到的刘小姐有八九分相似,心中已自释疑。看来刘小姐所染怪恙,定然是这个妖物所致。
  “咝--你……们……好……讨……厌……”妖怪挡过一招,慢慢折起身,艰难的说出这话来。语调平平,听不出其中喜怒。但每个人听他语调怪异,都觉得汗毛倒竖。他说话之时,嘶嘶有声,便跟耳中有万千毛虫穿过一般,听来满身都长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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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4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第十八章 奇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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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壮锤客甚是武勇,虽然见对手是个妖怪,但只吃了一惊,复又豪气上涌,提着锤略退几步,喝道:“我就不信你身体是铁打的!再吃我这招试试!”双手握柄,向外甩力。脚跟不动,握锤平挥。只挥得片刻,身子已转成陀螺,大锤在身侧盘得如泼风般。象一朵龙旋风望百足蜈蚣卷去,这般借势借力的招法,威猛已胜百人。便是面前挡着一堵铁壁,也必让他砸穿出一个洞来。
  场边众人见他招法精妙,纷纷喝彩。心想妖怪再厉害,终须不能挡住这龙象巨力。众人屏息,都想看着妖怪如何被大锤击死。哪知变起须臾,锤客离妖怪还有一步距离,妖怪已然身体暴长,上身展得极长,在空中弯一道拱形,已从旋风空处破入,攫上汉子的头顶。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劲风立止。巨锤脱离掌控,迅疾无伦望外飞去,‘轰隆’大响中,烟尘弥漫,蜈蚣身后的粉墙早被撞塌半片,碎砖如粉。妖怪化出了巨长巨粗的真身,百只长足伸展开来,如一株大树般立在场中,刀腭咬合处,正是粗黑汉子的脑袋。汉子的身体却在地上仆着,不住抽搐,断颈处乌血喷出。众人哪想到这威不可当的金刚竟然死的如此凄惨,这妖怪又何其可怖,殊非人力所能胜。登时人心涣散,发一声喊,齐向院外涌去。
  “杀……”又是一声嘶哑的厉啸,伴着千百只死蛙之命,黑色的毒砂如云如雾,漫卷出来,当者立倒。众人推着胡不为向外奔跑,却哪快得过妖怪的毒砂,墨云飞扬过来,场中但只听见一声清越的龙吟。人人仆地麻痹,再不能动弹分毫。
  场中站立的,便只有胡不为一人。此刻怀中青光昭昭,震响不已,却是镇煞钉响出了适才那声龙吟,挡住妖雾毒害。胡不为面色苍白,惊惧的看着眼前身长数丈的怪物。见他一双眼睛如灯笼般,红通通的,衔着一枚人首,在半空瞪视自己。又是一次生死交关恶事!胡不为双腿站竦,居然没有跪倒下来,也算难得。若以他以前胆气,只怕早昏晕过去了。只是历练即久,经事已多,到底将一颗心锻得坚强,虽见危难,已可稳住心情。
  蜈蚣瞪了他一会,却掉头不顾,向墙边的刘老爷爬去。早前刘老爷行动不便,没来的及转身便被毒砂卷倒了,此时瘫软在墙根边,身下却压着高师爷。
  “你……杀……了……我……妻……子……”妖怪扔了锤客的首级,巨腭频动,却发人语。刘老爷惊得屁滚尿流,连连大叫:“没有--!没有--!我不知道你妻子是谁!我没杀她!”蜈蚣刀牙交钳,发出‘咔咔’的声响,又道:“你……女……儿……交……配……我……妻……子……”他说话不合语序,但胡不为已听的明白,他的意思是刘小姐交配过后便是他的妻子了。只不知刘小姐足不出户,却如何会跟这个怪物交配的。
  刘老爷自然也听得明白,当下叫道:“我女儿不是我杀的!不不不!我女儿……不!你妻子没有死!她还活着!”蜈蚣摇头甩身,似乎极为痛苦,哑声道:“死……了……活……了……死……了”“你……把……她……救……死……了”这生死关头,人人心智清明,刘胡二人都听的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刘小姐救转回来以后,他的妻子便已死了。他的妻子,自然便是化成妖身的刘小姐无疑。
  这下子刘老爷再也无辞,见那妖怪又爬近数分,慌忙又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急切之下,便溺失禁。登时臭气熏来,倒苦了身下的高师爷,闻得一股馥郁的粪气,酸臭不可当,待要掩鼻却哪能够,不住努嘴喷息,伸脖闭眼,直恨不得鼻子再长几分,好放到一边躲避。也无怪刘老爷如此不堪惊吓,他一生养尊处优,何曾遇过这等恐怖紧张之事,没当场吓死,已是天大造化了。
  蜈蚣长足起落,慢慢爬来,到近前定了,牙间‘阁阁’又响。“杀……”他说。
  刘老爷听得这般阴森判命之词,哪里还有其他念头,杀猪般叫起来,连叫:“不是我救她的!是他!是他!”双手不能动作,一双眼睛尽鼓向胡不为。
  “是胡神医杀了你妻子!是他杀的!”听得这句话,胡不为登时心中冰凉。这人为了救命,居然如此恩将仇报。不感念自己救他女儿的恩情,此时却尽将罪责报复都扣到自己头上来了,凉薄如此,亏得自己先前还把他当成知音。这人之忘恩负义处,与烈阳真人并无半点区别。
  不容他再转念头,危险已经迫近。蜈蚣精甚是爱妻,听了刘老爷一句破坏性极大的言语,立时倒头转向,疾向胡不为行来,目光灼灼,刀牙大张。
  “死……”巨首猛扑下来。胡不为大骇,双足使力往后急退,才跑了两步,听得‘嚯’的一声大鸣,一条青龙自怀中飞卷出来,迎上前去。怀中的玉牌和几个黑色瓷瓶给带了出来,掉在地上。
  灵龙镇煞钉又暴出护主了。
  趁这当口,胡不为连跑十余步,回头看时,不禁大骇。空中一头粗如人臂的青色大龙围着蜈蚣盘旋,身侧青光如莹,地上的灯火一时失色。花园内外,一片青光笼罩。这龙却早不是先前见到的那条细小模糊之物,此刻粗长了三四倍,髯须拂拂,爪牙宛然。身上的鳞片清晰可辫。它围着蜈蚣不住翻动,却不将之击死。蜈蚣便跟僵住了一般,长起半身,毛足不动,一对锋利的刀腭却大张着,与青龙对侍。
  胡不为枉拿着一本炼器宝书,却不知这灵龙镇煞钉的功用。灵龙以人的精气法力为引,遇妖气则鸣,遇杀气则破,对妖是克制利器,对人却一无害处。是以狐狸精与钉子相近日长却不遭其害,盖因她心地纯善罢了。钉子若离了人气的引动,青龙便物化不出,去岁除夕时,胡不为被黑衣坛主伤害,却是那坛主另学奇怪法术,半人半妖,是人时钉子对他无害,化妖时便即斩杀。另两个黑衣人莫名其妙殒命,便是此理。而胡不为后来受伤后钉子脱手,灵龙没了指引,不能护他周全了,终于让那坛主妖化击得差点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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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4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十八章奇事(六)
  此时隔来数月,他身上的法力已经增长,灵龙正是他法力的外显之征。他苦苦修习,眼下法力已是先前三四倍了。青龙比先前壮大三四倍,正是缘由于此。
  胡不为理不清其中关节,只半扶花墙,睁目看着龙虫之斗。看见青龙壮大这许多,料想威力自然也是大的,心中稍稍安定。数次替他解危,胡不为对镇煞钉之能甚是放心。但见青龙盘旋如故,两物僵持不下,又自着急。
  原来天下万物,互有生克。而蜈蚣正是龙蛇的克星。这百节之虫,常善守拙,待觋准机会暴出,便可咬住龙蛇的七寸要害。眼前这只蜈蚣有六七百年修为,又是青龙克星,而青龙以杀煞气息为凭托,破邪镇魔,却又克它妖气,生克正反之下,一时各有忌惮,是以两物对侍,谁都不敢妄动。
  看看天色将曙,半个时辰过去了,龙虫守势依然。场中倒着大片人体,蔚为壮观。
  胡不为已放下了紧张之心,巴巴的看着自己的青龙,望他暴起发威,剿灭妖孽。忽听得远处一阵破风之声,一团红色火焰由远及近,横飞过来,‘砰’的砸到蜈蚣胸间,火星散开了。“臭蜈蚣!又咬人了,看我打你!”人未露面,清脆的声音早传了过来。
  胡不为错愕未已,看见一个红衣女童和一个白须老者踏墙腾越,只片刻间便跳进花园来,那女童不过五六岁年纪,长的粉妆玉琢。扎两条羊角辫子,稚气可爱。
  蜈蚣正全神防守,哪想到会有人来偷袭,一惊之下,扬身起来,气势立时泻尽。
  当此良机,青龙又怎会放过,但见青光暴闪,灵龙逶迤如烟,一头撞向蜈蚣的腹部。
  那白须老者喝一声:“好青龙!”声音未消,但听一阵嘶哑悲鸣,‘啪啪’的密响爆豆般传来,场中的蜈蚣节甲断裂,被青龙环飞斫斩成数十块,每块左右两足,都落到地上了。青龙杀完,自隐息回去,再不出来。
  那老者看了看胡不为,笑道:“这位道友,你的青龙很不错啊。”他何等眼力,一瞥间,早看出胡不为修为尚浅,只是得的这只青龙却是个宝贝。灵龙镇煞钉原本便是密练宝物,在术界匿迹也已久远,这白须老人虽然岁数很大,却不识得。胡不为听他夸赞,想要笑谢他。可才度过惊变,心情没有平复,哪笑的畅快?一时面目僵硬,笑的甚是勉强,喏道:“多谢老先生谬赞。”那白须老者再不答话,向那小女童说道:“柔儿,你快把丹捡起来,等会人多了又来罗唣。”红衣女童听了,自去蜈蚣的尸骸堆里翻找,只片刻便取回一粒乌黑丹丸,交给老者。那正是蜈蚣的内丹。
  胡不为懵懵懂懂,哪知他们在干甚么事。老者见他仍凭墙立着,毫无阻拦焦急之意,甚觉奇怪,把丹拿好了,转头问道:“我拿走内丹了,你怎么不拦阻我?!”胡不为见问,‘啊’的一声,道:“内丹?拿……拿去好了,我干么要拦阻?”老者奇道:“你不想要?法力这般……这般……嘿!你不想吃来补强一些么?”他原要说‘你法力这般低微,难道不想吃来补强一些么?’到底及时刹住了,没作伤人之言。见胡不为睁眼不语,转瞬又自恍然,笑道:“我明白了,你们门派不许取这内丹,嘿嘿!
  嘿嘿!这般迂腐规矩,倒便宜老夫了,哈哈哈哈。“仰头大笑,携着那小女童的手就要离去,一转眼间,看到地上落着一物,白色温润,又‘咦’的一声,顿住了步,走去捡起反复端详。
  那却是胡不为掉落在地上的玉牌,去年除夕时单嫣从几名黑衣人身上搜来的。
  胡不为看见,登时着急,叫道:“老先生,那是我的!”从花墙处跑过来。那老者大起疑云,面上须臾数变,道:“你的?玉林峰什么时候收了……收了……嘿!”
  不知为何,他却不愿把话说尽了,面上甚有严峻之意,再看到地上那两张似革非革的物事,登时又变的一脸厌恶,重重哼了一声,道:“罗门教!”一双眼睛如刀锋般看向胡不为,胡不为害怕,但这些东西真是自己的,也不容他就这般夺去,当下仍大起胆子,道:“这面玉牌,确实……确实是在下的。”那老者目光凌厉,看了他少停,却不知心中转着什么心思。
  正僵持间,听得数声衣袂带风声响,已有数人乘风而来。那老者不欲与他们见面,只沉声道:“恕老夫眼拙,不知尊驾来历。嘿!这粒内丹,老夫不要也罢!还给你吧!”
  说着,宽袖一拂,已将蜈蚣的内丹掷还到胡不为手中,玉牌仍撇回地上了,抱起女童,向相反方向腾升就走。须臾已越数丈,隐隐听那女童脆声问道:“爷爷,干么不要小丹丸了?那位叔叔很厉害,不许你拿走么?”顷刻话音已杳。
  胡不为怕再起变故,赶紧趴倒下来,将玉牌和瓷瓶,连那两张乌黑之物都收入包裹了,藏进怀中。待得收拾停当,听见‘腾腾’几声,几个侠客道人仗剑跳入墙来。
  一人惊疑道:“适才走的那人,你们看象不象苦榕老前辈?”另一人反驳:“偏你眼睛尖!这生会认人。苦榕老儿早死了四五十年了,还魂来见你么!”先前那人强道:“你凭什么认定他老人家已死了?是亲见来的?我看见他身后一条黑白巾子,跟传闻中一般,所以有这般猜想。”那人嗤之以鼻,道:“按你这般说法,我在身后系上一条黑白巾子,也是苦榕老人了。真真荒谬!”两人斗口,却听同行的一个道人叫道:“妖怪死的这般破碎!内丹也让人取走了!”
  众人围拢上来,看见蜈蚣的尸身块块碎裂,均纷纷感叹,直道这人法力当真高强。
  看见蜈蚣头下第三节尸骸被剥开一缝,内丹已被取走,又都痛骂。甚么“干害天德,杀生取丸,这人行径太过卑劣。”又“便是法术高强,生了这样歹毒心肠,实非苍生之福。”一干人正义凛然,肆意痛骂取丹之人。
  一个道人眼尖,看见胡不为直身立在一丛牡丹边,登时唬了一跳。喝道:“什么人!”胡不为穿着深色衣服,又当黯夜,不则声之下,几个术者竟然不查。
  胡不为走上前去,躬身道:“在下是这府里的宾客,来看他们捉贼的。”一干人仔细打量他,见他眼睛无并无神采,举手投足也粗笨,道是平常之人,便道:“这里有妖怪毒气,你靠近不得,赶紧走开了。”
  胡不为巴不得听这一声,听话转身,飞也似的逃开,自去前院领了胡炭夺门而出。
  几人见他逃得惊慌,脚步虚浮,都笑话这人胆小得紧,听见有妖怪,跑得魂儿都飞了。
  当下检查中毒的刘老爷等人,设法救治。这一群武人离中毒倒下已有半个多时辰了,毒气蔓延开来,人人都已昏迷不醒,正是死生不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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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4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十九章 冤狱(节1)
作者:又是十三

    时天色未亮。几名奶娘睡眼惺忪,起来开门。胡不为不及跟她们多话,抢进房去,抱了胡炭出门就走。他是刘府的尊客,众人不敢问他,眼睁睁看他没入夜色,叫醒门房自出门去了。想到从此便不能再抱着那个可爱娃娃,尽都心下惘然。
    正值四更天,人人酣梦。长街寂寥,远处不时响起更梆和零落的狗吠之声。胡不为不辨方位,只顺道急奔,一路却没遇上什么人。
    奔了约莫两刻钟,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坐倒在一扇木门下呼呼喘气。回头看看来路,微光朦胧,大石板路面沉静的很,没有人追来。他酣战一夜,几乎没合过眼。此时急奔一路,直觉得手足如绵,怀里的胡炭也比往时沉重许多。如此状况,须得好好歇息,将养精神才时,要不明日也不用赶路了。好容易等得气息喘匀了,力气稍复,爬起来又向前走去,盼望能找个客栈歇宿下来。
    西京是个繁华大城,日间人来人往,商贾旅人不绝。这样的城镇自然是旅店遍布。胡不为沿道只走了半袋烟工夫,看见前面道边一间房子灯笼高挂,几串铜铃挂在门首。一张黄布旗子上书着:同来喜客栈。当下疾步上前,敲门进去歇宿。
    预付了房钱,一个走路频频点头的店伴带他到楼上单身客房安睡。客房倒颇雅致,桌椅整洁,也贴着几幅写意山水,几幅文字。胡不为困倦已极,只想倒头长睡,那还有心情闲赏风雅。将钱袋扔到床尾,也不脱衣,安顿好小胡炭,埋头就睡下了。片刻间鼻息如雷,自与周公交流心得去了。胡炭日间睡得多了,此刻精神健旺,睁着两只眼睛,‘呀呀’自言自语。小拳不住挥动,跟他爹设坛骗人时乱舞拳脚有八分相似。果然是天生骗人的好苗儿。
    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午时。胡炭饿了,张嘴呱呱大哭,胡不为好梦正酣,恨不得将这个小闹人精掐死了事。趴在床上留恋了好一会,见他哭的实在厉害,只好愤愤起来,口中道:“好了好了!小祖宗!就来伺候你了。”长长伸个懒腰,一阵柔风吹上面来,惬意无比,看看窗户大开,日头晒落到地面,屋中亮堂堂的。心中暗赞这店里伙计伏侍周到,一早就来开窗换气。下会若还来西京,定到此店歇宿。
    待得收拾行李时,不由得大叫一声苦也。原来,昨夜放在床尾的一大包银子,早已不翼而飞。这窗却哪里是店伴来替他开的,而是飞贼光顾后的逃遁之道罢了,顺便开来替他胡家父子清凉清凉了。这般巨额钱财到手不足两日便又没了,胡不为懊悔得只欲跳楼。六百两的雪花大银啊,他挣上一辈子都挣不着,这般轻轻巧巧便充了贼资,饱了贼囊,如何不令人激愤直想吐血?胡不为在屋中连连顿足,唉声叹气,不住围着茶桌绕圈子。见面前一个小凳拦路,想也不想,一脚踢飞开去。足上疼痛传来,却哪及得心中痛苦之万一?他爱财如命,此刻丢了银子,真跟丢了命一般难过无已。心中把贼的祖宗一百八十代骂得体无完肤,深恨自己长个猪身子,睡死成这样。推而上之,又将昨晚两个狐狸精也恨上了。想来自己如此疲累,原是她们播弄所致。两个妖妇渴如经年沙漠,无数次碾榨他,才让他困乏成这样。此刻心中急悔急怒,他那还有甚么清晰心思,但凡跟丢银扯上干系的,都让他骂上了。他倒不想,昨夜跟两个妖妇鬼混时,他胡老爷子神魂颠倒,乐不可支的,只巴不得在刘府再呆上一两年。
    银子是丢了,摸摸身上,怀里的青布包裹还在,钉子和玉牌并蜈蚣内丹等物并未失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此刻胡炭却自止了哭声,他老子心烦没顾的上理会他,小半天工夫下来,小娃娃哭累了,自己吃指头玩。
    自怨自艾了好一阵子,胡不为也感腹中饥饿。刻下盘缠尽都没了,可须好好打点,另寻些钱来充做路资。胡不为心中盘算,定神符效验极神,自己大可以充个走方郎中,替人治病收钱。每愈一人收取一两银子,穷人便少收些,三钱也可,五钱也可。如此,一日画上五六张,吃饭的钱便都挣来了。只是须制个挂帘招子才好,写上‘神医济世’四字,不怕没人送钱上来。然而难处便在这了,偌大的西京城里,他一人不识,却去哪里弄个棒儿和白布烟墨呢?胡不为心中想了几遍,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着日色渐渐偏去了,担心店家又加房钱。赶紧抱起胡炭,出门下楼。心想:先到外面转转看罢,兴许有谁家不用的晾衣杆儿和破旧衣裳,先简陋制上一幅再说。
    楼下大堂人声鼎沸,许多闲人武师正吃午茶,叙些离奇故事和四方见闻。内中一个面皮通红的老头嗓门尤大,胡不为还在楼梯中段便听到了他的说话:“……你这信州怕是去不成了,看来还要在西京耽搁几天。”有人答他的话:“那却是为何?我赶到信州有急事要办,可不能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老头嘿嘿一笑,道:“客官是刚刚睡醒吧?还不知西京城已出大事了。刻下西京已经封城了,所有客商旅人,只许进,不许出。知府大人的通告贴在城门上了,嘿嘿,要想赶路哇,您要长出一对翅膀才成。”那人‘阿唷’一声,甚是焦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啊,竟要封城?告示上有没有说要封几天?”老头嘿嘿一乐,道:“客官,你这话算是问对人了。我有个侄儿在府衙上当值,所以知道内中的掌故,您要是去问旁人,决计没有我知道的清楚。”话说到这,却卖关子不说了,坐到座上,慢饮茶水。
    胡不为已走下楼梯,听这老儿话里悬而不尽,当下缓住脚步,要听他说完再走。那跟风说话的客人也是个惯行四方的,看见老头把话藏起了,当然知趣,招呼小二道:“小二,给老爷子加一壶铁观音,再来一碟茴香豆,会到我帐上!”小二应了。红脸老头登时色霁,一张脸笑的跟花朵也似,连说:“客官您太客气了,教您这般破费,如何当得?”他是镇日在茶馆旅店中混日子的人物,专以小道消息换取茶饮饭食,口中客气,心中却是暗喜:又蹭得一壶好茶了,这人倒当真大方。当下咳嗽一声,故做神秘,压低了嗓门说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昨儿晚上,西京城出了四件大事,现下闹的人心惶惶,都说老天爷怪责人心狡诈,要降罪人间了。”那客人道:“哦?却有这等事?不知道发生了哪四件大事?”老头儿得了香茶豆子,再不隐瞒,当下说道:“头件大事,是本城知府家中失窃,丢了一件要贡给皇上的宝物。知府大人雷霆震怒,下令在城里各处严加搜捕,定要把盗贼拿住了治罪。早间两处城门都封闭了,便是因为此事了。”那客人道:“谁这么大胆,竟敢盗到官老爷府中了?还是贡品,唉,要是给抓住,怕是逃不掉株连九族的下场。”
    “第二件大事,是城南的刘佩玉刘老爷家一夜之间死了四十多条人命,听刘家婢女说,似乎是晚上有一条极大蜈蚣把他们害死的。那蜈蚣眼睛有马匹那么大,身子有四五十丈长,嗐!只一喷雾,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这么大的百足虫么?”那客人睁目结舌,骇然道:“这么老大虫子,却是怎生长出来的?让他为害起来,那还了得!”老头儿洋洋得意,道:“可不是么!这蜈蚣到刘老爷家藏了半个多月,刘老爷还以为是贼呢,请来几十名侠客说要拿贼,谁知贼没拿着,却全让它给害死了。”那客人道:“是啊,谁会想到会有这等变故呢……啊唷!那便糟了!蜈蚣定然还在西京城内,万一作乱,又有谁能制的住它?岂不是还要死伤很多人?!”“客官不用害怕。”老头儿嘻嘻一笑,道:“西京城离京都不远,皇气极重,正是上天眷顾的宝地,哪能容得这些怪物妖孽为非作歹,昨天晚上,玉皇大帝便已派了龙王将蜈蚣绞杀了,客官您就放心好了。”当下细说西京好处,又将刘家婢女的传述添油加醋说来,一条青龙变成了四海龙王,在天上呼风唤雨,打雷闪电,如何如何将蜈蚣杀得遍体鳞伤,撕成碎片。一招一式,各种法术并惊险激烈情境给他描绘的如同亲见。将那客人唬得矫舌不下,连连惊叹。这老头儿一生以舌头混饭吃,正是舌灿莲花的能人,胡不为听了都不由得钦佩。那蜈蚣虽然很大,但也不过三四丈长,在他口中说来竟又大了十倍,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镇煞钉的青龙更被他捧成玉帝派下的龙王,如是说来,他胡不为倒成了玉帝了。这老头儿却不知,眼下玉帝正空着肚子,抱着孩儿在人群中听他吹牛呢。
    这红脸老头口舌便给,又善引悬念,一番话说来曲折跌宕,比说书先生编得都好听,只不多时,堂中许多茶客都聚拢过来听他胡侃。他是个人来疯的主儿,见听者愈多便愈卖力,当下兴高采烈,又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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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十九章 冤狱(节2)
作者:又是十三
    “这第三件大事啊,实在邪门的紧,唉,也不知是西京百姓做了甚么缺德事,干犯天威,显出这等不祥征兆来。”只一句话,便将满屋人说得鸦雀无声。胡不为听过他吹牛,知道他又瞎编故事,当下再不理会,向门外走去。眼下肚子正饿,盘缠皆无,这事可比什么都大得多。迈出门槛,耳中还听到那老头的话声:“……府衙一对白石狮子全变成黑色了,列位客官,这石狮子是辟邪挡煞……”
    出得门来,胡不为便往偏僻的小巷中寻找。料想那些高门大户是断不会将晾衣杆和旧衣服扔在门口的,往寻常百姓堆里找找,或许会有。哪知在蛛网般的巷道中寻了半天,连根小布条都没捡着,更别说是衣裳了。胡不为大感泄气,饥火又涌上心头,不由得又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起来。如果六百两银子还在手上,哪还用再受这等饥疲交迫的苦楚?早是肥脂香膏满口,锦绣软衾加身了。思虑至此,更是恼恨那盗银飞贼,直恨不得剐其肉抽其筋,拆其骨寝其皮。
    灰心恼恨之下,只低了头走路,也没心思再顾周遭行人的说话。不承想,却一头撞上一个路人怀中了。听得一个男子‘哎哟’一声,喝道:“你是怎生走路的?!没带眼睛出门么?!”胡不为登时惊醒,连忙道歉。那人不依不饶,仍出言责怪:“这般宽敞大道你不好好走,净拣有人的地方撞,敢莫是个小贼!?”胡不为连连告饶,看见两人都着黑衣,腰间佩着长剑,正是习武之人,当下那还有什么脾气,把一腔不快恼恨都扔到脑后了,低眉顺眼,尽赔不是。
    哪知那人‘咦’的一声,问道:“你不是刘府的客人么?怎么跑到此处来了?”胡不为抬头一看,他走路撞上的,原来是昨夜里在刘府斗口的两个术士。‘啊唷’一声,面色登时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昨夜听了他们一顿叫骂,把拿走蜈蚣内丹的人说得罪不可赦,万死不足平民愤,便跟千古罪人一般,早就感到羞惭。刻下赃物正在怀中,看见他们,怎不叫他心中有鬼?
    当下勃然色变,一张脸上红白交替,睁目不知言语。抱紧了胡炭,一手捂住藏在左胸的油布包裹,慢慢后退,防他们抢夺内丹。
    那两人见他现身此地,原先也不过是心中疑惑,不虑有他。但一句问话下来,看到胡不为这等动作,分明便是作贼心虚表情,不由得疑云大起。
    那年长瘦高的术师喝问道:“你干么这般鬼鬼祟祟的?!怀里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让大家瞧一下!”胡不为见他变脸,一句话便点中要害,哪还有其他想法,“啊”的一声,跳将起来,转身便撒腿狂奔,陋巷之中碎石颇多,硌得脚底生疼,但当此要紧时刻,再顾及不上了。叠腹躬身,双手紧抱胡炭,迈开大步在狭窄的巷道间鼠蹿。
    那矮胖的师弟又惊又喜,叫道:“师哥!师哥!内丹定是在他身上!我们快追!”他脑筋甚是简单,昨夜去得晚了,没抢着蜈蚣内丹,心中一直懊悔痛惜。这一夜间满腔念头尽在“内丹”两字上打转。眼下看到胡不为这般仓皇忙乱情状,怀中似乎藏匿着不欲人知的物事,也不想想或许别有隐情。一门心思,自然而然便转到‘内丹’上边来了。可也事有凑巧,内丹果然真在胡不为身上。有道是渴行遇见初掘井——当真巧合。他这般荒唐推理居然也有误打误中的时候,想来也是天意如此了。
    当下二人大呼小叫,在后面提气追赶,只不多时,便在巷道拐弯处堵上了胡不为。一左一右将他挟持,压到墙上问话。
    胡不为哇哇大叫,急忙分说。二人一点不顾,嘿嘿冷笑,四只爪子把他抓得牢牢实实的。那师弟将长剑挂好,便去扒胡不为的衣服。胡不为身体单薄,筋软力弱,哪里是两名久练武功法术的术师对手,双手便如被铁勒扣住一般,休想动弹分毫,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亏得有个胡炭绑在胸前,那术士一时倒不易伸手进他怀里掏摸。
    只是胡不为的一阵吵闹和娃娃的哭叫声到底起了作用,几个好事闲民闻声立至,侧在墙边探头探脑的观看,却不敢上来解救。两名术师毕竟心虚,不敢太过招摇,见四周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提着胡不为离开,想再找个僻静所在好好搜查。
    他二人习术有年,高深法术没学会,但长期修身下来,奔跑纵跃时却远胜常人。二人分两侧提着胡不为,尽往日光照耀不到的冷僻之处奔去。胡不为但觉耳边生风,一重一重的土墙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看得脑仁生疼。行不多时,师兄弟俩便找到一处僻静死巷,将胡不为父子推倒在地。转看四周,但见遍地黄矢白溺,臊气扑鼻,这个偏僻空处已成路人解溲之所。
    那师弟嘿嘿笑道:“你倒再跑看看?这下也没人再来救你了罢?”说罢,便欲上前解除胡不为衣物。哪知肩膀一紧,被他师兄一把拉住了,听他说道:“慢来!这内丹只有一个,我们二人却如何分法?须得好好讨论一下,定夺完毕再拿来不迟。”
    师弟软求道:“师哥,你功力比我深厚得多,这粒内丹便让我吃了吧,我感激你一辈子。”
    瘦高师兄大摇其头,道:“不然,不然,师弟,当着你的面我也不说甚么丧气话,你师哥这点本事,对付泼皮小蟊贼是绰绰有余的,但遇见江湖人物,怕是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师弟道:“师哥,你就成全做弟弟的吧,我法力这般低微,出去被人杀了,你也不愿意看到吧?这内丹能长我三年功力,我吃了后,好歹也有个逃跑机会。师哥你法力也算不错了,便是再长三年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若是……若是……以后再抢着内丹,兄弟一定让给你吃,决不眼红,如何?”
    那师哥只是摇头,连连叹气,道:“师弟,我们进入江湖也有半年光景了吧?一直以来平平安安,是我们运气好,没遇上什么厉害妖怪和人物。若是日后遇见几只木鳖或是巨狼什么的,你想咱们打不打得过?我练的‘青炎刀’已有小成,若得这粒内丹帮助,便能精进不少,日后打死妖怪也容易些,那时你再来吃内丹岂不更好?”
    二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反反复复的辩说。胡不为听得明白,两人各有私欲,都想说服对方让自己吃了内丹长功力。当下眼珠直转,也不说话动作,只盼他们一言不合,斗将起来,斗个你死我活得,自己就有机会逃跑了。最好两人一起殒命,自己便可从容离去。
    哪知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虽争得面红耳赤,却不肯动手互殴。胡不为见计不售,只得转头四处查看,另谋脱身之法。
    此处是西京偏远之所,居民杂住场地。左右两排高高的黄土墙,延到前面百步处折成一条小巷。身后是一堵石壁,长满蒿草青苔,不知是那家富户的后院了。三面墙高逾三人,平平整整滑不留手。别说是独力攀爬,就是有人来帮忙怕也极费工夫。胡不为查看之下,暗暗叫苦,这般绝地,倒让他如何逃脱出去?
    看着面前二人指手画脚,口沫横飞对辩,不由得心中凄凉。
    已是申牌时分,日光越过身后的乌瓦青壁,投到前边两排黄色土墙上,红澄澄的甚是好看。胡不为心中一动,却思出一道计策来。
    此时师兄弟两人仍辩得兴高采烈。只听那师弟道:“……日后不论是千年还是万年妖怪的内丹,只要我们抢着了,我一定让给你。”师兄道:“这又何必?今日我不吃这粒内丹,别说是千年万年妖怪,只是一头八百年的中等之怪我便抵挡不住,又怎能夺得他们内丹?师弟你好好想想,若是我的‘青炎刀’练好了,再练得下一级‘飞燕斩’,你还怕日后没有内丹进补么?”
    那师弟还待分说,猛听见胡不为惊叫一声:“啊!好大的妖怪!”二人正在心情激荡之际,浑没想到有诈,随着胡不为的手指看去,前面空空旷旷,哪有妖怪踪迹?正疑惑间,听得胡不为大声呼喊:“土柱!起!”
    刹那间,‘嘭’的一声,前后两面土墙猛的钻出十余支粗如人腿的土柱,两边交错袭来,另许多黄色泥尘飞扬,遮得周围一片迷茫。二人口斗正酣,哪想到会出此变故,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满面苍白的废人竟然也会法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之下,吸入许多腥燥的泥粉,身前身后同时被土柱击中,激得胸中气血翻腾。亏得胡不为法力不够,又兼只顾逃命,骇怕之下不能尽聚精神来施放法术。十余支土柱只将两人击得难受,却不能伤害他们。
    待地泥尘散尽,惊魂甫定。胡不为早逃得远了。
    二人哪肯吃这哑巴亏,怒吼连连,也不顾面上许多黄白泥粉沾染,气急败坏追踪下去,务要将那狗头骗子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泻心中愤恨。
    原来胡不为见他二人全神贯注争论,谋得一计,低头暗念沉土咒,将两面的土墙都激活了,再喊一声引开他们心思。发动御土术来,竟然一举奏功。趁着二人心神大乱的时候,撒腿就望外冲去,忽左忽右,尽拣看来有人的地方躲避。在这如蛛网罗织的巷道中躲避甚是简单,眼下两人再要寻他,却是难上加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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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十九章 冤狱(节3)
作者:又是十三

  刹那间,‘嘭’的一声大响,前后两面土墙如急龙出洞般,猛的钻出十余支粗如人腿的土柱来,两边交错袭近,又有许多黄色泥尘飞扬,遮得周围一片迷茫。二人哪想到会出这等变故,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满面苍白的废人竟然也会法术!不提防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吸入许多腥燥的泥粉,身前身后又同时被土柱击中,这冲力却不小,短短瞬间,两人被激得胸中气血翻腾,疼痛非常。也幸得胡不为法力不够,又兼只顾逃命,骇怕之下不能尽聚精神来施放法术。十余支土柱只将两人击得难受,却不能伤害他们。
  原来胡不为看到两边的土筑围墙,忽然谋得一计,趁二人激烈辩论之时低头暗念沉土咒,一通“山神土地,持槌将军,腾天倒地,驱石奔云……”咒语过后,将两面的土墙都激活了,找准了时机,大喊一声引开他们心思。随即发动御土术来,十余支大土柱尽打在两人身上,竟然一举奏功。在二人心神大乱的时候,撒腿就望外冲去,拐过了前面巷道,忽奔左忽跑右,尽拣那些看来有人居住的地方躲避。
  师兄弟二人不及防之下中招,急切间护住了头脸,把所有土柱都用胸腹受了,虽然疼痛难当,却丝毫没有受伤。过不多时,泥尘散尽,土柱尽碎成齑粉落到地面,此时胡不为却早逃得远了。
  二人哪肯吃这哑巴亏,怒吼连连,也不顾面上许多黄白泥粉沾染,气急败坏追踪下去,务要将那狗头骗子捉到,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泻心中愤恨。
  他两人脚力甚快,一顿猛追,顷刻间赶过十数条巷口。四面查看之下,哪里还有胡不为的影子?倘若此处是条平川大道也还罢了,胡不为脚力再快,抱着一个孩儿终究也跑不了多远。偏生这是个贫民杂居的地方,没有什么平整好路,许多土房砖屋东一间西一间的立着,三间聚一落,五户成一巷,曲道弯径如蛛网一般,横七竖八交接延伸。
  在这样的地方寻人,不啻于大海捞针。二人憋了一肚子火,挨条小路寻了一遍,问了几个居民,可是人人摇头,均说没见着什么抱着孩儿的中年汉子经过。胡不为便跟突然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人没法子可施,四目相对,想到到嘴的内丹又跑没了,俱都懊丧无语。正自失落间,忽听见前方不远处一阵婴儿的啼哭,似乎便是那狗头骗子儿子的声息。哭音才一响起,转瞬又低下去了,显然是有人故意用手掩盖了婴儿的口鼻,不让他出声。若不是刻意躲避,又何必这般做法?
  二人又惊又喜,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发足向前追去。
  那哭喊的声音,果然便是胡炭发出的。
  胡不为逃脱了死巷,在矮房土墙间七拐八拐的,转得昏头涨脑,不辨西东。料想那土柱阻不了二人多久,片刻间他们便会追来。当下强忍了手足的酸麻,抱着胡炭发狠狂奔。约摸一袋烟后,果然听到后面折巷中靴声橐橐,两个恶人一同追来了。当下魂飞天外,抱着胡炭,就近窝在一处猪舍内,佝腰贴墙,不敢稍出声息。那二人粗略扫过猪圈一眼,不查有异,又奔去远了,他才又起身,另寻别路逃跑。
  躲躲藏藏跑了一段,来到一间土屋前,看到一个妇人正在门前土坪采桑叶,坪上摊着几面大竹匾子,许多黑灰细小之物在内蠕蠕而动。原来这是一户养蚕人家,主人正在采集桑叶饲春蚕。转头间,见那妇人一脸惊愕看向自己,胡不为尴尬一笑,待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正琢磨间,怀中的胡炭却猛然哭叫出声来,也不知为的什么缘故。这孩子倒也奇怪,刚才从死巷一路跑来,崎岖颠簸,他安安静静的,不妨害他老子专心逃命。眼下跑到这和平所在,他倒放喉大哭起来了。分明存心祸害他那糟糕老子,再勤练一下腿脚奔跑功夫。谁说只有红颜才是祸水?这小绿脸蛋也一样是坏水。
  胡不为大骂倒霉,一颗心直要跳出嗓子眼来。怒目瞪了胡炭一眼,狠不得将他脖子掐细了。眼下未离危地,两个恶人就在左近,听见啼哭声焉有不追来之理?魂飞魄散之际,赶紧用手捂住了害人精的嘴巴,心中暗暗叫苦。
  正在进退不得的当口,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从左侧数十丈外传来,转眼便要来到近前。那两个该死的恶贼如附骨之蛆,果然闻声追来了。仓皇之下,哪想到其余,躬身冲入屋内,看看右侧墙壁一座梯子搭在阁楼之上,来不及细想,手足并用爬了上去,蜷在一座废旧的织布机杼后面,闭眼默祝,暗求神灵保佑。
  师兄弟两来得好快,胡不为刚藏身下来,他们已追到门前,不见他父子两踪影,便又直追下去。但不多时,又回转过来了,到门口问那采桑妇人。
  胡不为心中‘砰砰’直跳,半屈身子,一手捂住胡炭嘴巴,转头寻找脱身之法。这阁楼极低极矮,站直了都不能够。头顶是几面厚重木板搭成的承尘,料想自己抱着孩子也顶不动它。再看前后左右,除了正对着门一面,其余都是墙壁,连个通气窗口都没有。不由的心中绝望。他在阁楼上,距离不近,外面三人的对答一点听不真切,只有那师弟的严厉声音高一句低一句模糊传来。这卤莽蠢人不知问话之法,一味蛮干,听来似乎在吓唬那妇人,要她指点胡不为的逃跑方向。想来那妇人不是什么好汉硬骨头,与自己又没有半点干系,自不会犯险替人遮掩,只怕马上就要提供线索。
  胡不为心跳愈速,片刻后两人把自己擒住,少不得要一顿暴打。若是发了狠,将自己父子杀了也说不定。思虑及此,心中一寒。低头间,看见胡炭眼泪汪汪,小脸憋得通红,不住的挥手蹬腿,一只脚蹬进了自己怀里,将衣襟踢开一个口子。
  一个黝黑之物露了出来。那正是藏着蜈蚣内丹和镇煞钉等物的油布包裹。
  便是为了这粒小小内丹,门外两人才如此穷追不舍的。本是无意中得到之物,哪知今日自己竟因此成为别人猎杀对象,当真是冤天之大枉。胡不为又急又怕,正做没理会处,耳中听那师弟忽然拔高声音喝道:“……我便不信他逃得这么快!刚才分明便在这里的,怎的一忽儿便没了踪影?!定是你在撒谎!不老实说出他的去处,老子砍下你的脑袋来!”说着,‘呛啷’一声,拔出长剑。
  那采桑妇人倒有侠义心肠,肯替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遮掩。想来她骗那师兄弟二人说不曾见过自己,那二人却偏偏不信。胡不为心中稍感宽慰,一时又替她担心起来。门外二人可非良善之辈,说要砍她脑袋,只怕当真说得到做得到。这两人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都敢当路劫人,猖狂得很,这里地方偏僻,居民又少,杀上个把人再逃跑,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心中思绪如纷乱雪片一般,眼看那女子为自己身陷性命危难之中,甚觉过意不去,即感她的仗义,又愧自己的懦弱。一时想鼓勇冲出门外,独力斗那二霸,便是让人砍死了,也别要让他们伤了妇人。一时又想跳将出来,严词正义斥责,让他们知道理亏,羞惭离去。但每次欲下决心之时,热血只冲到额际,还没到头顶便又退回了。他素来胆怯怕事,当此性命生死的关口,一时哪易便下决定?
  心中如急火煎熬,喉中干涩非常。心中只道:“怎么办?怎么办?出去?还是不去?”一瞥眼间,又看到怀中的油布包裹。脑中忆起早前二人的对答来。这蜈蚣内丹似乎有增加人功力的好处,吃下便能增长三年功力。却不知他胡不为吃下去以后会有何变化?长得三年功力……他长三年功力便能怎样?能不能与门外的两个恶贼斗上一斗?电光火石之间,脑中迅疾无伦的转过许多念头,数月前家破人亡之惨,单嫣被恶道人肆意凌辱的许多情景又浮上心来。仔细想来,这许许多多的苦难灾害,皆可归因于一处:自己法术太弱,没有保护家人周全能力。
  若是自己早年痛下苦功修习法术,学得一两样厉害武功,那三名黑衣人又怎能轻易夺去赵氏三人的性命?自己和单嫣联手拒敌,烈阳的卑鄙毒计又怎能得逞?江湖如此凶险,天下如烈阳、如那几个黑衣人这般奸恶贪婪之徒正多,自己护着一个幼子,千里迢迢去寻活命宝丹,若是法力低微,连自保都尚不能够,却又如何能够带得宝贝如愿归来?
  正如门外二人,觊觎自己身上宝物,便不择手段的逼迫抢劫。看眼下这等情状,若让他们抓住了,他胡家父子两必然无幸。两人欲念如炽,抓住自己以后决不会只满足于只要内丹的,看到镇煞钉,必然会下手夺去。他胡不为没了钉子,又有何能力再去杀犯查夺取还丹?
  一时乱想纷繁。但心中一个念头却逐渐清晰明朗起来,便是:他胡不为必须变得更强壮,法术更厉害,才能存活在这乱世当中。单嫣说的诗词未尝没有道理,天下万物,俱为铜丸,每人每物受苦正多,又何必再互相折磨?只是这数月来经历,他胡不为已知道世间正道颓废,铜丸们不知其苦,乐于互相挤压倾轧,孜孜不倦陷害往来。一粒铜丸想要立身天地间,需得不断磨砺,使自己更强壮些,更耐得住冲击碾压。若是铜丸瘦弱无能些,别说要脱出天地铜炉熔炼,便是压在这些铜丸当中,挤也给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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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4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正文  第十九章 冤狱 (4)

  反复思虑之下,心意已决,当下一只手抽出包裹,解开了。取出那粒乌黑发亮的蜈蚣内丹来。便在此时,听见那妇人哭喊道:“痛死了!……我说,我说,他望……去了……”胡不为一惊,她到底抗不住折磨,把自己的行踪给招出来了。形势危急,厄运顷刻就到,再不下决定怕就晚了。当下长呼一口气,暗道:“罢了,形势所逼,胡不为今日不得不拼死出去,只为争得一线生机。若是老天怜我,便给我留下活路,不然……不然……我胡家满门,也就这样完了吧。”眼一闭,将那细小之物扔入口中,咽了下去。
  那物又苦又腥,顺着咽道滑入肚中。
  门外那妇人披头散发,坐倒在地大声号哭。师兄弟两得了消息,着急追捕胡不为,倒不十分难为她。当下便欲举步。哪知巷道深处一阵急乱的銮铃声响。三人举目看时,却见一队骑兵得得策马出来,转过弯道,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勒’的一声,十余骑齐齐停住了。三人看得明白,那十余个官兵甲胄鲜明,满脸酒色之气,腆胸叠肚骑在马上,傲慢蛮横态度尽现。这正是西京城的巡城兵士,眼下城中颇不安宁,他们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正在各处街道巡查,却刚好碰上采桑女子被两名术士欺侮。
  那首领模样的军士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女人怎么会哭!?”师兄弟二人哪答得出来,瞠目结舌,相对无语。便在此时,那女子张嘴大喊:“大爷救命啊,这两人是强盗,想要非礼我,抢我东西!”那军士眉毛一轩,吩咐左右:“给我拿下了!”
  当下两名骑兵跳下马来,手拿绳套,便欲绑缚二人。师弟是个直性子,身怀厉害法术,也不怕几个官兵来惹麻烦。只嘿嘿冷笑,只等二人过来行动时便放手开打。几个官兵镇日沉湎酒色,狐假虎威,当真动手便是再来十人也不在话下。
  哪知师兄抢前一步,抱拳笑道:“将军且慢动手,我们二人不是强盗,只是追拿妖怪经过这里,向这位大姐问话罢了。”
  那军士首领道:“胡说!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妖怪?!你别要信口开河!”话是这般说,一张胖脸也早变成青天白日,双手攥紧缰绳,不住的四面张望。却不知他因何事对“妖怪”二字这般害怕。
  那师兄甚是识趣,点头应答道:“是是是,将军说的极是,不过小的适才在妖怪身上抢到这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眼睛明亮,见多识广,定然知道它的来历。”说着,躬身趋前,将一个黑布小包递了上去。
  那军士将包裹打开,低头一看,登时眉花眼笑,连声道:“好!想不到在此地遇见你这样的良民。马勇,丁三,你们回来。”
  那农妇哪知他们捣了什么鬼,眼看这官差老爷瞬间态度大变,对两个恶人突然亲热起来,全然摸不着头脑,又放声大哭起来:“官老爷啊,你可得给民妇做主啊,这两个强盗欺负我,你看你看,他们把我抓的……”说着,将一支左臂伸出,掳了袖子,但见两道紫黑的印痕赫然其上,却是那师弟逼问胡不为行踪时下的狠手。
  那军士眉头一皱,待要说话,却听那师兄说道:“将军,适才我们看见这妇人与一个长毛妖怪说话,追过来后,那妖怪便不见踪影了。我们疑心她与妖怪有甚么联系,便下手逼问她,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望将军明查。”他年纪较大,对江湖世故也远比他师弟懂得要多。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虽然凭着二人法力,将这十余个草包收拾干净并不费事。然则当此大乱之时,官府严查。若要被不相干的人漏逃出去报官,那师兄弟俩从此也不用再行走江湖了。西京是当朝重镇,奇人异士所在多有。便在府衙之中,学会法术武功的能人也颇不少。惹了他们,那真是初一十五都不好过的。眼见这几个官差双目昏昏,肚腩肥大,定是酒气财色通统喜欢的人物,于是便将二人的盘缠都奉了上去,果然,那官差口风立改,将二人从强盗身份升格到良民了。
  那军士听了他的话,想也不想,当即喝道:“丁三!你快把这个串通妖孽的女人绑了!自己干了坏事,反倒诬告良民。给拿到大牢里去,竹签板子伺候,看她招不招出妖怪来!”这些人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这般颠倒黑白之事从来也不知做了多少,又怎会以此为意。当下两人如狼似虎,不顾那女子的凄厉叫喊,用粗绳捆了个严实。临了,又用破布堵住她的嘴,不让她放声哭叫。可怜这好心女子,满以为看见官差便遇到了救星,哪知天道不良,人心日下,金银之力已远远胜过天理公道。几个官差收了贿赂,竟然反而对她下毒手。人世浊恶如此,岂不是叫人感叹?
  师兄甚是满意,又向那军士道:“将军果然目光如炬,这妖妇还有一个同党,却不知被她藏到哪里了,那人身上似乎带有许多偷来的财宝……”话没说完,听见后面土屋里‘嗵’的一声闷响。片刻,看见胡不为抱着孩子摇摇晃晃出来,面上红得似要滴出鲜血。不住的大口喘气。
  师兄弟二人大喜,齐声欢呼道:“便是这个小贼了!”便要冲过去拿他。哪知那军士听他说这人藏有财宝,贪心大起。呼喝一声:“你们二人停了!这人是官府追捕的犯人,不劳两位动手,马勇,你们把他擒来,跟这女人一起押入大牢,严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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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5 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第二十章 风波 (节1)

    丁马二人答应,上前扭住了胡不为。
    师兄弟俩心头大怒。本以为这个贪婪官差吃了二人银子,多少做个顺水人情。哪知他刚吃完手里的,又将爪子伸到锅里。才一见面之下,马上就将胡不为说成是官府追捕的犯人了。其意不言自明,当然是贪图胡不为身上的财宝。师弟性子急躁,当即横眉立目,怒骂起来:“你这狗官……”话未说完,又让他师兄给拦住了。
    听他说道:“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吧?这人不过是个普通小贼,身上一点银子也没有,怎会是逃犯呢?”他刻意在“银子”二字上加重语气,便是提醒狗官,莫要忘了刚刚二人奉上的贿赂。看在银子的面上别要做得太过。
    哪知那官差心中自有想法,面沉如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冷冷说道:“官府批捕犯人,旁人无须多嘴!再敢多言,捕到牢里,按同案犯论刑处置!”一句话说来,气势凛然,官威十足,当真是掷地有声。那师弟听说,哪里还按捺得住,提起钵大拳头就望前冲去,这狗官见利当场便忘义,翻脸不认人,当二人是软柿子,好捏得很么?
    十余个骑兵见有人竟敢冒犯长官,齐发一声喊,纷纷抽出腰刀,策马上前,在那首领面前围成一个半弧,刀锋直指干犯者,刃光如雪。
    那师兄到底冷静,见一番吵闹,又引得左近的住民远远观望。当此情景,杀官劫丹之事已成空谈。当下喝住了要施放法术的师弟,向那官差抱拳道:“如此便不打扰将军办案了,山长水阔,若是有缘,我们日后再见。”拽着气鼓鼓的兄弟,转过弯道,投往他方去了。
    一行官差将胡不为父子绑得紧紧的,向城东府衙驰去,此时天色明亮,观者众多,他们却也不敢当场剥他衣服搜刮财宝。
    胡不为被一名官差揪在马上,脑中浑浑噩噩,全不知众人将他捉向何方。蜈蚣内丹性子属火,补力何等猛烈,他身体单弱,法术底子也薄,又不会象一般术士那样运用气息慢慢转化补力,在阁楼急切吞咽之下,便已被猛力伤害。丹丸落下腹中后,才不过半枝香工夫便迅猛发作开来。胡不为但觉自己身子成了一座火炉,热力如火柱般升腾而起,上顶咽关,经口舌鼻眼,直冲顶门百会。又有许多强弱不同的热气在五脏六腑间四蹿,延着经脉四肢奔腾直去。只片刻间,无数热流如熔岩激冲开来,登时催动他的气血运转。胡不为周身麻木,感觉手臂腿脚,并二十个手脚趾头仿佛瞬间肿大了几倍。这一番煎筋煮髓的历练,可比什么刀棒伤害猛烈得多,他长这么大以来,却何曾遇过?周身难过非常,胸中窒息,脑门突突直跳。只不多时,热力冲击脑海,登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脑中迷糊,神智已然不清。
    只是心头到底存着一念,别要让那好心妇人枉送了性命。凭着一线清明,迷迷糊糊便从楼梯爬下来,哪知腿脚不甚爽利,爬到中段便仰面摔下了。适才的一声闷响便是他从楼上翻落的声息。阁楼只一人多高,他又正值丹力发作的时候,不觉疼痛。只苦了小胡炭,震荡之下,登时放声大哭。
    亏得胡不为这数月来勤奋学法,到底立了一些根基。法力运行之道已粗具其形。这内丹进入体内后,顺着渠道一番强力冲击,便自行散化了,透入他各窍灵气中,与原本法力互相融合。只是热力郁结,脑筋一时却还不能马上复原回来。
    得得声中,十余骑穿过小巷,回到大道上来。官差们高声吆喝,挥鞭驱赶挡道的人群。只不多时,便回到城东的府衙院内。那官差首领辟了一间密室,仔细搜刮胡不为。本来还满怀希望,盼能搜出许多金珠宝贝来,哪知他通身上下,只一个油布包裹藏有东西。翻开来看,也没见到什么精彩物事,一棵乌黑硕大钉子,两张人皮也似东西,一本木封书,看不出值什么钱。只一面白玉牌似乎能当得几两银子。另有许多黄纸符咒,是胡不为照《大元炼真经》书画之物。那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大怒之下,一把将胡不为搡倒在地,骂道:“你这狗头骗子!怎么身上一点值钱东西都没有?金珠宝贝呢?你藏哪去了?!”胡不为哼哼连声,双目痴呆,哪里知道答话。官差狠狠踹了他几脚,见他即不躲避,也不呼痛,分明便是失心疯模样。正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想起骗子是从那农妇家中出来的,说不定把珠宝藏在她屋里了。当下唤来两人,将胡不为暂时送进牢里关押。自己翻身上马,点了几个手下,又回桑农家中去,定要把藏的珠宝都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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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29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一顿折腾下来,胡不为精神倒略略恢复了些。两个禁军兵士将他送到牢口交接,被两名胖大狱卒领进牢里去了。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脚下渐行渐低,似乎正向地底走去。胡不为探头探脑跟在狱卒后面,不住眼打量这个新鲜所在。此时已不见天光,只凭着前行狱卒手中的火把微光观看四周。但见头顶及两侧都由巨大青石砌成,略微用灰泥固住,并不着意摆放平整了。许多石头突将出来,边缘棱角甚是锋利,若不小心行走,只怕要被伤害。石面上甚是潮湿,许多水滴凝在石上,粒粒分明,便跟虫卵一般。在甬道行了不过一会,他的头脸早让顶壁滴下的水珠淋得精湿。倒补了他早晨未曾洗脸的功课。
  行不多远,转过一处弯道,前面一片火光跳跃,却是几支火把插在墙上,熊熊燃着,照亮前面一排并立的十余个巨木牢笼。西京是临近皇城的重镇,人员又多,这牢房也造得分外宽大。装得下几百号人。
  腐味、霉味、便溺臊气一同灌入鼻来,胡不为登时皱眉。抬眼过去,但见十几个牢笼里装满了人,内中男女老幼,尽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见两个狱卒到来,众囚立时鼓噪,不住的拍打牢柱镣铐,嘶声叫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冤枉啊!大人,我是被人陷害的啊……”
  “行行好,把我放出去吧,行行好……”
  又有许多幼童妇女悲声号哭,一时间,牢里各种声息齐作,哭喊斥骂与哀求诅咒杂作一团。两名狱卒老大不耐烦,声如震雷,怒喝道:“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众囚哪里听他,仍是哀哭不断。蓦的,有人纵声长笑,甚是喜悦开怀,在一片哭骂声中显得极为突兀。
  众人愕然间,听见那人笑道:“有趣有趣,太有趣了!哈哈哈,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有趣的事情。”却不知他看到什么事,这等有趣。
  两名狱卒循声看去,见到第六间牢笼里一个黄瘦汉子靠在墙上,满面笑容,正咧嘴说话。心中疑惑,不解他为何这般乐不可支。走近了,一卒发问道:“什么有趣事情?你说来看看。”那人排众上来,一边道:“让开,让开,让我和两位大人说话。”众囚不知他有什么古怪,都避到一侧,让他走到牢前来。
  哪知他才挨到牢门,‘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大人啊,你就行行好,放了小人吧,小人家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半岁小儿,我若再不回去,他们可要饿死了!”众人哑然,片刻间回过神来,登时将他拖到一旁,重新占位哀求哭叫。原来这人身体单薄,挤不到前面。烦恼之下,想出这条奇计来,标新立异,众人大哭他反而哈哈大笑,果然引得两名狱卒注意。不过害处是显而易见的,当下被两名愤怒壮汉摁到一边,拳拳着肉,不住嘴的呼痛求饶。
  一段小小插剧过后,狱卒将胡不为领到最靠里的木笼,推了进去,又用粗大铁链将牢门捆锁上了。那狱卒从怀中取出一张符来,扔进去,道:“这张护身符你要收好,别要丢了,否则出事全是自找,跟爷们没干系。”
  胡不为听话,从地上捡了符纸,放进怀里。他不曾进过监牢,还以为每一处牢房都是如此发给囚犯护身符的。丝毫不以为意。
  两名狱卒又问道:“还有谁要符纸?赶快说来,晚了可不再给!”当下又有几人跟他要走数张。胡不为察看四周,见这牢笼倒颇宽敞,地上覆着许多麦稻秸杆,是让囚犯睡觉的。此刻虽当夏季,但地底森寒,在冰冷地面上睡得久了,人会害病。同牢的还有二十余人,男女混杂,此刻正忙着向狱卒哭叫申诉冤情,也没人来搭理他。
  正没趣间,一名狱卒忽道:“阿唷!快到酉时了!”另一人登时色变,回头张望。见一切无异,两人如丧家之犬,匆忙提了火把逃出门去了。
  众囚失望叹息,又有人哀哀哭泣,有人喃喃咒骂。却不再大声申辩叫嚷。只不多时,各人回到角落里养神去了,牢内立时恢复了安静,偌大的牢房里,只听见水滴落入地面的滴答声和火花爆裂的哔剥声。
  不时杂一两声无辜小童的低低抽噎。
  胡不为找了一处地方靠墙坐下来。胡炭哭叫累了,此时又已睡去。可怜的孩子整整一日没吃奶水了,又遭受许多颠簸折磨,火光下看来。见他小小瘦瘦的脸蛋上兀自挂着泪痕,一只拇指含在嘴里,想来他是饿得狠了,不住吮吸指头,直到睡去。胡不为看得心酸,忍不住便要落下泪来,小胡炭未满月便跟着他外出奔波,餐风露宿,时常便是这般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一向又不大会照顾人,兼又沉心研习法术,哪有什么心力来看管爱护孩子。算来孩子出生有半年多了,也只在苏府刘府做客之时过得几天安稳舒适日子。较之天下许多同龄小童,他又何其不幸。
  正自唏嘘,听到牢门外‘当’的一声大响,有人喊道:“酉时到了!你们小心了!”众囚登时慌乱,争相挤到角落里,也不知为的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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