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水录：（一）谪居

临风醉舞

“……准、准、准，准尔还俗嫁夫君。脱袈裟、着罗裙，出空门、入凡尘，　
免得僧敲月下门……”　
五月的水坛，郁闷而懊热。在老街口的一个四四方方略显破败的小院花厅里，一年轻女尼在轻轻吟唱。歌声方落，一个身材肥胖，相貌昏聩的男子便抢先鼓掌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神色倒还欢愉。厅堂上演的是一出小戏《思凡》。那戏子的长相平常，难得的的她神态间那一份娇媚之态——毕竟如她这样肯真的剃个光头来演尼姑的倒也少见。据说她本来就是唐宋城外苦念庵的尼僧，因听师傅竟日寻春之言：‘欲破红尘，先入红尘“毅然入世，改行唱起戏来。她这个光头剃得倒也别致，所以前月一到水坛，便受追捧。今日她也就在这水城的府衙后园里，为几位水城里的坛主演出这么段她最拿手的半黄不黄的小戏来消愁逗闷。　
那三十出头的男子脸上一副疲倦之色，不知是天太热还是院中那半开不败的花气在他脸上氤氲出一层隔障，让人对他的面目有一种看不清楚的感觉。他名叫胖手居士，原为大鸿帝国平亲王兼兵部尚书，只因醉酒调戏孤鸿爱妃被贬，现任水坛团练使。说起这水坛，在前朝治下，倒也是一个兵家重镇。可是到了今日，却已经武备松驰，水坛团练所属之部也只剩下了不到三千的兵士。　
除了他，厅中还坐了有两个人。一个面色微黄，身材干瘦，却是这城里的执政，水坛太守疯眼。另一个满面公文气，黑黑的肉脸不知是因为没有洗净还是整日被案牍熏的、直要流淌下墨汁般似，他却是这城里的通判恶生胆边了，执掌刑律之事。　
那水坛太守疯眼趁胖手居士抬脸大笑之际，偷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原为朝中炙手可热的兵部要员，如今谪居水坛已历七年，不迁不调，困守不动，在他这个官场老狐狸看来，已甚是稀奇。更奇的是，他见过他治下之军，那份军容整肃，就算在他这个不解武备的文官看来，也是放眼唐宋少有的精兵了。可这时他看着胖手居士面上那一副病恹恹萎靡靡的神气，一时不由觉得，那水城外，名称‘匡辅’的兵营简直如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那真是这个臃肿肥胖的贬官治下之军吗？　
胖手却在眯着眼看着那个尼装女戏。他也曾通览佛典，典中精义只怕是要消解从此岸到彼岸的无常。可这人世真妙，小民们用它消解着自己终极追溯的同时、也自有方法以自己的小小人欲就那么从容地消解了它所有的清规戒律——那一场执执的爱可望而不可期，那一世黄卷青灯的枯守似乎又如此没有人味的无益，倒是那小尼姑可以凭着她的生命力自由的穿梭于彼岸与此岸之间，随手拈出自己生活的意义了——他脑中这么想着，却听疯眼道：“想不到佛家弟子还可以如此济世……”　
他说的自然是玩笑，胖手知道不用接言，笑笑就可以了。却听他接着道：“说起来，‘书琴’也算是佛教一支吧。他们倒不如这个小尼姑来得洒脱，那可真叫一场‘执’。疯兄，你对近年来风头劲起的‘琴书’怎么看？”　
疯眼一愕，他貌若无心地向胖手看去，只见胖手也正貌若无心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笑，却均在想着：对方这无心之下，是不是还包藏着一场深心呢？　
狂风起于萍末，在座的三人只怕还无人能对‘琴书’两字置之不问的。‘琴书’之势初起于前朝，十多年前，呼风啸雨，也曾极一时之盛。其后猛遭弹压。但不过三数年后，他们又势力重起，干连朝政。加入的人，不只升斗小民、贩夫走卒，甚或包括朝中大佬、军中骠骑。　
这一切当然没有谁提起，但在座的人无不知道：这世道就算不经历一场大变，只怕也少不了一场大乱了。　
只见胖手干涩一笑：“……如若不执，何存何在？如若过执，或明或灭……，疯兄，您这请我来不是听戏，竟是要由色悟空，坐而论道了。”　
疯眼哈哈一笑：“玩笑，玩笑。”可他心中却百念陡起——仅仅一年之前，他还不用这么向这个胖子探话，那时‘琴书’的势力还没有真正浸入水坛一地。可如今，‘琴书’已派人三次找到他了，要求的只有一件事：合作。疯眼久历黜迁，深识宦途风险。他不知道如果不答应‘琴书’的话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却也不知道如果答应了最坏的结果又将会是什么。所以，他一定要问出胖手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他隐隐觉得，这个让他猜不透的人，这个一到水城、虽看似萎靡不振、却让水城局势从此一靖的人，无论自己做何选择，都会对自己选择的结果产生极为严重的影响。　
猛地却听有一人喝道：“你是谁？要往哪里去！”　
厅中之人一惊，却见一个黑影猛地窜了上来。那黑影奔得极快，提纵之间，分明有一身极佳的工夫蕴藏在内。只见他出手一晃，掌沿如锋，直向那水城太守疯眼而去。疯眼大惊，可他这一招竟是虚招，真正要命的却是他那一双腿。胖手所坐之处与疯眼本近，那人身子腾起，一双腿竟以鸳鸯拐之术直向胖手心口踹去，这才是他这一击真正的目的！　
胖手‘啊’了一声，双手往他腿上一夹，刚刚及得上把他双腿挟住。那开始在厅下呼喝之人就已追至——他却是这水城里一等一的好手捕头--快刀。只见他腰刀一闪，一道银光划过，直向那来袭之人头顶抹去。　
那人低头一避——就是练过好久配合默契的一对师门兄弟也没有这等熟练——快刀口里一声惊叫，眼看着他手里的刀锋险险划过那人头顶，控制不住地就向胖手喉头抹去。这一刀突如其来，难封难避，赶在那胖手双手俱占之际。偏偏这时，胖手似乎胳膊扭不过大腿，身子如承受不住那人鸳鸯拐之力，椅子一歪，已向左一倒，险险把那一刀避开。快刀一愕，却听厅口已有人叫道：“团练大人，军中有要务呈禀！”　
快刀眉毛一皱：来了！　
他听得堂外脚步声声沉稳，已猜知来人是谁，心知今日所谋难成，脑中念头转得也快，只见他手里刀锋一偏，叫道：“团练大人，小心！”　
那刀似控制不住地就要划向胖手挟住那来敌双腿的手腕。　
胖手手一松，那来敌已得空而起，直向厅后扑去。他身影才渺，却见已有一个精壮的军装汉子走到厅上，他一扫厅中局势，开口道：“团练大人……”　
胖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浮尘，淡淡道：“又有什么事？”　
说着，他转望向疯、恶两个，“——也好，这小戏也听完了，连附加的一出也唱过了。疯兄，恶兄，小弟公务未了，只有先回去了。”　
那疯恶两人惊魂未定，犹自开口咿呀，胖手却已点了下头，笑着和他的副手水坛团练副使童话起身而去。回首犹向快刀说道：“刺客居然都刺到府衙来了？——快兄，以后但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快刀脸上一红，手里空执着他那一把雪亮的腰刀，眼睁睁地看着胖手和童话微笑着并排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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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文字文字文字文字文字文字文字文字“……准、准、准，准尔还俗嫁夫君。脱袈裟、着罗裙，出空门、入凡尘，　

折翅的蝴蝶

好文~
看着这些老朋友的名字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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