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纯真年代的歌声】在水一方

沈水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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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听到邓丽君的名字，是在80年代初期。
    那是一个国门咋开的时期，整整唱、听了十年杀气十足的旋律的大陆人，被这个对岸的小姑娘的歌声唱晕了！于是，“白天听老邓（小平），晚上听小邓（丽君）”成为当时大陆一道奇异的风景。老邓给我们带来希望，小邓给我们送来柔情。
    1985年，琼瑶的小说作品以台风般的强势在内地登陆，很快，她的影视作品也随之而来。于是我们文化宫不失时机地购买了播映设备，开辟了放映厅。于是《雁儿在林梢》、《几度夕阳红》等和香港的武侠剧迅速将电影院里的观众拉了过来。
    由于人手不够，我也临时兼任了放映员。每天早上，头头儿会把几盘录像带交给我，说一句“剪过的”后，便走了。所谓剪过的，就是指片中的色情场面、“蒋委员长领导的抗日战争”、“共匪”等台词都已经删除了，可以放心地播映了。
    我十分讨厌这个临时性的工作，因为我不喜欢这些片子（特别是言情片）——除了打就是哭。用王朔的话讲就是：弄了一帮半老徐娘在那言着情，为一句话就难过半天，光流眼泪不流鼻涕（人在真哭的时候是流鼻涕的）……
    琼瑶小说中的人物，大都是把爱情当饭来吃的。在我的印象中，他（她）们好像从来不吃饭、不睡觉，最为严重的是他（她）们甚至不上班！一个特长的故事，直到结束，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有一天，厂里检验科一个小女子来找我，说：演琼瑶剧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吃了一大惊——你，你也看琼瑶？她稍微露出一丝窘意，说：我喜欢那几个演员……我说不就是二林二秦吗？她笑了，问，还演吗？我说明天有《在水一方》，你看吗？看哪。她有些责备的眼神是在告诉我，只要是琼瑶的，她都看。我把几张票塞给她后，看着她满意离去的样子，心里很失望。
    这个化名琼瑶（真名陈喆）的女子的小说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
    一年后，我被调到了图书馆。
    很快，馆里的大姐姐们便对我的工作效率大加赞赏——这还用站起来满书架找吗？我按照每本书的借阅几率顺序排列好，置于我身后书架的上下左右，第1格温瑞安，第2格古龙，第3格梁羽生，第4格金庸，第5格琼瑶，第6格三毛……又熟悉一下它们的厚薄和封皮的粗糙程度，就开始工作了。至于《静静的顿河》、《约翰•克里斯朵夫》，一边歇着吧。
    “借什么？”
    “《在水一方》。”
    不用站起来，甚至不用回头，将右臂向后一伸，摸摸厚薄，抽出来——啪！摔到桌子上。一点没错，就是《在水一方》。
    “谢谢！”窗口外的小姑娘乐坏了。
    “借什么？”
    “《在水一方》。”
    “刚借走。”
    “那……那就《燃烧吧，火鸟》……”
    “借什么？”
    “《在水一方》。”
    “没回来呢。”
    “那……那就《窗外》吧……”
    “更没有了。”
    “那就《我是一片云》吧……”
    “借什么？”
    “《在水一方》。”
    “已经严重破损，正在修补。”
    “那……那就……”
    ……
    那一阵子，借《在水一方》的女孩子特别多。
    “怎么回事儿呀？”我问陶姐。
    “傻小子，还不是邓丽君闹的！”陶姐说。陶姐和我一个属相，比我正好大一轮，比邓丽君大12岁。
    于是我把那盘《在水一方》借来，晚上值班时便看起来。我自己明白，我在等那首歌。
    歌声一响起来我就笑了——好个琼瑶——你这不是剽窃吗——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绿草凄凄，
    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
    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彷佛，
    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溜而下，
    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显然，琼瑶以《秦风》中的《蒹葭》作为蓝底，写了这首歌——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
    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
    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
    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
    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
    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沚。
    琼瑶将《蒹葭》的结构做了巧妙的改动，将原文中过于生僻的词汇换成白话文，将蒹葭换成绿草，在容量上进行了减缩，成为一首可以使当代人一看便懂的、稍稍带有文言味道的歌词。
    许多年过去后，不再尖刻的我，可以比较公正、客观地评价琼瑶的作品了。
    琼瑶作品中所描绘的爱情生活，不是现实生活中可以出现的，就是说，尽管她作品中的人物、年代、环境都是当代，但它仍旧不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是浪漫主义的。如果年轻人硬要在她的作品中去找人生的答案，那肯定会闹出笑话——但这不应当成为我们攻讦她的借口——让人去找寻真正的、火热的、洋溢着浪漫情调的爱情没有错。
    我们没有理由去嘲笑琼瑶，就像没有理由去嘲笑汪国真一样——“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虽说浅些，但励志还要惹来一身罪吗？如果我们连以下半身写作为终生追求的木子美，抄袭被曝光后仍旧大言不惭的郭敬明都能容忍，却不能容忍琼瑶和汪国真，那肯定是我们变坏了，变得势利了。
    纵览琼瑶的所有作品，至少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她的中国古典文学造诣相当深厚（单看她小说的书名便可知一二）。就以这首《在水一方》为例，就琼瑶本身的文字能力，自己写一首歌词不会是很费事的工作，而且能写的相当好——但她仍旧冒着被人（比如我）攻讦的危险，将《蒹葭》动了大手术并问心无愧地公诸于世。她知道，只有这首寂静、深远、空灵、飘逸的《蒹葭》，才能更准确、更生动地渲染出她的作品中所需要的意境。
    《国风》是《诗经》中的精粹，而《国风》中的《秦风》又以表现勇武和争斗为主。但恰恰是在《秦风》里，悠然飘逸出这样一篇典雅之作，不能不令读者拍案称妙。全诗弥漫着一种悠长而略带惆怅的神韵，于不动声色中用并不十分生僻的词汇，且词汇的重复使用频率很高的铺排方式，勾勒出一幅清幽、恬淡、高远、深邃的水墨画。
    90年代中期，一首《涛声依旧》曾经使许多人燃起了将中国古典文学重新拾回的希望，但这点希望的火花很快便熄灭了——大陆全面进入了拜金主义年代，笑贫不笑娼成为全社会的新的伦理取向，极端个人主义的旗帜高高飘扬！
    《在水一方》在台湾问世时，也正是岛内进入拜金主义年代的时刻，这样，它的意义就不难估量了——顽强地找寻逝去了的纯真，为我们每一个人那荒芜的灵魂家园，开辟一块珍贵的绿地吧！尽管这片家园像《蒹葭》中的伊人那样可望而不可即……
    该说说歌曲本身了。
    琼瑶和曲作者很可能是达成了共识——借《蒹葭》之魂，动《蒹葭》之骨，以使其更适合于当代旋律的演绎。于是我们便看到，《蒹葭》原有结构被十分巧妙地重新构架后，成为一种典型的A－B－A的三段式的曲式结构，以便于强化“在水一方”这一主题。
    另外，它还有一个令笔者惊讶之处——它没有像《又见炊烟》那样，以中国的五声音阶构成旋律，而是引入西方调式体系，以大调构成该曲的旋律——这实在是一个创举——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讲，它最有理由以五声音阶来进行旋律的构成了！
    这样，我们便在一首古色古香的歌中，听到了五度、六度音程的跳越（道路←→又远←→又长），听到了音程关系为增四度的两个音的连接（她在←→水的中央）……
    最后说一句邓丽君的演唱。
    邓丽君在《又见炊烟》中就有令笔者惊叹的发声运用，她的“黄昏有画意”一句，发声位置极端靠前，营造出了非比寻常的诗境，仿佛那缕缕炊烟从她的发际悠然掠过……
    而于《在水一方》中，她又以自己深厚的演唱功力为依托，把“白雾茫茫”与下一句“有位佳人”一气吟成，不换气。这个看似旨在展示自己基本功之举，其实，是给这两句歌词中所蕴涵的“渴望”和“思慕”，给予最为形象化的强化和升华……
    邓丽君总会在她的演唱中给我们这些俗人一些清新的东西。
    一个女孩子对我说，唱起《在水一方》至少会在一瞬间对爱情又产生了希望……
    一个男孩子对我说，唱起《在水一方》就会想起自己的初恋……
    一个写诗的男孩子对我说，一听到这首歌，就好像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子在等着我……
    那就轻轻地吟唱吧——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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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水闲人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沈水闲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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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水闲人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小楼春秋

[这个贴子最后由小楼春秋在 2007/09/29 23:16 第 1 次编辑]

向沈老师致意，一篇文字让我看到了沈老师对音乐的热爱，有小心翼翼的维护有大胆创新的赞赏，可以看出沈水闲人老师那份对原创的珍爱之心，音乐发烧友这名号应该是为沈老师而设的。。。
邓丽君的很多歌曲都是诗词改编的，曲意诗情没有变，我也很喜欢。
随帖附上这曲在水一方

http://www.yf.net.cn/musichall/070518-07.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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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hili.blog.teacher.com.cn/blog/6469/upload/20061071771.jpg

沈水闲人

下面引用由chenlanyuxi在 2007/09/29 20:42 发表的内容：
《在水一方》的意境,在沈水闲人老師的生花妙筆下,更加深邃,更加飘逸!是啊,純真的愛情,在現代這個物慾化的時代,顯得是那麼地蒼白,那麼地可望不可及!"绿草苍苍，白雾茫茫......",勾劃了多少痴男怨女的稀?..

     琼瑶的文字陶醉了整整一代人，而邓丽君的歌声无疑是一杯醇香的美酒，令人回味。不论人们对琼瑶如何评价，邓丽君的旋律所传达出的信息，被普遍地接受了。
     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唱唱邓丽君的歌，会使自己的脉搏舒缓许多的……
     谢谢chenlanyuxi的关注，只是评价过高了。呵呵。

沈水闲人

下面引用由小楼春秋在 2007/09/29 22:41 发表的内容：
向沈老师致意，一篇文字让我看到了沈老师对音乐的热爱，有小心翼翼的维护有大胆创新的赞赏，可以看出沈水闲人老师那份对原创的珍爱之心，音乐发烧友这名号应该是为沈老师而设的。。。
邓丽君的很多歌曲都是诗词　...

    呵呵，先谢春秋！不过我绝对够不上发烧友，只是喜欢把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仔细地琢磨一下的。所以大家看起来就留下了“烧”的印象。邓丽君有许多歌我都没有听过，但她比较沧桑和古典的，都听了。邓的出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必然。
    感谢您上传的歌曲和一直的支持！

骨头

呵呵，听高歌声了，喜欢~！

观己无言

特别喜欢这首歌曲，旋律、文字堪称一 绝！

沈水闲人

下面引用由chenlanyuxi在 2007/09/30 11:53 发表的内容：
小楼春秋版主是沈水闲人老師的最佳拍擋,其增添的音樂,為此音樂札記增色不少.可說是文/樂相得益彰!謝謝二位帶來的高品位的享受!

    呵呵，chenlanyuxi对春秋的赞美闲人同意，但我实在没做什么，就是食指一点，文字就上去了，然后春秋就要受累了，呵呵……
    没有春秋的歌曲和美图，我的文字就会枯燥的很啊！
    和您同谢春秋！

沈水闲人

下面引用由观己无言在 2007/10/01 15:33 发表的内容：
特别喜欢这首歌曲，旋律、文字堪称一 绝！

    谢谢无言，问好朋友！
    赞同你的观点！ :em02:

骨头

下面引用由chenlanyuxi在 2007/09/30 11:53 发表的内容：
小楼春秋版主是沈水闲人老師的最佳拍擋,其增添的音樂,為此音樂札記增色不少.可說是文/樂相得益彰!謝謝二位帶來的高品位的享受!

就是，就是！

下面引用由观己无言在 2007/10/01 15:33 发表的内容：
特别喜欢这首歌曲，旋律、文字堪称一 绝！

呵呵，知音！

温馨·钰华

建议版主点精！琴版难得的原创帖。^_^

骨头

hehe~
支持下！

沈水闲人

下面引用由温馨·钰华在 2007/10/04 01:55 发表的内容：
建议版主点精！琴版难得的原创帖。^_^

    问好温馨！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您的建议，但还是不要給斑竹添麻烦了吧。您的心意闲人领了。
    握一下手吧……

沈水闲人

下面引用由骨头在 2007/10/04 02:28 发表的内容：
hehe~
支持下！

    嘘！快读红楼去…… :em05:

骨头

哎，我下了本脂批的，不知道怎么样？！
我想叔叔肯定看到过！

深绿

写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