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Gothic)这个特定的字汇原先的意思是西欧的日耳曼部族。在18 世纪到19世纪的建筑文化与书写层面,所谓「哥特复兴」(Gothic Revival)将中古世纪的阴暗情调从历史脉络的墓穴中挖掘出来。同时,从18世纪末以来的一些文学作品,因为具有共同的基调与文体而被归类于「哥特小说」。例如:华尔普(Walpole)的《奥蓝托城堡》(The Castle of Otranto)、安.拉得克里夫(Ann Radcliff)的《奥多芙的神秘》(The Mysteries of Udolpho)、路易斯(Lewis)的《僧侣》(The Monk),当然还有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这些作品戮力于处理残酷的激情与超自然的恐怖主题,而小说的背景通常建构于荒凉的古堡或者幽深的修道院,主角(通常是稚嫩的少男少女)身陷于无以摆脱的魔性爱欲,和(通常是阳性的)施虐者展开一段以死亡为终结的际遇......
在这些小说中包含的情欲/性别( *** ual/gender)的关系,古怪地纠缠于神圣与魔鬼的角力;极度的情色高潮来自于破灭(也就是仪式的“完成”)的那一刻。象征父权的宗教系统与企图超越的的黑暗(阴性)力量,在某种不可明说的层面,其实隐讳而酷异地分享著“爱欲交配死亡”的快感模式。在当代的恐怖小说阵营中,象Anne Rice的作品《吸血鬼纪事》(The Vampire Chronicles)就流露出男同性恋情欲与父性机制的复杂互动。
有趣的是,哥特文化这样的现象除了在小说的纸页上展开,也在20世纪的后半期侵入非主流音乐的大花园,成为另类音乐中极为殊异的一个支脉。如果你熟悉新音乐历史脉络的话,就会知道大约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一些乐队分别顶著 “后酷朋克(Post Punk Cool)”、“新古典(Neo-Classical)”或者是“新嬉皮(Neo-Hippies)”的招牌,并逐渐混融成日后的哥特摇滚乐派。
不可否认,“死亡”在哥特摇滚乐的文化层面中,几乎是个关键字。当某些保守的声音或反挫势力,企图以这一点来抨击哥特摇滚乐与其次文化,我们可以看到两种回应:如“基督徒之死(Christian Death)”这个经营黑暗、痛苦情愫的乐队,对他们而言,死亡所演绎/延异出来的腐败、末世、毁灭等等情境,都足以让我们逼近“终极高潮”(ultimate orgasm)。在一些专辑如《痛苦剧场》 (Only Theater of Pain)、《天使的狂怒》(The Rage of Angels)、《铁面具》(The Iron Mask)中,“基督徒之死”悉心探索的重心就是这种近乎临界点的痉挛之美。在其中一首歌曲“死欲(Death Wish)”,结尾的歌词近乎狂喜地陈述“撒旦魔王是最仁慈的野兽”,配合凄厉的音乐,不啻狠狠地嘲弄了宗教/父权体系粗暴地规范在各种事物之上的二元对立价值观。
另一种反应,也许可以引述布莱特(Poppy Z. Brite)在吸血鬼情色小说选集《血脉深处的爱》(Love in Vein)前言中所说的话:“哥特次文化(Gothic subculture)并不是礼赞或者爱慕死亡,只是纯粹地拒绝畏惧它。在探索死亡的过程,慢慢地和它体肤与共,逐渐与它亲近。”这段话正好解释为什麽像“涅浮林之域”、“还有这些树(And Also the Trees)”、“意志(Will)”、“利姬雅(Lycia)”、“The Morendoes”等乐队,会不可自拔地沉浸于“与死去的君王交欢”的髑髅式意象(macabre image),同时又在这般异端的情欲里浮生出细致的张力。此外,死亡不必然是生命的匮乏,顺着这些创作者的脉络、以及在许多异教神话或恶魔学发现的象徵与寓言,死亡可能是贴近超自然、非人类领域的出口。
在此际90年代的中后期,哥特次文化不但在文学与音乐创作层面绽放,更影响了这个“混杂族群”(包括女性、酷儿、情欲的边陲份子)的文化生态与身分认同。在情欲与性别的革命,哥特次文化追求所谓的理想典范“阴阳同体” (hermaphrodite)虽然还值得更进一步检验,但也是有助于冲迫禁制的美丽武器让过往被视为妖魔的异类(它者)摆脱单一的天堂,品味自身的欲望与天使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