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如果可以，就让我做你一天的女儿吧

无与说

[这个贴子最后由网底之蛙在 2006/06/01 01:59pm 第 2 次编辑]

  　　　　　　　　假如可以，就让我做你一天的女儿吧
      
    母亲生病后，我和母亲最多的交流是通过两手相握来进行的。母亲僵直的左手总是很凉，无论伏天还是寒冬，而我的手心，总是温热的。在两手相握的时候，深藏在心底的母亲的亲情女儿的柔情缓缓传递，常常会眼角湿润。
    母亲不善言语，忙忙碌碌了几十年，为家庭的日子为儿女的成长付出的太多的艰辛和苦难都隐在心底。我是母亲众多儿女中成家最晚的一个，留在母亲身边的时间最长，感触也最多。我是很少和母亲说贴心话的，我同样不善于表达，快乐或悲伤都压在心底，寂寞孤独是伴随我直到今天都有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在母亲住院陪护的一个晚上，在母亲打开话语的叙述中，一个很远的很老的话题被我重新提起：“妈，如果小时侯把我送给那家人，我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子。”母亲叹了口气：“要是知道你过得不舒心，还真不如把你送给他们呢”。
    知道自己差一点被送人是四五岁时，我记得很清楚的。那是一个冬天的正午，太阳很暖和，在父亲和母亲的说话中，我听到了一个与自己有关的话：“贾春家大嫂又问我能不能把老丫头给他们，他们想早点领过去趁孩子小记事还不多。”我的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的弟弟小我三岁，五个孩子靠父亲和母亲下地出工挣工分，还有年迈的奶奶要赡养。在那个粮食极度匮乏的年代，父母为了一顿饭不知发了多少愁。有人要收养我，其实也是为我找了一条好出路的。
    父亲在母亲说完话，好久没有应声。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在炕上玩我的抓石子。“那家人不善良，贾家哥三个都是很阴的。大嫂脾气不好，我怕丫头去了也受气”。再说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在他们叹了很长的气后，在午饭过后，母亲领着我向外面走去。我知道要去哪里，一点也没有害怕和哭泣的样子。奶奶有四个儿子，我是她第十二个孙女，我有八个堂兄，我是奶奶从没照管的最小的孙女。三个姐姐上学，下地，帮母亲做家务，弟弟由奶奶照看，只有我，要一个人玩。奶奶从不管我，甚至骂我“老丫头片子，自各玩去”。于是，我很懂事地去找小伙伴。那会，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大人下地，没人管的小孩子就自己玩，当街有的是孩子。和我玩的有三个女孩，房子紧挨着住，门总是开着，不用担心有小偷，谁的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三个小伙伴一样的年龄，一样的个子，但脾气却完全不同。惠事事拔尖，梅温和老实，我不爱说话，有了委屈呀自己憋着。在这样的伙伴中长到现在，彼此的脾气还没有变。
    母亲领我到当街的时候，惠和梅不知在哪里，我被母亲牵着的手，感到来自母亲的冰凉。太阳很亮的照着，穿着棉袄棉裤觉得很暖和。那家人在太阳落山的方向，我们去的时候，太阳是照在脸上的。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也没问母亲要去做什么。快到那家的时候，母亲站住了，把我抱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抱着了。父母没有时间和精力，弟弟才两岁，刚刚会走，还不稳当，他需要被大人抱的。在母亲的臂弯里，我象个温顺的小猫，可是，躲在母亲身后的我的眼里，是有泪的，只是没有掉下来，没有被母亲发现。在那里母亲站了有一会的工夫，现在我知道那叫“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放下我，拉起我的手往前走。我看见前面有一扇关着的朱红的大门，门上是一个圆圆的铁环。我以前和小伙伴四处瞎跑的时候，是见过这扇门的，常常关的严严的，偶尔，从里面出来一个推洋车的男人，一脸的阴沉很可怕。在门前，母亲再一次停下脚步。这时候，我看见父亲跑来，冬天的脸上有湿湿的感觉。跑到面前，父亲一把把我抱起：“回去”！母亲什么也没说，转回头和父亲往家走。在父亲的怀里，我“哇”的一声哭出了声。父亲只对母亲说了一句：“老丫头谁也不给了。”这一句话我记了三十多年。我也真的没再被送人。无论以后和父亲怎样的对峙和生气，我都会很快原谅他，那句话是值得一辈子记住的。
    送人这情景常常在我记忆中出现，孤独的时候就会清晰地再现。我从没因为这件事怨恨过父母。长大后我迟迟不肯随俗把自己嫁掉，没少惹父母伤心，于是，我会拿送人这件事说事：“谁让当初你们不把我送人，没准，我现在过得很好，也省得你们操心”。
    虽然我没去成贾家，可贾家女人还对我耿耿于怀，在我长成大姑娘后，看见我，总要夸奖说：“呦，老丫头长的真好看，你妈可养了一个好姑娘”。我也在逐渐长大后认识了贾家两口子。没收养我，他们遗憾了很久，看见父母，总忍不住埋怨几句。看见没有希望，他们过继了兄弟的长子，给他盖房娶妻，有了孙子，但关系处得不好，已经很少来往了。
    在我去幼儿园教书时，刚好赶上那女人的孙子在我的班，每天送孙子的时候，我常见她站在大门外看孩子们玩，眼里是很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她说话，我知道，其实，她一直忘不了我的。当她的孙子离开幼儿园后，她便不再去幼儿园大门外观看。我送孩子回家的路要经过她的门前，那朱红的油漆大门早斑驳得露出里面的原木色，却一直没有换新的。门很多时候是关着的。在我领孩子经过时，门一定是开着的，门里要么是她忙着的身影，要么坐在门外的石凳上，抚摩来来往往小孩子的头。我叫她一声“大妈”，她回我一句“老丫头，放学啦”，我们就不再有第二句话。这样的光景直到我离开幼儿园，六年，我用这样的方式做着她期望已久的女儿梦。
    和母亲旧话重提的时候，那女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消息是母亲告诉我的。母亲说：“你大妈这辈子真不易，你大爷有毛病没法生孩子，你大妈被人戳了一辈子脊梁骨。她是真心喜欢你，满月里还给你做了一个红兜兜，看你白白胖胖，就一直想收养你。可给人家的孩子，有几个会真心当自各生的呢”？
    当我有了儿子，体会到做母亲的幸福和艰辛时，我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大妈，如果可以，如果有机会，就让我做你一天的女儿吧”！
　

晓梦幽兰

错过的母女情怀,也同样让人感动.~~~问好,无与说.

网底之蛙

　　很感人的一个帖子，希望大家都来看看。
　　这个帖子所以感人，我想更多的是反映了现实的生活。无与说朋友帖中所描写出的那个年代，我想应当是关东很多上了三十岁的朋友都曾经体会过的那个年代－－贫穷，多子，是当时每一个家庭的现状。在帖中，帖主用最平淡的诉说，来回忆往事，朴质无华，但却充满了个人人生独特的感受。而作者生活的年代，我想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但作者经历的这段“被送人”经历，又是很多人所没有经历过的，其中的感受，又只能由自己所拥有，我想又形成了这个帖子所特有的，不为更多人所拥有的个性。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炼达即文章”。所以，我觉得这个帖子是一个精华的帖子，并非它本身的文采飞扬，而是这个帖子平实中，却透出不一样的人生体验，作者的思想。总体而言，个别语言还有待规范，标点的使用也存在一些错误。有待进一步改正。

无与说

这是一个早该许的愿早该实现的心愿，可惜，当我终于说出来的时候，老人已经不再了。离开这个世界时她是否抱有遗憾我并不十分清楚，但一个女人一生没有生育、没有享受做母亲的幸福和痛苦，应该不算完整的人生吧。
每次回娘家经过那扇斑驳的大门，我的心就会有淡淡的疼痛感。我再也不能听她喊我“老丫头”了，这三个普通的字，曾经那么亲切自然，象母亲叫我一样的自然亲切。
今年的母亲节回家，我特意去看了那扇门，虽然还是紧闭着，可我的眼前，分明有熟悉的身影浮现，于是，我在心底，说出了“假如可以，就让我做你一天的女儿吧”！

风华

我想那老人泉下也有知，你现在的心情是做为一个女儿才会有的。我想起一句话：没有生育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因而是不那么完美的人生。这也是那老人一生的最大憾事吧。

高山流云

无与说的帖子的确很感人，不养儿不知父母心，只有做了母亲，才能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爱，什么是牵挂，这是楼主一生的憾事，也是那位老人一生的憾事．

土人

爱是不分关系的,有的人可能会爱着你,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也许我们真的会不屑一顾,其实失去后总会有一天想起 爱你的人的好. 无与说 大姐姐的帖子真的很感人,让我们明白一些 人文道德..)

孤影小窗灯

朴素的情感，却别有一种打动人的力量。
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情会成为我们一生的遗憾，但也值得我们用一生来怀念。

高山流云

孤影姐姐好啊，有日子没见到你了，也有日子没见到姐姐的作品了呵．最近可有？发过来一篇呀：）

网底之蛙

下面引用由高山流云在 2006/06/02 04:25pm 发表的内容：
孤影姐姐好啊，有日子没见到你了，也有日子没见到姐姐的作品了呵．最近可有？发过来一篇呀：）

是呀，热情期待中：）

高山流云

下面引用由网底之蛙在 2006/06/03 09:26pm 发表的内容：
是呀，热情期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