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的平淡生活

无与说

老歪是我的邻居，一个孤身男人。
老歪排行老六，按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六叔的，可从小到大，我听到乡人们总是叫他老歪或老六。
老歪是个哑巴。一字不识，没有手艺，只有一把子力气，父母走得早，从小到大和大哥一起过。
打我记事起，老歪就是现在的样子：穿着不算邋遢的衣服，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常年有清鼻涕挂着，说着话也许就会流下来。见了谁都会叽哩哇啦说一通。爱搭理他的会咿呀地回他几句，不爱搭理的就摆摆手走远了。老歪也不急不恼。
老歪在乡下是个没有任何分量的人，出出进进，在意他冷暖饥饱的是他的大哥，后来大哥去世了，他兄弟要他过去，他不肯，自己鼓捣些饭菜，好坏对他不重要，只要吃饱了不挨饿便知足了。
老歪没有啥本事，但脾气倔得很，心眼直，有两件事让我对老歪不厌恶，甚至还有些敬重。
十七岁那年暑假，我和乡人们到大山里种树。一次种橡籽，每人一兜儿，什么时候种完什么时候歇息。我和二哥还有老歪，按要求一个树坑撒三五个橡子籽，两个小时过去了，兜子里还有多一半种子，看别人，大多剩下一兜底。我和二哥还纳闷呢，以为是我们手慢，于是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老歪叽哩哇啦地叫着向我们这儿走来，指着不远处一个人比比划划。我仔细一看，原来那个人正将一大把橡树籽撒进一个树坑里，用镐头把坑填平，没人能看得出他是在捣鬼。我恍然大悟，原来别人种的比我们快，根本不是我们手慢。我向老歪摆摆手，要他也这样做，老歪冲我又摆手又叫唤，还狠狠地瞪我，用小拇指向我表示他的不满。
那天收工，老歪和我还有二哥是最后回家的。一路上，老歪都在叽哩哇啦地不满，我对老歪伸出了大拇指，向他表示夸奖。第二天，领工的人便在开工前讲到了有人搞鬼的事，我猜想这是老歪去告了密。不过，从那以后，人们干活实在了许多。
    多年以后我有机会走进我们种树的山坡，看到稀稀疏疏地出了一些橡子树，不知道哪一棵是老歪当年种下的，想必多年以后也会结出饱满的橡树籽。
二十多年前，老家开了一个砖厂，老歪在那里做力气活，拉砖坯。苫砖坯用的是苇帘和油毡。每天收工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将苫砖坯子的苇帘和油毡夹带走，老歪要是拿走，没人会和他一般见识不放他的。可老歪一次也没拿过，每每看见别人将厂子里的东西带走，都会叽哩哇啦地说一通，用小手指轻蔑着他们，甚至狠狠地瞪他们。常见老歪的大哥推车到山里砍柴，一次也没见过老歪家用苇帘烧火做饭。
老歪很热心，谁家盖房推土，总会主动去帮忙，不惜力，饭菜也不挑。乡亲们对他也就少有白眼。
老歪一辈子没有成家，但对小孩子很喜欢。我在村里教小孩子时，常常见老歪对孩子们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他自己不识字，要孩子们好好听话好好学习。
老歪有时很单纯，若是弟媳和嫂子给他做了新衣新鞋，便穿出来像个孩子一般走到街坊面前显摆，用大拇指表示嫂子的好，弟媳的好。
老歪虽然人有些傻，可也有他的自尊心。若谁看不起他，他便用生气来表示；若谁对他好，他就伸出大拇指，对人叽哩哇啦一通。
我到城里上班和生活后，回家时偶尔会碰到老歪，他依然会叽哩哇啦地给我打招呼，我虽听不太懂，还是打着手势和他讲上几句，他便高兴得很。
母亲去世时，老歪也来家里了，对我比划哇啦，表示对母亲离去的伤心。父母是善良的人，对老歪很少讨厌，每次大门打开着，老歪走过来总会上几个台阶，和父母说上几句话。赶上院子里的黄瓜要下架，父亲会摘下几根送给他，他便又是点头又是哇啦地感激一番。于是，在父亲做活时，他会搭把手帮一下。
母亲走后我回家的次数少了，遇到老歪时他便指着大门讲父亲一人在家的孤单，讲母亲在时对他的好，要我多回来看看家。老歪的重情重义让我心生愧疚，我就在老歪的哇啦中多了对母亲的怀念，多了对父亲的挂念。
我从没想过老歪的年龄有多大，四十年里，觉得他一直没大变化。前些日子回家给父亲办理养老金一事，父亲锁门不在，我便站在当街和婶子大妈们说些话。老歪过来了，看见我便打着招呼，比划我家的大门锁着，父亲去哪里玩了。看见我手里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复印件，又是一通叽哩哇啦，似乎他也有这样的本子，也办了复印的。和乡亲们一聊天才知道，原来老歪也过了六十岁，他今年就能领到养老金了。从乡亲们的交谈里，我还知道，老歪年前时去了乡里的敬老院，只是不习惯那个没有乡邻人的环境，有时在那里吃了饭还回村里住。
和乡亲们唠着话，父亲回来了，原来是老歪把父亲叫了回来。
我为老歪庆幸，孤身一个人，从今年开始每月有200元钱，足够他花了，况且还有乡敬老院养他，想来他也算是有个幸福的晚年了。

月近东楼

看到这篇文字,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大舅就是跟老歪一样可怜又可爱的人!!!只是我大舅不是哑巴,其他方面都很像!
只是可惜好人却没有好报,在前年离过年还有11天的时候出了车祸,永远地去了...
想念大舅,想念...

潮起潮落

值得敬重的人!
其实,在乡村,不知有多少人,让我们想起,便有了想流泪的感觉!

草长鹰飞兔藏

土地都知回报,种什么长什么.
在人性里的善,引出来.在不经意时总让人感动

广寒宫居士

看了无与说君的帖子,不由自主的想起儿时村中的"瞎子叔叔",几乎就是帖中的老歪,思绪如向记忆深潭扔进的凝固的岁月之砖,往事如气泡般不停的涌出,竟不能平息......
平实的文字,质朴的语言,真挚的情感,娓娓的表达,关注的是平凡的小人物,人物虽小,观之却有沉重如山的分量,这是无与说君的特点.文如其人,在如此浮躁的社会,有笔如斯,讴歌如脚下土地一样默默无闻,坚实可信的普通人民,是为可嘉!!!

天云地野

我们邻社有个哑吧,按辈份该称他表哥,快60了吧.人很聪明,也孤身一人,性格相似.看来许多有身体缺陷的人总是那样的善良\正直\友好\慈爱,可是我们这些所谓"健康"的人与他们比,好像更残缺了什么.

无与说

一个一生都没有语言的老人，却用无声的行动诠释了他的善良和正义感。他能老有所养，能有一个不错的晚年也算是庆幸，祝福老歪六叔。 祝福所有如老歪六叔一样的普通人。
感谢朋友们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