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戏.人生》

青青子矜

[这个贴子最后由绿云清筝在 2007/02/11 02:17am 第 3 次编辑]


                          《儿戏.人生》
   
      一
      我的人生中记忆最遥远的时候,是我还没上学的时候.
      那时侯,我父亲在渭河东岸的圣力寺教书,而家却在渭河的西岸.我常和父亲往来与两岸之间.
      母亲在上大学.在很遥远的地方,之所以说遥远,是因为那时侯我没有方向感,也没有距离感.假如那  时我手里有五颗水果糖,我会说我有许多水果糖.我还蒙昧无知.
      可是,我已经学会干农活了.是姨妈领着我.父亲有时候顾不上照看我,就将我放在姨妈家,姨妈家正好在河边,是他教书的必经之路.姨妈往往是左手挂着草笼,右手牵着我给生产队麦田里去除草.
      妇女们一字排开,我就爬在姨妈脚边.我不认识草,也不认识麦苗.姨妈照葫芦画瓢的教育方式无法渗透到我的任知领域,我还是不认得草.
      我决定采用占卜的方法来区别草与苗.我闭上眼睛,凡是左手碰到的就是草,凡是右手碰到的就是苗.
      生产队长很可恶.他走过来,看见了我,他怒气冲冲一把将我从地上提溜起来,然后狠狠地掼在脚下.
冲着我大骂:兔崽子,这要是在文化大革命,非把你划入黑五类不可.破坏革命生产的犯罪分子.
      我哇哇大哭,姨妈不停的哄着我.
      二
   
      我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父亲将我放在他身边的哪个班级,我记不得了.我的第一个老师这时出现在我的人生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我只记得她叫田怪怪.
      我不知道该学什么,我每天上学去的目的就是有人和我玩耍.父亲给我做了一支和我高低差不多的木棒,我上学就带着它去.而且是天天带着,班里的同学隔三差五就有人头上被我打出大包来.田老师一忍再忍之后,终于让我站在教室外面上课了.我至今还记得我所学会的那几首启蒙唐诗都是站在教室外面听来的.
      三
      旗旗的奶奶总是死不掉.比她还小的老人都相继过世了,惟独她仍旧像冬天的树叶子那样牢牢的挂在树枝上.有几次,眼看着奄奄一息了,可是又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活的旺盛.
      因为她经常拿个小板凳座在门口,提防我和旗旗偷他们家馍笼里的馍.所以,旗旗和我都盼望她早死,这样,我和旗旗偷馍时就没人看到了.
      我甚至有一次趁她不备,偷偷的从她背后向她扑去,想将她扑倒.没想到,我被老家伙的后背狠狠的弹倒在地,她仍旧稳稳地坐着,我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老家伙对我的态度是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旗旗和我偷馍时还是经常被老家伙管制着.旗旗说她奶奶的脸像乌龟壳,我说是,老家伙太像乌龟了,活的这么长.
      旗旗的奶奶后来还是死了.父亲领着我去参加丧事时,我看见旗旗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四
      和父亲在一个食堂吃饭的老师总共有五个.有时候还加上我.
      学校食堂做饭的那个师傅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听父亲和别的老师喊他龚师,龚师人很和蔼,他经常给我讲一些故事.父亲上课去了,我就留给龚师照看,我帮他烧火,他就给我讲鬼怪之类的故事.
那时侯我不吃肉的,因为我的饭碗里常常是没肉的我不知道肉的滋味怎么样.
      夜里的时候,龚师喊我父亲和其他老师到他食堂去,父亲领着我去了.进了门,就闻到了一种扑鼻的香,这种香是很少闻到的,只有在过年时才能闻见.几个老师喊有肉吃了.
      龚师从里间走出来招呼大家坐下,父亲和几个老师问他,龚师,哪里弄的肉?龚师说道,先别问,吃了再说 .
      不一会,龚师就将香喷喷的肉菜端了上来,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的 吃过肉.我的嘴脸上全是油汤.龚师在一旁不停的招呼大家多吃,他用他油忽忽的大手抚摩我圆滚滚的肚皮,我一躲再躲.
      那天晚上,我吃饱了,我也睡的特别香甜.
      第二天在食堂见面时,大家又问龚师肉的来历,龚师终于说出了肉的来历.
      他说那天他去买菜,碰巧遇见生产队猪场的猪得病了,猪场的人就将病猪埋了,他一路跟着人家,等猪场的人走了,他偷偷的将死猪挖了回来.于是,我们在那天晚上吃到了一顿香喷喷的 肉菜.
      龚师一再强调,他挖的病猪是很新鲜的,他挖出病猪时,猪身上还有体温呢,热乎乎的.
      大家一时忽然就没了言语,低着头只管吸烟.
      五
      旗旗的父亲给了我父亲八十元钱,让我父亲出去闯荡.已经有了我的父亲牵着我的手离开了新丰镇.
      火车是夜里的,父亲牵着我走在只有路灯的小镇上,我心里害怕及了.忽然就哭了,父亲问我怎么哭了,我说,我害怕.父亲说,别怕,你看,我口袋里有两块石头呢.我看见父亲的黄军装上衣口袋里果然有两块鸡蛋般大小的石头.
      一路走来,火车要在甘肃的一个小县---甘塘火车站转车.然后再坐开往宁夏的火车.
      父亲和我就住在了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吃饭的时候,父亲单独给我要了一碗烩面,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一碗面是两角钱.我没吃饱,父亲又给我要了一碗.
      这是我头一次一顿饭吃了两大海碗面.
      父亲安详的看着我低头吃面,邻桌有四个小青年,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属于当地的 地痞流氓之类吧.其中一个忽然就回转过身来,一把将父亲头上的黄军帽抓掉,顺势在父亲的头脸上狠狠的打了一把.父亲捂着脸,弯下腰将地上的帽子捡了起来没有吭声.我停下筷子,惊讶的望着他们,那个小青年瞪了我一眼,威胁道,看什么.我吓的赶紧低下了头.
      走出饭馆门口时,我紧紧拉着父亲的手,我 第一次明白了世界上还有坏人.
      六
      父亲到宁夏之后,认识了几位老乡兼朋友.其中一位叫孙仲谋的,我喊他大伯,他对我很好,我的学习用品基本来自与他的馈赠.他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而且,他还是教授,在我的眼里,他是非常有知识,有学问的人.
      春节到了,父亲和我没能回老家,就在他家过年,他给孩子们准备了礼物.都是学习用具..他手心里纂了一把铅笔,其中只有两根是带橡皮头的,他让我们猜,谁猜中了就给谁.结果我一支也没猜到，他就故意作弊让我得到.我愉快的过了新年.
      我和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他俩比我大好多,我打不过他儿子,就去欺负他女儿,可我仍旧不是她对手,经常被她摁倒在地揍一顿.我就骂她不要脸,骑在男孩子身上.她总是在这时开始哭.好在这样的打架是打了又好,好了再打.没有引发太多的仇恨.反倒让我在中年之后,常常想起他们,他们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
      后来,好象他俩都成就了大事业.我也只是听说......
      
      七
      老陈是父亲和我在宁夏认识那时的第二位老乡.老孙和老陈对我父亲的帮助很大,所以，时至今日,我都不能忘记他们..虽然，我已经不知道他们的生死.
      老陈两口子是电厂职工,他们家有四个孩子,而且是清一色的男孩子.老大叫沙洲,老二叫沙潮.老三叫沙泉.老四叫沙潭.老三沙泉是从小寄养在老家的.和他们是没有感情的,
      但是那年夏天,老陈委托我父亲将沙泉从老家接到宁夏来,父亲在完假后从老家返回宁夏,父亲一手伶着行李,一手拽着泉泉,我则紧紧的牵着泉泉的手.如果就这样上火车,那么,我和泉泉就要每人买一张儿童票,父亲为了少买一张车票,决定以行李的方式将泉泉带到宁夏.
      父亲给大包里塞了几件衣物,附带着也放进了泉泉.我一直特别担心,泉泉会不会被闷死在大包里面?我时不时爬到大包跟前,和泉泉说几句话,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泉泉哥,你难不难受?泉泉在里面吱吱呜呜,父亲将我扯开,不让我接近大包.他害怕别人尤其是列车员发现里面装的是人.可是我总担心泉泉的安全问题.
      我又爬到大包跟前,和泉泉讲话,泉泉不耐烦了,他对我说,你走开,别过来,我要睡觉了.我生气了,坐在地板上独自玩耍.
      到了晚上的时候,父亲将泉泉从大包里放了出来,泉泉放出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使劲伸懒腰,两腿使劲的向前伸尽量地触摸地板,然后,迅速地起身跑向了厕所.竟然没顾的上和我说话.从厕所回来后,泉泉一边吃饭,一边和我玩耍.我说,泉泉哥,一会我钻到大包里睡觉吧,他说,你别去,里面有鬼呢.会吃了你,我吓的不敢再说了.
      到了宁夏,到了父母身边,泉泉的苦难童年真正来临了.我眼里的泉泉是可怜的,是悲惨的,他被几个兄弟折磨的没有了人样,他从此所受到的欺凌和非人待遇假使在他成年之后他不报复社会那简直就是苍天无眼!
      老大和老二已经上高中和初中.无须再管,老四潭潭最小和我同龄,在家中受到的宠爱最多，只有泉泉从小离异,和谁也没感情,而且还来自老家,他是大家欺负的直接对象.老大老二打他父母训斥他,即便是老天也捉弄他
      那一天父亲给我们几个理发,他们理好走了该泉泉了,父亲给泉泉理了一半时,院子里葡萄架上的那只老母鸡忽然将一抛鸡屎不偏不迤的屙在泉泉头顶.所有的人既吃惊又大笑.老天啊,你也捉弄泉泉吗?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后来的泉泉是被用一根铁链子拴在小伙房里的.
      他们兄弟四个的命运后来怎样,我在离开宁夏后就无从知晓了.半生的光阴已经走过了,我只是在此时此刻,偶尔的想起,毕竟太遥远了,
        人生就这么时而清晰知而模糊的度过......
      八
      我谈恋爱比较早.六年级时,我爱上了班里的女孩金花,而且爱的是痛苦不堪,为什么说爱的痛苦不堪呢,因为我在爱着金花的同时,还爱上了初三的金秀.
      金秀是金花的姐姐.
      金秀来我们班找她妹妹金花,我当时就惊艳不已.她姐姐那么漂亮,简直是我眼里的天仙.走路的样子那么好看,屁股一扭一扭的,让我目瞪口呆.
      我向她们姐妹俩发起了爱情攻势,我在感情的三角关系中挣扎,迂回.我时而痛苦万分,时而快乐无比.可是,我仍旧什么也没得到.因为我上到初二时,随父亲流浪到了另一个更遥远的地方.
      我就是在和她们姐妹俩的猫捉老鼠般的爱情游戏里，逐渐成熟起来.
      九
      在那个更加遥远的地方,我开始梦遗了.我的声音变的暗哑,颌下有了毛茸茸的胡须.我想,我长大了.我经常逃课,独自躺在阳光底下晒太阳,我想往我的未来.我不再想女孩子,我不再想游戏人间.
      我一个人静静的走在河边.我望着河里的流水,流水它流走了我的童年.流走了我的儿时梦想.
      我忽然觉得,世界是这么深不可测.我伸出双手,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陌上香远

先坐个沙发，明天来仔细看~

青青子矜

   很久没来西南了.也很长时间没有写些什么了.最近,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忽然就回响起了一些什么.想的越多，就越感到人生的沧桑和厚重.这篇文章就是在这么一种心态下产生的.读来灰色的幽默里孕育着沧桑,儿戏里包含着人生的厚重.原本打算就叫<儿戏>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叫做<儿戏.人生>更确切些.我先前只相信儿戏,后来,我就只相信人生了.

淡月咏梅

这篇文字很耐看，朴实诙谐，一段段的儿戏是人生成长的缩影，也许戏如人生，也许人生如戏，终不过一场不归的盛宴，流光溢彩也仅仅只在一个瞬间。
童年的天真，青春的梦想，那些美好的，只是，已经遥不可及了。。。
人生，许是一个淡字吧。。
问好青青～
：）

绿云清筝

问青青好.
谢谢你一直的支持.
这些天有事,没有机会上网.
文章有时间一定细细读.
祝安好!

小草花

已读。
有一种遥远，踏歌似的升起……

干净姐姐

我也来读读。。

婉如

人生真的有时候是在捉弄人,分明已经历了无尽的悲痛的可还要接受更大的悲伤,人家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真的是吃了苦中苦的人一定可以成为人上人吗?也许真如淡月姐姐所说那样,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是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去努力,因为如果你努力了,即使到时候输了也不至于会丧失尊严.不是吗?

绿云清筝

问好青青！
认真读了。
“我一个人静静的走在河边.我望着河里的流水,流水它流走了我的童年.流走了我的儿时梦想.
   我忽然觉得,世界是这么深不可测.我伸出双手,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生命之流能带走童年，亦能充实人生的深刻，爱和恨能同样圆满...

珊瑚蟾蜍

早恋的事，应该老实交待，详细述说```：》

凝月无语

昨晚看了，很有情趣。
青青的这种笔法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淡月咏梅

青青新春快乐,合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