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一抹酡红---说酒诗

门虫

[这个贴子最后由门虫在 2005/07/03 03:59am 第 2 次编辑]


　　诗与酒，总是有着不解之缘。诗因酒而纵，酒因诗而香。每每回首往朝历代的天边那一抹酡红，总不免心生想往。诗是一世界，酒是一世界，两相混合，这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这位楚地的狂人也的确够狂。话说春秋某年某月某日，孔夫子又领着一班学生到卫国讲学，在他路经楚国的时候，与接舆不期而遇。接舆远远望见一班浩浩荡荡的队伍，前面一顶乘舆，中坐一人，正襟凛然。接舆知道这就是孔夫子，也知道此时的孔子其实有点落魄，他所讲的圣人道德并没有被几个国家采纳。也不知接舆在哪家酒店又喝了一通酒，醉意已然有点上头，又正好想对孔夫子说，于是又狂歌一曲：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一边唱一边从孔夫子的身侧走了过去。孔夫子也听出其中的一些意味，就下了乘舆，欲向接舆请教，接舆却自顾走了。孔夫有些茫然地站着，目送着接舆渐行渐远。这就是有名的“凤歌”。我相信那天接舆一定是乘醉而歌的。接舆在歌里劝孔夫子不要再与当政者接触，因为他认为他们已经朽腐不堪。即便你孔夫子志向高远，有若凤凰，但他们是不会真心采纳你的建议的。你看你，现在落魄成这样，不正是自讨苦吃么？像我这样，让朽腐的快速朽腐，且以狂态笑对这溷浊的现世，日日饮酒，在酒醉的狂幻中长葆心灵的清洁。这不是更好么？
　　接舆如此大声直言当政者之朽腐，就不怕路人传到当政者那里去，落下把柄而招来祸端么？这便是接舆聪明之所在。他以酒醉之佯狂掩其清洁之心志，让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发狂的人。既然是发狂了，那自然就不能特别当真的。这其实也正是酒中的人生。接舆也许算是最早知道酒之妙用的人吧。有时候，现世污浊的压力不堪心灵所能承受之时，与其像孔夫子那样，还不如退而自守清洁，也算是不枉来到人间走上一遭的吧。接舆那天的凤歌其实也是对自己唱的，他应该知道孔夫子“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良苦用心，应该是劝不了孔夫子的，也只是因为遇到孔夫子有感而歌，藉以排遣一下胸中的愤闷，所以他并没有理会孔夫子就径自走了。
　　接舆那天留给孔夫子的背影一定很飘逸，这里我无意猜测孔夫子当时望着他的背影在想些什么。我只可惜未能生在当时，即便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吧，也好目送接舆的那爿背影远去，听一回他带醉而发的凤歌。那歌声想必也十分嘹亮，不仅想彻了那片早已湮埋进历史的天空，至少也一直响到李白的时代。后来的李白也在诗中唱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他听到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凤歌，也带着酒醉狂歌了一曲。从那以后，凤歌成了狂人的心声，楚狂成了狂人的经典，醉酒成了狂人的标志。
　　接舆借酒佯狂，于浊世中守得一份清洁。曹操则借酒发了一通慷慨：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酒，到了曹操的这里虽说少了接舆的张扬，却变得慷慨起来。建安风骨自曹操始，下及七子，皆以慷慨当行。在《三国演义》里，曹操在江边横槊赋诗，赋的就是这一首。曹操也深得酒旨，虽则忧思难忘，也借得杜康几盏，对着长空皓皓之月，看着滔滔之江水，不是狂歌疾行，而是横槊指点夜色之下的莽莽江山，希望在朝露一般的人生里建下周公一样的伟业－－－－天下归心。如果说接舆、李白之酒得其狂放，曹操之酒则得其慨慷。
　　我想，曹操作为历史上的一名军事家、政治家，其正面形象自然是危然坐于帐中，指挥千军万马有如奕棋，神闲气定。但他作为一名诗人，当他终于唱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时候，同时也就在历史中定格下他的另一个主要形象－－－－横槊赋诗。或许也可以说，正是那几盏杜康酒在那天夜里成全了曹操。
　　酒到陶潜那儿又变了一番味道。陶潜有专门写过酒诗，共计二十首。这也可以算是陶潜对酒诗的一大贡献。不同于接舆、李白、曹操的是，酒在陶潜的杯盏中不再浓酽扑鼻，显得温和了许多。他们饮的是烈性的白酒，陶潜则像是饮葡萄酒；他们是灌酒，陶潜则是喝酒；他们在饮酒之后高歌，陶潜则是浅唱。他在其《饮酒二十首》中序言：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後，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接舆、李白、曹操皆能得酒之兴，而于上面的小序中可以看到，陶潜独得酒之趣，这显然是别样的诗酒人生了。陶潜在其酒诗中有云：
　　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饮酒诗一）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饮酒诗三）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饮酒诗七）
　　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饮酒诗九）
　　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饮酒诗十三）
　　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饮酒诗十四）
　　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恃。（饮酒诗十九）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饮酒诗二十）
　　不论是庐中自酌，还是与邻家父老共饮，陶潜都似在半醉不醉间悠悠然，既不慷慨而悲歌，也不狂放而长啸。于此，陶潜可谓酒中君子，于微醉之中仍能得其深味，陶然徜徉于乡野，悠然脱迹出污浊。
　　诗借酒，酒浇诗，诗因酒而生醉，酒因诗而弥淳。诗酒相得的人生，或狂醉而歌，或微醉而吟，却一样显示心灵之清洁。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诗与酒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谁也离不开谁的。古人虽已杳远，但那一缕酒香仍能透过他们的歌、诗传送过来，就像回望天边的一抹酡红一般，总是令人心生留恋，给我同样渴望清洁的心灵天空里画出一道异彩。

这篇文字原本是想慢慢写的。可能是能力所限，原来的进度很慢。缺月说让我也到巴渝来玩玩，也就趁机草草了结这篇文字，算是一篇帖子吧。

缺月挂疏桐

以诗话酒，借酒言诗。读你之文，犹如痛饮一杯。痛快！

云雾山

呵呵，老兄好诗文！

流浪之鸿

好棒哦~~~~虫子~~~安将你供神龛上了哦~~~~~佩服~~~~~敬上月光酒一大坛~~~~

峡江秋叶

秋叶不会酒也不会诗，不敢妄评，感谢楼主 ^_^
敬茶~~~~~

峡江秋叶

下面引用由流浪之鸿在 2005/07/03 09:05pm 发表的内容：
好棒哦~~~~虫子~~~安将你供神龛上了哦~~~~~佩服~~~~~敬上月光酒一大坛~~~~

呵呵，仔细看了回贴，才认出人来：）
欢迎姐姐光临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