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和大伯

小草花

[ 本帖最后由 朝雾之小草花 于 2012-7-17 00:34 编辑 ]

[这个贴子最后由朝雾之小草花在 2005/08/29 10:16am 第 2 次编辑]

     上星期五晚上8点，儿子出去玩，我在看书，大伯按了门铃上楼来。他说：“这几天，也不见你晚上转圈了。你妈说‘想她，你就去上楼看她呗。’看看你干什么，也不出门。”我指着纸箱边上站的喜鹊和另一只鸟说：“还出去呢。喜鹊从早上6点叫到晚上7点，吵的人头昏。隔一阵喂喂，还是叫，昨天有一只喜鹊跳盆里淹死了，哎！那个小的不挑食，也不闹。它们吃米，弄的哪都是，里面垫的纸一天换两次。”大伯笑着展着他的皱纹，埋怨我妈妈：“家里收养一只小鸡，她老嫌弃，要是喜鹊才烦呢。”我知道那只鸡一条腿断了，走路一蹦蹦的，白天在房后的冬青丛里觅食，晚上被大伯收到笼子里睡。
   
     还记得6月初的一个晚上，我去妈妈那找儿子，妈妈说他没来。大伯拉开窗帘，向我招招手，我问他怎么，他说发烧，我开门进去。他光着肩膀，躺在一条薄被子里，胳膊上的皮有些松，散布着一些黑褐的老人斑。一脸皱纹，鼻息半涩，核桃眼里没精神（一家人都双眼皮，就他单的，眼睛又小，玩笑时称之），一摸额头果然热。他说刚吃了药，下午在田医生那打了针。我倒杯水给他，坐在凳子上。一会，旭也来了。妈妈说：“你生病，还让侄女守着你？”大伯道：“我，不是想‘人们’（意思是家里人）了吗？”我和老爷子说话，是关了门的，所以妈妈有些多心，呵呵。第二天，去看他时，烧已退，又如平日的精神了。
     小时候，爷爷奶奶死的早，没见过。姥爷四几年解放石家庄时打仗死了，只留下两个女儿，农村独门小户易受人欺负，所以姥姥很不喜欢我这个唯一的外孙女。父亲在野外，一年回来一个月，妈妈整日忙着日子里的伙计和照顾弟弟，所以不大觉得谁很疼我，倒是大伯亲我一些，现在也只有我愿意听他的家常话。也是那些跟着他的时光，似葡萄河里的月亮一般。
     大伯31年生的，没上过学，所认的几百个字，还是记工分是自学的，家里除了穷还是穷。父亲11岁才上小学一年级。那会他常躲在小学的窗台下偷听，久了老师感动就让他进了班，后来考上辛集中学，学费全免，每月还发6块钱的生活补贴，要不吃饭都是问题，就那也吃不饱，常有饭量小的女同学给馒头。星期六就两条腿跑回家，再背一袋子饼子去学校。爷爷是饿死的，一块门板抬出去埋了。奶奶惯于说媒，一共说成了30多对，人家的答谢是给她些吃的；一次上厕所，摔了一交，她两眼就瞎了。很多原因，大伯一直没结婚，也有人介绍过的。
     年轻时，母亲常唠叨小姑如何的小气和扣，大伯总说是穷闹的。小姑家7个孩子，自然很难，来我家走亲戚，走时一般是常带走些东西的，而大姑条件好，总拿回些吃的用的，相比之下，明显不一样了。记得大伯说五几年集体在生产队吃饭时，一人一天才二两粮食，个个饿的肌黄面瘦。吃不饱，只能晚上去地里偷，当时流行一句话：“十个社员九个贼，剩下一个不偷，饿死你埋怨谁？”他在食堂里做活，晚上没人时，往一条细长的可以围在腰里的袋子里放点米，带给奶奶吃。对于饿，体会如刀一样的深，所以只要有剩饭菜，他总抢着吃，生怕糟蹋粮食。不过，他最喜欢吃面条。
     小时候的夏秋天的夜，大伯常去地里‘看青’（意思是晚上看庄稼不被人偷，尽管粮食产量并不高），他常带了我去（哥哥已招工去了陕西渭南的水文队），背着我（我那时也瘦小的只有皮包骨），或是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顶着走。月光，照在庄稼地里，碧碧的叶子，月光若雾气似的浮动着，青草的味道也这样的散着，青蛙和虫子的鸣叫和着风声的细微，很是寂静。这样走着，田野里的雾气象仙女的戏袖，淡淡的生香，大伯带我回去搬开自己门口的木头栅栏，葡萄河上的小桥，就不远的在身后了，水如流动的音乐，照着月亮的影，晃动的清辉音乐似的有一大朵花瓣开着，在单调的生活里星星般熠熠亮着。
     白天割的草多在院里晒着，黄昏后用叉子叉成堆，第二天接着晒。那会蚊子不多，晚上,我常在晒干的草上铺了草席，放了四方的两头绣花的藏蓝色枕头，盖了家里织的粗布单子躺着，默不做声的看银河里的牛郎织女，还有别的银白的星星，不知那里是什么奇妙的世界和遥远。妈妈哄弟弟，大伯就闲暇的抽旱烟，讲老龙王和，西游记里猴子和唐僧，张羽煮海之类的传说和故事，偶尔他也抱我在他膝上，一边念着：“猫来了，狗来了，吓得草花睡着了。”
     那时吃玉米窝头多。放学后，将饼子用刀切开，把罐子里的熟果子油或瓶子的香油倒在饼子上，抹一层盐，美美的吃着。冬天没什么活，大伯就骑了那旧车，带个大布袋，一把铁锹，装上干粮和水，早上出去，傍黑回来，挖大半袋子红薯回来。大的煮着吃，烂的喂猪。觉得红薯很甜，是否和他的辛苦有关，已经忘了。家里也常熬一种‘甜疙瘩’稀饭，此作物绿叶，白身子，比胡萝卜大些，有些微苦，现在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妈妈总把它当作稀饭里的点缀，大概觉得有滋味就好。我反正是怕喝‘甜疙瘩’粥，喝的怕怕的。
     冬夜，坐在灯下和大伯，妈妈或者来家里串门的人一起，在笸箩里拿螺丝刀或玉米胡搓金黄的玉米或白玉米粒，要么就是将晒干的棉花桃，一点点的剥出棉花瓣来。值得一说的是棉花。天晴，把那些棉花瓣晒到房顶，干了在去轧棉花的那换成棉絮；妈妈把摊平的絮，用高粱杆卷了，卷成20多厘米长的‘布截’（方言，音bujie，长条形),不卷的做棉衣棉被。我也会纺棉花，常盘脚坐着，左手拿‘布截’一点点往后伸，右手转着纺车，锭子上（上面的最粗处，用电池尾部的红皮固定住）就纺出粗细不匀实的线来，再缠成更大的团，放到织布机上妈妈织。要织有颜色的布，是要将线子到染坊去染了才上织补机的，穿着母亲织的粗布（她织的布没姨妈的好），我慢慢长大，两个辫子也变粗变黑了。
   
     冬天夜长，没事做，放电影的也就到各个村子里来了。有时，我搬着小凳子，围了四方手巾跟着大伯他们去附近的村子看电影，看完，就会踏着月的清寒回来，乡村的寂静影绰绰的，仿佛是黑与白的对歌。自己的小影子，也拉的好长好斜，光秃秃的树枝，也生动的映在地上若花明亮的花影。
     84年1月，一家人从清官店迁到西华农场。大伯在菜园，苹果园都呆过。87年再搬回新乡时，他只在修缮队干零活，每月300多，钱都交给爸妈，一直干到65岁。后来就带侄女婧婧和小诗颖了，他象喜欢我一样，疼着她俩。旭回去，他也爱逗，有时会逗的儿子有点急。他背诗颖最多，那个淘气鬼，也最折腾他。
     中午饭，大伯有时会喝点便宜的白酒，什么菜都可以。门口，他种点根打菜.几溜葱.二十几棵辣椒.几棵丝瓜.三棵葫芦。丝瓜花嫩黄，葫芦正开着深黄五角形的大花。父亲死后，他的沉默和皱纹一样多，妈妈对他也有点刻薄。大伯也拣点破烂卖，堆多了，妈妈嫌脏，卖了钱，又想着要收回。母亲好唠叨他，他没事就出去转，转久了回来，妈妈又唠叨：“家里什么事也没人管，什么都靠一个老婆子忙活......”他也还嘴，日子也照旧的转着。也难怪母亲唠叨，哥哥弟弟跟着吃饭懒的要死，交钱也不多。
     大年初二，大伯背了妈妈对我说：“初一那天，杏敏(我表姐)打电话说有空让我回去，可我哪有钱儿啊？我就老死在这儿了......”听着，心里有些难过，人老了，眼里的湿润总落在故乡的。大伯对于土地的感情，来源于他对生活简单的希望，我从他的叹息和核桃眼神里，看到时间象风车一样的转着，他终究属于乡村。
     依旧静美的月亮，在人世间丢着她的清辉和花束。


                                 2005/07/03 05:26pm　

七月在野

看了好久，想着那些“人们”，想着葡萄河的星空，想着清官店的冬夜，想着华西农场的菜园，想着那些皱了又被宁儿展开的日子，说不出话来。
依旧，好么？

弯弯

走过夏天，又见宁儿的陈谷子、烂芝麻了

小草花

下面引用由七月在野在 2005/08/29 09:32am 发表的内容：
看了好久，想着那些“人们”，想着葡萄河的星空，想着清官店的冬夜，想着华西农场的菜园，想着那些皱了又被宁儿展开的日子，说不出话来。
依旧，好么？

呵呵,七月心蛮细致的,一切的记忆被流水晃的滴成了星星,问好)

小草花

下面引用由弯弯在 2005/08/29 10:46pm 发表的内容：
走过夏天，又见宁儿的陈谷子、烂芝麻了

要是不懒的话,这个系列可以写很多呢,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