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强吴时代

吟风听月

　　在苏州长达二千五百年的悠久历史中，有很多时代堪称伟大，比如说唐代的复兴崛起，五代时期偏安一隅的静谧宁馨，两宋时代的奇崛灿烂，明代的风流辉煌，甚至清代、这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朝代，回光返照的一段，在苏州历史上也堪称繁盛。凡此种种，隐隐然都有伟大之意，但相比下来，真正能够称作伟大的，在苏州历史上只有一个时代，那就是春秋时代－－强吴时代。
　　这个时代算起来或许并不长久，从泰伯、仲雍奔吴后第十八世寿梦称王时起，到二十一世夫差失国时为止，时间跨度只有一百一十余年、一个多世纪。
　　而若以都城论，从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命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时起，到公元前473年越国灭吴时止，时间跨度则更短，吴大都只存在了四十余年，不到半个世纪。


　　在苏州长达二千五百年的悠悠历史中，有过多少个一百多年、四十多年？多少个一百多年、四十多年都倏忽而过，就象滚滚大河中无数突起即又消逝的波浪中的一个，又象万里长空中呼啸而过的阵风，弹指之间，挥手而去，算得什么？谁真正在意？唯有强吴时代伟然横呈，几乎横贯了整个历史长空，使得其它时代纷纷退居一隅，黯然失色。气吞长虹的时代，于是几乎也就是永恒的时代。以至我们今日静下心来，认真算一算那个时代真实存在的时间，不由得悚然一惊：会不会算错？！
　　苏州人从来都对这个时代感兴趣，是因为她在苏州历史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
　　如此威猛张扬、锋芒毕露；如此激情澎湃、热血涌动，苏州历史上有过这样的时代么？若要往前推，或许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时代可以算得上：玉琮的巨大威猛、兽面纹的狞厉神秘、玉钺石钺的杀戮、征伐之气，似乎与春秋时代遥遥形成一种呼应，但那是相距了近二千年的呼应－－几乎很难说是呼应，因为良渚文化是四千余年前就在太湖流域中断了并永远消失了的神秘文明。在它湮灭近二千年后才出现的强吴文明不是它的遗存后嗣，而从来都被说成是一种黄河流域的外来文明。然而在强吴时代的初始，泰伯、仲雍从陕西奔吴时初创的“勾吴”，也只是一个农耕、渔猎部落。由于古公　父在三个儿子中对继承者的选择，泰伯、仲雍的奔吴，不能说自暴自弃，但确实带有自我流放、自我放逐的意味，这才使得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为人不齿的“荆蛮”，“断发纹身”为“刑余之人”，以彻底免却老父亲的左右为难；又使得他们以及二十一世后裔在吴地的七百余年里，在良渚文明兴亡过后重又变得荒芜蒙昧的江南原野上，起码有四五百年的漫长岁月都偏居一隅，不称王，更不称霸，甚至也不通“中国”，满足于普通、平实、自闭的田园生活，与强吴时代比，前数百年可说是无所作为。
　　后面的时代就有得比麽？越吞吴、楚又吞越的近二三百年乱世别去说它，到了秦汉或许就只有项羽在苏州起兵，可算得是平地一声巨响，强吴时代的一个余音，但那已是强驽末稍，稍纵即逝，未成大气侯。前数百年、又加后数百年，强吴时代似乎是将前后共达千余年的衰弱、委顿、沉闷之中郁积、凝聚、浓缩起来的血气、激情、刚烈之气，迸裂、喷发到了极致，造成了一个大气磅礴的时代，一个空前绝后的时代。
　　寿梦、阖闾、夫差造就的当年强吴的庞大属地，是泰伯、仲雍初创国“勾吴”的近二十倍，包容了北至山东枣庄、西至河南鸡父、南至江西写干的巨大地域，现代苏州人很难将它们全部走遍。但你只需要走到南京，看看每隔　年就要召开一次的吴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的盛大、隆重；或者你只需要来到太湖，看看三万六千顷的偌大的太湖、这片对驾着快艇的现代人来说都显浩瀚深远的蓝色秘境，当年竟是吴国的演兵场、吴越之战的战场，那你就会跳出身陷的古城，而对强吴时代有一个全新的概念。
　　苏州人从来就对这个时代感兴趣，还因为那个时代奇特的强悍的民风。
　　“轻死”、“尚武”，后世苏州人在阅读古史时谁没有被这两个词震撼过？即便多少年后从古史中看多了、熟知了，依旧有一种心灵的感奋，以及掩卷不息的沉思。那一道风景，与我们久已熟识的郁郁文风、彬彬文士的古城风貌大相迥异。原来杏花春雨、绿野平畴、清水萦流的江南也出激情壮士、血性男儿；原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独是北国男儿情怀。不光“雄貌，深目、侈口，熊背”的勇士专诸，就是“迎风则僵，负风则伏”的“细人”要离，也有着勇士之心，更兼有智人之谋。这两位以生命助公子光成王的吴人，专诸早已上了<<史记>>中的<<刺客列传>>，要离也早已是名闻遐迩，然而除了他们，还有更多的无名勇士。
　　<<国语>>中关于吴晋黄池争霸有一段简单记载。吴军重兵弹压之下，惊惧的晋军派出使臣董褐以探虚实，“董褐将还，王称左畸，曰：‘摄少司马兹与王士五人，坐于客前。’乃皆进，自　于客前以酬客。”
　　“酬客”竟然用人头，当然这不是一般的酬客，大有威慑之意，引人感慨的是那顷刻间滚落于客人身前的热血喷涌的人头，“轻死”的六颗吴人人头，少司马至少还有名字：“兹”；其余五个“王士”呢？
　　更有吴军的战阵，“万人以为方阵，皆白裳、白旌、素甲、白羽之　，望之如荼。王亲执钺，载白旗以中陈而立。左军亦如之，皆赤裳、赤　、丹甲、朱羽之　，望之如火。右军亦如之，皆玄裳、玄旗、黑甲、乌羽之　，望之如墨……三军皆哗扣以振旅，其声动天地。”
　　素来吝字如金的古文出人意料地有这么大段描写，可见吴军的威猛雄壮已经使见多识广的冷血的史家都不能不为之动容。
　　仅将民风称作强悍是不够的，或许该称作国风。因为“轻死”“尚武”的并不仅是众多的吴中勇士、小民百姓，更有历代吴王。
　　诸樊伐楚时在攻巢战役中，中箭亡。
　　余祭伐越，得越俘守舟，登舟时不备中被越俘刺杀。
　　寿梦四子中，除季札秉承先祖泰伯、仲雍遗风，让位耕居以外，正常死亡的只有夷昧，但夷昧一生也身经百战，饱经风霜。
　　在接下来的一代中，王僚被公子光杀死，而公子光（阖闾）自己在征战十九年后攻越中“伤趾而亡”。
　　不能不说到“伏剑自杀”的夫差。夫差本可以不死，在勾践应允“寡人其达王于甬句东，夫妇三百，唯王所安，以没王年”后，但夫差还是死了，没有象勾践当年那样苟且偷生，以待来日。除了自知衰老、来日渺茫外，最根本的还在夫差到底是吴人，是他那些在战争中、在血与火中死去的列祖列宗的子孙，不是擅长苟且的勾践。夫差之死，有着英雄未路般的悲壮。
　　“断发纹身”，在水中自由出没的“裸人”，何以成了饶勇的善战的吴人？
　　“轻死”“尚武”根源何在？如果没有强大的宗教、强大的理念支撑；或是实际环境的逼迫，吴人何以这样“轻抛”自己的生命？


　　这已经牵涉到对强吴时代的解读，一个伟大的时代总是很复杂，总会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最简单的解读莫过于看几个数字。
　　<<史记>>称“黄帝时有万诸侯”，这诸侯虽然不同于我们后来意义上的诸侯，但说明当时中原地区有成千上万的氏族或部落自由自在地生存。到了周初也号称有“千八百国”，但西周三百多年历史中“灭国以千计”，再到春秋就仅余一百四十八国了，其中比较大的只有包括齐、晋、楚、秦等老牌强国，以及新兴的吴、越在内的十四国，最大者为齐、晋、秦、楚四国，仅楚一国在春秋时代就先后兼并了十二国。
　　如此，泰伯、仲雍初创时的悠闲、平静的农耕之国，何以在寿梦、阖闾时代变成了连年征战的、并且疆域越来越大的“强吴”，吴人何以“尚武”“轻死”，原因当不说自明了。
　　苏州人从来对这个时代感兴趣，更因为我们就“生于斯，长于斯”。不消专门上什么历史课，一般老百姓就能通过这个城市认识那段历史。过临顿路你就会想起憩息在同一条路上的征夷途中犒赏军队的吴王；进胥门你就会知道伍子胥，他的头是否真的在门上悬过？是一个至今人们走过都会迫切地看看城门的原因；更不用说上灵岩山，众多的春秋遗迹，西施洞、吴王井、玩月池……最美的当然是山顶上的那个玩月池，不管年老、年少都爱走下参错的石阶看看池莲丛生的幽静水面，不是为看自己的面容身影，而是想起了当年那个伸出纤纤双手在碧波间玩月的著名美人，她那倾国倾城的面容还隐留在波光涟漪间吗？不知是该恨还是该爱的那个美人，至今仍叫人心神不定……
　　不光普通老百姓，就连大学者们也从这个城市的街坊里巷中获得起蒙、获取历史信息。顾颉刚早在1926年就在<<古史辨>>第一册<<自序>>中说：
　　“祖父带我上街，或和我扫墓，看见一块匾额，一个牌楼，一座桥梁，必把它的历史讲给我听，回家后，再按着看见的次序写成一个单子。”
　　晚年他又在回忆中说：“祖父是顶会讲故事的，用他那低哑平静的声音差不多把苏州城里这些掌故旧闻全部对我讲了……”
　　“低哑平静的声音”，或许就是老城的声音，谁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呢？作为老城的居民。人有年龄，也有智龄，年龄受生理限止，智令却可以超越、延续。从这点上来说，我们并不仅仅是今天的生命。
　　强吴时代，那是苏州历史上的传奇时代，也是苏州历史上的经典时代，每一代苏州人自小就生活在这样伟大的传奇、这样瑰丽的经典之中。我们不仅喜爱文徵明、唐伯虎，也喜爱专诸、要离；不仅喜爱风雅幽静的园林，也喜爱森严威猛的吴都城楼；不仅喜爱气象万千的文化苏州，也喜爱金戈铁马的吴大都，它们交会氤氲，构成了我们今日气象万千的完整的苏州。
　　苏州人从来对这个时代感兴趣，现在更感兴趣，是因为我们正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时代。从气势上，从开拓精神、创新精神上，或许只有这个时代能跟强吴时代媲美。追索一种时代的进程，寻求一种时代的联系，这也正是现在正忙于四化建设的苏州人时时要回头遥望强吴时代的原因。
　　过去与现代历来互相拥有。

吟风听月

我也是看了你那篇关于金圣叹的那篇文章，才忆起以前看过的这篇文章。

小语

虽在吴越之争中，勾践忍辱偷生终一雪前耻，似乎更值得称颂，但心里头，始终偏向那个“伏剑自杀”的夫差——是因为英雄走到末路的悲壮？是因为他对西施的珍惜更有份人情味？…
感觉在那份虽能活命、仍轻生死的背后，有种高贵的属于人的尊严在闪烁光彩。
一篇《强吴时代》，令人联想颇多～：）

吟风听月

现在的吴，也是强大，不过强大的是在经济。
我们的江南一定会更美。

小语

：）

吟风听月

：）
此属灌水帖，斑竹应该禁用：）

小语

偶尔为之，当无妨～（对自己要宽容，小语对自己说）^_^

吟风听月

偶尔为之，即给我抓住，我应该视做未见～：）

小语

是了是了是了，见所当见，吟风兄高人也～～～

吟风听月

承让，承让，谢谢斑竹夸奖～～～～～：）））

小语

不客气不客气，陈述事实～～（是否高人皆如此谦虚？小语心忖道）

吟风听月

我等怎能算高人？平下中农～：））

小语

谦虚是一多好的美德啊～～（小语感叹道）

吟风听月

过分的谦虚要是什么来着？斑竹没有这个之意吧？～～～：））

小语

骄傲是一更优良的美德～～～

吟风听月

我等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小语

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于谦虚骄傲之间游刃有余，如何不值得骄傲？～：）

吟风听月

那还不是因为斑猪知道什么是谦虚，什么是骄傲啊。（这个好象有点PMP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