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or=#8B008B]旧事惊心入梦中
我对记忆总是把握不好的。那时的事儿……到底是几岁时候?五岁?六岁?还是七岁八岁?反正是五至八岁之间的年纪。那个年纪的一个小孩子总是在黄昏时候害怕回家的,因为,回家必经的路边有一盘石碾。
那盘石碾是可以推着转的,有一个环形的走道,推着一根粗大的木杆,顺着这圆形的走道走呀走,转呀转,笨重的石碾就会发出吱咯咯吱的声响。我怕它,不是因为它被推着时发出的声响,而是怕它于寂静里流露出的那一种重重的神秘。每当这时,石碾周围空荡荡的空气里,总会散发令人恐惧的信息,一阵心悸席卷而来,攫住了我幼小的心灵和身体。
我偏偏对所怕的东西特别上心。放学后便往大人堆里一站,津津有味地反复听大人们讲吓唬小孩的鬼故事。讲故事的大人绘声绘色,说石碾里有个魔,这魔非常可怕,见了小孩会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消灭一个小孩,再悄无声息地隐去。听完这些鬼故事回家,正是黄昏时分,晚饭还没有吃,胸膛里似乎揣了只小兔,砰砰乱跳,一路狂奔到石碾南边的路上,拿眼睛的余光朝石碾看去,但觉影影绰绰,似乎真的有魔在暗中行动。这时候,我的腿在发抖,好似迈不动步子,又怀疑迈不动步子是被魔鬼施了魔法,心里愈加害怕起来。肚子空着,这时候往往还趁着恐惧叫上一两声,更平添了恐怖。
总要回家的,回家就要经过石碾,经过石碾就会想起魔,想起魔心里就无比恐惧。远远看着石碾南边的巷子深处我家的大门,害怕大门紧闭。我想飞奔到门前,又怕跑到门前后门不能快速地打开,被魔给捉了去。双腿哆嗦着,我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非常想放声大哭,可又担心哭声会把魔招来,哭也不敢哭了。怎么办?折头回去,好不容易寻到一小伙伴,跟我一起过了石碾。小的时候的恐惧很奇怪的,只要有人跟我一起,不管这个人是大人还是小孩,我的恐惧都马上会减半或者消失。
有天晚上,母亲叮嘱我说:“我跟你爸爸去西边那个石碾上碾些玉米,你快些睡觉。”这个被鬼故事缠绕的距离我家很近的大石碾可能坏了,碾粮食都要到村西那个小石碾上碾了。那个小石碾是用手推的,来回转,石碾也只走来回。父母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越来越害怕。我把头用被子全蒙上,闷得快喘不过气儿来,还是不行,那恐惧又冰冷又鲜活,一波未定,一波又起,搞得我心惊肉跳,非常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捱到父母碾玉米回来,如果那时的我知道一个世纪有多长,我一定就以为是过了几个世纪,全身汗湿,对父母不敢吐露半个字,怕他们责怪我这样久了还没有睡着。父母回家后,心里就万分踏实,一小会儿就呼呼睡着了。父母看到我安稳睡觉的样子,怎么会知道我心里的千恐万惧,如同趟过了千军万马的大汗淋漓?
很多成长的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味的。
许多年没有回老家了,那盘石碾,恐怕早已不在了吧?
但是,它作为非常特别的一种记忆的底片,已经被永久地保存在一个胆小女子童年的书页里了。每次翻开这本记忆的书,它都会轻轻抖动,底片越来越昏黄,却还是实实在在地留在那里。它是一段时光的见证。
有些时光就跟成长一样,不可低估,涌动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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