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浮世的悲欢——也谈张爱玲

小语

                                  一
素来没有看电视的习惯，特别是那种把情节无限延长的连续剧，但妈妈喜欢，看时七情六欲全写在脸上，随人物喜随人物悲。许多年前她也是看红楼的，但现在她只看言情，理由是家里几种红楼版本，字都太小了。
最近她在看据张爱玲小说《十八春》改编的连续剧（似乎题为《半生缘》），刚才进她房间找东西，碰巧电视上放到世钧和曼桢十八年后相见那一幕。十八年前的分离纯是命运的阴差阳错，但中间毕竟隔了漫长的岁月，所以曼桢叹息着说“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以前看小说，总觉得《十八春》的结局是张爱玲少有的败笔，有了政治色彩，少了张小说惯有的韵味。蓦然看到如此改编，真真替小说欣喜——觉得张本意正该如此。
虽然相遇相识相聚短短两三载，但那份内心的相悦，却似天荒地老一般。但聚散天定，当事者是左右不得的。十八年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即使知道当初双方都是真心对待……又能如何？
大概也只是回首处的一声叹息吧。
                                   二
读张爱玲小说，总是会读出一声叹息来。
但初读她的小说，你却会觉得她似乎在饶有兴味地描述世俗生活，从这一层面来讲，只去读张爱玲的表面不失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她用极琐碎的笔触写极琐碎的尘世凡俗，琐碎到极普通的衣食，《倾城之恋》中流苏“蹲在地下摸着黑点蚊烟香，洋台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这一次却非常的镇静，擦亮了洋火，眼看着它烧过去，火红的小小三角旗，在它自己的风中摇摆着，移，移到她手指边，她扑的一声吹灭了它…她把烧焦的火柴丢在烟盘子里……”
就是如此琐碎。喜欢情节的人完全可以略过不看，只去关注故事的发展。“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所以，大可以只留意表面的繁华，内在的沧桑，不看也罢。又有多少人看得懂呢？所以，走向岁月深处的张爱玲是寂寞的。
曾看过王安忆的一篇短文，她说，张爱玲凭着一个天才女性的直觉把人生这个东西看透了。当你觉得虚无的时候，她却用一些琐碎化解了这种虚无。王安忆有一句话讲得很精彩，“她在虚无的边缘把自己打捞了上来。”
有的作家借助天赋擭取人生的要义，文学的底蕴就此在笔端流露出来——如此评论张爱玲，似乎也不为过。
                                    三
读张爱玲，脑中总会浮现那几个字“一个苍凉的手势”。张是极爱红楼梦的，经历繁华之后的那种苍凉，她是体会到了骨子里。
她与胡兰成的一段旧事，被多少人叹了又叹，许多人还试图给这个故事划出个对错是非来——殊不知，那只是两个人的私事。感情的事，哪有什么对错可言？
经历时，她与他都真心投入——
看《诗经》，读到“既见君子”，“邂逅相见”，她很高兴地看着他问：“怎么这么容易就见着了？”
读汉乐府，有一句“夫婿从门来，斜倚西北眄。”她笑不可抑：“眄，上海话就是眼睛描发描发。”
念南朝《子夜歌》“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她叹息着说：“这‘端然’真好，而她亦真是爱他。”
  ……
但这份真心付出却很快走到了终点。“梦里的时间总觉是长的，其实不过一刹那，却以为天长地久，彼此已经认识多少年了。原来都不算数的。”浮世的悲欢，转眼间烟消云散，最终只留下回首处的一份苍凉。
可是，生在这个世上，哪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她没有归依。
                                   四
所以读她的小说总有一种侵骨的荒凉，是那种放眼世上、看透一切的淡然的目光。
“张爱玲并不在她的文字里显露出她的追问和挣扎，但她却能把读者的心凿成一眼枯井，又让眼里慢慢地浮起一颗冰凉的泪珠。”——这是一篇评论中的一段话，因为喜欢，便抄了下来。
张的小说中，最喜欢的一部是《倾城之恋》，虽说荒凉感依旧，但却有一份依稀的喜悦，尽管这喜悦里也含着一声叹息。一座城池倾颓之际所成全的红尘之爱，无端地，倒让人读出一份“死生契阔，与子成悦”的感动来。
——柳原靠在墙上...一眼看过去，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墙是冷而粗糙，死的颜色。她的脸，托在墙上，反衬着，也变了样——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张脸。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塌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
  ……
这就是张爱玲，各种各样的读者因程度不同，或领精髓或攫取片断，在在随意。她只从岁月深处淡淡回首，渐行渐远，连背影都已模糊。
                                                                2004/10/31夜

无尘秋水

作为中产阶级的“小女人”，她的文字华贵而不奢侈，颓废而不萎靡，全没有徐志摩般“浓得化不开”的脂粉气；虽然飘逸，却又有“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的烟火气。好象是俏皮的，冷艳的，却又是那么生动的，亲切的。

想那个失意的胡兰成，或是躺在下午的藤椅上吧，看着张爱玲的《封锁》，“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把它读完一遍又一遍。”他辗转委婉的写信问苏青：“张爱玲果是何人？”苏青妙答：“女人。”
   
读完《爱》时，我才明白“女人”二字的深意。仅仅是爱，便击中了这样一个孤傲的天才的命脉，让张爱玲还原成一位温柔的女人。这篇文章取材于胡兰成岳母（其时胡兰成已婚）的著名散文《爱》，写于和胡兰成相识相知相爱后一个月。而此篇小文，几成经典。
   
“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不想细述这段倍受争议的爱情绝唱，只是回味着她的宣言：“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需要完美的结局吗？也许不必苛求了。天才早成的她，即使在爱中，也无法摆脱别样的惆怅与寥落。“那哽噎的日色，使人想起‘长安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阕。’可是这里并没有巍峨的过去，有的只是中产阶级的荒凉，更空虚的空虚。”（《谈画》）
   
流年似水，红颜已逝。时间却把她的文字留下来，满卷书香，幽幽款款。心甘情愿被她的文字击中，心情柔软的神往那个年代“懂得怎么看‘七月流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天才梦》）的婉约女子。
   

无尘秋水

小语深夜在写文章，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哦~~
想再罗嗦两句，一本老书，一位故人，一些如烟旧事，在夜凉如水的秋夜，很容易让人陡添笑声泪痕，顿悟刹那华年。叹世道莽苍，红尘浮躁……

七月在野

赫赫，关于张爱玲的贴子，站出来说话的一定不会少。
“看张”，每个人都有的叹息，意义却完全不一样，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叹息什么，只是要舒那一口气，闷在心里好久了。
那个年代的小说，我喜欢张爱玲、沈从文、郁达夫，钱钟书只有一部《围城》问世，也就算上《围城》吧。这些人的小说我都看全了，包括刚刚出来不久的《同学少年都不贱》。又因为她的缘故看了《今身今世》、《禅是一枝花》还有中国文学什么什么（记不清了），这几本胡兰成的书。
看张爱玲的散文跟看她的小说很不一样，仿佛一个俏皮的女孩在眼前俏皮。

门虫

我没看过张爱玲的文字。小语说“一个苍凉的手势”，一种体会到骨子里的苍凉。眼下于我似乎隔了一层。兴许，我以后会喜欢看她的文字：)。不过，最好是不要喜欢。

小语

下面引用由七月在野在 2004/11/01 10:25am 发表的内容：
看张爱玲的散文跟看她的小说很不一样，仿佛一个俏皮的女孩在眼前俏皮。

用“俏皮”来形容张爱玲散文，真是形象~~~：）

小语

下面引用由无尘秋水在 2004/11/01 09:07am 发表的内容：
作为中产阶级的“小女人”，她的文字华贵而不奢侈，颓废而不萎靡，全没有徐志摩般“浓得化不开”的脂粉气；虽然飘逸，却又有“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的烟火气。好象是俏皮的，冷艳的，却又是那么生动的，亲切 ...

秋水亦看熟张爱玲了~~~：）
“一本老书，一位故人，一些如烟旧事，在夜凉如水的秋夜，很容易让人陡添笑声泪痕，顿悟刹那华年。叹世道莽苍，红尘浮躁……”——读此句，深思良久，惟联想到那一句“梦里花落知多少”……

小语

下面引用由门虫在 2004/11/01 01:26pm 发表的内容：
我没看过张爱玲的文字。小语说“一个苍凉的手势”，一种体会到骨子里的苍凉。眼下于我似乎隔了一层。兴许，我以后会喜欢看她的文字：)。不过，最好是不要喜欢。

虫兄不读亦可 ：）
以虫兄之胸怀，适合翻读林语堂写的《苏东坡传》~~虫兄大有东坡之旷达~~~：）

烟雨潮

    张爱玲早年漂流国外，年少成材，授西学，然独爱古典，婚姻输于政治，中年后笔意黯然。但毕竟是奇女子，写出象《金锁记》这样的刻画精妙的作品。可谓世俗小女子，时代大作家。哈哈，戏评戏评。。。

与梅同醉

我不大来江南.这两次的匆匆浏览却让我印象深刻....我看了小语的也谈红楼.但没回帖.因为好象该说的大家都说了..这次我却想说些什么..但不是关于爱玲...小语能告诉我你多大吗?你的这两篇评论我看了真的是心服口服....你理解的很深刻.看你的文章总觉的惬意...象在轻柔的诉说..真的很恬静..让我想到喝茶了..哦.不,是品茶..细细的品.品茶也品字......呵呵,以后多多发此类的帖.让我多品它几回.....不贪吧?

小语

下面引用由与梅同醉在 2004/11/03 03:47pm 发表的内容：
我不大来江南.这两次的匆匆浏览却让我印象深刻....我看了小语的也谈红楼.但没回帖.因为好象该说的大家都说了..这次我却想说些什么..但不是关于爱玲...小语能告诉我你多大吗?你的这两篇评论我看了. ...

文字写出，有人来读，是小语之幸～：）
盼常来水乡……

秋天里的雪

喜欢张爱的人很多,在下也曾读过她的几本小说,如<半生缘><金锁记>等等,可能是出于在下看进去的散文很少,张爱的散文看了几篇就翻不下去了,坦白来讲,对这个人物并不是很喜爱的,她把生命看的太透,自己反而失了爱的机会,说看透又未必看透,当然这是个人的感觉.希望有机会也能如小语姑娘般成文.

流水帐

张爱玲、沈从文、郁达夫，我只看过他们的散文，不看小说（除了武侠小说，我很少能静下心来看完一本小说）。

一羁红尘

初看张爱玲的年纪尚小，那时有点受不了她，也不喜欢她笔下的那些工于心计的女子，倾城里的白流苏，金锁记里的女主角(记不清名字了)。。
因为她俯视红尘的笔触，因为她尖锐刻薄的比喻吧。。。
“人生是一件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年长时再读，当年的这些却让我为之叹服。。。在她的笔下，确有浮世的悲欢。。。

明月禅心

记得最清的是张爱玲写给她弟弟的一段话。
“我是那只笼子里的鸟，有一天，宠门打开了，我便会飞向蓝天。而你，是那那张画中的鸟，仅管美丽，但烂了，破了，旧了，你终究在画里。”

无尘秋水

与红尘同感，当时初读张爱玲的时候，还是个懵懂孩子，面对这些“毛骨悚然”（傅雷语）的文字时，也就是潦草地敷衍过去了。。
恋爱过了，上社会了，重读爱玲时，也就喜欢上了这一抹风尘不浸的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