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今宵月冷祭李贺

清斋闻涛语

[这个贴子最后由清斋闻涛语在 2005/01/30 11:56pm 第 3 次编辑]



     抚一曲无弦琴，我在笔墨蹊径里徘徊又徘徊，然而你的影踪缈然，南园上再也没有你清风盈袖、儒衫方巾的风姿。我梦里的追寻终成幻影。天上人间，老兔寒蟾泣天色；黄泉碧落，雨冷香魂吊书客。君曾叹天荒地老无人识，然琼楼玉宇处却唯你彩笔能赋得新题。宝马雕鞍，仙人临风，缘何你深邃如幽泉的眼眸却漾着心碎的凄楚？是否莫愁前路，风尘三千，有你未竟的一腔抱负？是否你听到白发苍苍的娘亲守在你的身边那悲切绝望的哀泣？
     多少个寂然的深夜里，透过苍白的纸张，透过你浸着血泪的诗篇，试着想触摸你的灵魂。分明看到你遭谤而不得中进士时的凄伤绝望；分明看到你在京城从九品的奉礼郎的寒职上挣扎消耗了三年光阴，那期间内心的困顿与疲乏；分明看到你到滁州去做作张彻的幕僚时的绝望，那时的你，早已不敢奢求仕进，只为了谋求生路。现实使你在本是逼人青春的年纪里早早体味到缈缈无光的绝望。于是你写下《长平箭头歌》如此森然的诗句，祭典古魂，何尝不是祭典你自己？
     昌谷的南园里，花姿草蔓参差错落，姿态万千。这满目的生机勃勃却引起你一怀愁绪。红颜难久，韶华易逝，可怜日暮嫣香落。你如汉剑般的才情以及“男儿何不带吴钩”的铮铮抱负却因了那荒诞的缘由而郁郁不得志，尤如繁花遍谷无人赏。你本对自己的文才自负，曾自喻为“汉剑”，“自言汉剑当飞出去”，那茫茫前路，却令你怀疑自己一生所学，尽是无用，以致自问文章何处哭秋风？
     多少年来，清瘦的你骑着同样清瘦的毛驴，背负装着笔墨纸砚的已磨损得相当残旧的丝袋，在晨光熹微里沐着晓色徘徊在历史古道、田野河边、荒村野店、深山古寺，体验生活，将灵感觅在口袋中。如果我曾行走在千年前唐朝的江秋水畔、茫茫尘世，我愿祈求上苍，在你必经之处，让我成为曲水岸边的一株水草，成为深秋庭院的一片梧桐落叶，成为月下一缕若隐若现的箫声。在你低头沉思，仰首喟叹时，映入你的眼眸，飘入你的心间，给你刹那间不经意的抚慰。
     太白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夜窗外正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朗朗地挂在天际。那清冷的光幽幽地洒了一天一地，我站在窗前，亦陶醉于那种灵气。千年前，你也曾沐着这片月色站在窗前徘徊。借着这残存的，似真似幻的灵气，我的灵魂便真的穿越千年的烟尘，穿越宋时月，随你飘游在唐时风中。
     看到你回了家，天色已是傍晚，一天所查让你胸有成竹，很快研墨迭纸将呼之欲出的诗句龙飞凤舞地倾洒在纸上。此时的你，再也没有往日“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的凄苦，而是矫健一如驰骋战场的将军，纵是敌军“黑云压城城欲摧”，亦能气定山河，“收复关山五十州”。书罢，掷笔，仍是一腔的踌躇满志。
     如果我的幻躯亦能穿越千年的时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你身旁的青铜镜拿走，只为了留住你这一刻的欢颜。然而，我毕竟不能够。只能看着你惊疑地站在镜前，喃喃自问是否霜花落在你的头上，然后看着你徒然伸手想拂去那清冷的灰白。良久，你只是无语，对着镜中回了一个落寞的笑。年纪轻轻，却两鬓染霜，容颜憔悴如斯，那一刻你更明了自己不会有南山之寿，而壮志凌云更遥遥无期，只怕等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了。只那么一瞬间，意气风发便化成深渊寒冰。
     你回头审视案上堆积如山的书稿，那是你多少个不眠之夜呕心沥血的成果。想到才识过人的司马相如，却被汉武帝封了一个尴尬的孝文园令（管理皇帝墓园）。相如闷闷不乐，终于弃官而去。想及自己的遭遇，与司马相如何等相似。一生之志，到头“惟留一简书”。然高山流水，司马相如尚有卓文君欣然与共，朝夕相伴。“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相如怎能不陶然忘忧。而你，在那蒹葭苍茫处，是否寻到共诉心曲的伊人？亦或灯火阑珊处只能独自品尝弦断之音？
     窗外是一弯孤冷的弦月，幽幽地穿过小窗照在书简上。这一怀愁绪便似江流巨石不断地冲击着你的内心，壁上映出的人影在烛光中飘移不定，衬着月光，人与影儿两个更显凄凉。你站在窗边，微风掠过，微微撩起残旧的长衫，思绪便在这夜里穿行而过，南山的旷野在月下亦是影影憧憧。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夜色或许可以暂时使你满怀凄楚得以排遣，于是你掩上小书房的门，就那样一袭单薄的长衫便飘然走向南山田中。
     缓步而行，皓月当空，秋风万里，眼前塘水深碧，耳畔虫声呢哝。这样的诗情画意，令你长长地舒了口气。再行数步，山间云绕影漫，岩石上布满深碧的苔痕，娇柔的红花在冷风中瑟缩着，风掠过时，那花瓣上的露珠便一滴滴地滚落下来，宛如少女悲啼时的泪珠。你的心是如此善感，这花儿瑟缩的娇怯让你心中又升起了一缕淡淡的愁云。这是深秋九月，稻子早已成熟。那些枯黄的茎叶横七竖八，细看有几只荧火虫缓慢地绕着田埂飞着，拖带着暗淡的青白色的光。是谁在哭泣吗？你侧耳细听，寻着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巨石缝里不断有水流出来滴落在地，那声音过于沉闷，咋听竟似人在伤心哭泣。远处的森林中有一些绿荧荧的光在树木的枝干间游动闪烁着。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火”了。鬼灯如漆，难不成真是哪位古代诗人的魂魄又来凭吊你？生者凭吊死者天经地义，可是你的不幸却连鬼魂也忍不住来凭吊你了。可叹抱荆山之玉却无“人”识，竟只有“鬼魂”能识得你。
     这一怀愁绪本想借着漫步排遣，不想却是越散愁绪越凝聚，你低叹，提醒自己道：回去吧，娘亲此刻说不定又倚门心忧于我。是的，你的老母亲总是担心你如此呕心沥血，迟早有一天心必被呕出尽碎。思及此，你便信步走回南园。果然，你的娘亲披着单薄陈旧的衣衫站在门前，着急地向远处张望着。见你来了，老人家没有半句责问于你，只慈祥微笑着，摸着你同样单薄的衣裳，催你快快进屋。借着月光，你仔细端详母亲的容颜，月下的老人家白发稀疏，那几缕银丝在微风中飘着，竟不胜凄凉。想及自己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几年来为生计辗转奔波，到如今落得个“衣如飞鹑马如狗”的惨淡境地。自己受苦还不打紧，连累了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情何以堪。
     服侍母亲休息之后，你便回到小书房中。窗外仍是那弯弦月，低映檐前，抬头望去，象是当帘挂着的玉弓；那玉宇琼楼处，浩然银河中带着无穷的神力，而你早已用自己骏马驰骋旷野一般的想像力与天上的仙人尽皆成了故知。“适将去汝，去彼乐土”，你可曾想过，有一天那里会成为你的世外桃园？
     天将破晓了，你却仍思绪万千。多少个夜晚，你都是这样无眠度过，身体又如何能消受得了。比起年前你在给族弟的诗文中诉及自己的身体“病骨犹能在”，你又消瘦了很多，更使那袭陈旧的白长衫显得飘飘然。而人间底事却同样阴暗，并没有给你任何可能光明的预示。你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要坚强，也曾有“少年心事当拿云”的凌云豪气，然而生活的艰难和日渐虚弱的身体却令你“一心愁谢如枯兰”了。
     心终于被呕出血了，你终于没有等到赏识你的“人”。而你的才华却惊动了上帝。天宫中新建的白玉楼只有你才能为之作赋，因此便遣了那绯衣老仙度你而去。老母亲的悲痛绝望令你在赤色宝马车上凄然回顾，你留恋，你不舍，然而你这一生从来违不过天命。连上帝都如此器重于你，为何人间竟是容不得你。
     钦赏你的李义山，杜牧，陆龟蒙亦是命运多舛之人，因了你们同样的惊世之才，便惺惺惜惺惺。你去后，可曾再见到他们为你而写的宛歌？你曾叹息“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而今千余年的时间已过，你的诗篇却仍然历久弥新，魅力裴然。你在那白玉楼上俯视尘世，可会有些安慰？
     而千余年后的我，读着你遗留下来的已是泛黄的老诗篇，分明再次感受着你当初旷世绝尘的绝望与落寞。在你心中寒冷的雪地里，暖风一直无法吹进温暖你，那字里行间的森森凄凉之意，隔着浩如烟海的时空仍是让我感到彻骨心寒，为你失意短暂的一生不胜嘘唏。如今那茫茫苍穹可是你施展才情之所？

清斋闻涛语

一年前的读书笔记，今晚把它折腾到电脑中，稍稍改动了一下。眼睛这会儿真是酸得不行。汗，很长时间没有认真写写字，那读红笔记也是凉在柜子里，竟然就懒得再搬到电脑中了。狂汗~~~~~~~

小草药

有点长,改天再来看

丫头骗子

人称“诗鬼”,终生落魄.不到三十岁吧,就真真做了鬼.
钱钟书曾经写过一本书,名字忘记了,说他涉世不深,为人单纯他的诗赋事摹物,有“使之坚，使之锐”的特点等.清斋写的读书笔记好看,很欣赏你有这么好的习惯.偶以前也这样,后来就懒了.现在更是连书都不怎么看了.整天潦潦草草地，也不知道做的什么.呵呵

绿蚁

楼主委实有心人！赞！

春来

精彩  李贺有此知己  幸也

清斋闻涛语

下面引用由丫头骗子在 2005/01/31 08:44pm 发表的内容：
人称“诗鬼”,终生落魄.不到三十岁吧,就真真做了鬼.
钱钟书曾经写过一本书,名字忘记了,说他涉世不深,为人单纯他的诗赋事摹物,有“使之坚，使之锐”的特点等.清斋写的读书笔记好看,很欣赏你有这么好的习惯.偶以前 ...

钱钟书所言善也。改日必找来一读。：）
总觉得有很多的心情，现在反而不如以前了……

下面引用由绿蚁在 2005/02/03 12:53pm 发表的内容：
楼主委实有心人！赞！

绿蚁谬赞了。：）

下面引用由春来在 2005/02/03 09:38pm 发表的内容：
精彩  李贺有此知己  幸也

春来，多日未见。问好。：）
早先写李贺，不止一篇了，这是其中之一。我只求不致辱没李贺诗篇，知己一说实在令我汗颜。

轻舞飞杨

这段时间好忙，只能收藏了慢慢看。

清斋闻涛语

下面引用由一笛绝尘在 2005/02/06 02:08pm 发表的内容：
熙  二月一日在三明两天,见到了想见的人.回来以后以为大家又可以在一起,却换你每天来去匆匆.我在你的书房里,现在是休息时间你又不在.这几天仔细浏览了这个网站还有你的文章,有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我知道你帮我注 ...

：）

门虫

清斋闻涛语

虫子兄（也许你更喜欢虫子这个称谓吧）
新年好！：）

轻舞飞杨

：）

轻舞飞杨

下面引用由轻舞飞杨在 2005/02/04 08:59pm 发表的内容：
这段时间好忙，只能收藏了慢慢看。

细细读来，感觉此文非常的不错，点精了。

流浪之鸿

文字中有空灵的诗意，却也透着凄凄的寒意~~~读毕，自是唏嘘不已~~~赶紧一杯月光酒陪伴，否则凉透灵魂~~~~~~

溯游从之

狂汗！
我对李长吉所知的竟远不如清语文章中提及的一二了.......

月下青箫

下面引用由溯游从之在 2005/03/27 03:53pm 发表的内容：
狂汗！
我对李长吉所知的竟远不如清语文章中提及的一二了.......

-_-!!!
不能这样比较，不然想起自己的无知之处，偶也会汗哈，
姐姐不在，偶就借贴欢迎溯游从之光临八闽分舵。

铁马云雕

写李贺的，好。

张无极

佩服清斋的文采
可惜你没时间常来
遗憾了~

清斋闻涛语

下面引用由elaoshi在 2005/04/16 07:25am 发表的内容：
清斋闻涛语
转与诗鬼听

你好。：）
不知道诗鬼能不能听到了，呵呵……

下面引用由铁马云雕在 2005/04/17 11:37pm 发表的内容：
写李贺的，好。

昔日读红笔记有铁马斑竹鼓励，心内振奋了些；只是如今又成了一半的无尾涂鸦，实在惭愧。
今日这一时的心情片断又得鼓励，只能感怀于心内。为了不使自己太汗颜，只有努力使自己有所进步了。：）

下面引用由张无极在 2005/04/19 06:51am 发表的内容：
佩服清斋的文采
可惜你没时间常来
遗憾了~

无极好。：）
你这样说偶有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