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白 光

小枝

                                《白     光》
                                             
    喏，那个坐在台阶角落像是要睡着了的小女孩，就是钟绿。台阶旁稀稀落落一些含羞草，对过红红一座庙。因为过年，梁上挂满了祁福条。“北门大道，野猫街，梁成喜，求生意兴隆。”哎呀说起来我遇上钟绿已经三（等我拿出手指头扳扳），四，五，六，七回啦，我家刚刚搬来她家隔壁，人们常私底下说钟绿是个患上了自闭症的女孩，并且必定是她家大人造的孽。他们说，钟绿能看见埋伏在阳光下的黑暗。她总是早寝。
    不敢走过去与她说话。虽然我可以把angel唱得很好。

石钟绿
    妈妈说，我的安静让她感到负担。我在学隶书，可我的忧伤不能诉诸隶书。这方头扁脑的字，写一个，墨汁在框条里沉重饱蕴，涨开，好似很浓的一笔心事就此放下。妈妈，其实我好想对着你一把摔破一个杯子，冲着你母狼一样一声嚎叫，妈妈，你知道青龙木高高的枝桠上都藏着一只猫头鹰吗？一棵藏一只，十棵藏十只。爸爸不喜欢你给我讲历史，讲风俗，“讲什么鬼，让她懂得那么多害了她”。爸爸，希望钟绿做一个睡不出豌豆的公主，可是他让妈妈睡豌豆。别以为我不知道，人人有身体，身体上的丑恶透明的来，就能观察它，看清楚它，蔑视它；不过，当它悄悄蒙上一层诗意盎然的美丽衣裳，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又会对它敬若神明的。爸爸，你有的是这样的衣裳。阿爸，我也不知道对你还爱？还是不爱？因为你对我娘坏，所以一直不相信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心眼。连隔壁新搬来的憨大儿子都知道，对妈妈的好，是对儿女最好的爱呢。阿爸，关于爱，也许你知道得并不比我更多。我常常做梦不要做到你们，就半夜里醒来，透过窗棂看到苍苍白月，耳膜滤过了时钟滴答后，能听见屋子横梁间蚂蚁啃噬食物的轻响，隔壁憨大磨牙齿，咯滋，咯滋。三楼右边一间戎大爷夜半还听京剧，左边一间有男女体在交胬。你别以为我是孩子，大人的事我都知道，怒喜哀乐，我也看得到。近来，我觉得听觉更清明了，犹如被雪水洗过，有新生儿一般对世界的触觉，敏锐，却脆弱。听到稍微大一点的声响，会无声的哭。人的内心里面都住着一个灵魂吧，灵魂老了会变得浑浊，并且腥臭。好害怕灵魂会长大啊。阿爸，我今天看到《复活》里面一段说：凡是人们认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卑鄙龌龊，不值一提的。而所有那些光辉夺目，富丽堂皇的外衣，往往掩盖着司空见惯的罪行。这些罪行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风靡一时，被人们费尽心机一一美化。阿爸，我读完这段就想到了你。很小时，我想长大做一个药剂师，白日日光倾斜，屋子略略昏暗，适合绵长的沉思或者阅读。房内大橱一格子一格子草药，熏人欲醉。有属于植物的勾引。检出来，写下好听名字，当归，鸡血藤，麦冬，五味子，茯苓……论钱论两，细细包扎。阿爸，我现在想做一个灵魂的盯梢者，盯着阿爸的灵魂怎样混混的，丽丽的，绅士似的包装，折叠，来把自己的罪过减轻？一边嘲笑你，一边陪伴你。可是，阿爸，我现在好想念你。

小枝

蓝之
    我的半生就这么着过去了。
    记忆只是一场默剧，那么哀恸的姿态，却挤不出半点哭声。
    小囡象我，打死不哭。小囡小时，我抱着她走过桥，河面灰暗，栏杆缺个大口。总怀疑河中升起一股子吸力，把怀中这颗生命收过去。小孩掉到河里，扑通，冰冷。便下意识得噔噔噔噔后退好几大步。半夜取水经过她房门，有细细缀泣，我只在外面听，怕她察觉更加恼怒而尴尬。站在她门外，站半夜。小囡矮小小，鸳鸯眼，笑得甜，笑的内容没心没肺。我疼她疼得五颜六色，却不知道怎么去爱她。好疑惑怎么着这个精灵就来到家里面，妈妈也好疑惑我的到来吧。因为喜欢念白才有小囡的，但是念白依然是念白，小囡是小囡。小时家里没让我吃什么苦，种兰花，读王维。念白也说不让我吃什么苦。遇上他，舒眉舒眼，水静河飞。也有欢喜吧。我爱《春江花月夜》，他在耳垂底下说《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光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复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燕长飞光不渡，鱼龙潜跃水成纹。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愿逐月华流照君。孤绝篇目，也若有喜色。梳理头发……在额上印一个湿的痕迹。送给你一个孩子，好吧？好吧？我打不定主意，去和阿渌说，阿渌是个打着锣鼓都未必找得到的好女子。人这么好，世事见多了。她不欢喜不愁苦，仙容端然：你自己拿主意。一个翻身，一转几年……我明白了，只要你相信，他指天誓日，发多少愿都可以。男人对待他自己欢喜的女子多少心硬。人世艰难，我亦不免。也不是没有痛的。三天昏迷醒转，厚厚两层被下，眼前打出四个大大的字：如披冰雪。我爬起来，照样子作饭，吃饭，给小囡穿衣裳，看他的身影溶入暗夜，自然得一如一副褪色的油画。还应该有个男孩子的吧，湿漉漉雨夜走过青石巷，他飞上我头顶，惶惑而凄切喊我：姆妈，姆妈。我仰起头，披拂上一脸雨水：哎。
      坐在50烛灯下绣花，唱机里词曲温柔，宛如地母慰问。歌声犹如心事，冉冉飘上壁画去。

小枝

石念白
   一生遭遇太多不可饶恕的无心之过失，以致于稍懂人事，就一直活得郁郁寡欢。
   我给女儿取名叫钟绿。她穿妖滟艳丽的红，脸上迸裂出无邪矫捷的笑。告诉我：阿爸，我闻到蚁与朽木的腐臭。象卡车碾过的猫，肉连肉，筋连筋，一直在暗地。灵魂老了,会变浑浊,并且腥臭。我老怀疑是我身上发散出来的。富以苟，不如贫以誉。我宁可要富以苟。我在大学里做教授，有时画点画，大部分时间殚于无所事事的沉思。我的女学生爱我。蓝之，坐在暗夜里，我常常想到你。当时一心一意爱惜，想着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结婚了才发觉家天下是女人的，孩子她带着，家事她做着，人情她打点，有时候连家，也是她养着。她实在比我坚强，根本不需要照顾。什么也不说，一个人撑，一个女人家，好忍气。那个下午，蓝之说：你烧火烧坏我的杨桃。时代苦难来临，男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妇孺白痴在家里承受泰山压顶般的灾难。有些灾难还是我平白带来。蓝之，我不是没有愧疚的。也想把拳头狠狠砸在板壁上，没砸，到底因为怕痛。出门走出屋子，侧侧看见你在书房抓着窗棂抵着额头，双肩显得瘦削，玻璃上蒙上湿气。我内心，也觉得孤独。不知道生命之中会有什么，一批批文字来，又隐去。以为 不凋零的名字，都在岁月里头改变模样，一个层次，一个层次凋零。蓝之，你懂我的。
    华灯初上，行人疏落而过，渐渐的，夕阳昏黄，沉淀到黄锈历史中。

小枝

言倾城
   
    我有很好听的名字，倾城。我会唱ANGEL。
    钟绿叫我：憨大，憨大。有一晚去钟绿家借锅子，一推门就看见钟绿在喂她姆妈吃东西，两个人都不做声，好安宁，就好象，好象……两夫妻。钟绿妈妈会绣花，花丛叶丛里，织出两只猫，眼睛蓝蓝，好象忧郁要流下来。钟绿走路，喜欢一个人。有兜就把手藏在兜里，没兜就直直垂下，摆也不摆一摆。给她吃栗子，柚子，她还给我。她说：憨大，你长大不要变成男人，我也不变成女人。那我们的眼睛会一直蓝色。她咳嗽，我也跟着咳，恳恳恳，咳得喉咙发痒，要吞一口口水。她说：憨大，妈妈疼惜女娃，但凡一份心，都如同对我。但凡经过妈妈苦，才知道枯灭一颗心有多血腥。好多人年纪小不知道，我年纪小，我知道。我看见妈妈对着镜子说：我，伤心。从此不在外人前掉泪。憨大，你不要变成男人，那么我们就一直可以是好朋友。男人女人，再好再好，不过，如兽纠缠。钟绿说：憨大，我的话你不懂的。……我有很多故事。好象青苔遍布喉咙，要讲给她听。她只要听一个。……从前有个阿拉伯人，有一天深夜，他的朋友半夜来访。阿拉伯人说：朋友，你夜半来访，有何要事？如果你缺钱花，我这里有一袋金币你拿去用!如果你觉得半夜无聊，我这里有一个女奴供你消遣!如果你想起一个仇人半夜里睡不着，那么我就去替你杀了他！就这么着无前无后，嘎然而止。钟绿每次听，都痴痴迷迷，宛若人生只若初相见。我心里，便感到十分痛，而疼惜。她再不要听其他故事。
    一回，我扮演上帝，一跳，跳到她面前，手指一点：要有光，便有了光。
    她忽然哈，哈哈，哈哈大笑。

    要有光，便有了光。是吗？

毫端蕴秀

这感觉...有些象王家卫的电影...

余亦鱼

“对妈妈的好，是对儿女最好的爱呢。”这句话当说给天下的爸爸听。
阿枝，我想拥抱你，怎么办呢。。。

大珠慧海

    看完无言.作者无意,作者有心.

轻轻一竿冷

小枝， 你在忽悠我啊,我怎么没看出个究竟来,还有后话么>?

今夜有风

活在自己的纯粹里。

蓝鱼避难中

我怎么觉得小枝是看了那张照片，于是臆想出这许多心理活动和生活细节来。
嘿嘿嘿嘿，是不是是不是那张照片

如玉

我没怎么看懂,尽管很想看懂它

柳青

我妈妈也教育过我
女孩子要稳重，不能要去向男孩子示爱，
她宁愿我们老死孤苦，也要保留女人的尊严。
也许她很老了，但她活得很有尊严！
我不知道人活着的尊严，
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尊严！！！！！！！！！！！

柳青

千百年存活在男人世界中的女人
我相信那不是道白光，是我们心中的彩虹！
小枝，我永远不会喜欢你的白光
因为我更喜欢彩虹

虹

很喜欢小枝的文笔，但是却是没看明白啥意思……，嘿嘿。

秋天里的雪

下面引用由如玉在 2006/01/27 07:42pm 发表的内容：
我没怎么看懂,尽管很想看懂它

蓝鱼避难中

[这个贴子最后由蓝鱼避难中在 2006/01/28 05:36pm 第 1 次编辑]

有外遇的男人
他的妻子
他们的孩子
这三个人是小枝－－言倾城－－戆大 的邻居。

秋天里的雪

下面引用由蓝鱼避难中在 2006/01/28 05:33pm 发表的内容：
有外遇的男人
他的妻子
他们的孩子
这三个人是小枝－－言倾城－－戆大 的邻居。

经虫子这么解释,我终于!!!!!!!!!!!!!!!!!!!!!!
更看不懂了.........

如玉

又读了一遍,懂了,心疼.

余亦鱼

读阿枝的《白光》好似白炽灯在眼前晃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谁的前世如无声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演过，担忧、心疼、欢喜。。。只能在心里起伏，却伸不了手，也发不了声，如同入了魔魇。

秋天里的雪

看了3遍之后,终于明白了
枝枝  我电脑上有图  很适合你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