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歌

沐青衣

我曾经去过苏州，那里的浅唱低吟珠盘溅玉，却总跳不出幽雅的情致，只是在空蒙的烟水里徘徊，萦绕在小桥流水之畔，久久的郁结，散不开去，化不开来。江南氤氲的雾气太过缠绵太过酥软，消磨了无数豪情。那里的红牙玉板最适宜浣纱的曼妙，采莲的丰韵，却不适合我。因为我是一匹马，一匹自由马，我的歌声里应该有风的气息，地的脉动，山的巍峨，江的澎湃，还有亘古的苍凉。
    走西口、下关中、入河套，天下黄河养育了黄土一般厚实、黄河一样激昂的民歌。茂生生的汉子，水灵灵的婆姨，泼剌剌的爱情。西北风呼啸而来，而黄河的儿女就那样站在高坡之上，迎着风，挺着腰杆，扯开了一段信天游，“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那边，“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耶~~~”，毫不扭捏造作，从腔子里喷涌出来，声可问天。这才叫放歌 ，放逐自己的灵魂、梦想和爱情，压抑、忧愤和惆怅，唱的回肠荡气。“就是砍了头，血身子还跟着你哩！”这是西北的情话，没有软玉温香，一出口就惊世骇俗；“想亲亲想的我心花花花乱”，这是西北的情歌，没有欲诉还羞，一张嘴就撕心裂肺。而所见所闻，无一不可入歌信口唱来。看天歌云、随地唱风，随手扯一朵兰花花，放羊时来一段赶牲灵。兴致来时，只要清一清嗓子，嘿呀一声，长风浩浩四下里无拘无束的抛洒，伴了安塞的腰鼓，便如夹了辣子的白馍，赢来一连串的叫好，扑簌簌震天价响。
    北上塞外，西出阳关，也许故人长绝。天似穹庐，苍凉亘古，黄沙散漫，风过发端。一种豪迈在心头燃烧，忍不住一声长啸，身后是千年古道，隐隐琵琶。通天河畔，一条笔直的大道伸向遥远的云端，两旁是悠闲的牛羊，白花花的阳光，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而那传唱不朽的爱情时时在耳边萦绕：“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这样的歌声穿透世俗的喧嚣直刺进我的心扉，也许苦苦追寻的，已经擦肩而过，我怅然若失，恍如隔世。葡萄熟了，歌酒飘香，十二木卡姆旋出丝路花雨。彩装蒙纱的女子执著的劝酒，眼神直勾勾的盯过来，我不能不醉，不能不歌，歌是灵魂，而放歌是体现生命张力最佳的方式。弦更急了，嘈切错杂；舞更乱了，落英缤纷；歌更酽了，浓醉不消。半个月亮爬上来了，举一杯酒，人生如梦，一生长歌能几回？“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花一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化花不红”。这是草原上的情歌，大胆而热烈。在欢腾的敖包上，在畅饮的豪迈里感受马头琴的苍凉悲抑，放开喉咙，做真的汉子。胸内走马，舌底鸣雷，英雄的长调亘古绵久，史诗一般，从混沌荒芜的时代传唱至今，映着篝火低诉悲回，和者不觉神往，歌者满目沧桑。烈酒烧遍肺腑，风吹草低，苍鹰盘旋，看落日大旗的悲壮，一派马鸣风萧萧。
    寻歌河湟，天外祁连，这里是牧马人的故乡，自由的草场。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看神采俊逸的少年，拢了手在耳畔，感受天外的灵音，满山遍野的飞扬。大河源头广袤辽阔，有足够的空间，加了冰雪清冽的浸润，歌声便更高昂婉转，旷远悠长。谁家年少？老夫发狂，一人放歌，千山唱和，万骑弛奔，如隆隆雷声滚过。雨后斜阳，断虹斜挂，风送来混着炊烟的沁凉的气息，还有袅袅的歌声，幽幽的在山谷里鸣响。撒欢的一个响鼻，清亮的一声脆鞭 。踏花归去，纵马长歌，剽悍与浪漫混响 ，一霎时山呼海应，气势磅礴，高天流云，大地飞歌。
    越秦岭、渡陈仓，蜀道难，难在高江急峡，乱石险滩，而巴蜀的坚韧全在他们的川江号子里。行走江河的即兴歌手们，脚板磨穿了石壁，绳索勒凹了肩窝，却在灵魂深处执着的发出嘹亮的呼喊。后生家，那么一腔血性；老船工，如此老辣深沉，都要白日放歌。吆喝起来，走起！呼喊起来，安逸！生命如古木苍藤一般遒劲不屈，歌声便是他们的风骨，他们的脊梁，他们的肝胆。有了凛冽江风的伴奏，气势雄健，节律高亢。“哟~~~~—嗬—嗬……哟~~~~—嗬—嗬……”，冲破了森森气象,穿透了阴阴峡谷，在绝壁湍流间跳跃激荡，“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如律如令，歌声所向，万众一心。管什么猿啼鸟愁夔州渡，怕什么人哭神怨鬼门关，喊起来！闯！！闯过去，便是飞流直下三千尺，轻舟已过万重山！！！如今高峡平湖，绝响不闻，只有岩岸上纤索刻出的艰辛还在回味当年气壮山河的峰回谷应。远去了，那一声声的惊涛拍岸，一幕幕的怒海争峰。
    涉沱江，取永昌，茶马古道伴了千年的驮铃迤俪而来，赶脚的一路歌声。彝家的汉子燃起火把通宵达旦。青山遮不住，歌声从隐隐群峰后鼓荡而出，隔江犹唱。那是无拘无束的宣泄，那是火的精灵、虎的后裔在与苍冥先祖对话，原始而粗犷，跺一跺山摇地动，吼一吼桥断江回。三月风光正好，白族的金花大大方方的拦住去路，八角鼓、霸王鞭奏响起来，蝴蝶泉边是叮咚的脆响，笑语盈盈，明快清丽。一曲未毕，已阅尽人间春色。香格里拉，玉龙白马，冰雪不语的寒夜，大神之殿晶莹的光彩依然难以隐藏。三三两两的盛装少女黄花绿菊般点缀在雪山上，亮开穿云裂石的歌喉，朝圣的灵音穿透我每一个毛孔，荡涤俗垢，净化灵魂，接力一般盘旋直上圣域之颠，洗净喧嚣的浮躁。突然四下里澄澈宁静，大音稀声，我的心扉敞开来接受洗礼，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我知道，回家了。      
    点检放歌一路的风尘，站在精神的家园俯瞰,歌声在芸芸众生间流荡，汇成长河从尘世直抵而来，裹胁着风的气息，共鸣着地的脉动，见证了山的巍峨，经历了江的澎湃，还有亘古的苍凉。那是一条无尽的长河，不知所来，不知所往，我只知道，生命不息，放歌不止。

如玉

写的好

秃发乌孤

慷慨纵横，八荒万古，尽入我胸怀。为青衣浮一大白。

花影零乱

让我想起了余秋雨的《白发苏州》 为什么写苏州都能用上那么漂亮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