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委婉 百读不厌

愚悟者

含蓄委婉 百读不厌

——《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赏读

[诗人逸事]
    柳宗元（773-819）是唐蒲州解县（今山西运城县解州镇）人，世称柳河东，大书法家柳公权（778-865）因任河东郡公，亦被称为柳河东。二人都擅长诗文，书法也称绝一时，但其命运不同。柳宗元屡遭黜罚谪降，柳公权官至太子太师，故二人并无往来。元和十一年（816），岭南节度使马总要筹建一方《大鉴禅师碑》以纪念禅宗南派创始人惠能和尚，特意请柳宗元撰文，柳公权挥毫，两个“柳河东”联手，遂成名碑，并传为佳话。其碑当年就立于广东韶关曹溪，北宋苏东坡称此碑“妙绝古今”，可惜后来失落，仅有拓本传世。

[绝妙好诗]

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

柳宗元

破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

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今译】
       破额山前，一江春水碧绿如玉；
       驻舟遥望，咫尺天涯曹公踌躇。
       东风骀荡，屈子柳子潇湘摘句；
       采蘋酬君，逐臣河东自由也欤？

[花间小品]

    柳子厚的山水游记往往给人一种清刚独造而又摇曳多姿的感觉。既有对山水花木穷形尽相的描摹，也有他自己处境、情怀、人格的曲折反映；既有对传统的承继，又有大胆的创新，可给读者以多层面的艺术享受和冷峻的理性思考。相对于山水游记，诗歌的这种特色则更加突出。有些诗句看上去通俗易懂，甚至明白如话，但实际上其含蓄委婉的笔法，幽远高卓的意境，却让诗论家也颇费脑筋，无法穷尽。《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就是这样一首精美的小诗，给人的总体感觉是诗情浓，画意美，嚼之如饴，芳香溢口。如同品尝一道极有地方特色的美味佳肴，回味无穷。

    先看意境：山似破额，水如碧玉，木兰为舟，骚人骋目，有骀荡春风，有满池蘋花，好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水墨丹青。柳公以独特的审美情趣和心灵感悟，将“意”与“境”有机地融为一体，赋予其“境”以生命，再注入自己的情思，从而达到一种至高的境界。

    “破额山前碧玉流”，破空而至，令人神情为之一爽。这里有山有水，明净幽雅，为奉皇命巡视监察各州郡的曹侍御的登场精心设计了一个绝妙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下，将有一位如江水一般明洁的骚人独立船头，遥望远方。稍加思考，便可发现，柳公与曹公都是在“水”的背景下交织着一场心灵的碰撞与煎熬。而正是眼前这纯净明澈的碧流，却把二人切分于两端，留下咫尺天涯之憾，这就有了“骚人遥驻木兰舟”之象。“遥驻”一词，语意双关，既“驻”且“注”。看来曹公此举实有难言之隐：作为阔别多年的好友，他恨不得立刻与柳公会面长谈；但作为监察御史，碍于若干清规戒律，见面却多有不便，只能“遥驻”而遥“注”，聊解思念之苦。然而曹公所过的象县距柳州并不遥远，因而这“遥”字显然不是地理位置上的距离，而是政治上的间隔，是人为的鸿沟。于此可知，曹公“遥驻木兰舟”而以诗相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也。

    “春风无限潇湘意”，在情感表达上为一跌：曾几何时，也是阳春三月，“万死投荒十二年”的柳宗元又一次被贬逐到柳州作刺史，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而当年屈原“行吟泽畔”的地方正在潇湘，柳公的命运与屈子何其相似，南朝诗人柳恽与故人不期而遇又匆匆作别的怀恋情思的《江南曲》，通篇都以潇湘为背景，令柳公感叹不已。因而“潇湘无限意”含蓄曲折地表达了自己在政治上受迫害之意，同时又蕴含怀念故友之情；既有柳公对曹公的思念之意，也有曹侍御对柳刺史的仰慕之情。

    古人相别，常以物相赠表示仰慕。曹侍御过象县，按理柳公也该有所赠予，何况蘋花满池，采撷不难，但诗人“欲采蘋花不自由”，只好以文言志，作诗述怀，情含景中，意在言外。这就给曹公、也给读者带来更多的想象空间和理性思考。
    忽而想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那场政治浩劫，那年月，极左思潮泛滥成灾，“红色恐怖”席卷全国，许多杰出的革命家、科学家、艺术家一夜之间被“造反有理”的红卫兵小将打成“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阶级异己分子”，经示众、批斗、抄家后，轻者发配到边荒“锻炼”，重者驱遣至牛棚“改造”，甚至送进大牢“洗心革面”。那时候，亲友、同事、部下，无论对他们多么崇敬，多么友好，多么同情，都不敢相认相助。今天，当我们再一次读起陶斯亮《一封终于发出的信》和季羡林《牛棚杂记》时，还一直为那个不正常年代悲哀。而那种咫尺天涯的政治悲剧在我们这个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里将再也不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