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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青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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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08: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指相扣』

文/无尘秋水

  他们是今年三月搬来周家阿婆的四合院的,之所以称之谓四合院是由于这样的院子是由正房(北房)、倒座房(南房)、东厢房、西厢房从四面围合而成,中心的庭院是方形。院子原本是挺热闹的,后来随着周家孩子们的遂一嫁娶,院子便一点点空了起来。去年,周家阿公撒手而去,院子便只剩下周家阿婆。阿婆年事已高,孩子们终究是不放心自己的母亲单独居住,便轮流着接她于自己家中小住。这样,院子便彻底空了出来。明明还记得今年春节回家草是爬上了墙头的,这端午再次见着时,竟已是一派姹紫嫣红。于是停步问个究竟,这一问,倒是问出了一个感人的故事来。

  故事从三十七年前开始。那个乱乱的年代里,王子公主们时刻被沦为阶下囚,她就是其中一位,跟着队伍去了省庄,那时是没有镜湖的,更没有悬空观竹栈道,有的只是空旷的孤寂,和惊慌失措的恐惧感。与诸多故事一样,公主受困时,目光总在巡视,苛求英雄的一双手,“他定然是要拉了我的手上他的白马的,从此王子与公主过着幸福的日子。”枕着童话出生的人儿,憧憬是存活于世的力量。

  十八岁,女人花样年华的开端,只是她恰好赶在一场大雨,花骨朵在风中萧瑟摆动。一把伞遮住了风雨,她的目光感激地看,那是一个标准山里长大的孩子,土生土长的壮和黑,还有淳朴的憨笑。“吃吧。”他递给她一个冒着热气的红薯,那样的岁月里,一个红薯,足以暖了她一冬的胃,足以暖了她一冬的手,还有,足以暖过一个季节的心。一滴泪滑下,她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他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什么都不说。他是此刻她唯一的亲人,所有的委屈一点点说与他听;他永远是她最忠实的听众,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仔仔细细地听。她每天有好多的话,她告诉他童年里的乐趣,她告诉他那个叫做城市的点点滴滴,她跟他说起自己的父亲与母亲,然后,眼眶就红,就继续再哭一场。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事实上他也只有十九岁,不过比她大上几个月而已。但是他知道有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面前的这个柔弱的女子,需要他的保护。他用左手抓住她的右手,“把手掌给我,举起来。”他的左手,她的右手,在空中双手合十,继而,两人十指相扣。他的目光坚定而明亮,“听着,我会用我的存在来呵护你的存在。”那一刻,她的眼泪汹涌而出,他吻去她脸上所有的泪水。

  他被他的父亲吊了起来打,“兔崽子,羽毛长丰满了?反动派的女儿你也要娶?我王家前世造了什么孽!”父亲的皮鞭在他身上抽一道道的痕,血迹隔着衣服一点点渗出来,开成山上红色的山茶花。她听到消息,赶去他家,紧紧抱住满身伤痕的他,鞭子在空中停住,一声叹息:“冤孽啊冤孽。”父亲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抽了一个黄昏的水烟,最后一道晚霞离去的时候,这个汉子闭了一秒钟的眼睛,“你们走吧,再也不要回来,我就当少生了一个儿子。”说完,起身去了隔壁。半柱香的时间后,他的母亲挽了一个包裹过来,“儿,带她走吧,越远越好。”她给他的母亲下跪,拼命磕头,脑门上磕得满是淤青,他无限心疼,左手母亲,右手她,两个生命中同等重要的女人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两行清泪落下,下嘴唇整整一排牙齿印,一颗一颗染得通红。

  日出,他的左手合上她的右手,继而,十指相扣;日落,她的右手合上他的左手,继而,十指相扣。日出日落,一千多个日子就在十指相扣中流逝。

  她的父亲母亲找到了他们,她抱着她的母亲号啕大哭,四年了,与亲人分别太久,太多太多的话需要倾诉。与母亲提及他,她笑得灿烂,在如花的笑颜中,她的父亲与母亲读懂她这些年的日子。母亲把存折塞到女儿的手中,“花无百日红,女人要懂得保护自己。”她不怎么懂,但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定是有所指,她摇摇头,然后点点头,又摇摇头。父亲带着母亲走了,母亲走时,总不时地回头看她,那目光好奇怪。“你会变心吗?”她躺在床上问他。“你说呢?”“我不知道,所以我问你。”“我也不知道。”“你?”她生气地转过身子,用背对着他。他伏在她的身上,“听着,我会用我的存在,来保护你的存在。”“讨厌!”她又哭又笑。爱极了她娇憨的模样,他的吻压了上去,她闭上眼睛热烈地回应。

  “进去。”“我不。”“来嘛,乖。”“我不,多丢人。”十指相扣的他和她,站在人民医院的门口,她要拉他进去,他不肯。“我很希望有个孩子,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怀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你不想做爸爸吗?”“想。”“那就进去啊。”“进去就进去。”

  一星期漫无生息地就溜过去了。他已经一礼拜没说话了,整日抽烟,“我想回家看看我的父母了。”他对着她终于开口。“我跟你一起去。”“不用了,”好久,他用力抽完最后一口烟,“趁着年轻,你重新找一个吧,有孩子的女人才完整。”“我们可以领养一个。”“不!”他出了门,把她的哭泣关在门内。

  她出门追他,忽然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地面开始强烈运动,房屋剧烈晃动并在瞬间倒塌,一种雷声响起,地面上发出明亮和恐怖的光。她站不稳了,跌在地上,她看到他朝着她的方向拼命跑来。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三米,他终于也是跌倒。她的右手努力向他伸去,他的右手挣扎着过来,两人在地面匍匐,终于双手合十,十指相扣。他的笑与她的笑对视,地声和地光包围了整个城市。

  救护人员把他们救出时,他的左手,她的右手被压得血肉模糊。三天后他们在医院醒了,什么话语都没有,拥抱胜于一切。他看着她截去的右手,满是心疼;她看着他截去的左手,满是怜惜。俩人抱着紧紧地哭,过了一会,他抬头,伸出他的右手,她很配合伸出她的左手,在空中双手合十,十指相扣。

  他在周家阿婆的院子里小心拔一些草,她跟在后面浇着水。他老回头朝着她笑,她回给她的笑灿烂无比。日出日落的日子里,无论阴晴圆缺,他的右手伸出,与她的左手在空中合十,十指相扣。

  我知道周家阿婆院子里的那些花会越开越多,越长越好。

  (2007,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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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4 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走五十年

文:无尘秋水



她十八岁那年就嫁给了他,他当时家里很穷,两担谷子便是所有的彩礼。结婚那天,她母亲抱着她的脖子哭:闺女,不是娘狠心,实在是家里没多余的粮食。她不哭,对娘笑了笑,娘,我会好好和他过日子。就这样一辆板车,他接了她回来,被子枕头放在了一起。没有热烈的爱情,没有风花雪月。

白天他下地,晚上他在油灯下看书。白天,她收拾院子,她会编好看的竹席,还会刺绣,村里的人都喜欢她,说她手巧;晚上,她坐在油灯下,看着她的丈夫看书,她不识字,但是她喜欢看他看书。

他对她不是太热情,他不会说动听的话,他只知道当她的手被针刺了下出血的时候一把抓过来含在嘴里,他的额头会冒一点点汗,他的手会有一点点颤抖。她满足地看着他,不说话,但是她心里知道,这个男人在乎她。他习惯于晚睡,她坐在床上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被子。

来年的中秋,他们有了第一份爱的结晶,那一年,他们刚好结婚一周年。

他能写一手好字,由于书看得多,知识也比较渊博,村长说,以后给村里写写宣传报告什么的,他裂着嘴巴笑了笑,谢谢村长。他白天在公社上班,下班后忙田里的活,晚上回家看书。她夏天编竹席,冬天忙刺绣,晚上看他看书。

结婚十周年那天,那天晚上他很想说些什么,嘴巴哝动哝动,但是始终没发出音来,她也很希望他说些什么,只是她始终没开口要求。那晚,月亮出奇得明亮,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泛着金黄。

他开始做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教语文,他的课有声有色,那一年,他被选去了镇上,开始吃上了公粮。他们一家都来了镇上,那十年里,她给他添了两个女儿,一家五口,清贫着但和睦着。

接下来,他们有过一段苦难的日子。他被关进了牛棚,她被戴着高帽子下地,下地前喊一声:打倒某某某,那个某某是她丈夫的名字。大儿子停止学业,被送到西双版纳,两个小女儿每天跟着母亲,眼神惶惶恐恐。她路过牛棚的时候望着他,他也望着她,他们没有任何语言,他们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悲伤。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中秋那天,月亮圆而明的时刻,他们一家也团圆了。他抓了抓她的手:你瘦了,她的眼睛有点红:你受苦了。那一夜,他们没睡觉,看了一晚的月亮。

恢复高考,大儿子录取了南京大学,开学那天,他们送儿子上学,车子启动得很快,他拉着她的手跟着车子跑,她又笑又哭。车子跑远了,她说别动:有一根白发,她很小心地帮他拔去,眼睛湿湿润润。

他课余还是看书,他参加成人高考,他开始读本科教材,她看着他看书,她还是一字不识,她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她不再编竹席了,刺绣也少了,她开始织毛衣,一家五口,除了自己,其他人每年都有两身新毛衣。

他经常去外面听课讲课,他很想为她买些什么纪念品回来,可是转了半天总不觉得满意,所以干脆不买。他回家,她给他一个笑脸,他还她一个笑脸,她说:这是最好的礼物。

他把他的工资全都交给他,包括奖金和稿费,她小心翼翼存进银行,每月只取最低生活费来维持日常开销。他老说她节省,他说:你放心花,不够我就多写文字,你只想你们可以过得好一点。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八六年的时候,他们搬了房子,三室一厅的商品房,儿子在那一年领进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她拉着媳妇的手:请你照顾好我的儿子。媳妇点点头:我会和他好好过日子。她笑:谢谢闺女。

他拉她的手:老伴,日子真快,一晃你跟了我三十年。她望着他,眼神中依然保持着少女的羞涩,低了头,没有言语。

儿子的事业蒸蒸日上,别墅,私家车,个人企业,房子车子在换,最后心血来潮要求换老婆。他和她到公司问儿子:父母换不换?儿子一脸尴尬。挽救了一份婚姻,事实上,公司的策略媳妇也起着重大作用,他们挽救的,还有儿子的事业和前途。

两个女儿也要结婚了,结婚前征求他和她的意见,他说:你如果看着他觉得满足那就好。她说:你觉得你的手在他掌中踏实就好。两个女儿笑了笑,原来这就是父辈对爱情的理解。

第四个十年的时候,他退休了,那天的饭菜特别丰富,她一个劲的夹菜给他,他一个劲的吃,两个人都傻傻的。孙子和外甥外甥女在旁边看着,六只眼睛转来转去。

昨天,是他们结婚的第五个十年,他们请了一百个人来见证他们半个世纪的婚姻,他和她都已白发苍苍,司仪把话筒给他,他沉默,一分钟后,他说:“再走五十年。”

她泪流满面。

(2006,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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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4 08:1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水痕

◆无尘秋水

(一)
爹恨娘,若不是恨一个人到了骨髓,是决然不会在下辈的名字上刻这样一个深深的烙印好让自己时时铭记。沈恨水,我能想象二十年前爹在户口本上写下这三字时的咬牙切齿。这名字总被玩伴和同学取笑,笑得多了,我一脸冰霜。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见过我娘,三岁牙牙学语时,曾经发出过一声娘,被爹“啪”地一记耳光从门口打到墙角,头撞在小板凳上血流不止,至此之后一直蓄着刘海,好遮盖住那道丑陋的疤痕。爹说娘死了,我哭了一塌糊涂,不知道是哭自己没有娘,还是哭头上血流不止的伤。以后关于“娘”,绝口不提。
奶奶是这个世上我唯一亲近的人,她总抱了儿时的我坐在门口,“水宝乖,水宝乖。”奶奶我换个名字好不好?他们老笑我。五岁时,搂了奶奶的脖子撒娇。“水宝乖,水宝乖。”奶奶说来说去就这几句,眼神痴痴呆呆。
你娘叫园若水,园,好奇怪的姓,若水,若水,美的象一副画。所有关于娘的点滴,均来自于左邻右舍的七姑八婆。你娘跟人跑了,一个画画的。你娘是被你爹赶走的,伊在门口跪了一宿,那天的雨真大,你爹忒狠心,硬是不让你娘进门……我不想听,十岁的我捂了耳朵一路奔跑,跑到附近的山顶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小升中的考试作文题目叫《母亲》,我交了白卷,老师抚摩着我的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浅浅的叹息。那一刻我恨极了娘,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我不哭,牙齿里渗出血来,不疼。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爹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伊长得一般,标准的普通妇女。伊很勤快,把原先邋遢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不喊她,称呼均用“喂”字代替。我把对娘的怨恨发泄到她身上。伊从不介意,默默做家事,默默伺候我们仨。她给奶奶洗脚,奶奶唠叨那三字:“水宝乖,水宝乖。”她用毛巾给奶奶擦干脚,“奶奶乖,小脚脚洗得白又白。”我看到奶奶痴呆的眼神里闪出光来,干瘪的嘴唇裂了笑。别有心计,讨好奶奶还不是做给爹看。伊的孝心在我眼底兼成了伪装。我本能的拒绝她,故意不吃她夹的菜,说自己已经饱了,然后找个借口离开饭桌。伊默默收拾桌子,爹不说话,冷漠的吃饭。
爹一直冷漠,他从来都是冷漠的眼神看我,那种冷漠象一把刀,被割到的部位总要渗出血来。我也是回馈给他我的冷漠,我们彼此冷漠的生存在同一屋子。
十四岁,我读初二,课间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自己内裤上的血迹,忐忑不安地向老师请假回家。到家后,找了一条干净裤子急忙跑入卫生间,把门锁上,手指在锁上来回按了几下。在与镜子的对视中,突然就是满脸通红,双手捂住了双脸,少顷,把手指拉开缝来,一毫米一毫米的拉开。半小时后,我从卫生间出来,伊在收拾客厅,手里的报纸乱七八糟。“你,你没事吧。”伊的目光诚恳和焦急。少来,假惺惺!我在心底恶狠狠骂一句,嘴上没说出来。“没事,写作业时溅到了墨水。”我语调冷漠。伊的目光在我新换的裤子上打量,又急急把目光收回。“我的衣服我自己洗,不用你瞎勤快。”我甩下这句话,便把大门砰地关上,回学校去了。
晚上吃晚饭时,伊要给我夹菜,碰上我的白眼,伊把一筷子的菜夹到了奶奶碗里。伊张张嘴巴要说些什么,却是没有出声来,低头吃饭,小心翼翼。我才不要领你情呢,假惺惺!我夹了一筷堇菜放在嘴里嚼得脆生生的响。
饭碗一扔,我回自己房间。关门,躲进自己的世界。从书包里拿出生理书,好奇紧张,脸上的红晕又出现了,手心里汗辘辘的。正是这心里扑通扑通的时刻,有敲门声传来。声音迟疑和缓慢,“水水。”是伊的声音,爹的现在的女人。有时候也有想到我娘,爹有了这个现在的女人,那我娘又算是什么?爹的过去的女人?
“做什么?我忙着做功课呢。”我急忙把生理书塞进了书包,又拿出本语文书来。
“你开一下门。”门根本没锁,她扭一下就可以进来。
“你有什么事情在外面说就好了。”我没好气的回应。
“水水,让我进来好不好?”伊的声音很柔。
“烦死了。”老大不情愿起身开了门让伊进来。
“水水……”伊有些吞吐。
进了门,伊立刻把房门关上,“水水……”
“说吧说吧。”我毫不掩饰我的不耐烦。
“你长得真象你娘,雅致的美。”伊突然冒出这样完整的一句。
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突然一下子找不到回应她的话。
能感觉到脸上的红在发紫,然后发青,又接着白,居然还眩晕起来,我一屁股坐在床上。
“你不晓得这个家里提起我娘是种忌讳吗?”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右手捂了胸口,有些喘不过气。
伊没有回答,只是微笑,“我可以坐下吗?”
“坐吧,不用客气。”我的态度有明显的转变。
伊挨着我坐下来,我把屁股往她的反方向挪了挪,休想靠近我,坚决与你保持距离。
伊继续微笑。

“水水,卫生间你换下的裤子我洗了。”
一阵红晕,“谁叫你洗的,都说了不要你瞎勤快。”我的双手搅在一起,局促不安。
“呵呵,我们水水家长大了。”
“……”低头不语,脸蛋有些发烧。
“这是卫生巾,用的时候把背后的胶带纸条撕去直接粘在内裤上就可以。”
“我在学校的时候有女生教过我。”
“呵呵,小女生都是这么长大的。”
“你也是这样的吗?”
“恩。我们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方便,要用一种布做的卫生带绑在身上,用的是卫生纸,量多的时候时间一长就会露馅。”
“恩恩,这个我听同学说过呢,她第一次来这个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给她那样的东西,她不肯用。”我把“这个”二字咬得很轻。
“哈哈。”伊笑了,原来露出牙齿笑的她,是这样的美。
“你笑的时候很漂亮。”我情不自禁的赞美。
伊突然不笑了,眼圈一红。
我的身体本能的挪过去,“喂,怎么啦?”
“我,我高兴。”
“看来以后不能夸你。”
伊又笑起来。
“我不影响你做功课,早点睡觉,这几天不要吃冷的东西,穿暖些。”伊起身出了房,并把门关好。
我有些发呆。

成长,就是这样的无声无息,在我青葱的十四岁的这天。那晚失眠了,我想我娘,非常想,娘的剪影飘在梦中,模糊。清晰的倒是刚刚和我说话的女人,她抱着我,我喊她娘,在梦里。
那晚之后,我没有再拒绝伊夹给我的菜。爹依旧是冷漠的样子,我亦是用我的冷漠回应。
日子如水一样的流淌,十八岁的那年,我接到了西安交大的录取通知书,早在书籍与电视里,这座古城的每一个细胞就在吸引着我,因此填志愿的时候,我只填西安的院校。前世,定然是我的魂魄落在那里,同桌的夏小雨如是说。我笑,不答。是这样的呢,我前世的魂魄落在那里,今生,我定要寻它归来。
九月,天气依旧炎热,收拾行李的时候,伊在我的箱子里塞了许多的外套。“阿姨,不用的,我国庆就回来。”我不肯喊她娘,在我心中,娘的称呼是无可替代的。“水水,西安空气潮湿,我怕你受凉。”伊依旧在我的行李里塞着外套,好多都是没剪标签的新衣服。有种很热的东西在心头滚动,就要落下来,眼眶一红,我抱了伊,第一次。“阿姨,家里就辛苦你了,爸爸脾气不好,请你多担待。奶奶身体不好,请你多照应。”
伊紧紧抱着我,我亦是。伊的怀抱好温暖,是母亲的味道。我的泪落下来,喉咙没有发出声。
伊和父亲一起送我上了火车,火车启动了,伊的手一直在挥动,“水水,常打电话回来——”,我努力的点头,父亲不说话,他把伊搂在怀中,阳光照着他们,温馨的一对。再见,爹;再见,亲爱的阿姨。我的手挥动着,话语在心底默念,一遍又一遍。视线模糊,画面在心底定格。

(二)
古老的城墙写满了历史,斑驳的树影点亮着我的每寸目光。醉在古老的城市,不愿醒来。除却上课和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西安城转悠。
那天下午只有一节选修课,我和往常一样背了双肩包午饭之后就溜出了校门。我得再去看一下历史博物馆,拍些照片给奶奶和阿姨看。边打算边兴奋地走,不料,就在离校园不到百米的拐弯处被一辆脚踏车撞倒在地。
“你瞎了眼啦?”破口大骂。发怒的眼睛瞪得象铜铃。车主是个男孩子,和我一样背了双肩包。
“哎呀,中气这么足,看来哪也没伤着。”他嚼着口香糖,把车子推在了一边。
“你去死吧,幸灾乐祸的猪头。”我揉着被撞到的部位,咬牙切齿。
“我只看到一只趴在地上的猪头。”他嚼着口香糖,狡黠地笑。
“你……”我的眼泪簌簌掉下,不知是真撞疼还是委屈。
“哎,你别哭啊,弄的好象我欺负你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他依旧狡黠地笑。
“呸,你想的美。”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踉跄。
“我是想的美啊,但是现在一点不美,还很丑。”他做了个大花猫的表情。
“我倒了八辈子的霉,遇见你这只扫把星。”我愤愤。
“哈,我是启明星,引导你走向光明的星星。”
“明明是把人推向地狱的猩猩。”我对他伸了下舌头。
还好,没怎么撞疼,话一说话,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奔赴我的目的地,才不要在那只猩猩上浪费时间。
后面有铃声响,我回头,又是那只猩猩。不理,继续走。
“喂,你疼不疼,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下,不然我不安心。”他不嚼口香糖,脸上狡黠的笑也不见了。
“还算有些诚意。”我心里一乐。“不用了,我身体好着呢。”
“那,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前面有公车。不麻烦你了。”
“我会过意不去的,毕竟是我撞了你。”
“都说没事了,大女子不和小男人计较。”我有些乐,原来这猩猩也是懂礼貌的。
“你真的没事?你确定。”我一路走,他踩着车子一路紧随。
“真的没事,我才不那么娇气呢。”我给他我友好的笑,并小跑了几步给他展示我的安好。
“我叫苏起航,苏东坡的苏,启明星的起,远航的航。西安交大新闻系,如果你有什么后遗症,记得来找我,我一定对你负责。”他说完这句,就从我的身边超了过去。
“你才有后遗症呢。”我朝了他的背影呸了口。

国庆我回家,伊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筷子一筷子的夹个不停,把我面前的饭碗堆成了小山。我一口一口的吃,品尝着幸福的味道。伊笑着看我吃,我回应她我的笑。爹不说话,低头喝酒。伊的目光示意了下我,嘴巴朝我的房间努了努,我会意,起身走去房间,伊跟了过来。“阿姨,是不是有悄悄话要说?”我坐在床上,把她拉到我的身边坐下。“水水,你帮你爹斟一杯酒,说句好听的话,好吗?”
“我不。”我翘起了嘴巴。
“乖。”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这么多年你也都看到了。”
“正因为我都看着,所以我知道你该怎么做。”
“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一对陌生人。”
“水水,别这么说,他是你爹。”
“除了血缘,我们毫无瓜葛。”
“你吃的,穿的,学费,哪样不是他给予你的。”
“一切他给予我的物质费用,我都会连本带息的还给他。”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
“那么,亲情之爱呢?”
“我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恨。”
“有。”
“没有。”
“有。”
“好了,阿姨,我们不要在这些毫无意义的讨论上浪费时间好不好?”
“我一点不觉得毫无意义,水水,你爹是爱你的。还记得那天送你上火车吗?原本那天他要出差的,为了送你他改期了。你的火车渐行渐远,把他的心也带了去,回家后一人喝闷酒,喝到醉,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不在家的日子,家里的电话只要一响,他的每个细胞都激动起来,总是吩咐我去接,快接。我知道,他要知道你的消息。这些都是你看不到的爱。”
“阿姨,看你,那么煽情。”我的笑掩饰我的激动。
“你走时交代我的话你还记得吗?你叫我多担待你爹的脾气,那时我就知道,其实你心里也是爱着你爹的。”伊微笑。
“我那是顺口一说。”脸蛋微微一红。
“乖,去给你爹斟酒,随便说些什么。”伊拉了我起来,我跟从着起身。
“爹,敬你。”我颤巍巍地递过满杯的酒。他颤巍巍的接过,一饮而尽,然后一阵猛烈的咳嗽,把脸涨了通红。伊去帮他捶背,他呛得有眼泪出来。
我抽了纸巾,去拭他的眼角,曾几何时,满头黑发的爹,鬓角已生出了白发?眼睛有些红,什么都不说,我搂了父亲的脖子。他的身体在颤抖,却不抱我。但是他的心在抱我,那么强烈。
所有的冷漠被酒精捂烫,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合张影吧。”伊拿来了相机,调制自动,“喀嚓”一声,我被爹和伊拥在中间,幸福如花。奶奶在饭桌上吃着菜,乐和乐和个不停,“水宝乖,水宝乖。”合影怎能少了奶奶,拉来,一起入屏。是第一次见到爹笑呢,我把照片揣在怀里,这是我十八岁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回到校园,我在互联网上用文字告诉夏小雨开学以来发生的一切。
“亲爱的,看到你现在这么快乐,我真为你高兴。”小雨在键盘那头回答我。
夏小雨就读北京师范,早在我们一起读初中的时候,她就说要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我敬爱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快乐吗?”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亲爱的,我很快乐。北京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真希望你也来。
“暑假就去,全部费用你报销。”
“行啊,我写几篇稿子就出来了,最多你走之后我吃方便面。”
“宝贝,你真伟大。”我发过去飞吻的图片。
“亲爱的,我谈恋爱了,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他叫伦。”随着文字她发过来一张合影,男的阳光灿烂,她倚在旁边,如花的笑。
“好幸福的一对,小雨,最最真心的祝福你。”发给她一大串的玫瑰。
“亲爱的,别忘记你的承诺,我们要同一天结婚。”
“万一我嫁不出去怎么办?”
“我不管,反正我们要一起结婚,日子定在08年8月8号,与中国奥运同一天。”
“我算算日子啊,差不多还有四年零十个月,那好吧,我尽量把自己嫁出去。”
“亲爱的,说话要算数。”
“恩恩恩,一加一一定等于三。”
“哈哈。”

(三)
缘分往往莫名其妙,在学校的一次辩论会之后,我与苏起航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以后的以后,常常一起吃饭。爱情是情不自禁的两情相悦,也应了一句古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把初恋的喜悦告诉夏小雨,我的心跳,以及心动的吻。此时夏小雨的爱情已经到了白热化。“亲爱的,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结婚了,我要做一个贤妻良母,我要用我的一生来守护爱情。”接着就传来她退学的消息,她等不及毕业,她忘记了与我的约定,她说她要结婚,一天也等不及。
学校请不了假,我只能用电话和礼物去祝福她的婚礼,可是,就在她新婚的前一晚,打她的电话盲音,电子邮件一封不回。到底怎么了?我把疑团告诉苏起航,“我帮你去看看,我能请到假。”“谢谢你,起航。”“恋人之间不许说谢字。”“是,遵命。”我倚在他的肩头。
起航给我带回了小雨自杀的消息。我急忙赶去了北京,在灵堂里,见到她的母亲在痛哭。“我家小雨这么年轻,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得要爱一个已婚男人,结果把自己都给陪了进去。”
伦有老婆我很早就知道,小雨说他答应离婚娶她。我一开始也一直劝说小雨,她说没办法了,她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她给了伦最后期限,说要四月一号结婚,结果伦说被公司派外,不见人影。割腕,香消玉损,鲜血流了一整个晚上,把床单染成一大朵一大朵的玫瑰,她抱着一大束玫瑰含笑睡去。愚人节里,小雨给我们开了这样天大的玩笑!我陪了她的母亲一起哭,起航站在旁边,不停的给我们递纸巾。三天之后,我和起航一起回到学校。因为走时匆忙,没顾得上跟系里的老师请假,因此被记了过。学校还发了一份传真到我家,爹的电话立即过来,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他先是沉默,后来,说了句:“水儿,一切都过去了,你要好好的。”他把“好好的”三字咬得特别清晰,我拼命点头,我知道我懂。
小雨的自杀事件影响了我的情绪,父母的早年离异,爹一直以来的幽怨眼神都在我的心头留有隐疾,因此对自己现在的感情有着不确定和不信任性。开始对起航不冷不热了起来,那天,他终于忍不住问话:“水,我不能无缘无故做了牺牲品,你要坚信我们的爱情。请你听着,没有任何外力能摧毁我们的爱情。”我的泪落下来,头伏在他的胸前,听他铿锵的心跳。
在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阿姨一大早就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然后是爹的祝福。我告诉他们,我爱他们,阿姨在电话里哭泣起来,爹沉默,然后用近乎感冒的声音回答我,他也爱我。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总是以为真爱是不用说出口的,可是亲耳听到时,却是如此的感人。
起航陪我过生日,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坐在他的脚踏车后面,双手抱着他的腰,耳边有风声吹过,一切那么惬意。“起航,你要带我到哪去?”“一会你就知道了,”他的头扭转过来对我笑,牙齿白白的。“恩。”于是我不再问话,脸靠在他的背上,听他均匀的呼吸声。
大概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车子停了下来,是一处农家小院。“来,水,进来。”他把车子拎进门槛,我好奇地跟了进去,“起航,我一直想要一个农家小院呢,可以养养小鸡和小猪,还可以种种花种种草。”“如果你喜欢,就住这里。”
“是起航回来了吗?”院子里头有声音出来,同时走出一张我一眼就忘不掉的脸。我捂住了嘴巴。“来,水,这是我娘,你们真是有缘,名字里头都带水。”这个女人我认识,她就在我的生命词典里的第一页。“娘,这个就是我的水儿,沈恨水。”起航在旁边笑着介绍。
画面一下停止了,对面的女人象被人定了法,一动不动。“你们怎么了,都进屋子里来。”起航的声音喊醒了我们。进了屋子,只感到异常的炎热,坐立不安。女人开口了。“你是沈凡的女儿?”我不说话。起航笑着给我倒水,“娘,你别查户口,吓着水儿。”
“对,我是沈凡的女儿,我娘叫李慧珍,我娘温柔善良,是世上最好的娘。”我的目光直视她,冷的如冰。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就是园若水,这个我想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的女人,我的亲娘。
“他恨我,一直都在恨……这恨也延续到了你身上……”她捂了脸哭泣起来。起航在旁边莫名其妙,举足无措的样子。“起航,你先出去。”“哦。”起航应了这个女人一声,又望了望我,迟疑着出去了。
“我无数次的想象我们的相遇,从来就没想到是这样的见面方式。你竟然是苏起航的母亲。我是不是该喊他一声哥哥。”心一阵疼痛。“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的父母很早就过逝,两个人都是新闻记者,在一次采访任务中殉职了。他是我收养的养子,离开你爹之后,我格外的思念你,那时的起航只有三岁,我便把他当成自己的亲身儿子收养,给他我的母爱。”
“他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
“他是个要强的孩子,不告诉你,也许是因为不想被人同情。”
“恩。”
“你爹好吗?”
“他很好。”
“那就好。”
“怎么没见你的爱人。”我的目光环视四周,墙壁上挂了许多的水墨画,我认得这些风景,小桥,流水,人家,我住了十八年的家园——周庄。
“我没再结婚。”她的手拢了下额头,岁月无情地爬在她的眼角。
“哦。”
“你恨我吗?”她走过来抓了我的手。
“这些画是你画的?”我把手抽出来指向墙壁上的水墨画。
“是的,这些年没事的时候我就静心做画,可是一副都不满意。”她的目光望着墙上的那副双桥。
“我觉得都很好啊,你把水乡的韵味都画出来了。”我一副副看着。
“你喜欢吗?喜欢的话就拿去。”
“这是双桥,这是富安桥,这是古牌楼。”我不接她话,继续看墙上的画。

“起航是个好孩子,把你交给他,我放心。”她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脸上打量,“我明天就要去加拿大,阿云一直在那头等我。”
“谁是阿云,那个画家?”我的声音尖锐起来,目光瞪着她。
“阿云是我的姐姐,也是你的大姨——园若云。”
“哦。”我舒了口气。
“她在加拿大开了家水云间,等我过去一起画水墨山水。”

“娘,我可以进来了吗?”起航在外头叫唤,“进来吧。”
起航进来后望望我,又望望他的娘,眼睛骨碌骨碌,突然冒出一句:“你俩不光名字有缘,五官也长的象。”
“起航,她是我的女儿,如假包换。”园若水拉着我的手,又拉了起航的手,把我们的手合在一起。
“那你喊我哥哥,我比你大。”
“呸,不要。”
“为什么?”
“近亲不许结婚。”
“没听到,再说一遍。”
……
园若水站在旁边笑。阳光正好。她美得象一副画。
晚上,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爹,我把电话拎起又放下,放下又拎起,最后,还是放下。

第二天,我和起航去送园若水上飞机。她抱了抱我,“水,我的女儿,娘永远爱你,也永远永远祝福你快乐。”我回抱她,“娘,一路平安。”
(四)
四年很快就过去,07年,我的学业结束,起航的研究生学业也刚好结束,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去看夏小雨,在她的墓碑前,我对她说:“小雨,我和起航来看你,他就是我前世的魂魄,今生我已找到。我们明年的八月份结婚,可惜你缺席了……”话到此,我伏在起航的肩头哭泣。远处有一个身影在晃动,是伦。尽管他没有了照片上的阳光灿烂,但是我能认出来。很想走过去大骂一场,但是我没有,死者已逝,生者也当安息。相爱,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投入的时候,谁都是认真的,因此,绝不存在谁负了谁。
我带起航回家,阿姨一见他就赞不绝口,说是如何如何的好。吃饭时爹问起他的父母,我抢了话:“起航是孤儿,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他的父母。”爹和阿姨点头,欣然接受。起航答应陪我在江南落户,他说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家。起航进了一家电视台工作,投身于他的新闻事业,我则应聘了一间杂志社,从事写作与阅读。相同的工作性质让我们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我们同居了。
08年元旦,爹带我去了派出所,把名字改成沈水痕。他说:“水水,爹都放下了,这个恨已无痕。”我多想告诉他我见过娘,可是我没有。让他们彼此安静的过日子,爹有爹的幸福,娘有娘的安宁。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日子欢喜着温暖着,同时又提心吊胆着。传媒人总是走在事件发生的第一站,因此我与起航有着无数次的小别,他的每次离开,我都抱着他不肯放手,我真怕他和他的爹娘一样,去了就不再归来。“水,放心,等着英雄凯旋归来。”“我不想等八月结婚,五月就结婚吧。”我躺在他的臂膀上凝望他的眼睛。“水,八月八号多好的日子,那么有纪念意义,不急。你是不是怕我太有魅力,被别人给抢了。”“呸,休想。”“水,等着做我最美丽的新娘。”“恩。”
08年是个多事的年份,从雪灾开始,到火车越轨,再到乡村儿童的手足口病,接着又是藏独份子破坏奥运火炬传递,一桩桩都那么揪心,新闻人也因这些事件而格外忙碌。起航有忙不完的采访,我则有赶不完的稿子。日子忙碌而又充实。
五一二的一声噩耗,哭疼了大江南北。地震如同猛兽,吞噬了大量的生灵。
五月十四号,起航在家里收拾行李,“不,我不准你去。”我一把抓过了他的行李。“你知道一直有余震的,太危险了。起航,我不要你去。”我边说边哭。
“水,我要对我的职业负责,我是新闻人。”
“那么多记者呢。”
“其他人也去。”
“我不管,反正不要你去。”
“乖,等着英雄凯旋归来,我哪次不是完好无缺。”他的双手落在我的双肩上,一字一字:“等着我归来,等着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我不要你去。”
“我已经决定了,水,谁也不能改变。”
“起航,我爱你,你得听我的。”
“宝贝我也爱你,这次你听我一次,以后的日子我都听你的。”他的唇落下来,吻我脸上的泪,紧紧拥抱的两个躯体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起航就和他的同事一起出发了。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上车,然后挥手,一直挥,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之外,那些灰尘舞动起来,象一个个巫婆狰狞的笑。
每天都在关注着新闻,目光在镜头的人群中搜索,希望能看到起航的身影。每隔四小时打一次电话,确认下起航是否平安。“水,乖,别影响我工作,一切都好着呢。”他的声音过来,我就马上挂电话,我不影响他工作。四十八个小时,我除了看稿就是看电视,打电话。他一天不归来,我就一天不睡觉。

“现在播送一则本台刚刚接到的消息,上午九点零八分,绵阳境内发生了一起山体滑坡事件,大量的泥土与巨石从山顶滑下来落在一辆正好经过的吉普车身上,经查实,车上共有四人,一名当场死亡,两名重伤,一名正在紧急抢救,生死未卜。”我扑到了电视面前,心被提到了嗓子口。这辆吉普车那么眼熟,两天之前我亲眼看着它离我千里之外。“经核实,这辆吉普车是XX电视台的新闻外景车,死亡的男子是该电视台的记者苏起航……”
“不!不要!”我的头撞在电视机上,昏迷了过去。天堂里人来人往,我踩着云飘荡,起航在那端朝着我笑,我的手伸过去,他突然不见。“起航”,我大声叫唤,“水水,我是阿姨。”“阿姨,起航他,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的手拼命摇晃着伊的肩膀,伊不说话,只是随我去,我一直摇到筋疲力尽,又虚脱了过去。梦里的人真多,天堂里如此拥挤,我在人群里搜索起航,寻来寻去寻不到。十八号那天,起航回来了,躺在一只红木盒子里回来了。“水痕,路上不方便运送遗体,只好先……”那人低下了头,“请节哀,苏起航同志是我们电视台的骄傲,祖国和人民会永远记住他。”
“谢谢。”我把红木盒子抱在胸前,如同抱了整个世界,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到屋子只剩下我,还有我的魂魄——苏起航。一滴泪都没有,出奇的平静。我把电视打开,正好是全国的默哀时刻,把盒子紧紧抱着,贴在脸上。门突然被人撞开,园若水冲了进来,“水水,起航……”她见着了我手中的盒子,用手捂住了嘴巴,满眼的泪涌出来。
爹和阿姨也跟进门来,爹把阿姨的手抓的紧紧的。“凡,很久不见了,都好吗?”园若水的手伸过去,爹的手随之过来接住,“若水,一切都好。”“这个就是水水的娘慧珍吧,水水说她有个世上最好的娘,温柔善良。”两个女人彼此笑着打招呼。“若水,我很早就认识你,我看过你的画展,很棒。”“是吗?呵呵,过奖。”“我和凡感情很好。”“看的出来。”“我也很疼水水,视同己出。”“我知道。”“我们很幸福。”“我回来是看起航,他是我的养子。”“……”“起航是你的养子?水水从来没说过。”爹惊讶。“凡,我这次回国是为起航,我想带他的骨灰去加拿大。”“问一下水水的意见吧?”爹把目光投向我。
“起航说过,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抱着红木盒子,如同抱着整个世界,脸贴在盒子的边缘。“我尊重水水的意见,等起航安葬好,我就回加拿大。”
(五)
我独自带着起航的骨灰到了乌镇,站在一座古桥上,我把骨灰一把把撒向湖心。
“起航,我们就住这里,与小桥流水一起,共看落寞与繁华。”说完,纵身一跃,永无归期。
(2008,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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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今早打开此帖,双眸湿润。
爱情是永不落伍动人心魄的话题。
我,贴一首歌词上来罢。有时候,我是胆小鬼。


患得患失 吴宗宪

真爱不需太多解释/看到你眼就湿
互相伤害的蠢事/都要适可而止
曾经山盟曾经海誓/现在全都不是
我不习惯你和我/关系变这样子
时间把感情稀释/原谅让痛消失
任性和放肆/并不叫做坚持
我不要再为爱/变得患得患失
让所有简单的事/都变成复杂的争执
我不要再为爱/变得患得患失
而我内心的快乐
在放下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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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走50年发表在《读者》杂志上了。
指导老师:枫在风中。  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文章都看过了,我就不再评论了,个人觉得应该 提精,其他版主 给个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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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挺有感情的文字,也很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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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7:16 | 显示全部楼层
同意!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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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4-5-30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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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发表于 2010-4-24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的文字,细细的叙述一段伤心。。。。。江南的水,水乡的桥,水乡柔情似水的女人,令人落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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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4-25 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乌镇的古桥上,以为多情而柔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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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0-4-27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指紧扣,再走五十年。

    嗯,这人间其实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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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今早打开此帖,双眸湿润。
    爱情是永不落伍动人心魄的话题。

    十指含香 发表于 2010-4-24 14:01


    含香会不会觉得故事很遥远?:)

    遥远的东西会让人觉得不真实,但是越是不真实的东西越是能蛊惑人。

    佛祖尝尝告诫:“情爱兼苦。”然世人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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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2-8-15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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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10-4-27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走50年发表在《读者》杂志上了。
    指导老师:枫在风中。  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文章都看过了,我就不再评论了,个人觉得应该 提精,其他版主 给个话吧。
    枫在风中 发表于 2010-4-24 07:54


    向枫总和秋水师徒二人祝贺无尘秋水《再走50年》在《读者》杂志上正式发表,这已足够说明这篇文章的成功。
    欣赏精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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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走50年发表在《读者》杂志上了。
    指导老师:枫在风中。  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文章都看过了,我就不再评论了,个人觉得应该 提精,其他版主 给个话吧。
    枫在风中 发表于 2010-4-24 15:54


    多年来,我小小的手心一直在接受你慷慨的给予。不要让我的感激之词踩疼了四月的明朗:)

    这几篇都发表了,写小说的好处就是可以给故事中的人物安排结局,这一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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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4-27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向枫总和秋水师徒二人祝贺无尘秋水《再走50年》在《读者》杂志上正式发表,这已足够说明这篇文章的成功。
    欣赏精华作品!
    qugaolin6 发表于 2010-4-27 13:50



    六兄。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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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挺有感情的文字,也很精致~~~~~~~~
    荒原 发表于 2010-4-24 15:59


    不如你的诗歌有感情,不如你的发型精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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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4-27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含香会不会觉得故事很遥远?:)

    遥远的东西会让人觉得不真实,但是越是不真实的东西越是能蛊惑人。

    佛祖尝尝告诫:“情爱兼苦。”然世人置若罔闻。
    无尘秋水 发表于 2010-4-27 13:44



    不,我见过许多动人的爱情。当然,也许结局并不美好。

    就我自己而言,只要有爱,其它的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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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的文字,细细的叙述一段伤心。。。。。江南的水,水乡的桥,水乡柔情似水的女人,令人落泪的故事。
    南草萋萋 发表于 2010-4-24 17:54


    草儿,你在桥上看风景,我在桥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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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乌镇的古桥上,以为多情而柔弱的女人
    沉醉 发表于 2010-4-25 15:46


    难得猫猫也沉醉,来,抱抱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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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2-8-15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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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10-4-27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兄。回来啦!
    十指含香 发表于 2010-4-27 05:52


    嗯,十指,你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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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6-2-7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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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发表于 2010-4-27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细细读来,真的好感人,眼眶有热的液体在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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