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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区] 我一学生写的关于温庭筠词的一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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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8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章之场

——读《唐宋名家词选》温庭筠词

很难给“境界”作一个具体框范——何谓高境界?

似乎,在诗词中,清空典雅一直被目为语言上的高境界;而寄托深远、志旨高洁则公认在内容上境高一层。那么,言辞华美,书写个人情怀的作品,就必不免于格调低下、境界不高的批评吗?换言之,华丽者必定多为侧艳,写情者必然入于流薄吗?读罢《唐宋名家词选》温庭筠词,我不禁觉得传统上对于“境界”的鉴赏标准应当稍作修改,至少应加以扩充了。

主流词评对于温词的观点,基本上用王国维一个“句秀也”便可以说尽了。似乎除言语外一无可取,徒有皮囊,而皮囊过艳,还是不可取,因此大多批评温词侧艳纤薄、无气无格。但依我所见,温词艳则艳矣,却艳而有骨;固然华丽,却是庄重的华丽而非轻薄俗丽。这种端庄气韵,才是温词神理所在,其深浓而静穆的气场,也许是被词评史一直以来所忽视的一种独特风格。

《词选》中辑有《菩萨蛮》六首,温词 “善用意象”、“细致绵密”的特点在其中展露无遗。一般来说,事物在人们的印象中除具体形态外,更有一层象征意义,在该事物被提及时,便会随着具体形态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如见“牡丹”二字,由重瓣繁香联想到盛世荣华;见“芳草”则由凄凄碧色联想到离人千里。此谓意象。温词意象绵密,意象联翩出场之际,情感体验自然如影随形,因此,意象的交叠,也即一段段情绪片段的交叠。

词之为体,宛转流丽。体裁风格决定了它应将情绪片段串成情感流,起伏回转,藉此动人。后世词人无不如此,就以同入《花间集》的韦庄为例,相蜀时作词追念江南风物——“翠屏金屈曲,醉入花间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四句连翻三层意思,意意相叠,层层递进。然而,温氏很特殊,他似乎容许情绪仅仅作为片段存在,往往相邻两三个短句表达的意思,并不会在下文连贯接续下去。试以《菩萨蛮》为例,“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写美人容色,下接“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适当铺叙,但再至过片的“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已略嫌铺叙太慢,接看末句“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简直要怀疑词人仅仅在罗列物质细节了。而全词恰恰就在此处结束。

单看字句,的确不免绮靡无格之诟,但是,细细回味,却慢慢觉出词中苍凉寂寞的情感,不是通过具体的字句描写出来,而正是由全词华美却冷漠的氛围传达出来的。一片金色,冷下去、冷下去,其中是何等样一个寂寞人,不言而喻。读者更可以通过以意逆志的方法,将自己代入氛围,多角度地体会人物的心境。注意,这种氛围之形成,恰恰是因为情感以片段存在,少受上下文间承启逻辑的束缚,可以多点多线地弥合出一个“情感场”,而又正因为作者所设的是一个“场”,所以读者的代入非常容易。反过来想,如果词人着重于摹写某一种情感,人物形象也许更生动,意旨也许更明白,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深”而失去了原词的“广”,读者情感体验变得单一,只能从作者所给的视角进行了。

总而言之,温词虽极为注重意象的情绪化效用,却并不着眼于将意象衍生的“情绪片段”串联起来,构成起伏宛转的情感变化,而是继续运用下一个意象,让读者潜意识中重温之前的情绪。至于这下一个意象,又并非前一个的简单重复,而是从同一情感主题的另一角度入手,使其愈发丰满、完整,如此,终至形成一个立体的“情感场”,读者在这“场”中获得自己独特的情感体验,无需作者分明点出情感。如同一点墨滴入清水,由中心的浓色逐渐向四周扩散,色泽愈淡。再点上几个相近的墨点,它们即可以构成一个由墨色晕开的“场”。虽未渲染山水、勾勒人物,却能让观者感受水墨氤氲的氛围,遥遥有古意。温庭筠词的独特之处,类似于此。

明确了温词之“场”之后,反观字句,我发现精细雕镂的造语风格,也是为其“场”所必须。构成“场”的情感片段,各自不过寥寥数语,要在这两三短句中尽呈情感,字句必须工稳细致,句短而言深。当然需要作者细加推敲。再加上相思、闺情之类的题材不免要用几个丽字,也许就造成了所谓“华丽藻饰”的花间风。其实除却用丽字的问题,单看温词造语,很大程度上沿袭着唐诗的手法,风格亦平实高远。信手拈来几个断句放诸唐诗毫不逊色,比如“驿桥春雨时”、“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黄莺不语东风起,深闭朱门伴舞腰。”词评家讥温词绮靡,细读这几句,怕也是要汗颜的。

词之有“场”,实在生发出了特殊的表现力和美感。它的“不写之写”,给我们阅读留出足够的自由空间。中国古典文学,虽一诗一词,篇幅短小,读了却让人觉得它是生在日月山川里的,觉得开阔,想要兴起。温庭筠词之“场”,便是绝好体现。惟其如此,写闺情、相思、轻愁别绪,才能不腻不落于俗。纵使处理再细小再缠绵的题材,情感上也有腾挪的余地,如同安置在一个大风景之中。而《花间集》中不少词作,其实真是写俗了的,俗艳露骨,受批评也在理。但若单着眼于字面风格,便将温庭筠词也归入他们一类,着实冤枉。

历代词评家,造诣精深者不可胜计,何以少有赏识温庭筠词“场”之美的呢?

也许这是词的演进带来的问题。

纵观两宋,迨至明清,词学造诣精深的大家,除温庭筠之外,再难找到纯以设“场”取胜者。两宋词坛风生水起,名家辈出,成一代文采风流,但其中绝佳诸篇,无不是情境交融,而以情胜;甚而不力设境,一意放笔直抒胸中块垒不平之气、不得不吐之情,赢百世传唱。在这里,情感是以流线状呈现的,姑且称之为“情感流”,词中佳作多为“情感流”之类。由此而衍生的历代词话、词评,也无不使用着“情感流”视角的评判标准。

因此我们用已经习惯了的“情感流”视角,来反观“情感场”类词作,如同走入一个完全不同的语言体系,难免不能理解甚至忽视其“场”之美,而单转向字句批评上下功夫。窃以为,谬论之成,很难说不是因为词评者囿于主流视角,由是观温词,除却字句一无所见,除了承认一个“句秀”还可略微谈谈之外,余者无足道哉。

《词选》的集评里,倒是有推崇温词的清人评论。可惜,似乎都和常州派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常州派推崇温词,乃是认为它以男女之情比君臣家国之意,寄托深远,因此以“下语镇纸”、“蕴蓄最深”评之。这派论点实在主观,其中有多少牵强附会的成分,自不待言。一旦失去政治色彩,词还是一无可取,因此温词本身这种固有的魅力,仍然被无视。

实则,《花间》时代已经过去千年,今天再提出前人目光不到之处,孜孜地为一个温庭筠翻案,也有些无端。我如今点明温词中“场”的存在,实在不是为谁争地位,而是这“场”契合于中国古典文学特有的开旷境界。

中国古典文学,一直是有“场”有“境”的文学。没有场的文学,最大的弊端便是容易落于事件的罗列和记叙之中,伤于太实。拿写战争来比方,没有场的文学写不出《三国演义》那样天上人间的壮阔,写得再好也只能留下一堆战役的详尽报告与追记。其中的人物也许纤毫毕现,一言一行记录完备,却丧失了使读者对之而兴起的力量。其中固然有议论启发,却也是落在实处的,可以完善一个人的思维逻辑、增长他的见识,却不可以将人带入如在神前的广阔天地,达到“逍遥游”那样的境界。而“场”的作用,正在于对虚处的探求,在字句之外,构造文章的大背景,大气场。

所以我们的文学,幅面比西方文学宽。在西方文学里,我很少能有这种开阔明亮的阅读感受。西方文学中情感往往以直接的、强烈的心理独白来表达,比如华兹华斯认为,诗应该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则表现得更为鲜明。这种强烈的表述,固然紧紧抓住了读者的情绪,使之随着诗人的悲喜而悲喜。但也正因如此,读者的情绪被紧紧束缚在诗内,读罢全诗,心情往往不是舒缓而是紧张。这与中国古典文学,在阅读感受上有明显的不同。我们的古典诗词往往倾向于从具体的情感过度到一个大的境界。比如中国诗文里多有登高临远,追忆千载前人事,感慨伤怀以至于泣下的,然而付诸诗文,怀古的情感终会归于岁月浩淼之思。

因此我想,开阔的“场”也许是我们的古典文学独有的长处。文章之有场,才真正地入了高境界,如今我们写文章实在不该轻易丢弃这种好传统。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当代文学,已经越来越少那种可以使人兴起的力量了。

也许这才是我试图阐明“温词之场”的最初动因。为文者,徒耽于笔下字句华丽,耽于市场和销量,而放弃了甚至根本就看不到文学之中的大境界,实在算枉过一世。从前看胡兰成的书,将这种有场有大境界的文学,称为“王风文学”,但愿这王风可以愈发浩荡,四海宇内,无不在包容。我想,真到了那样一个时候,我们即使一辈子不拿笔墨,也可以闻风相悦了。

  • TA的每日心情

    2021-8-11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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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1-3-8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所谓:文以载道。
    作为文体一种的词,也不会幸免。这里还有另一个,便是:诗庄词媚,宋以降许多大家词很少,是不屑。
    词也未传日本,传也细枝,不似汉诗壮大。

    许多人喜欢看《浮生六记》,谁能说“浮”有什么道的含义。但此书经久不衰,些人做床边书消磨。

    毛的延安文艺讲话,更把文艺某些提到了斗争高度。正常吗?
    文体有些,就是一种消遣。赋予太多,则就像赵丹临死那著名的遗言。

    还未仔细看,粗看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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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1-3-8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诚然,糊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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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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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1-3-8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龙所编纂的这部书与沈祖棻编的选集子。
    一个正装传统注释,一个现代方法释义串讲。
    应该是选本中的双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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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8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以载道,问题就出在这个“道”上。是什么道?是谁的道?道在哪里?或者到底有没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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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8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此高三一学生所写,已经很不容易,通过了复旦博雅自主招生的资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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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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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1-3-8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此高三一学生所写,已经很不容易,通过了复旦博雅自主招生的资格了
    日照万山红 发表于 2011-3-8 16:07



        英雄出少年。

    我看所谓“道”:我土向以君为大,为题总上至下。西土古来民为重,先民后议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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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8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欣赏此文的第三部分,这孩子思路开阔,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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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8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对温词的见解也算一家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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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8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唱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吧
    这个时代的道,偶是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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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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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1-3-8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所述第三节,还是个人情节与国家或大环境靠拢。
    “场”提的很尖锐。应该很好的完善,在美学范畴会有所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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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3-8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山红你这就不好了,学生的就是学生的,怎么挂个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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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3-10 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后觉的水平实在高,后生可畏啊!前途不可估量。{:1_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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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3-11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道理,看了颇受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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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3-28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是不易诗词这东西有时真的如同看易经同音同字但是又解意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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