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笔记（十四）白居易

三人

顾我长年头似雪，饶君壮岁气如云。

朱颜今日虽欺我，白发他时不放君。

——《戏答诸少年》白居易

曾经听到一个名词叫“临终安慰”，电影里也常常有这样的桥段，身负重伤的年轻士兵要求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给予一个吻，我没有看过哪个导演不满足即将死去的士兵这一临终的愿望。中国人讲究“死者为大”，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别人看来，无论做了多少的坏事、造成了多大的罪孽，既然岁月已经做出了相应的“果报”，多少恨也可以随着死神的驾临一笔勾销，何况只是一个还不曾开始品尝人生就要离去的年轻生命。

看过一个这样的故事，富翁患上了奇怪的眼病，天下名医访遍不能救治，后来有一个极厉害的医生开出了药方，需得富翁自己的眼泪作药引，可是富翁一生锦衣玉食素来不知悲伤和烦恼为何物，更是多年没遇到过要落泪的理由，于是富翁悬赏万金征求良策，很多人装出各种各样惨绝人寰的样子，富翁都无动于衷，有个聪明人找来一个病入膏肓、长相酷似富翁的乞丐，打扮一番之后来见，富翁一见之下泪如泉涌。

能够做出对同类最无耻、最残忍举动的人，一定没想过如果受难的是自己，也一定不信因果报应这类说法，只有到了自己被岁月逼到生命的悬崖，或许会开始思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如果特地去找他报复，即使能够成功地“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恐怕他顶多叹一声“时不助我”或是“败寇成王愿赌服输”。

人生不是赌局，一个人一生的价值更不能以输赢来论，如若不知悔改一意孤行，非要等到罪孽太深无可转圜，再放下屠刀也未必能立地成佛了——假若我有幸参加天庭的陪审团出席对希特勒的审判，就算他悔断肠子，也要投上一票赞成将他打入地域的最深处，挫骨扬灰每一个细胞都不得超生！

基督教认为人都负有原罪，我想那是一种出自人性自然的劣性。婴儿贪图温暖和食物只是出于生命的本能，成年追逐美色和名利只是社会等级赋予的价值观念，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他人，那就是违背人性的大罪了。

像白老先生遇到“顾我长年头似雪，饶君壮岁气如云”这样的尴尬，简直构不成值得斥责的罪过，那只是无知少年因为无知而作出的幼稚举动。“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有着深厚的生活积累的老人，是完全不会与他们计较的。当然，忍不住计较一下也无伤大雅，身为德高望重、才高八斗的长者，有义务让无知无畏的少年人懂得多一些的人生道理。

“朱颜今日虽欺我”，或许并不是少年人仗着年轻强健侮辱了长者，或许只是没有牵老爷爷过马路，或者嫌老爷爷走路慢吞吞插个队而已。皱纹和白发最容易让人肃然起敬，经历过岁月蹉跎的东西都是可敬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很难想象年轻人侮辱白发苍苍的老人，顶多有时为了回避长者的絮叨与说教夺门逃走而已。

相比之下，虽是“戏答”，“白发他时不放君”的反应让我觉得老白的可爱，不是真的不稳重，只是不服老而已。年轻人狂妄一点、性急一点、倔强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也正因为在岁月与年龄这个问题上的锱铢必较，才显得老人的豁达与开朗，失笑之余只觉得十分可敬。

岁月除了噬毁人的容貌和健康，最大的威胁是消磨意志。感叹青春易逝红颜易老，害怕岁月流逝青春不再，这些都是在助长岁月的气焰、打压意志的威风。“老夫聊发少年狂”，愿与年轻人争辩的老人，才是真正令所有人羡慕的心态。

小糊涂仙

这首乐天也般般。

刘红娣

您写得真好，我是个老人。提高了我对这首诗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