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归途阻雪（续）

六楼旧主

川西归途阻雪（续）
旧主近日心愧常蒙被，手懒未熬灯。有负看家。此番一定运气在腹，争取呵口长的：

       载着五个人的大客车，依着街灯，离开了稻城。除我和司机，其余三位，一男二女。那后排坐的一对青年，不是情人，定是恋人。似乎瞌睡未了，沉梦难醒，上车便依偎着回忆幸福；昏暗中看不清他们眉眼，只觉得小伙很是高大，女孩乖巧玲珑。中间坐着那位，白布裤，红风衣，大约三十上下年纪，正聚精会神看她一路斩获--------在翻阅相机里的照片。
       我坐在司机旁的副驾驶位上，只有和藏族同胞扯扯闲话。他开大客不久，以前在稻城开货车。驾龄不短，这条路还跑得不是特熟。家里有两个上中学的孩子，男孩高二，小女初一。问他可想让长男考大学，他一笑，你们大地方的人和我们想事情不一样，我可不想把个男孩送得太远，以后他讨个啥样的老婆我都不知道。又说，再过几年，最好小女能上大学，那会儿我更有钱了，也供得起。以后她在大城市里给我找个女婿，可以来稻城旅游，也给我带两瓶五粮液，茅台。看来他是个对自己的远景规划很自信，也很自豪的男人。
       聊着聊着，就把天边云里的曙色聊出来了。车到乡城，天已大亮。乡城藏语叫“桑披”，不知是音译还是意译，反正我觉得“乡城”这名字很有趣。
       不知什么时候天似乎变得低低的，或许是我们所处的海拔太高。四野里绵绵群山，一路上茫茫川壑。
       开始下雪了。那雪先是稀稀落落，似有似无；只顷刻功夫，不问你是否有思想准备，便扬絮翻琼，泼银洒钱般地倒将下来。大客车的一对雨刷缓缓搏动，几乎已经尽着最后一丝游息，说着要把党费交给组织。车上的人倒是兴奋起来，后排两人是南京口音，想必未见过如此宏伟壮丽；那红衣女郎也拉开车窗，迎风冒雪地将长焦镜头对准天地一片苍茫。
       在此时此地，路上车并不多，只有我们这辆空空的大客车，摇摇晃晃，颠颠簸簸，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在雪地上爬行。车忽然停下了，且微微侧偏。是左后轮掉进了雪坑：那坑不大不小，正好容得下一只轮子。
       司机似乎有些不信不甘，使劲轰了几脚油门，除了轰轰轰滋滋滋，那车有静没动。我随司机下车察看“动静”。
       天地茫茫，雪已下来近半尺深，白得全无杂痕。唯有后轮下，那片雪已被碾得残成漆墨。那师傅看了看，依然信心满满，上车坐下，叫大家下车到后面去推。我待要劝，其余的人已经拉开架势。说“其余”，也无非一男二女。只是那本坐在后排的小乖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是抱怨还是祷告。我明知无望，也随大家抵足一拼。大客车在那苍茫中愈显巨大，依旧一阵轰轰轰滋滋滋，力气与尾气随风飘散了。
       我问师傅车上可有工具，如铁锨之类。但除了几副手套，别无他物。看来只能趴冰卧雪，以手为工了。车轮下的雪，已成了冰，如再三番二次，情况只会更糟。我想找些石块垫在轮子下面，增大摩擦，但先要把雪尽量多多扒出才能增大胜算。师傅带头钻到车下，我和那小伙也将两位小女子劝归车上，便于师傅齐心协力。那小伙倒是会干活，他在路旁用脚踢动一片黑石，拿来刮雪。我找了副手套，象财主拢钱似的，把雪当钱拢了起来。只一会儿功夫，手指就僵直了。我钻出来，一边蹦跳，一边在白雪覆盖的无边旷野里，寻找石头。
       不知何时，那红衣女郎也下了车，冻得红红的脸上漾着红红的笑，手舞足蹈地往车那边扔着我踢出来的冻石，象一条撒欢的狗。问她家乡，武汉。再想问何以独自出行，因不当问而止口。天变脸是比人变脸快，可能这就是所谓高原气候吧。风一阵紧似一阵，雪全没有要停下来看热闹的意思。我又钻回车下。要知道，不赶快脱离此境，就算有过路车，也无力搭救了。实在冷得发抖，钻出一看，小伙已被小乖召回车上，正在给他喂------牛奶。红衣也钻回来，叫师傅上来关车门避寒。那没有空调的车上只靠人呼出哈气取暖；关着车门，也只有用精神胜利法麻醉冻麻的神经。我便无诏自返了。
       只是那藏族黑汉子不肯上来，在四个轮下面来回爬卧，似乎陷入困境是他的责任，脱离险境是他的责任，甚至老天下雪他也要分担责任。我和那小伙四目相对：衣裤雪水尽湿，鞋袜与脚同冰。咳，行将旅程了断，哪知艰辛若般。只好再回车下，又卧冰雪。那两个小女子也坐不住，下来踢石抛雪。三个男人干脆倒地不起，与雪同醉：雪域白色天幕下，一红一紫的飘舞着两朵梅花。
       终于即将大功告成，我们“以手为工”地辛苦，四个轮子下，残冰殆尽，石铺成果。那小伙又在前轮处，用脚趟出两溜雪道。大家瞪着眼，看师傅发动。轰轰轰滋滋滋嘭嘭嘭，石头被甩出好远，轮子下的冰依旧打滑。车只往前耸耸肩，又坐在雪沙发上。于是又讨论摩擦力大小与石块大小的关系；后驱动如何发力；重新砸了小石垫进去。却依然事悲功绊，望雪兴叹。
       于无可奈何之际，天边传来一阵轰鸣，十几辆重型卡车列队驰来。从车上跳下一群藏族男人，脸如黑石，牙似白雪。笑着来看我们狼狈。我们不想乞求，只要车斜路中不移，那车队就只有贴崖悬过，谁更狼狈就不好说了。无需任何废话，为首那车上抛过一条钢索，用搭钩往我们车下一挂，老鹰抓小鸡般，顷刻就让大客车回到毛主席指引的正确路线上来了。
       一队雄浑的藏民，伴着滚滚车轮，在大笑中越走越远，淹没在风雪之中。
       我们继续向前，雪也停了，它和我们一样感到了疲劳。远处群山绵延，黑色森林被涂了一层银灰，山下一片藏族民居，白墙红瓦，煞是好看；近处冰河叮咚，敲落苍松上新覆盖的雪棉，竟是那雪花被情绪感染，自行抖落也未可知。路边石桩护栏上，堆叠着六角菱花，静若处子，无暇无染.....  ......真真一幅经典的天然画卷，水墨丹青。
        我们叫着嚷着让师傅停车，忙不迭地下车拍照。连我这在冰城生活了三十年的江南人都惊奇兴奋得不知如何描绘。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自然之美，既在于寻觅发现，也在于奇遇佳缘。你不发现，美色自在。天下第一，岂止江南。
        我远远的在红衣女郎身后，按动快门，拍了一张“白雪红梅”。
篇末，将归来后记述此番经历的一首小词（已在诗韵论坛发过）录以备考。
醉落魄     川西归途阻雪
（依清人陈维松《咏鹰》词韵）
  风旋雪堵，
  碎成削玉高原路。
  蒙蒙天地迷今古，
  欲遣离魂，
  渺渺归空处。

  一生用尽半生赌，
  此间惊作白头举。
  茫茫奔走类狐兔，
  未死先悲，
  晴了还思汝。

南草萋萋

细细的读完,雪的美,行车路上的艰难,娓娓道来有身历其境之感,好文.

qugaolin6

笔法细腻，较详尽地记述川西遇雪、车陷雪坑、刨石填坑…等过程，还穿插有人物、景物描写，令读者有如临其境之感，因此较为感人，实属好文字。{:soso_e181:}

六楼旧主

ugaolin6 发表于 2011-10-19 15:31
笔法细腻，较详尽地记述川西遇雪、车陷雪坑、刨石填坑…等过程，还穿插有人物、景物描写，令读者有如临其境 ...

谢六兄青眼抬爱。{:soso_e181:}

戒痕

旧主，什么时候在线呢？找你找的很辛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