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羊之羽 于 2012-2-27 14:35 编辑
题记:宿舍楼前三株苦楝,冠盖颀硕,四季荫秾。时令已是仲春,梨花落尽桃花红,丛薄点绿,溪水喧声。一带川田也新翻冻土,弥散出甘冽的草土清香,与返青的坡草、积新的长冈融融一色,被低飞的早燕衔去筑巢,入浅朦的岚雾洇染作色。周遭花凋草绿涧响燕啾,诸般物事都应时设景。唯独这几株苦楝,旧绿入新年,丝毫不为春冬代序而应景设色。 楝之“苦” 正是苦雨寒春,满天沉云连日不开,即便雨停岚收,也只是云隙放白,犹将粲粲春阳挡于万米高空之外,把碧澄澄蓝湛湛的天色抹成一统黑浅灰深,每每翘望,目光逡巡不得出,令人也染了这阴郁的天色一般,无端觉得这几株楝树也只是一大团的潮霉粘腻,绿得发苦。 按照植物科属划分,苦楝属楝科落叶乔木,倘在季节代序分明的北地,春浅夏浓秋疏冬肃,则此时的苦楝应是一树嫩绿深黄的娇袅春容。可惜这几株苦楝偏生长在闽地,典型的亚热带气候,四季潮粘莫辨。于是,这一大团楝绿也楞是从春绿到冬。应春的嫩芽只得将就着,从旧丛老柯中挤挤撞撞而出,终于簇在高处浅绿斑驳。旧叶却仍然固执地占据地盘,且堆积成垒连壁筑城,抵御新叶围侵,相持到壮夏,和解于衰秋,直至新叶也老成碧丛。 苦楝树就苦苦地支撑着裘积的叶子,撑得霜皮溜雨,支得老柯老钟。苍苍郁郁的旧绿终于像晚境的老年斑,从妆饰于高杪的新色中浮泛而出。苦楝,颓颓老境,却老而不辨时务,不知去旧扶新,苦,不亦宜乎? 楝之“憨” 说到这几株苦楝,楼中上下的邻居同事大多愤其四季遮阳,众口铄之,恨不能斧钺加伐,劈枝斫干,还我等一片久渴的阳光。话虽如此,终竟是逞一时之快,岂能不知悍夏苦暑之时,苦楝更赐予一片青荫,他楼曝晒生烟,这幢红砖小楼犹独享清凉。 却不知当我们暗诽明愤于苦楝终年苦荫之际,就遇见了一件颇为意外的事情。几日前的一个午后,雨收微晴,近邻几人止于楝荫之外午聊正恣,而我却见一地匝匝凋黄,尚有片片不合时宜的秋色盘袅于亭午微暖的飔流,虽然此际春色方秾,偶尔一片两片拂眼抚衣,竟觉出几缕秋天的味道。 “你们看,这苦楝也真是奇怪,到春天才落叶子。”诸聊友闻言或俯首或仰观,复皆诧色:才发现么?——原来他们早就看见这一地叶黄了,唯独我一人后知后觉。然而却没人觉得有什么怪异,或许只是落叶罢了,且管它秋落还是春凋。一众聊友皆有诧异,只不过所异不同,我独异于苦楝春来落叶,他们则异于我颇有些大惊小怪的罢。如此看来,则我也近于憨了。 想来,苦楝绿得憨傻,却是大半缘于它生长于斯,秋不凉冬不冷,只好等到冷雨敲枝的苦春,才稍稍抖落些许收藏得发黄的旧叶。苦楝其实还是知道时节代序的,也更明白“南而为橘,北而为枳”,且持旧而不轻弃,亦颇有知遇念旧之心。 而如我,虽知人之有情,却不知苦楝亦有念旧之心,虽哂苦楝之憨,却未明自己之不敏。苦楝尚知入乡移性,以春代秋,我却执着于时序更迭,不知春华亦可与秋叶共舞。诸聊友不异于楝而共异于我,固其宜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