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间的片段
时值清明,人在狮峰。
拖拉机停下的地方,正是碎石铺就的三岔路口。驾车的小伙子头一歪,草帽帽檐上的雨水划了道弧线飞下来。
“你不是要看茶田嘛,这里下吧。”
“哪条路呢?”
拖拉机手笑了,牙齿上咬着的纸烟微微地颤动着。
“嘿!随你走吧。哪条路不是茶山呦。”
他跳下车,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把两包纸烟硬塞进拖拉机上挂着的帆布袋里。小伙子又笑了,冲他挥挥手,拖拉机“突突突”地叫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转弯的雨雾中了。
他抖落冲锋衣上的雨水,把背包上系着三脚架的锁扣紧了紧,捡一条草径走上去。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清风裹挟住湿雾,徘徊在山间。远山高大的杉树林,只看得见伞状的树冠,仿佛生在云中,若隐若现地挺拔着身姿;近旁栗树新吐的枝叶,被雨水洗得油亮,一只长尾山雀,停在枝上,看到他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振翅扫开雾霭,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小路边上早开的黄花,在嫩草中间夜星一般地眨眼,一只红背甲虫,安然在草梗上面,不为春寒所动,一任风雨。
行过一道山梁,他听到水声。在哪呢?细细碎碎的声音仿佛梦境,模模糊糊地响在耳畔,一会儿出现在左侧的灌木丛里,一会儿又出现在右边的树林中,捉迷藏一样只是跳跃在他周围,却寻不到踪影。他单膝跪在地上,俯下身去,把耳朵贴近地面碎石上的青苔。找到了!轻轻揭起一块石头,春水就在下面的罅隙里面,唱着歌潜行。嘿!你这淘气鬼,非要让人膜拜,才肯现出身影。是不是被勘破了秘密,害羞了呢?水声清亮地大笑了起来,循声而去,穿过茂密的矮树,他看到一个水塘。
站在山间的空地上,望着这一池春水。不知道为什么,银铃似的水声反倒让他觉得寂静。池畔的树影随风摇曳,把大片的绿影投在清澈的水面上。浮萍像承露的翡翠盏,被细雨敲打得频频点头。几个未断尾的蝌蚪,追逐着细丝般水草上的气泡。一阵山风,树叶上的雨滴急落下来,敲碎整池的碧玉,在水面上画出大大小小的涟漪。
“我要拍下这个池塘。”他“嗤”地一声把三脚架插在泥地里,给相机装上防雨罩,看取景器的时候,愣住了。这是,怎样的景色?
刚才那阵山风,吹走了雾气,白色的幕布拉开以后,天空像水洗了一般蔚蓝,白云悠然地在上面漫步,山岭温柔的曲线以满目的碧绿填充在蔚蓝之下,一道道阳光,追光灯般从云端射出,在那无数的光亮下面,近处的茶田像一条条蜿蜒的碧龙,游走在山岭上,远处的茶山像一波波汹涌的海浪,奔腾着绿色的春潮,一直席卷到天边。
一缕青烟,袅袅娜娜地飞进取景器里,他抬了头,发现了原本隐在雾里的,池塘后面人家。隔着树丛,看不清门户,他只望到屋顶的灰瓦,还有一树耀眼的梨花。
在这样的山间,在这样的时刻,你会不会携一身风雨,轻叩柴门,去讨一杯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