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上)

絮翻蝶舞

    又是漫天的蝴蝶在飞，飞得那么绚烂、飞得那么漫不经心……
    海天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到蝴蝶在飞，她感觉这是她心中的蝴蝶，或者这蝴蝶就是自己，每到这个时候，海天就叹口气：“明明是天儿自己在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海天记得，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每次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一只蝴蝶在飞，妈妈总是对她说：“是我的天儿在飞。”
    一闭上眼睛，海天就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蝴蝶，于是，海天时不时的喜欢闭起眼睛。她觉得自己飞了很久很久，好像有两千多年了。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对妈妈说：“我好像飞了两千多年了。”
                   （一）
    八月的沈阳，清晨依然很凉爽。
    海天独自一人来到了机场。
    空空的机场，人很少，海天赶的是最早回杭州的飞机。
    沈阳桃仙机场比杭州萧山机场要大很多，正因为大，所以显得更加的空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消毒水的气味。自从四月份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到哪里都是这种气味。
    海天没有大件行李，所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离换登机牌还有一段时间，海天就呆呆的坐在哪儿，脑子里空空的，一如这机场。于是，海天又闭上了眼睛，那只蝴蝶又在飞，不，是天儿在飞，飞在一个人的梦里，飞在庄周的梦里。海天觉得自己飞了很久很久，足足有两千多年了。
    ……
    离登机时间近了，海天拿出手机，输入了一段话：
    要登机了，就要离开辽宁了，很不舍。虽然这几天没有你陪着，但孤单中有着充实，因为你离我很近。在我心中，辽宁因有你而美丽，我因有你而幸福。
    但海天并没有按下发送，而是把这条信息储存了起来，然后拎起那个粉红色的行李包，朝登机口走去。
    飞机起飞了，海天耳边不停的响着那首歌：“你是我入境的借口，也是我出境的理由，当我飞过你的天空，我还是会挥一挥手。”
    海天看着下面这个逐渐远去的城市，眼泪开始慢慢的流下来，她没有去擦，任由眼角流下那咸咸的味道。这个城市对海天来说应该是荒凉的，虽然是盛夏季节，但还是比不上江南冬天的郁郁葱葱，但她喜欢这个城市。
    她朝下面挥了挥手，轻轻地说了句：坷，我走了，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城市里，带走你的爱，带走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的未来。
    飞机进入云层，但海天知道，自己再也飞不出北方的这片天空。
    她闭上眼睛，蝴蝶又在飞了，中间夹杂着这段日子以来的所有一切，一如刚刚发生。
……
                   （二）
    杭州的梅雨天很闷，空气中始终有一股发霉的气味。海天习惯了这种气味，也习惯了这种湿闷的气候，海天很多时候甚至认为自己就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因为自己的心情就象这天气，始终是潮湿的，虽然有时，她觉得心情也快发霉了，想有一个好的天气，把所有的湿气晒掉，包括心情。
    这时的海天，坐在这间豪华酒店的顶楼餐厅，低着头，不知所措，她知道，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的脸一直是红红的，自己的眼神也一定是慌乱的，所以，她不敢抬头。
    眼前的餐桌上是精致美味的佳肴，但她没有吃多少。
    对面的男人不停的吃着，还不停的说着，她没有几句听进去，唯一记住的是他对杭州菜的评价：很精致，但是不经吃，太少。他说着很好听的普通话，一听就是北方人，他告诉她，他是东北人。
    海天不停的想着，今天真是倒霉，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怎么也想不起那只手是怎样挥过来的，刚好挥到了她的拿着手机打电话的手上，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落在了这家酒店门前那漂亮的花岗岩地上。
    她看着地上的手机，楞在那里，手机的样子很惨，四分五裂了，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里带着气愤，但更多的是委屈。她低下了头，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那个男人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拣起来，并不停的道歉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好不好？我负责把这手机修好，怎样？”
    “怎么修？修得好吗？”海天用一种气愤的语调对眼前这个高高个子的男人说。
    “这样好吗？我现在陪您去修，如果修不好我赔您一个新手机，如何？”
    海天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看了看这个男人，心想，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他们到了延安路上的一家看去大一点的手机店，找到西门子专柜，海天把手机拿出来，问营业员可以修吗，营业员看了看，说：“可以修，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修了，这种型号的手机现在新机只要一千来元，看你这损坏程度，没有个五、六百修不好。”
    海天呆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和营业员小姐去说，这时，那高个子男人说话了： “那就买一只好了。”
    买一只？海天心想，这人口气也真大，不过，他要是愿意赔新的，海天是也挺愿意。
    营业员一听买新的，忙殷勤的介绍各种各样的手机，海天一样一样看过来，心想，反正看看也不要钱，何不多看几样，而且有这么一个大款一样的人在旁边，她可以把平时看都不敢看的手机拿出来看。
    那营业员小姐也不停的介绍着，海天看过瘾了，准备撤退，换一个地方买一个合适价格的手机，于是，她不断的挑着那些手机的毛病，不是这个太大适合男人用，就是那个屏太小，要么就是款式旧，等等等等。
    “小姐，我们还有一个新款手机，款式很不错，就是价格相对高了一点，你要不要看一看？”旁边一直看着他们的另一个营业员开口了。
    “好的，您把那手机拿来看看。”没等海天开口，那高个子男人开口了。
    一款精巧漂亮的Sony EricssonT618手机放到了海天的手上。
海天这次没有挑手机的毛病，也没有问价格，只是看了看手机的功能，然后说：“算了，不要了，你放起来吧。”
    “这手机多少钱？”那高个子男人问。
    “四千一，先生。”
    海天心里抖了一下，这价格是她和女儿至少三个月的生活费。
    “我们换一个地方看看吧。”她对那个男人说。
    “你喜欢吗？”那男人低头看着她。
    海天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只是轻轻的说了声：“我们走吧。”
    “小姐，开票吧，手机我们买了。”
    “不要不要，这手机太贵了。”
    营业员小姐以最快的速度开好票，那男人到收银台付了钱，拿了装手机的袋子，对海天说：“我们走吧。”
    海天恍恍惚惚的跟着走出商店，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走出店门，那男人把装手机是袋子递了过来，对海天说：“这手机是您的了。” “不要不要。”海天忙摆了摆手。
    “损坏东西要赔偿，这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说的。”
    “可我那手机不值这个钱。”
    “我说值就值。”那男人用一种不容商量、近乎霸道的口气说着。
    海天抬起头，用一种挑衅的眼光看着他：“对不起，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海天不容那人多想，转身就走了，没有说一声再见。
    那男人呆了一下，就追了上来：“小姐，您误会了，您多想了，我刚才看得出您喜欢这手机，您想，要赔您一只手机，一定要赔一只您喜欢的才行，您说对吧？对不起，刚才我是有点自作主张，可我也知道，您不是那种借机敲竹杠的人，所以，您是不会开口说买这手机的，您看，手机也买来了，我这个大老爷们儿也不适合用这种小巧的手机啊，您这态度，您是成心让我活不过今晚那。”
    海天停住了脚步，她忽然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听到最后那句话，海天忍不住笑了起来.
    海天一笑，那人就松了一口气……
    “认识一下，我叫庄周，和那个两千多年前无我的庄周同名，小姐您呢？”
    “庄周？”
    突然，海天眼前有一只蝴蝶在飞，飞得那么绚烂。海天很奇怪，定神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蝴蝶，她闭上眼睛，那只一直在她心里飞的蝴蝶又出现了，难道是天儿一直在飞？
    “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庄先生，谢谢你。”海天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
    从手机摔掉到现在，海天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了这人一下，这人很高，长了一张很北方化的脸，应该说，这人年轻的时候会很英俊。
    “你是北京人吗？”刚刚解除的旅游禁令使得海天对北京人还有那么一丝畏惧。
    “是不是听到北京人就很恐怖？”庄周仿佛看出了海天的心思，海天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下了头。
    “我不是北京人，是沈阳人，离北京挺近的，不过，您放心，我绝对没有非典。”
    海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抬头看了庄周一眼：“庄先生，我的手机真的不值那个钱，我是不好拿来的。”
    “这样吧，你请我吃晚饭得了，这么晚了，我真的很饿了，你不觉得饿吗？这饭钱就算是差价吧，如何？”
    天都快黑了，的确很晚了，庄周的这个要求海天真的不好意思再拒绝，于是就同意了。
    海天忽然想起还没有和家人打个招呼，妈妈一定等急了，“庄先生，借您的电话用一下。”海天告诉妈妈不回家吃饭了。
    “其实，您可以用您自己的手机，对吗？”庄周笑了笑，把一直拎在手里的袋子递给了海天。
    海天接过来，脸一红，又低下了头。
    于是，海天随庄周来到了这家豪华酒店的顶楼餐厅，于是，海天认识了庄周。
                    （三）
    海天走出萧山机场，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浪，天气预报说这段时间的温度是杭州50年来最热的一次。
    两个小时之前，海天还在凉爽的沈阳，而现在，就要面对这股热浪，但海天知道，自己依然属于这个城市，这个四季相当分明的城市。
    回到家里的海天，情感就一直生活在回忆中。
    海天办公室的窗外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每年夏天，这棵树上就开满了白色的花，满树都是。
    海天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又开始对着窗外发呆，她看着窗外那棵开满鲜花的树，思绪又飞到了遥远的北方。
    今天的树显得特别奇怪，颜色不似往日的那么雪白，海天定神一看，呀，树上舞动的都是些颜色各异的蝴蝶。海天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蝴蝶舞在一起，那树简直就成了蝴蝶树。
    海天的心开始慌乱，她觉得自己也应该飞舞在那群蝴蝶当中。
    她拿出手机，输了一条短信：“窗外满树的蝴蝶在舞，非常绚烂。”
    “我的心中也有蝶舞。”一条短信回到海天的手机里，海天看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海天闭上眼睛，那只飞了两千多年的蝴蝶又出现在眼前。
    海天又开始微笑了，是啊，分明是天儿在舞，舞在庄周的梦里。
    回到家里的这些日子，海天的心里就一直充满着平静。
    “为什么会这样？按常理，我应该悲伤才是。拥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拥有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的未来。”
    妞妞暑假结束从外婆家回来了，妞妞说，妈妈变了，变得不再忧伤，变得开始有笑容了。
    “外婆，妈妈常常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然后，她就开始微笑。”有一次，妞妞给外婆打电话的时候说。
    是啊，海天想，自己是很久没有从心底里笑了。那场可怕的婚姻结束的时候，海天就背了满身的债，但她没有怕过，但她也没有了真真的笑容。
    “拥有你的爱，我感到很幸福，如果也能带给你幸福的感觉，那我就太高兴了。”手机响起，庄周那张微笑着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会一直想着同一个人，会不自觉的微笑，你说这是怎样的感觉？”
    “那我应该是太高兴了，对吧？”
    海天知道，自己的心情都是因为有了那个叫庄周的人藏在心里，虽然，这份爱情需要自己一个人去守侯。
                （四）
    海天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和眼前这个庄周认识了刚刚八个小时，他们就整整谈了八个小时。
    海天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人谈这么长的时间。
    紧张的心情慢慢的松弛下来，庄周有着南方人少有的健谈。
    他们的谈话地点从餐厅换到了茶室。南山路在修建，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找了个小茶室坐了下来。
    海天很喜欢听庄周的声音，是一种很浑厚的男中音。
    他们谈了很多，经济、政治、文化，甚至谈到了海天的婚姻。
    海天的婚姻是一个悲剧。
    海天当初不顾父母反对去追求的婚姻，以那男人的背叛结束。
    海天一直想维护这段死亡的婚姻，换来的却是那人的冷暴力，海天觉得这比以前的暴力还要压得人透不过气。
    终于，海天同意了离婚，而那人，却一以种极专业的法律方式分割财产，那男人不肯对财产作出让步。海天知道，他是一个对待金钱比亲情重要的人，所以，海天在别人的打抱不平中签下了离婚协议，因为，海天知道，精神上的解脱比金钱更重要，那男人就是抓住了海天的这一弱点。
    在大家看来，海天应该去找那男人的单位闹，去找那个女人闹，但海天都没有做，朋友说她傻，海天只有含着泪说：“他是我女儿的父亲啊，我不能在女儿心里留下任何阴影，我不能让孩子背负着压力生活啊。”
    两年了，孩子很健康正常的生活着，在学校里，她依然是那样的优秀。这是海天最大的安慰。
    庄周一直以一种很宽容的表情听着海天的叙述。
    海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这些，有些是对闺中密友说的话，而眼前的这个人，刚刚认识没有几个小时。
    “其实，你应该觉得庆幸，一段错误及时纠正了，以后就不会错的更远了。”庄周对海天的评价很简单。
    何尝不是呢？离婚的第一年，海天生活在生与死的边缘，每个夜晚，可怕的死亡念头都会出现，而天一亮，她看到女儿的笑容，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责任。所以，她不敢在家里放任何有镇静作用的药品。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然后海天开始慢慢振作起来，虽然有时候还是很茫然。
                     （五）
    回到家以后，海天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不可理解。
    渐渐地，海天淡忘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在别人问起她那漂亮的手机时，她就开始回忆庄周的笑容。回忆的时候，海天总喜欢闭上眼睛，于是，那只蝴蝶和庄周的脸交替出现。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庄周打来那个电话。
    海天很奇怪庄周怎么会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庄周笑了笑：你忘记了曾用我的手机打过一个电话？
    他们的通话渐渐的多了起来，但海天始终没有询问庄周的具体情况，她觉得，有这样一个不带任何功利性的朋友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无疑，庄周是优秀的，海天从和他的谈话中感觉到了。
    海天这一生最大的收获是看了很多很多的书。以前，她和人交谈的时候总喜欢引经据典，这样的结果是很多人听不懂她的话，包括她的前夫，那人很不理解她买回那么多书，很不理解她每晚不看电视，却捧着一本书看。后来她改变了与人交谈的方式，但看书的习惯没有改，海天常常自嘲，自得其乐吧。
    然而，海天的话庄周都懂，而且还常常评点一番。
    海天知道，庄周是学工科的，她惊诧于他的文学功底。
    渐渐地，海天对庄周的电话有了一种依赖，海天觉得这样很不好。
    海天对这种依赖有一种抵触，她不愿意自己陷入这两年来所排斥的感情中。
    所以，她从不主动给庄周电话，直到那天上网时的刹那念头。
    那天，海天做完了一切该做的事情，就在网上无聊的浏览着，忽然，她闪了一个念头。于是，她打开google，输进去两个字：庄周。
    几乎都是涉及那个两千多年前的哲学家的内容，她一页一页的往下翻着，直到一个企业出现，那个企业的CEO竟然也叫庄周。
    呵呵，这年头，同名的人还真不少。
    海天点开了那个企业网站，一页一页地看着，这个企业很大，海天想，下次可以开庄周的玩笑了，你看人家，和你同名，多有成就。
    海天点开了CEO寄语那一页，海天突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屏幕上那微笑着的脸分明就是那天和自己谈了八个小时的男人。
    海天又开始搜索那家企业，看着看着，海天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混乱了。这是家民营跨国公司，企业的尖端产品竟然居于亚洲第一。
    难怪他那天出手那么大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海天想到。
                （六）
    海天第一次拨打那个从来不主动拨打的电话。
    “我想，我们的友谊可以结束了，我从来没有打算和有钱人打交道。”
    海天的话让庄周摸不着头脑。
    “天儿，你怎么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庄周开始用妈妈称呼海天的方式来称呼她。
    “我刚才浏览了一个网站，一个以号角自称的网站。”
    “呵呵，是不是看到我了？”
    海天无语。
    “天儿，你到底怎么了？”
    “你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些。”
    “可你也一直没有问起我这些。”
    “我不喜欢和有钱人打交道。”
    “不谈我的身份，你愿意和我打交道吗？”
    海天又是无语。
    “天儿，我想告诉你，我不可救要地爱上了一个女人，你信吗？”
    “这个女人不年轻了，也不再有美丽的外表，可我却实实在在地爱上了她。”
    “四十多年来，我很自负，我一直认为我不会遇见比我聪明的女人，没想到，到了四十多岁，我遇到了，开始，我惊诧于这个女人的才华，可渐渐的，我被这个女人的为人所感动，一个忍辱负重的女人，一个在逆境中越来越充实、越来越美丽的女人，你是我遇到的最具有宽容心的女人，你的宽容让我吃惊。”
    海天开始抽泣。
    “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谈爱情。”
    “每个人都有拥有爱情的权利，只是，有时候责任会让人放弃这种权利。”
    海天挂断了电话，她闭上了眼睛，那只蝴蝶舞得很凄惨，舞在她不断涌出的泪水中。
    海天知道，其实，自己也不可救要的爱上了这个男人，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一个男人可以读懂她，第一次她可以向另一个人展示自己的精彩。
                  （七）
    海天开始忧郁了，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
    她以为，经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她不再相信爱情，可这一次，她觉得，在不断地欣赏和被欣赏中，她获得了一种新生。
    一直来，海天是默默无闻的，什么事情都很低调，不争名不争利，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海天是安静的，出色的工作也不是她出人头地的理由，她不愿意过那种张扬的日子，她爱极了这种平静的生活。她放弃了多次升迁的机会，她觉得，那种身不由己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为此，她的前夫曾多次和她争吵。
    一直没人能懂她，她一直是郁闷的，直到女儿的慢慢长大。
    妞妞是安静的，象极了她，小小年纪也知道了沉浸在书海中的乐趣，几乎每天，她都要把妞妞往外赶：“妞妞，不要看书了，出去玩一会儿吧。”
    有一次，妞妞被她说烦了，回了一句：“哪有你这样的妈妈，人家妈妈只愁自己孩子不看书，你却天天不让我看书，真奇怪。”
    海天被妞妞说得笑了起来，在妞妞面前，她永远生气不起来，她看着妞妞的眼神也永远是微笑的。
    海天闭上眼睛落泪的时候，妞妞走进了书房，“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妞妞。”海天忙擦掉眼泪，对着妞妞笑了笑。
    海天不愿意把任何不愉快带给孩子，更何况感情是自己的事情。
    海天独自走在夏日夜晚的花园里，栀子花香透了整个空气。风吹过，这股香气幻化作旋舞的蝴蝶，舞在这星光下。
    手机响了，庄周打来了电话。
    “天儿，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海天叹了口气。
    “阿坷，我们做最好的朋友吧。”
    海天一听到庄周的声音就想流泪，她强忍着，不让庄周听出来。
    电话那头的庄周也叹了口气。
    “天儿，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愿意如实回答我吗？”
    “问吧。”
    “你爱我吗？”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个男人被世界宠爱着，他的光环不是我所能靠近的，而偏偏，这个男人是我遇到的唯一懂我的人，我很羡慕这个男人身边的那个女人，她真幸福。”
    “天儿，我知足了，我不奢望什么爱情，有你这些话，我真的知足了，我试着和你做最好的朋友，希望我能够做到。”
                      （八）
    空气中弥漫着艾叶的香气，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手里都拿着一把菖蒲和艾叶。
    端午节快到了。
    海天起了个早，来到集市上。
    海天很久没有起得这么早了，今天的她觉得心情特别好。
    她买了妞妞最喜欢吃的水果。这几天家里不能缺少水果，每天下午，妞妞一放学，就有一帮同学到家里来。
    妞妞的同学很喜欢海天，海天也很喜欢妞妞的同学，她每天要准备很多零食和水果给他们，她看到家里跑来跑去、吵吵闹闹的孩子，心里就充满了喜悦。
    海天曾经想当一名幼师，天天和孩子做伴。
    海天带了水果和两把菖蒲艾叶回去。
    妞妞已经起床了。
    海天一进门，妞妞就喊了起来：“妈妈，好香哦，是什么？”
    “是艾叶的香气。”海天笑着对妞妞说，“端午节快到了，妞妞，下午妈妈买些糯米和粽叶回来，我们包粽子好吗？”
    “好啊好啊，妈妈，哪天是端午节？”
    “下星期，6月22号。”
    妞妞吃好饭上学去了。
    海天把一把艾叶插到门上，一把艾叶插到花瓶中，然后把房间整理了一下。
    上班的时间还没有到，海天静静的坐了下来。
    端午节是6月22日，去年的这一天，海天认识了庄周。海天拿出手机，看了看，微笑了。
    这手机陪着自己快要一年了，这一年海天变化很大。
    一直来，海天是孤寂的，这份孤寂海天习惯了。
    这一年来，海天依然是孤寂的，只是她学会了享受这份孤寂，学会在这份孤寂中思念庄周。
    庄周曾说过，海天是只美丽的蝴蝶，这只蝴蝶一直舞在庄周的梦里。
    海天说，这只蝴蝶只能舞在庄周的梦里。
    有一次，海天到厦门，看到一面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心似蝶舞，灵气逼人。
    海天就告诉庄周：我总觉得有一只蝴蝶围着我，妈妈说那就是天儿。
    庄周就说：我的天儿就是只美丽的蝴蝶。
    海天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夏季。
                  （九）
    一年前的夏季，海天打定了主意要和庄周只做朋友，做最好的朋友。
    海天又重归往日的孤寂，她不再给庄周任何信息，庄周也很少来电话。
    其实，海天知道，自己已经躲不过这场情缘。
    暑假里，妞妞去了外婆家。
    每天回到空荡荡的家，海天就想哭。
    她已经把这房子挂出去出售了，她前夫天天来催债。离婚时，房子归了海天，而海天必须拿出十五万给那男人。两年来，她连凑带借给了他十万，剩下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只有卖房子。
    各种心情汇聚到一起，海天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自从那晚两人说要做好朋友，庄周就很少来电话，庄周说：天儿，不要怪我，我不敢给你电话，那会增加我的思念。
    海天也是如此。
    但是，即使没有电话，海天依然是思念庄周的，这份思念是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的。
    妞妞要到开学才回来，海天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
    每个人都有虚荣，海天承认自己也有。
    虽然海天的安静多过虚荣，但有了一次相互欣赏和被欣赏的经历，海天知道，自己爱上了这种虚荣。
    海天只愿意被一个人欣赏着。
    海天只愿被庄周欣赏着。
    “出去走走吧，这样你会好一点。”朋友们劝海天。
    七夕快到了。
    海天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就在七夕前。
    八月初的杭州，天气异常炎热。
    海天买了去沈阳的机票，在七夕前一天，来到了这座古老的关外城市。
    沈阳是大气的。
    看惯了江南山水的精致，海天发觉，自己原来很希望被这种大气所环绕。
    而且，海天还觉得，自己甚至渴望被庄周所环绕。
    处在这座庄周生活的城市里，海天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渴望再一次见到庄周。
    但，她的到来会不会太唐突？她会不会是个不速之客？
    “阿坷，我在你的城市里，我渴望见到你。”
    第二天，海天忍受不了思念的煎熬，给庄周发了一条短信，这天是七夕。
                   （十）
    海天的到来对庄周来说是一个奇迹。
    然而，庄周不敢见海天。
    接到海天短信的时候，庄周的太太正在和他争吵，今天是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
    他接到海天的短信，看了一下，但没有回。
    太太还在不停的数落着他的不是。
    庄周知道，的确，这些年来，在生活上，他冷落了太太，然而，这么大一个企业，需要他的忘我，需要他的早出晚归。
    所以，太太数落他的时候，他尽量不开口，等她消了气就好了。
    他当了这个企业的CEO五年了，太太和他争吵了五年。
    很多时候，他怀念在国有企业里的日子，那时候，工作一点也不紧张，一家人有很多时间聚在一起。
    其实，太太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两人在思想上有很多地方不能沟通，但不妨碍他爱这个家。
    他自认为是个强者，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上，他觉得没有什么能干扰自己的情绪，包括感情。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交给了事业，四十几岁的年纪了，早已不奢谈爱情了。
    一直到那次不经意的遇见海天。
    那是个玲珑剔透的女人，并不很漂亮，但第一次遇见她，就被她那骨子里透出的一种光华所折服，他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花费那么多的时间陪她买手机，和她聊天，时间对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也就是那句话，时间就是金钱。
    然而，那个下午，自己第一眼看到她就很想接近她。
    但是，接触了海天以后，他就一直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这个女人是需要有人照顾和疼爱的，而偏偏，命运给她安排了太多的磨难。那天，他就有一种冲动，想照顾她，想疼爱她，明明知道自己并不能。
    离开杭州的时候，他感到很失落，一种莫名的失落。
    回到沈阳，一个偶然，他看到手机里海天打的那个电话，他试着打了过去。
    不久，他发觉，自己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觉得，在海天这里，他是个爱情失败者，没有办法控制情绪的失败者。
    于是他听从海天的安排，两人尽量少打电话，去努力做最好的朋友。
    可是，庄周知道自己做不到。
    庄周相信，海天也做不到。
    但他没想到，海天会到沈阳来，而且会在这样一个时刻来。
    他不敢见海天，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没有能力去照顾和疼爱这个女人，他没有资格去爱她。
                  

庄周梦蝶

期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