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雨后

裴秀才迪

雨后
献给亲爱的纳塔莎，我说过我会自己写一本诗的。

序诗
一
年前的今天，此刻
同样的一场雨 在回响
粗糙，美丽，激情
一点也没有变。
难道一场命运，本已迟到，
却还要陷入一个可怕的轮回？
难道在一个人苦苦寻访雨的每一条出路之后，
注定还要在这腐烂的雨中，
重受伤痕未复的鞭笞？
不。雨，这个季节，
已经走到尽头，它告诉你，
凄美纯洁的雨，
只在天上。


雨前
1
一
场雨，心
在这两个时候是清醒的：
雨前，还有雨后。
暴雨，注定伤害无知的人，
使他们每走过一步，
心的喘息就加重一层。
2
丛
林中，
有暗绿色的水波，
雨滴，生不知来自何方
只是吹打在溪畔无名的草叶上
不约而同。
鸟儿飞过了，落叶粘在石子上吹不起了……
地上的碎纸末 宛如
一抹阳光，从雨的深处
款款走来 呼吸
弥漫过整个森林。
一场雨，
是一次静默的绝望，
是一个世界
所有悲欢离合的琴声总和。

雨初下时
1
童
年时代的油画，
冷一回头，却看见它
蹲在墙角。
画中的老奶奶
举着方格手绢
为她那跑远了的小孙女
急得踮起脚尖。

2
久
别相逢，你会吃一惊，
朝夕可见，你是否还会吃惊？
其实你只是希望岁月
将你独自留在雨中，
那里是无边无际的梦，梦中是
无边无际的雨。
3
时
间，偷走了你狂放的鼓点，
为你穿上一条温柔的褪色长裙。
时间，其实有时候也会变质，
它带着你绕了很多圈，
直到你发现，逝去的笛声
重又响起，你回来了
回归于你生来的起源。
4
中
午的大海，
岸上，落满了细碎的雨。
海天之间，
时间和历史统统忘却，
唯有海浪，
不情愿地漫过一丛丛
坚硬的沙堆城堡，洗去
那上面若隐若现的誓言。
5
湿
湿的石子路里，
我们相视而行，
擦肩而过。
风，把雨滴从我的身后
吹向你的身前，
又把记忆，从你的身前
吹向我的身后。
6
我
停下脚步，
雨水从发尖滚落到脸上，
渗入心中的混响，
溅起泪，稀释着我充实的血管。
我倾听这天地幽凄的回声，
我看见
一抹雨烟，
袅袅升腾。

7
时
间，只不过是一串
数不清的句号，
叠加成隧道 引诱着
每一个路人
冒昧地走进。

8
从
此，每一串问答都是重复，
每一张面具都是重复；
从此，每一寸月光都黯淡无言。

9
在雨中，你看不见，听不到，
你无法想象，其实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但我的衣裙是干的，
我的头顶是太阳，是白昼；
你的心里是月亮，是黑夜。
只因为世上一场美丽的雨，
在这场美丽的雨中，
我终于看见了你朦胧的黑眼睛。

10
横
贯太空的深水河流，
像天边最遥远的那颗星。

11
静
静的河水
羞涩地凝固了。
然后月光的手指，
在它的额前写着
那个天隔一方的名字。
一声太息，
划过天河冰凉的波心。

12
阳
光，其实一直都在亮着
只是我没有想到
这个世界如此安静，
如此宽容，当我从伞下偷偷张望
那雨雾深处的世界，对我
憨厚地笑了。

13
黑
夜已经过去，
纵然鱼涟涟地飘着；
纵然有那么多的铀抽善感；
纵燃忍受着平静的绝望的诱惑，
可是白昼 毕竟是白昼。
晚舞的磁带，也和黑夜一同
送进了已逝时光的博物馆中。

14
我
站在窗前，
看玻璃上纵横切割的雨滴。
我想告诉自己，
雨停了，天亮了，
太阳含笑了，
树叶儿干了，
窗外晨雾中的远方
钟声响起，
我该上路了。

15
路
上，我的背囊渐渐沉重，
雨声，像宿命似地流转闪现，
一倏而逝。
它们 流淌在淡淡花香的林间的空地上，
病了样的苍白，
又从栏干上一滴滴
落进小溪里。

16
雨
点 无心但却
踯躅地乱飞 仿佛
一群群蝌蚪。
雨，落到收割的大地上，
土却依然干燥，粗糙。
在雨的世界里 我的营养
来自土地。

17
我
从没有听过的音乐
在一个瞬间
在我的耳畔
重复了无数遍，
终于，弦音顿住了
一线阳光射进来
一切有了一种
无动于衷甚至绝望的动感，
然后又归于无法抑制的平静。

18
海
浪 就像晴朗的中年之岁:
细细的雨还在落着，
缓缓的风温柔得不让你落泪，
突然，一点雨滴
从伞下钻进来，你抬起头
任伞顺着你的肩
轻轻滑落 雨依旧,
只是你发现它并不混浊如昔，
雨，本是那样晶莹，
宛如童年的游戏。

19
野
地上，一株寂寞的菩提树，
黄昏的时候，燕子，云雀
停在上面，就连鹧鸪，麻雀
也在这里歇脚。
失落的太阳在氤氲的晚霞中燃烧，
就连迷途的年轻的鹰
也收束了野心，
只是在升起的风中，静静地
迎来随口的一声叹息。
——黄昏的时候，所有生命
在同样的树冠下，
躲着 生命中唯一的那场雨。

雨慢慢地大起来
1
雨
吹卷起来，
这曾经支付过我生命中
最高贵的信念的雨，
像一个伟大但仇恨的疯子，
要让它的造物全部毁灭，
也要把我掀翻。
2
可
是我没有伞，只有对雨的感恩。
任它粗野地割着我的皮肤，
拉扯我的灵魂。
雨，已是一宗罪过，
一宗加在我身上的罪过。
——可是我没有伞，
只有对雨的感恩。
3
我
有一个坏脾气，
总爱问世上一切的原因。
我对自己说，
“你问不清的，
还不如说是天命。”
可我还是不肯干休，
“天命是为什么呢？”
空荡荡的回音，
落在雨敲打草叶的声音里，
可就是没有人回答。
4
我
并不怀念雨，
但我怀念雨给岁月贴上的标志，
树上披着一层幽深的雨，
雨，却披着光流去的足迹。
雨下得大起来，
大得时间和我都走不出，
冰凉，纤细，并不础润，
我这才感到
雨，原来一样的孤独。
5
远
处隐约有风铃声响，
水花飞蹦，
轻盈无忧，多么像我那些
已逝的时光，真的
我不怀念雨，
我怀念那紧锁在雨的袖珍镜框中的
时光。
6
岁
月的主人是雨，
还是
雨的主人是岁月？
我猜不着，
我这一生，也许
注定在这两者间穿过，
注定在努力寻找
冲出雨后的留恋。
7
于
是 我带上布囊，
在人群的酣声中起航，
我不能回首，也不能遗忘，
因为我的全身，只有脚印
是生命的滂沱冲刷不掉的，
在雨中，足迹就是誓言，
泪水就是琴声，
雨中，汽笛就是风笛。
8
我
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一个月光下只有粗糙的风的古都;
我要学着自己的理想，
埋藏我最旷日持久的心事，
历史啊，仿佛夜中擦亮的一瞬火光，
又被那令人窒息的夏雨浇灭。
9
雨
，充塞了我的灵魂，
我却不停地告诉自己，
我的雨在天上。
我只是因为雨的无边才选择反抗，
又只是因为反抗，雨才真的一生无涯。
我遥望着天上那颗孤独的雨滴，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哭泣。
10
逃
过的岁月，如枯黄的剪影，
偶尔也到我温暖明亮的梦的小屋里做客。
我用旧日的语言安慰他们，
但早已错过的话头，连他们也随意扔弃，
下雨了，从闪电的层层光中，我凭窗望去，
雨，又是那样寒冷，那样茫然，但那样真实。
我留他们别走，
可他们宁可选择可怕的雨，
也不愿在我的屋子里多等片刻。
11
黑
夜，
血色的篝火中，
谁的脚上响着玉铃声，
是谁的舞蹈，
敲击着万物的沉闷？
你累了，寂寞了，
无奈了，叹息了。
于是，血色的篝火中，
不再是你雨一般的头发，
不再是你雨一般的歌声，
也不再是你雨一般的舞裙，
黑夜，
血色的篝火中，
只剩下黑色的雨，
夜的雨，
冷雨，
苦雨，
雨。
12
我
没有为你准备什么礼物，
甚至我自己也没有准备好。
我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囚徒，
从撒旦的名册里逃出。
白昼，我沉睡，
黑夜，我彷徨，
我错过了天明，
但我决没有错过道路。
直到天亮的时候，
我肮脏疲惫的身影才被照亮，
我从没有想到，
自己这样丑，
我沉睡着的心跳动了一下。
13
我
在黎明的河水里洗净自己，
在太阳的抚慰中梳头，
在美丽的春天
戴上花的项链。
我曾属于黑夜，
像那些穷乡僻壤的人们
习惯于夜航的经历。
但现在，我皈依光明，
我的每一步，都在远离夜幕。
我知道，在太阳的朝圣路上，
总有一处是我的归宿。
14
我
是迷茫暧昧的雨中，
一星清澈明亮的点。
我不怕雨的冷和锋利，
我是怕在日暮来临的时候，
自己杀死自己。
这一片被无奈和听天由命笼罩的林子里，
我要寻找上帝指给我的一处
已灭的祭火，
我要用太阳的火种点燃
雨至深处的温暖。
15
我
多想像海神一样，
呼吸整个天空都能听见；
我想象像海神那样，
总可以用寂寞的浪藏掖着远方。
雨，阻塞了一个世界的理由，
但它的冲刷力却永不能统治
这绕遍地轴每一个角度的
多情的海。
海鸟划过海面，
我多想像海一样，
那样我就可以逃离。
16
接
着暴风雨就来了，
驱散了天和海，
暴雨中，
从遥远得忘却姓名的地方，
吹出一管排箫，
像一张紧张的颤抖的情书，
穿过雨幕，被风翻开，
却仍在高声念着其中
被泡开，早已模糊的字迹。
暴雨中，
我站在坚利的山崖上
怒视着雨的眼睛，
我的身后，是早已葳蕤的梦想，
我要护送它们
前往那望不见的彼岸。
17
雨
，从大海的深处一字排开，
像一面面幽蓝色的镜子，
反射着天光。
雨，从大海的深处席卷而来，
然而那时，我的心里还满是记忆。
我是一头病了的狮子，
即使明知道有足够的力量，
也只能耷拉着鬃毛，
抽搐着肌骨。
但是我不能倒下，
因为身后那么多的诗和梦，
因为身后，那么浓烈的
生的气息。
18
我
知道只有你能拯救我，
因为雨水依旧泛着腥味，
月光，也依旧混浊；
因为我知道，
没有人会在我醒来之前，
就为太阳的足迹铺上地毯。
但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你，
世界，一刹那，恍如一个诡秘的黑洞，
而我从这一头，穿到那一头，
在另一处的雨中，天蓝色的伞下，
只有你，
长久守候着我寂寞的冗言。
19
你
的琴声，
为什么总在夜中响起？
让我无法入睡，
只有忍受着窗外淋湿了的一串串
美丽但折叠着的音符，
你告诉我，夜
是这场暴雨的尽头。
明晨，
当太阳吻红大地的时候，
你的琴声，
又要重新干涸。

雨后
我
现在懂了，
岁月从来没有什么不公平，
每一寸时间，
都如人们心间漏下的一滴雨，
蘸着逝去一切的追忆，
徒然，但是美丽。
我现在懂了，
我只是我自己，
不是这个童话的主人公;
我是一只安份的蝴蝶，
在乱糟糟的花丛中
惟独地，回忆地，凄美
然而执着地恋着你这一朵。
我现在懂了，
无声的年代过去了，
就如站在天桥上了望一个世界的人群中
一颗雨滴，在风中远去，
心底似有什么轻轻滑过。
你闻见她的芬芳，你祈祷，你也聆听，
你知道她的存在，但只不过
迷失了她的容颜，
她的笑语。
于是你急了，
刚想问上帝要些什么,
上帝却让一缕雨香
从你面前的海面上飘来，
那样安份，那样相信宿命，
只有你，执着得连自己都笑了，
最终还是禁不住向上帝祈祷。
我现在懂了，
岁月的谜语，生活在
远离街市的地方，
和你一起，
坐在最清澈的泉水旁，
雨后的晚风轻轻穿过我们，
路灯光惺忪地散落在草丛里，
它们一定在孤独地祈祷月光，
我看见你被风顺路带起的一缕头发，
但我看不清你的眼睛。
小小的波浪在你的脚边羞怯地溜过，
呼呼的风吹洗着我青色的记忆和宿命。
忘却了,
言语，灵魂和生命，
长笛懒懒地吹着，风铃秘密地摇着，
寂静，泉水般的寂静
已不可打破
那一刻，我恨时间，
可是，我连恨也来不及。
那一刻，我明白了宿命，
明白了雨和岁月的谜语，
那一刻我触到了
雨后的悲哀：幸福，
假如可以持久，
也许应当送给记忆。
李 若 天
2004年7月5日至7月8日

SZY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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