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浮生（改编）

三生石

                                    浮生  
引：“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以有也。”我独不能醉心于此。生平一段闲语，纸上些许笔墨，刹那芳华，都付于他人笑谈吧……
  
    人言“浮生如梦”。细思来，千重爱，万般愁，不过梦里烟云，只身来去，若度万水千山。生者欢歌哀鸣，终有极时。《僧祗》有云：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捻指间，春逝秋老，一梦一叹，韶华竟不为少年留。而有人，华发早生，鬓已星星。
    余情说：访川，帮我演一场戏好吗？我说：好啊，我已导过两场戏了，有做演员的感觉。
余情凄然一笑，这次不同，不是英语戏。
    但它是爱情戏，只是台词用汉语来表达。语言，工具而已。安心出演祝英台时，站在台上说：“brother梁，I miss you ”。这种中西合璧给我的感觉是悲哀，观众们却笑得前仰后合。我无奈得按下放音键，盛中国的小提琴声响彻礼堂。
将英文版《梁祝》搬上舞台，高二时便尝试过了。那时沈漠作为主评委，坐在礼堂一排的正中间。他看《梁祝》时，右手托着光滑的下巴，那下巴是我逃晚自习时为他刮的。刮之前，他用下巴摩擦我的脖颈，留下斑斑点点。好在是冬天，我竖起大衣领，推开了他。沈漠说，你应该写个剧本，叫《办公室里的故事》。我笑着跺了他一脚，用力度同我上课坐在第一排跺他时差不多。
    那次《梁祝》没拿一等奖，沈漠摸下巴时我就知道。他绝对没看演出，即使多次掌声鸣动，他的眼睛只盯着舞台发呆。他给了《梁祝》最低分，因为我是导演。
七、八节课，逃自习。沈漠又用胡须刺扎我。他说，你导演得很好。我在他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赶忙躲闪，别闹，被看到了，怎么办？我看到他额上欲落的一滴汗，忽然有说不出的感觉。人生如戏，尽世人嬉笑谩骂，浮生百态其间，戏中片断，他与我亦属其列。所以也要拍一部长剧来纪念，却难断终有几载离合。彼时自是导演，亦是女主角，每天只背“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此刻老台词应换主角了，我看余情的神情，便知道又要接戏了。
    是夜，余情倚在床上，和我商议演戏的地点和时间。我说当然是我居住的城市了，因为那里也是扬州的栖身之处。扬州，这孤高的男子，是时大学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亦是我旧日同窗。而他和余情的爱情，烟花三月不曾诠释得圆满，那么就只能在彼此都闲暇的流火七月待以解决吧。我希望七月飞雨，甚至风雨相和，林忆莲在风里唱“为你我受冷风吹”，再狠心的男人也会流泪，何况扬州未必无情人。
    假前，辗转结识了文学院的子吟，央他借来《中国文学史》，袁行霈主编，厚厚四册，再加以上海古籍的作品选。我重荷而归，老父以为我终能安于平静了，肯潜心攻读。我的智齿在我听到尹阳考进北外的当天夜里发了炎，原来呵，早已与昔日的敌手相距甚远。我只好释然，每日诵诗一首，吟赋一篇。填了半阕《摊破浣溪沙》，老同学李迹在北京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说，访川，给你买了一本小说，写北京人的，你猜。
    别告诉我是曹禺的《北京人》？
    那是戏剧，这是小说。
    和北京有关的啊，我猜不出。
    李迹说，是《城南旧事》。我其实忘了《城南旧事》的作者，只记得小时侯看过的连环画里，秀贞的丈夫不知何处去，她疯掉了。小英子常背的那首诗我是那时学会的：
    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枝花。
    李迹问我还想要什么，我想说把整个紫禁城搬回来吧。你做皇帝，我做嫔妃。其实我早已做过妾了，呵呵，嫔妃岂敢再做？李迹，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平安回来就好了。我说时，心中一动，这句话也只能说给他听。
    他于六年前赠我贺卡，上写：所谓美人者，以月为神，以秋水为态，以柳为姿，以诗词为心，以书画为常，以贫朴为本，以慈悲为怀。我认为以上种种，你皆具备，另附手帕一张，我认为只有你配用它。
    等闲平地也曾起波澜，李迹吹皱一池春水，而高一时，我却爱上了沈漠，长我十七载的男人。
    我买一条深红色的澳伦多兰领带送给沈漠。安心为我打上包装。透明的领带筒外裹了一层紫色透明纸，系着浅蓝色的花结。安心说一点都不热烈。她取出一张大大的宝蓝皱纹纸和艳粉的缎带，说这样才好。我说不必了，他已过了热烈的年龄。安心把揉皱了的缎带扔到了一边，不解地问我，他有什么值得你爱？
    我真的不知道。
    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望着讲台上的他，我对自己说，难道我的爱就要这样开始了？青春，就以这样的浪漫开始了序曲，笙歌一旦响起，命运主宰不由我。我曾以为，我的等待只是一人的游戏，从未想过有一天它变成了两个人的戏剧。锣鼓开来，粉墨登场，自诩才子佳人，不过世间庸俗男女。情爱之下，言笑晏晏，信誓旦旦，思其反不思其反，亦已焉哉！
    吟诗做赋打发了半个假期，子吟开始打电话给我，喋喋不休地诉他赚钱的辛酸，最后道出宗旨：请我看电影。星期日的那场，应该有《向左走，向右走》吧？许多人相遇后大抵如此，再相见已难，不知扬州和余情要如何演绎？
    二千零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扬州的生日，余情如期而至。我打扬州的手机，他在城市另一端参加婚礼。我说，你快点回来，我送你礼物。扬州说，我四点就回来。
    可四点，将有一列余情归家的火车，在城市的站台停驻两分钟。他的生日，她就这样等待。而只要他不是新郎，她就一直等下去。
    早九点至晚四点。余情和我一直坐在商厦的顶楼，我看她为我买的《花溪》，她沉默地接收不同朋友关切的言语。
    谈判了吗？
    你和他在一起吗？
    分手了吗？
    什么时候回家？
    余情一一回答，只一句话：
    他参加婚礼去了，我和访川在一起。
    四点的时候，余情把脸埋在掌心，来了，她一字一句地说，开机的时间到了，男主角为什么还不出场？我再打电话给扬州，他说马上就回来。
    终于，我指着余情说，扬州，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收好。晚上礼物无处放了，打电话给我，我替你收着。余情沉着脸走了过来，扬州愣在那，这意外的礼物是他如何都料想不到的。我笑，世间男子，不知女之耽兮不可说。女子自异地他乡为爱奔走，一程相思一程愁，这世间痴醉的吟唱，或皆演绎成登楼触目的春江泪，流不尽，思悠悠。
    是夜，余情讨来了扬州的真切言语：怕漫漫长夜，怕爱断情伤。不是无爱，是没有未来。
    戏演绎到此，我有微微的辛酸。乘车去看沈漠，校门外便看到人自由内到外胖了一圈。门卫审我何许人。我笑答，新来的语文老师，你们校长约我面试。
    沈漠同我一并走进红砖绿瓦的古楼。
    你并不像语文老师，他说，你那样年轻，不，是孩子气，只是个子长高了。
    而，他的鬓角已有星子了。
    办公室外依旧蝉鸣蝶舞，杨柳青青。许多年前，他在此握住我的手，问我会不会后悔。
    我如何知道？
    生死匆匆，万念一瞬，昨日黄花，今日采摘；今日黄花，明朝谁人愿收？物是人非，人已淡如菊，且饮一盏清茶，轻轻啜来，怕已非情，只是红尘这不了的缘。
    翌日，城市风雨如晦。我捧一束满天星去为余情送行。余情爱极粉色，我乃选淡粉透明纸包扎花儿。
    小城的候车室破旧不堪，我怀抱满天星出现此地，众人如视怪物。回首之时，方见余情和扬州，两人的眼都是红的。我说，听一首歌吧。按放音键时，心中满是感叹。张艾嘉的领悟永远是成熟且美丽。曾想有一天这首歌飘在校园里，我在沈漠的视线里蓦然而去。一切莫能如愿，不料今日它却成了候车室里的主题曲。希望余情只当扬州是个老朋友，虽也心疼，虽也牵挂，往事已随风去。
    小城不出售站台 票。推开对着月台的窗子，我和扬州目送载着余情的列车，泪飞作雨。而七月的天空，亦是雨落如泪。张艾嘉犹唱，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全候车室的人都成了群众演员，亦是观众。有人问我，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说，这就是爱的代价。
    红尘本如戏，浮生真若梦。即便我们草草落幕收场，即便我们不曾万水千山地漂泊，这百千意象，亦是浮云在眼。在眼即留情，此情不愿消除，浮生寄世，情动如水，流年似水，心止若水。仍是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罢了吧。

三生石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蝶舞清狂

浮生一梦
恍然惊觉是梦的时候
就已经走到了清醒的边缘
身在梦中不知是梦
梦醒之后不知梦醒
来的都是幻
去的都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