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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五仁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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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13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五仁油茶
一、
  北区的城管工作一直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所在。前几天,北区城管所新上任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张科长,原来在郊区城管所当副科长来着。刚到新单位,又赶上要过年了,再加上市里关于城管工作的会议刚开完,于是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的准备在节前这不到一个月时间里,把辖区好好的治理一番,给上级和同事们一个好的形象。这三把火的头一把,就是那些占道经营的钉子户还有那些久拆不掉的违规建筑,经过联系,与北区公安分局等单位搞了个联合治理行动,调集铲车、卡车若干,风风火火的分三路路进军。
  张科长坐在指挥车里,面部表情刚毅严肃,他的心里还激荡着动员会上的那些豪情言语,“一切按规定办理,该拆的拆,该罚的罚,公安分局的同志们也表示,遇到刺儿头的时候,咱们管推,他们管剃。所以,同志们哪,现在的形势这么好,这次一定要做出点样子来。我和柳科长还有咱们所的曾书记各带一队,柳科长是北三条街,曾书记去南二马路、南三马路,我就从中心市场开始。希望大家抓紧时间,做好工作的同时,以完成任务为目的。这次行动,我可是向上级做了保证的,如果不能及时完成,没有成果,谁的责任谁来负,如果是我的责任,那我就辞职,还回城边子去做收费员!……”他心里清楚,这次是破釜沉舟了。
  北区中心市场,黑白两道横行,积弊甚多,是全市城管第一的老大难了,他选了这个目标,第一是不想为难柳科长和曾书记,第二,他就想让大家看看的工作能力和行事作风,第三呢,他有个小心眼,因为柳科长和他一样的年轻,如果让他表现得太突出,那可……哼!让他去北三条街他还不满意呢,从资料上看,北三条街是后开发的,没多少难度,如此轻松的任务,在事前的碰头会上,他还不满意的拉着脸一直不表态呢,还是曾书记拍拍柳科长的肩膀,柳科长才千难万难的点头。
  北区中心市场,果然是老大难。黄金地段的钉子户上百,而且各方面的压力都铺天盖地的扑过来了。有上级白条,有黑社会老大的现金贿赂和匕首。张科长却有诀窍对付,那就是快刀斩乱麻,来个既成事实,过后的事情,过后再说,不过,到了过后,恐怕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一时间,人声鼎沸,市电视台等各媒体纷纷出动,连省里的一些大媒体也闻风而来。
  ……
  三天后,捷报频传:
  首先是曾书记报告:南二马路和南三马路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其次是市中心市场成果惊人,三天时间竟然一切井然,果然照张科长的预谋,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呢,该扒的扒了,该拆的拆了,只剩下一些哭爹骂娘的钉子户们的怨声而已。
  可柳副科长那儿……进度缓慢,一直没消息。
  “他那儿难啊!”曾书记摇头说,欲言又止。
  “既然难,我们就去帮帮他。”张科长拉着脸说,他心里却说,这个人恐怕是思想上有难处。
  指挥车一边走,一边看,发现北三条街按照事前的部署,基本上算清理干净了,可转了几圈,却没看到柳科长那一队人,他们干什么去了呢?不大工夫,曾书记用手机联系了一下,叹口气说:“他们果然是在北二街的东边头儿上呢。走吧……”果然是什么意思?张科长想。等指挥车到了北二街那儿,张科长的脸顿时青黑起来,因为他看到柳科长领着那一队二十多号人马和几台车,竟然都闲着什么都没干,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
  “这是怎么回事儿?嗯?”张科长从指挥车上下来后,很严厉的问。
  柳副科长低头抽烟没吭气,别人挺不住了,就有别的同志过来说遇到棘手的问题了。张科长一听更生气了,顺口就说:“最棘手的问题就在中心市场了,可你们去看看,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形……”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有问题,马上闭嘴。
  这时,柳副科长把烟头往地上一摔,终于沉不住气了,张口就冲起他来:“张科长,你别叫唤,我告诉你,我宁可去中心市场,大不了被人半夜砸了黑砖,或者得罪人被上级撤职,我姓柳的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老爷们儿!可我实话告诉你,整个北区最大的钉子不是中心市场,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就在这儿呢,马路对面,你去吧,你去拆吧,你去扒吧,我他娘地不干了!……”
  曾书记及时赶到拦住他的话头,“小柳,你这是什么态度?有话好好说嘛。”
  张科长急忙扭头看马路对面,准备好好的看看最大的钉子户是什么样子的?
  马路不宽,对面的街边上,摆着一个小炉子,上面放着一把大铜壶,哧哧的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两张桌子,几个塑料凳子,几块木板搭的摊子上放着几个盆子,摊子前立了一个纸壳子的招牌随风晃动,上面歪歪扭扭的用黑墨水写了四个大字“五仁油茶”。
  摊主竟然是一个看来顶多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胸前围了一个很旧了却洗得很干净的白围裙,那围裙显然有些太长,在下摆的地方挽起来一些;他忙忙活活的一直没闲着,不是掏面就是在那儿碎花生米,偶尔还掏出一条手帕擦擦被寒冷的北风冻下来的鼻涕。
  这孩子对马路这边看都不看一眼,他很专心的干着自己的活儿,冻皴的黑脸蛋上,却有着一股这个年龄孩子不应该有的沧桑。
  “这个就是北区最硬的钉子户么?”张科长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二、
  田亮亮,男。今年十三岁半。
  田亮亮是含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头醒过来的,早上不到五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最近生意好多了,他也起得越来越早了。
  摸黑儿下地,身上的那些在被窝里的热乎气一下子就消失了,板房上面透下来的寒气,让他马上就打了喷嚏,于是急忙的穿好棉袄棉裤。这是个单壁砖垒的一个临时建房,房顶是一些木板搭起来的,只是上面又覆盖了一层油毡纸,这样的房子很难抵挡北方冬日的严寒,好在入冬之前,电业局的那几个叔叔阿姨偷偷的告诉他,可以用电褥子了,因为他们研究决定不让他负担任何电费,只是注意用电的安全就可以,这才不至于象去年冬天那样的受罪了。
  田亮亮的睡意还没去,但他头一件事儿就是从床下掏出个便盆,努力掀开厚重的棉被去给爸爸接尿。爸爸肯定早就醒了,一哆嗦就尿了出来,而且很急。爸爸心疼亮亮,舍不得喊他起来,只有憋着,所以这泡尿时间也长。爸爸在黑暗中,看到亮亮的头一点一点的,知道孩子还没睡醒,就小声说:“悃就再睡一会儿吧……”
  “……不悃了,不悃了,我还得赶活儿呢,这两天卖得多,不赶出来……就少卖钱。”亮亮嘴里嘟囔着,接着就问:“爸,你早上想吃啥?”
  爸爸静静的,好长时间没说话。
  “爸,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好了,还得赶活儿呢。”亮亮有些心急。
  “亮亮,……再睡会儿吧?”
  “爸!”亮亮更急了,“你快说呀?”
  爸爸又没声儿了,亮亮觉得爸爸有些反常,刚要接着再问,爸爸却开口了,声音有些颤抖,“我……记得你妈抻的面片儿好吃,这两天挺想吃的,亮亮你就给爸爸抻一碗行不?”
  “好啊!爸爸想吃,亮亮就做。”亮亮爽快的答应着,端着尿盆出去倒了,就在外面把炉子捅开,把昨天晚上就用瓦粉擦得通亮的大铜壶从屋里拎出来,灌满水放到炉子上。
  北方冬天的早晨,用东北话来说是“嘎嘎冷”的,只要有风就是刀子风,割得人露在外面的皮肉那个疼啊!亮亮冷得立刻睡意全无,把水灌满以后,手就冻僵了,急忙插到怀里热乎了一会儿。做面片儿虽然没做刀切面麻烦,但也得和面,再擀成薄片,切成长条抻,好在这些工序是在屋子里做。
  今天爸爸有些怪,往常总是要亮亮把头天晚上吃的东西热一下对付对付的,今天早上却说要吃面片,尽管麻烦,但亮亮心里挺高兴,爸爸想吃东西说明他的心情好起来了。
  爸爸得的是血栓病,病在腿上,在医院就都切掉了。就这样躺在床上快两年了,而且心脏也不好,一直情绪低落,不想吃不想喝的。
  爸爸是个憨厚的乡下人,几年前在家种地不挣钱,就带着妈妈和亮亮到了城里打工,但入不敷出,于是妈妈就把娘家带过来的手艺拿出来,在租的房子前,摆起了油茶摊,虽然收入不太多,但可以让亮亮上学了。那时候,亮亮很快乐!所以,他至今仍然热烈的怀念北区中心小学那明亮的窗子和整齐的桌子板凳,虽然现在他已经不能再去上学,但他经常在摊子前忙活的时候,不自禁的背诵读过的课文。不能小看亮亮,从一年级一直到四年级的上半学期,他可一直都是三好学生呢!
  面片已经切好了,亮亮把一个小锅放在屋里地当间的一个小电炉子上,开水一倒,马上就滚开了,他放了些荤油和白菜丝进去,动手开始抻面片了。这个电炉子是电业局一个姓王的叔叔偷偷给他拿过来的,还帮他安全的扯上了电源,告诉他平时别在人前用。
  滚开的水气立刻弥漫了阴暗的小屋子,墙面和天棚上立刻就结满了水珠,使整个小屋象一个热气蒸腾的澡堂子似的。亮亮的面片没有妈妈抻的好,妈妈抻得是又薄又匀溜,葱花一放,再点上几滴香油,那味儿才叫香呢!妈妈在的时候,经常给爸爸和亮亮做面片儿。
  亮亮一边抻,一边掉了眼泪,怕爸爸发现,就趁去取香油的时候,又悄悄的擦掉了,把腔子里那股酸意硬声声给吞下了。
  爸爸吃得很香,嘴吧唧吧唧的,一口接一口的,破天荒的吃了两大碗。亮亮等爸爸吃完,就把昨晚儿的馒头给捏碎了,扔在面片的热汤里,也呼噜呼噜喝下。
  要过年了,亮亮特别想妈妈。亮亮经常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梦着妈妈。
  在梦里,妈妈是搂着他在床上睡觉,还悄悄的跟亮亮耳边说:“亮亮,来,含着妈妈的奶头睡吧,打你小时候断奶到现在,亮亮都没含过呢?来,吃吧,亮亮吃,妈妈高兴……”那奶子软软的,捂在亮亮的脸蛋上是那么舒服,那奶头软软的,含在嘴里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味儿……
  可惜,亮亮醒的时候,经常颓丧发现自己含的是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头。
  六点刚过,就开始有人在喊了:“小油茶,给叔叔快来一碗,热乎热乎我就上班了。”亮亮听了急忙把油茶面子放在碗里,右手一伸扶着大铜壶在碗里滚开的水就稳稳当当的冲到碗里了。他没那么大力气拎动大铜壶,只能就着壶冲油茶,练这功夫,他那嫩嫩的左手可没少挨烫,他也没少的哭。
  那人见他倒水,急忙过来用手接过碗,自己到摊子上拿了羹匙,也不坐着,站那儿稀哩呼噜的喝上了。不大工夫喝完,一扬手当啷一声,扔小摊子上装钱的一个铁盒子里一个硬币,转身就走了。他刚走不到五分钟,摊子前就呼呼啦啦的来了十来个人,这个喊:“小油茶,给我来碗咸点儿的。”那个说:“小油茶,老子为喝你这玩意儿,连老程头儿的油条豆浆都不去吃了。快来一碗!”“小油茶,给阿姨多放点儿糖,阿姨多给钱。”“小油茶……”亮亮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了,急急忙忙的抱起装油茶的盆子,用勺子一下一下的往碗里舀油茶面子,那些人见他忙活不开,也不多说,直接端了自己那碗去壶上冲了热水拿了羹匙就吃上了,喝完再扔得叮叮当当的一阵钱响。
  亮亮一直忙活到七点半,摊子前才没了人。他趁工夫兑了温水刷碗,再去钱盒子里拢钱的时候,发现总数是二十三块钱。田亮亮心里又开始难受了。为啥?因为他刷碗的时候,总共刷了十九个碗。这肯定是有人多给了。
  其实,对于田亮亮的家庭状况,很多人知道以后,就不自主的开始照顾他了,能帮的帮下,能多给的就多给。甚至有些人就兜里剩多少钢蹦儿扔多少。对于这件事,亮亮问过爸爸,爸爸想都没想就告诉亮亮:“别人给的总不如自己挣的。”所以,亮亮始终是拒绝这样的好意,发现人家多给的时候,他就追了上去还人家,有的人有些抹不开就收下走了,有的却说:“小油茶,老子打双皮鞋还花五块钱呢,差你这三瓜两枣?”敲敲他的脑袋就走了。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不明面儿给了,趁乱把钱就一扔,反正是多是少亮亮当时也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意也成全了。
  快八点的时候,一些退休的老人们起来遛道儿,都顺便过来看看亮子。有的来碗油茶溜缝儿,有的就关心的问这问那的,还有不少人给亮亮出主意。有个一辈子山东口音都改不了老头儿,问:“我雪(说)小又(油)擦(茶),你了(语气助词)地妈,还没回来?”见亮亮摇头,就又说:“我雪小又擦,你了家那边就没个亲韧(人)儿?”
  “我爸爸说,我们家孤枝儿一根,我爸爸在家就哥一个,我妈妈在家也姐儿一个,我爸爸说过,到我这儿想多生又计划生育了。”亮亮头也不抬的说。两个老太太在帮他搓花生米的皮子,也说:“这孩儿多命苦,妈妈也不知道哪疙瘩儿去了,八成是跟什么人跑了……唉,有时候我在家一想到小油茶儿,就偷着抹眼泪儿。”“谁不说呢!这妈也推(太)狠心了!扔这么爷俩儿,一个瘫痪一个小不点儿的,咋过?”“……”
  亮亮有的时候就是听着,有人让他歇会儿,他想起来爸爸,就急忙进屋看,接了尿再递了水,才又出来。毕竟人小,体力早就透支了,老人们让他歇会儿,他就拉了个小板凳,靠门边坐着就有些迷糊。
  有个年轻妇人领个打扮得象个小公主似的小姑娘走过,亮亮盯着看,直到人家走没影才拉倒。
  亮亮是越来越想妈妈了。
三、
  马丽英,三十四岁,勤快聪明,性格好强。高挑的身材,天然的卷发,深目高鼻,皮肤白皙,很象混血儿。
  马丽英就是田亮亮的妈妈,二十岁嫁给田亮亮的爸爸田大军,在乡下种地,可一年到头,去了种子钱化肥钱农药钱,再缴完各种税费,有时候不剩钱反倒搭钱,于是就跟了田大军带着亮亮到城里打工。憨厚梗直的大军除了狠劲的卖力气,没再多的心眼去挣更多的钱,弄得全家风雨飘摇,而眼瞅着亮亮就该上学了,愁人啊!就想自己能干点啥呢?自己不会更多,而亮亮毕竟还小,多亏马丽英天性颖慧,看现在城里的人现在生活好得一天不晓得吃啥好了,忽然想自己在娘家的时候跟妈妈学过做油茶面儿,那东西是个素食,准备的料也不容易坏,赔本的可能性很小,于是把想法跟田大军一说,就在租来的临建房门口摆起来摊子,还真没想到,生意还可以,一天下来竟然比田大军在建筑工地干活挣得还多。这下子可让全家的日子来了个全面改观,不但田大军可以在晚饭的时候喝点白酒了,最让马丽英兴奋的就是有钱可以让亮亮到北区中心小学去借读了,看着八岁的儿子背上书包进学校的那个高兴劲儿,马丽英心里很满足。
  人虽然不是太漂亮,但马丽英在摊子上就讲究个干净,所以喝油茶的人看她人和器具都干净,渐渐的生意是更好了,来来往往的客人总会有些常客,避免不了的就有几个男人会送过来一些小恩小惠,挑逗过她,不过,她虽然有的时候是动心过,却心里清楚,再好的男人也比不过憨厚的田大军可靠,自己啥命自己清楚,不能盼高枝。
  一晃几年过去,马丽英却发现田大军的情形有些不对了。首先是他经常是脸色青白色的回来,其次是有的时候走路拖沓,半夜经常把两条腿放在地上睡觉。她知道男人是病了,可是什么病呢?问了几次,田大军不知道,只说没事儿。田大军嫌自己挣得就没女人多,所以他打心里是不敢有什么病的,虽然半夜的时候腿疼得要死,他咬牙硬挺。
  两口子最得意就是田亮亮了,这孩子不但学习上不差劲,回家还总是帮妈妈的忙,使得他们那个破旧的临建房里,经常充满着幸福的气氛。
  
  可老天不成人愿,保平安的总是那些闲人。
  终于有一天,田大军被工友们给抬了回来,两条腿已经不能动了,人也昏迷着。送医院一检查,心脏病还外带两条腿有了血栓。这病可咋治?对于一对从农村来的夫妻来说,他们的那些病理知识简直是太不够用了,只感觉光检查的费用就把钱用得如水泼出,更甭提治病了。
  最终,医生说心脏病还不太严重,只是那腿……想治好就得到省城的大医院去,手术费用最少得三万多,而且手术成功的几率很低,但如果不治的话,恐怕人命不保。
  马丽英的泪水早就流干了,她问医生有没有别的招儿,因为她没那些的钱,只有这几年辛苦挣来的一万多块……医生说,只有最后一条路,截肢。
  截肢?那可是两条腿都断下去,从此就剩上半截的废人了。
  田大军早就不想活了,马丽英说我也不想活了,可你看看咱那孩子,亮亮没了爹没了妈的,能在这世间活几天?你要是舍得你老田家的独苗儿,我们就一起喝农药。
  如果事情让人连叹气都叹不出来的话,可见那事情是多么的让人绝望。田大军就是这样的情况。
  截肢手术成功,但医生说由于治疗得晚,田大军的身体状况太糟糕了,恐怕以后是日夜都离不了人伺候了。
  马丽英感觉整个人都没魂儿似的,可更可怕的就是自己那一万多块钱是消失在医院了,从此三口人的生活成了问题,虽然油茶摊子可以继续摆,但挣来的钱很多都要用在田大军的药钱上。残酷的现实让马丽英倍感绝望,如果不是羞耻心还有,她甚至考虑过去做“小姐”。
四、
  傍中午了,那些老头老太太拎起屁股底下的小马扎都回家了。这时候,亮亮看到开来几辆车,一帮人下了车,却都不动,只是往他这边看。亮亮没有多想,他该张罗爸爸的中午饭了。爸爸最近干燥,大便出不来,亮亮不得不用手指头帮忙扣出来,他考虑应该给爸爸弄些通肠子的东西来吃。
  过来个戴眼镜的人,亮亮认得,是柳叔叔。他忽然想起来,上次柳叔叔喝油茶的时候多给了钱,急忙的就冲了一碗,嘴甜甜的叫着柳叔叔,让他喝,并告诉他千万别再给钱了,连这碗算上,柳叔叔您还可以再喝六碗呢。
  柳叔叔人很好,来他们家看了多少回,房顶的油毡纸就是他打发人来给换了新的。不过每次柳叔叔都不怎么讲话,只是看看,就走。今天的柳叔叔却不同往常,竟拉了个板凳坐下了。
  “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柳叔叔开口问了。
  “柳叔叔,爸爸最近还行。昨天社区的人把低保钱送来,这个月的药钱也够了。”亮亮笑着回答,手下却没停的开始收拾锅,他想中午给爸爸弄个香油炒面。
  “哦……亮亮,你老家真的没其他亲戚了么?”柳叔叔又问。
  “没有。”亮亮回答。
  柳叔叔不再说话,闷闷的把油茶喝完一半,抬眼看看马路对面,抽了一棵烟。不大工夫就进里屋,跟亮亮的爸爸说话了。等柳叔叔出来,他却没象往常那样直接走,却又回到摊子前坐下,问:“亮亮,你妈妈一直……一点信儿都没有?”
  亮亮眼圈红了,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个打扮得如小公主的小丫头被妈妈领着走的情形,使劲憋也没憋住,泪水流了下来,他摇摇头。
  “唉……”柳叔叔摇摇头,“她可真舍得啊?哪怕是偷偷回来看看也不能再走……”挺了一会儿,柳叔叔还没走的意思,却又语气低沉的问:“亮亮,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们家这一趟街其他的小房子都拆了么?”
  亮亮一楞,说:“不知道。”
  柳叔叔说:“我告诉你啊,连你们家这房子都算上,都是临时建筑,市里早就下令了,这样的小房子都得拆掉呢。”
  “拆房?”亮亮害怕了,急忙问:“拆了干啥?那我和爸爸到哪儿去住呀?”
  “就是啊……你和你爸爸到哪儿去住呢?我考虑过了,你们家这情况是最让人头疼的,你爸爸躺在那儿得人伺候,每个月还得吃药,如果光是你的话,还可以到福利院去,可你这爸爸?……我就是专管拆房的,你知道为什么我把别的房子都拆了,就剩你们家这房么?我就是想你们家这情况想得头疼,没办法啊。”
  亮亮听了不再说话,楞在那里不动。柳叔叔回头看他,发现他在发抖,抖得连人都快站不住了。这可把柳叔叔吓坏了,急忙上前扶住他,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啊?”
  “拆?……”亮亮颤抖着只说了这一句,惊吓过度,竟开始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柳叔叔这一下可真有了千古罪人的感觉,虽然还没等送亮亮去医院他就醒过来了,但他心里却越来越害怕,虽然亮亮告诉他自己有轻微的癫痫,却丝毫的没减轻他的罪恶感。
  “拉倒吧!我告诉你,亮亮,任谁来拆你的房子,你柳叔叔是下不了这个手的。”柳叔叔走了,走过马路,到对面那些人和那些车的中间去低头抽烟了。
五、
  今天街上的人不少,马路对面就站了一堆,而且后来又来了两辆车。只是,今天好象没前些天生意好,到现在为止,亮亮只卖了三十几元钱。按理说,平常人做这生意三十几元钱就不少利润了,可亮亮不行,因为妈妈曾经说过,做咱们老马家正宗的五仁油茶,必须用料要好,因为这油茶的料要是不好,很容易让人烧心胃难受,再不来喝了。所以,平时生意好,并不全是大家看孩子可怜才如此照顾的,也要看东西如何。当然,料好本就大,相应的利润就会少。
  这会儿亮亮趁人不多,一边备料一边想着妈妈。
  妈妈曾经说过,她爷爷就因为姓马,本来是汉族,却偏被一个姓马的回族老头认做本家,后来因为她爷爷照顾过这回族老头,竟被传授了这五仁油茶的作法,只是那年月粮食不多,所以也没人经营,她爷爷也就是后来过年过节了才手痒展示一下手艺,但做油茶的手艺却是在她家里被传了下来。
  亮亮把那些搓过皮的花生米捣碎了,芝麻吹灰后炒熟,核桃仁切得如黄豆大小,而平常的油茶用的料也就这些了,再加上炒好的面粉和糖,顶多再添些青红丝,可既然是叫五仁油茶,另外的两样是什么呢?这就是妈妈说的特殊地方了。他们家的油茶与别人家的不一样地方是,面粉就三样:精粉、小米粉、大黄米粉,加的料除了花生芝麻核桃外,还有瓜子仁和榛子仁。料全而且味道好。如果喜欢甜口的,就加些冰糖面子,如果喜欢荤味的,可放几个葱花。妈妈说,冲的时候,能惯了香油味儿的,点上几滴,那就叫更上一层楼。
  亮亮没有正经跟妈妈学过,只是平时看得眼熟,再加上往常总是给妈妈打下手才知道这么多的。
  妈妈在的时候,往摊子前一转,有叔叔说过,她象一只蝴蝶,绕来绕去的。
  妈妈……妈妈是挺不住才走的。
  爸爸有病了以后,不但失去了两条腿,也弄了倾家荡产,从医院回来后,妈妈连进各种料的钱都没有了,还是一个建筑包工队的老板看着哀哀而哭的妈妈可怜,才借给家里一些钱把生意重新开张的。亮亮还记得那个老板也姓马,是个河南人,特别喜欢喝油茶,总说天下最正宗的油茶在河南的南阳,连以前的皇帝都爱喝呢。妈妈做的油茶就有那个正宗的味儿。
  妈妈是真累呀!每天都起早贪黑的,刚开始爸爸的情绪糟糕不好伺候,而且那时候爸爸还经常大小便失禁在被窝里。那时候,年幼的亮亮的最大的感觉是每天妈妈都塞给他两个馒头一点咸菜当在学校的午饭,不再给钱买着吃了。而每个月爸爸的药钱简直是个无底洞,时不时伤口还恶化一下,那钱缺的简直让人发疯。多亏那马老板的钱是还了又借,借了又还的,才渐渐的顶下来。
  不过,亮亮的营养虽然缺乏,但学习却没落下,得了三好学生回来告诉妈妈,才能从妈妈那疲惫的面容上看到笑容,就为了妈妈能笑笑,亮亮学习更卖力气了。
  最难忘的是开春以后的那个月,亮亮清楚的记得,那是放寒假的时候。先是房东要涨房租,这样临街搭盖的房子,以前是用来装一些居家过日子那些破东烂西的,冬天冷夏天热,也就能租给这些来城里打工的乡下人住,后来妈妈在门口摆起了油茶摊,生意好得让人红眼,就有了收回自己用的心。妈妈求房东先别涨,家有瘫子,天天吃药,涨价了只是让全家扎脖,可人家不肯。妈妈也只好求人家缓两个月,再去找房子。
  爸爸的病情是又恶化了,临昏死前只说“再别治了”,可妈妈没舍得,还是送到医院去,实在没钱,妈妈只好又去求马老板,给人下跪……
  爸爸没出院呢,亮亮又开学了。开始,亮亮没吭气,因为每年都不等他说,妈妈都记得给钱的,但妈妈一直没给,他被老师给训了才回家跟妈妈要。妈妈无限悲伤的看着他,好久都没说话,后来跑到学校告诉老师,过几天亮亮的爸爸出院了,一定把学费给缴上。
  开学快一个月了,爸爸虽然出院了,妈妈也没去缴。她没钱了,借读学费……对现在的家庭来说,实在是一笔太大太大的开销。
  “亮亮……别去上学了,家……没钱,真没钱了……”妈妈哭着求亮亮。
  亮亮没说话,他受了惊吓,明亮宽敞的课堂还有妈妈难得的笑容,一下子在亮亮的生活里变得灰暗而消失,他经受不住这个,于是他就口吐白沫,晕倒在地。
  “老天爷,开开眼吧,房子要收,瘫子吃药,这宝贝孩子又病了……”妈妈抱着他,在家门口哭天抢地的号啕起来。
  油茶摊前围了好多的人在看。
  那天晚上,妈妈很意外的给爸爸和亮亮抻了香喷喷的面片儿吃。
  那天晚上,妈妈一直跟亮亮说:“对不住你啊,孩子!”
  那天晚上,妈妈给亮亮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那天晚上,妈妈是搂着亮亮睡的。
  那天晚上,妈妈在被窝里把衣服拉了上来,先是让亮亮摸,后来在亮亮的耳朵边悄悄的说:“亮亮,来,含着妈妈的奶头睡吧,打你小时候断奶到现在,亮亮都没含过呢?来,吃吧,亮亮吃,妈妈高兴……”
  那奶子软软的,捂在亮亮的脸蛋上是那么舒服,那奶头软软的,含在嘴里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味儿……
  那天晚上,亮亮睡了个好觉。
  “你们就当我是(死)了。我走,在(再)不回来。我收沟(受够)了。”
  妈妈的文化少,一张纸条上竟然写了四个错字。但这纸条上的意思,却足以让四年半小学文化的亮亮明白了。
  “妈走了!”亮亮惊惶的对爸爸喊。爸爸不说话,已经没了呼吸,手冰凉冰凉的,身上也是冰凉冰凉的。亮亮认为爸爸死了,他刚跑到门外,就脚一软跪到了地上,嘴里却朝天喊着:“妈妈!妈妈呀!……爸爸死啦!”
  门口又围了很多人。
  房东听到凄厉的哭喊声,急忙过来看。亮亮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袖子,扬着手中的小纸条,小脸满是狰狞的叫:“都是你,都是你!你是坏蛋!你是坏蛋!……哇!……不是你要收房子,我妈妈不能走,我爸爸不能死!你赔我妈妈!……”
  亮亮又口吐白沫的晕了过去。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是个干部呢。他一见这情形,万分尴尬,他注意形象呢,周围的人看他的目光跟看《白毛女》里的黄世仁一样,他急忙就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后来一看这孩子已经晕了过去,多亏他急中生智跟了一声:“这房子我给你了还不行嘛?我不要了,给你住!”才让众人的目光缓和下来。后来,还是他在万般无奈之下,才进屋看,发现亮亮的爸爸胸口还温热,急忙请大夫来看,打了强心针缓了过来的呢。不过,后来他可没跟亮亮再说给的话,只说让他免费的住,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亮亮一家的遭遇,迅速的流传开来。很多好心的人经过这个小破屋子门口的时候,都投以怜悯的目光。后来,有人把两口袋白面悄悄的放在门口,有人又把几张十元的票子从门缝里给塞了进来。
  社区的人来了,给这对凄凉的父子一份低保。
  亮亮的学校同学自发捐款。
  亮亮爸爸这次住院的钱,医院说不要了,还多给了一个月的药。
  爸爸后来跟亮亮说,他知道妈妈是早上五点多钟走的,走的时候还在嘴里小声嘟囔:“亮亮,妈妈对不住你;大军,你当我死了吧。”他是听明白后一急心脏病发作昏死过去的。
  亮亮坚定的对爸爸说:“妈肯定能回来。”
  来自社会的帮助,虽然也显得热热烫烫的,但也只能解了燃眉之急,不能让这对父子有一种安定感,而且他们也根本不可能靠救助来过日子。
  有人看孩子可怜,说:“要是你妈妈不走多好,好歹能卖油茶挣上几个钱儿。”
  亮亮眼睛一亮,又累又饿黄瘦下来的小脸忽然有希望的光芒,他坚定的说:“油茶我也会做!妈妈教过我。”
  
  五仁油茶又开张了,摊子前忙活着一个比案板稍微高点儿的小孩子。
六、
  指挥车里,老成稳重的曾书记安抚了柳副科长半天,才倒开工夫跟张科长讲了这个最大的钉子的历史和现状。
  张科长也很愁,但这次行动是他上任以后第一把火,他怎么舍得让这把火就这么熄灭呢?他想了,如果这个“钉子”不拔,立刻会有一些钉子乘机死灰复燃的。况且,他动员会上的那些讲话……难道自己真的就辞职么?不会。可这脸往哪儿搁呀?
  “张科长,刚才是我冲动了,我跟你认错,我也愿意接受处分。”柳副科长很认真的跟张科长道歉。但他接着又说:“张科长,这个地方我比谁来得都多,因为我刚到所里工作时,就赶上了规划咱们北区的文件下来。我前后调查了多次,先是我发现跟这孩子说不明白,后来我找房东,房东说早把房子送给他们了,又跟我说了他们家的详细情况。张科长,我也想过要帮帮他们的,但他们的情况也太复杂了,我真想不出好办法来。上午我过去,刚跟孩子提了一句拆房的话,那孩子就嘴冒白沫迷糊过去了,吓得我急忙走了。”
  “这样,既然我们三个都在这儿,就过去看看吧,然后再具体研究一下,如何?”曾书记说,他又拍拍张科长的肩膀,“咱们所里你把总,有什么事你就直接拍板吧。”
  
  三个人下了车,正准备过马路呢,忽然在街那头开过来几辆新闻采访车,噼里啪啦的从车里下来好多记者。
  张科长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铁青铁青的。
  他想到市电视台今天晚上就要播放的新闻节目,明天省里就要见报的大标题报道,后天自己到市里跟上级领导的汇报,这一切马上唾手可得的光辉和荣耀,战果和成绩……
  “我想,我们不能有妇人之仁……”他边走边对身边的曾书记和柳副科长说。
  柳副科长闻言马上就要发作,被曾书记摁住了。
  低矮的小房,伸手可以碰到棚顶;墙根儿结满了霜,棚顶有水珠偶尔滴答下来;满屋子的一股难以说清的味道,大部分都是从床上那些盖了几层被褥发出来的。床上的病人胡子拉碴,头发很长,病容满脸。
  这种情况张科长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微微一痛。他忽然想到,这个复杂的问题,里面有很多内容,牵系太多太多。他没退出屋去,站在地中央好半天,想了好半天,才招了招手,对有些惊慌的田亮亮的说:“孩子,你进来,叔叔跟你和你父亲说一些话。”
  亮亮有些害怕,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命运,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说不出什么来,情急之下,弯腰给张科长鞠躬叫了声“叔叔好!”
  “孩子,……”张科长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紧张,缓了缓才问:“这屋子里冷不冷啊?”
  “还行。……妈妈在的时候比现在暖和。”
  “嗯……孩子,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我就想在明天早晨,我给爸爸接尿的时候,妈妈一推门就进来了。”
  张科长听到这话,有些问不下去了,回头却看到柳科长专注的听他在讲话,心想自己不能就这样失败的走出去。
  “孩子,你妈妈漂亮么?”
  “漂亮。”
  “孩子,如果你妈妈的脸上有了疤瘌啥的,还能漂亮么?”
  “……不能,可我最爱我妈妈了,她永远都是漂亮的。”
  “你希望你妈妈脸上有疤瘌么?”
  “不想。”
  “我跟你说啊,谁都不希望自己妈妈的脸上有疤瘌,都希望自己的妈妈漂亮,是不是?”
  “是……”
  “咱们这座城市就跟自己的妈妈一样,养活了好多好多的人,你说这个妈妈好不好?”
  “……好。”
  “好孩子,我再问你,你家四边儿这些高楼好看不好看?”
  “好看。”
  “你看哪,楼好看,街道也要整齐干净,所以这个城市妈妈的脸也漂亮。可孩子你知道么?你们家这房子太破太旧了,还在街道边上,就好象一块疤瘌摆在妈妈脸的正中央一样,你感觉一下,这好不好?”
  对话到这儿,不但柳副科长和曾书记佩服起张科长,甚至连张科长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说话太艺术了。
  “叔叔,你要拆我们家房子么?”亮亮很机灵,急忙问。
  “叔叔跟你说了半天,你觉得你家的房子应该不应该拆呢?”
  …………亮亮开始沉默,但最后还是勉强的低头回答说:“应该。”
  “叔叔不是把房子拆了让你和你爸爸没有地方住了。叔叔会想办法,让你和你爸爸换个更好的地方,你继续卖油茶的,那个新地方的人又多,油茶肯定比现在更好卖的。”
  “哦……”亮亮长出了一口气,但马上又紧张起来,突然伸手去抓住张科长的手说:“叔叔,那万一我妈妈回来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属实让张科长为难了,他想了一下,才下了好大决心的对亮亮说:“这样吧,孩子。你看你妈妈不在,你想找她去你爸爸又离不开你,而且你一个人找也费劲,可叔叔的单位里呢,有好多的叔叔和阿姨,我让他们都帮你找,人多力量大呀。叔叔还会帮你在报纸上电视里电台中,放很多的寻人启示,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帮你找妈妈,也许你妈妈一看见广告,会马上就回来呢?你看这样好不好?”
  “……好,但我先问问爸爸的。”亮亮走到床前,问爸爸:“爸,叔叔说能帮我们找到妈妈,你看行吗?”
  田大军一直没说话,眼睛望着棚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听儿子来问,他转头说了一声:“柳同志,你过来一下。”
  柳科长和曾书记、张科长马上走到床前。柳科长来过多次,跟田大军交谈过多次,他上前握住田大军的手,说:“田哥,这两位是我们所里的张科长和曾书记,都是我的领导呢。刚才张科长说的话你听见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田大军又伸手去跟张科长握,口中哆哆嗦嗦的说:“领导!……领导!……孩子小,都拜托你们这些好人了。”
  张科长见事情终于解决了,心中压抑不住的激动,他没直接去接田大军的话,却转身趁热打铁的对柳曾二人说:“曾书记、柳科长,我想,今年春节咱们所里发放的福利,就每人一些油茶面子,怎么样?”曾、柳二人当然点头同意了。一时,屋子里的气氛融洽起来。
七、
  一个月过去了。
  正月里,张科长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今天是正月十五,老婆说要回娘家看看。张科长就带着自己的女儿跟老婆坐上了公共汽车。在车上,张科长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想起来一个月前的那个早晨,柳科长气急败坏的跑进他的办公室跟张科长报告一个惊人的消息,“亮亮的爸爸死了!”
  张科长吓了一跳。
  昨天亮亮跟他提了最后一个要求,能不能让他们在那小屋子里最后住一晚上,亮亮想在那里再等妈妈一天。当时他是笑呵呵的答应的,并许诺明天派好多人来帮忙搬。走出门去,在众多新闻记者的询问下,张科长又很艺术的把这个问题的难度和他们表现得莫大爱心,很漂亮又很技巧的展示了一下,立刻引起记者们的最大关注。他很兴奋,却故意不多说了,把机会让给柳副科长去说。他自己晚上回家还高兴得把戒了半年的酒又拣起来,喝了好几盅呢。
  可今天这个田大军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他们急忙到现场,听公安同志说,田大军原来是在孩子睡了以后,吃了一些过量就可以让心脏病发作的药物自杀的。
  他的遗书更简单:不能再拖累孩子。
  
  “爸爸!你看那儿!”女儿一拉张科长的手,往窗外指着,张科长扭头一看车窗的另一边,公共汽车正经过北二街的东头,他的眼睛立刻被看到的一切给弄得大大的。
  街边,一个熟悉的炉子,上面架着一个大铜壶,在寒风中哧哧的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两张桌子,几个塑料凳子,几块木板搭的摊子上放着几个盆子,摊子前立了一个纸壳子的招牌随风晃动,上面歪歪扭扭的用黑墨水写着字,却不再是“五仁油茶”,张科长急忙辨认了一下,才看到那上面写着:
  妈妈,快回来吧!
   
                     2005年2月4日 02:55:21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5-3-13 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五仁油茶

……
无言~!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5-3-13 1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五仁油茶


能教给你快速阅读的方法么?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5-3-14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五仁油茶

我就不知这样的事你如何写下去的了,我看起来都是不得不断断续续的,更别说用纸巾了.看来我还是离文学远点好.难怪我父亲当年要烧掉我放在床头所有的书了.兄台真是个性情中人.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五仁油茶

谢谢你的抬爱。
我现在一直在想,不必谈什么文学与否,只要认真了自己的文字就可。
记得那个唱歌的伍佰在一次领奖的时候,发表的言论:多写歌,少废话。当时,让我对这个长相很不雅观的家伙,立刻青眼有加了。
看过你一些帖子,我的感想就是,能直说眼中胸中心中,这样的人就值得敬佩。起码,这样的人不对文字作假。
所谓技巧,都是长久的历练下才出来的。我想,念了许多的年的书,谁都会了一些技巧,只是怎么运用罢了。
上面这个故事,是我前些日子在紧急情况下写出来的,实话说,我贴的大多是旧货,搁笔许久,来这个论坛完全是因为一个人拉来的。而有人急需我写个东西参赛,几天时间,我都没写出几个字来。这时,忽然想到一个报导,却只记得里面有句:那孩子怕有天妈妈一推门进来,看不到他。于是,这篇东西我就这样的编造出来了。
其实,所谓的故事技巧,往往就是假的写得象真的。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5-3-14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五仁油茶

谢谢风音兄指导<<.其实,所谓的故事技巧,往往就是假的写得象真的。>>这才是仙女敬仰的真家伙.嘻嘻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5-3-14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五仁油茶

看来风音与仙女是互找到知己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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