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

金剑已沉埋

光束

走在豪华的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象一个个冷酷的小妖，变戏法般地夸大其实，我没法专心地嘲讽它们的卖弄风情，我在等，白发男生和父亲的电话。
海开颅术后，已经在急症病房抢救了五天，还是无知无觉，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生命活动——呼吸和心跳
白发男生说：海所在医院的脑外科主任说，海的家属已在停止治疗的协议书上签字。
海在无声的世界里等待死亡。
这是停药的第一天晚上，海的家人扶起无知无觉的他，他大大的眼睛翻了一下，瞳孔迟钝地移向一角——他的胞弟的方向，然后流了一滴眼泪。复又恢复脑休眠状态。
我承认我有时候是一个鬼魅似的女人，尤其生理低谷时，在深夜，我闭上眼睛便能在面前半米处看到她的表情，低着眼睑，冷漠地微笑着，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我是第六感超验的蝎子座。很多时候我能感觉到穿透薄弱的躯体的细长、尖锐的光束。它在我的意识之外突然到来，叩击我的感觉神经。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很痴迷的《排球女将》中那个沉迷于占星术的尤佳，她有着修女般的木讷和冷酷，巫婆般的自说自话，我当然不是她那个样子，很多时候我伪装的跟大多数人一样，愚蠢又忙碌。
深夜，很静。我等着她的影子在我昏昏欲睡时出现，她穿着那件灰色的毛坎肩。午夜，还是很静，我突然闻到了她儿子的气息，她大笑，很开心，就那样飘远了。
海危在旦夕，我又把她唤到眼前，她还是笑，我身体外的的一个声音（也许不算声音的东西）问她：他正走向你们？我的身体没有毛毛的感觉，他会无漾的，至少在今天，我知道。穷人的命如草芥，顽强着呢。
父亲打电话说他的情况时，我才意外地想到高中时第一座的那个白发男生，记得高中毕业后的第十五个春节，我们在一家酒店里喝酒，忘了谁说的他现在是脑外科专家，拨通他的电话，我跟白发男生说了海家里的情况，男生说：转到我们医院可以，我可以给他用低价的药，费用大概在一万多吧，有一线希望，还是应该接着治。穷人的命贱，就一万多就能让人无奈地放弃生的一线希望。我拨通父亲的电话，让父亲把情况告诉他的家人，我说我拿五千，其余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钱这种东西不用的时候，它只能以数字的形式存在于抽屉里，没什么价值可言，只有派上一定用场时，它才带了点感情色彩，否则我对钱一直亲热不起来。
白发男生是一个优秀的脑外科医生，医术的高低跟头发的黑白没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尘。一个好的医生，对此会比我理解的更广阔更深远。我突然问自己：如果代价是跟他上床呢？我暗笑，那也成啊。只是时间限定在此时此刻，过后是不买帐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呢？据说他有很多漂亮女人，比较成功的男人当然不会一生甘于守着一个女人，似乎是约定俗成。尽管我不漂亮，甚至有点丑，不过我有一件法宝，有着蒙纳丽纱般白痴似的迷人微笑，我在微笑的时候几乎就看不出我本来是一个丑女人，况且我相信女人只要不是一根筋，都会懂得风情，一个懂得风情的女人是男人无法拒绝的。当然同学之间的相求不必用上床作为酬码的，更何况此时与他有千里的距离，唯恐他鞭长莫及。哈哈，说远了，快回来说救人的事，海比我大五岁，现在一家声誉不是十分好的职工医院等待死亡，医生为他的年纪惋惜，白发男生在另一家权威医院做医生，白发男生同意接收海这个重中之重的重症患者，我几乎要喜极而泣。海脑出血的位置正好压迫脑干，出血量110ml，是重症中的重症。
白发男生同意接收海，我心里温暖了一些，也明亮了一些。
其实我跟海见面的次数是低于两位数的，而且是在那些少不更事的年代。海的家人执意跟父亲要我的电话，我拒绝低俗的人低俗的感谢，帮助他们不是因为不排斥他们，或者他们并不低俗，我没兴趣多想他们。我不是大慈大悲，只是本色，本色不能用好坏来评价。毫不迟疑的义气用事是我改不了的禀性，有时候也着实惹了不少麻烦，这禀性是阳刚有余而阴柔不足的，蝎子座本属阳性的，是我错生了时日。
我机械地通过电梯从这个商场的三层到四层，再从四层到三层，在女装丛中穿梭，有时候购物是最好的休闲和放松的方式，不是为了需要，只是为了摆脱周期性出现的烦乱的情绪，购物能让人的心情迅速地阴转晴，至少我是这样的。在应接不暇的浏览中我选中了一条驼色的女裤，属于休闲、玩酷一族的服饰，一问价钱，打半折后165元，犹豫……转到爱格，一条米色女裤，类似于刚才的式样，很喜欢，对于美，我一直有着多变且个性的眼光，看价钱原价289元，打三折后87元，哇塞！还等什么？拿下吧！于是一路上占了便宜般兴冲冲的。
商品与生命的价值相比，有着需要犹豫和不可犹豫的理由。
在我对自己的本色大加吹捧之后，我还要接着说海，我似乎又看到了海黝黑、憨厚的脸和低眉顺眼的宽厚的笑以及左脸上的酒窝。一点儿没有幽灵的感觉。
本色的行为属于无意识的举动，这种无意识的举动只对人体最急迫的生理需求及情感需求负责。就象一个禁欲主义者会在梦中殷勤地令人失望地向异性求欢。人无意识的举动是真实、直接的，不受任何理智、智慧、思想的支配的，就象几年前我用电离子手术做掉的一个黑痣，结痂时奇痒，清醒时我能管住自己不去碰，可是一天梦里，大概又痒了，一下就把那痂挠了下来，也突然疼的惊醒了，一看，满手是血。只有无意为善才是真正的善，我还做不到。记得《聊斋》第一篇《考城隍》，城隍庙中有一副对联很以为然：有意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
一位占卜先生预测海将在旧历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离开，他属蛇，是小龙，这其中是否暗合了什么天机？今天距离二月二还有一天。
海的兄弟姐妹还有妻子为他冶病的事争吵不休，我以为只是一个字——钱，事实上没那么简单。
妻子说：别治了，要是成了植物人或者全瘫，谁侍候他？活着也是受罪。
理智地想，好象他的家人也有不让他接着治疗的理由，活着也是活死人。
这是停止治疗的第九天，游丝般的生息在一点点地从海的身体里撤离。
为什么这个家族中好多人的死都与人性的残酷相关？是他们相传的基因中有残酷的信息？我疑惑。
海的爷爷死于伤寒，固执的爷爷坚信自己极强的体质能战胜病魔。结果在患病的第三天死在了炕上。海的父亲彼时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病因——伤寒。海父亲的领导来了，看老人衣衫褴褛，脱下身上穿着的新买的秋衣给老人穿上，作为“殉葬”，老人终于没有赤条条地离去。海的叔叔那时十四岁。当时只有叔叔和海的母亲还有他们几个幼小的孩子，海的母亲负责给老人清洗，叔叔去几十里外的荒凉的矿城去找老人的四弟，他们上一辈中唯一的亲人，一路荒凉，狼犬狂吠，胆小的叔叔丢了魂魄一般疯跑到了老人四弟的住宅，那时老人的四弟正搂着第四个小妾沉在温柔乡中，老人的四弟还有四弟的子女此时都已惊醒，叔叔惊魂未定，还在抖，此时正是深夜二十二时，老人的四弟说：我感冒了，去不了，复又转身睡去。
自尊的叔叔呆不下去了，由于恐惧无法立马挪动脚步，终于他下了决心一般，关了老人四弟的房门，再次走回黑暗……
叔叔回到爷爷身边，和海的母亲埋葬了老人。
第三天，老人的四弟来了，要老人的户口，那时落城镇户口很难，叔叔立刻拿了户口本去派出所注销，从此海的一家也与老人的四弟断绝了来往。
去年那个四弟的儿子没了，也就是叔叔的堂兄，那时叔叔正在外地工作，即使不在外地工作，叔叔也会拒绝在老人四弟的儿子的葬礼上出现的。
海的父亲死于脑溢血。只是摔了一个跟头，然后一命乌呼。好在这个家族中的这一辈男性中的孩子都是女儿，似乎从此就该断绝了残酷的相传吧？天知道！
我的五千元最终没能送出去，海也没转到白发男生所在的医院。说到这儿，我不知道这个故事该如何讲下去，以后的故事离人道越来越远，人道与金钱，总是千丝万缕，纠缠不休，这是一个冷酷的发现。金钱有时候能左右天意，比如海的死，他最终可能不是死于疾病，而是被饿死的，只有胃里插的那根极细的水管，维持着他薄弱的气息。海的妻子拒绝给他喂一些流食，只求海速死，夫妻的情份怎么会到达这个地步？海的妻子是那么爱他们的女儿，女儿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孩子。据说他们的感情还不错的，为什么会这样？好象好多家庭中的女主人明明是爱着自己的男人的，可是也许是受母亲辈的女人的唆使吧，总是把那份对丈夫的情感蒙蔽了，用对孩子的无限盲目及深厚的舔犊之情取而代之。
海妻子的钱是留给女儿三年后上大学的费用，一切费用都是海的二姐支付的，二姐只有很少的存款，其余的是借来的，她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就在他们分歧、纷争、吵闹中。海生的一线希望在悄悄地溜走。
医生说，海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也许会人财两空。海的最终结果似乎是大家盼着的悲剧收场，活着的人在疲惫和折磨里煎熬，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旧历二月二，十三时五十五分，海完成了最后一次呼吸和心跳。
占卜先生的预言应验。真的有超现实的神秘力量存在吗？无法定论。
海身后的事还没完。

阴阳先生让海的女儿手持灵幡，为父亲指一条光明之路，一直没流泪的海的妻子突然哇哇大哭，边哭边说，这个举动对孩子不好，坚决让孩子停了持灵幡的手。海的女儿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对父亲也有着深厚的感情，可母亲吓人的哭声还是让她惊惶失措，母亲护女的心意也冲淡了女儿丧父之痛，最后女儿只是流了几滴眼泪。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会把自己的孩子引入一个误区很远很远，幸运的孩子会在某一天突然惊醒，而不幸运的孩子也许终其一生都会在母亲曾走过的误区中行走，更不幸的是她们还会带领自己的子女深入误区。
海的手术费是二姐借来的，海的妻子拒绝在借条上签字，也不让女儿签字，女儿自然听从妈妈的指挥。
也许有一天女儿在读了更多书的时候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和是非。可是好多孩子在成长中，总会有一段时间对于母亲的意图是盲从的，因为在他们心里母亲爱他们是千真万确的，而由此便以为母亲一切缘于爱的举动都是正确的。要摆脱这个误区必须是在劳累和冷酷的思考之后，不知道女儿有一天是否能走出来？
孩子们的本性未必是非常自私的，实在是母亲们的盲目宠爱把孩子们引入了更自私的境地，连孩子的亲生的父亲的死也不能让她怀着深情去缅怀，却不断地在这种悲痛中提醒孩子，与她自身相比，一切的悲痛都是渺小的，在这样的暗示中，孩子不会越来越自私才怪呢，那么还如何指望他们去爱世界和人类？就算孩子有着很好的成绩和天赋，这样的引领，最终会把他们的才智用在何处呢？
母亲们常常觉得孩子的个人幸福是重要的，也常以此暗示孩子们去寻找，去重视，一个人自私的行为起初是沿着自我幸福的路线在走的，最终却是在走向不幸。一个人的个人幸福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纯粹的个人问题，而是要牵涉到许多情义和血缘之情的，这是目光短浅的母亲们愚蠢又可悲的母爱笼罩下的怪诞。不懂得承担责任的人，永远都会觉得别人在负自己，不懂奉献的人，总会觉得得到的远远不够，这种顾影自怜的心态下的生命是不会有幸福感的。
我以为，人的一生不论长短，辉煌还是平庸，不要一路昏庸下去才是好的。
生和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生命之重完全是人心使然，生命之轻才是生死的本质。

红枫叶

“人的一生不论长短，辉煌还是平庸，不要一路昏庸下去才是好的。”——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