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之春的寂寞

逝水

      布拉格之春是这座城市力海拔最高的酒吧，这里唯一可以在天气好的日子里看到海的酒吧！阳光总是先进入布拉格之春然后才进入这座城市，也总是先离开这座城市然后才离开布拉格之春。
      
     布拉格之春是游离于这座城市之外的季节。
      
     “我要离开布拉格之春”这是东陪妮妮在最靠近窗的位子上坐了三小时二十一分二十一秒后妮妮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妮妮不是东的恋人，爱人，情人或者朋友，东也一样——尽管他们相好过。东是那种可以很安静的看着，很安静的听着，很安静的陪着任何人的人——只要他是布拉格之春的顾客。事实上，东是布拉格之春的老板。
      
      布拉格之春是游离于这座城市之外的季节，东是这个季节的缔造者。
     
     妮妮喜欢白色，特耀眼的那种白，正如她耀眼的皮肤。妮妮有钱，有身材，有车，有房，有脸蛋，有地位，有思想——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男人。事实上，妮妮和其他所有跟她一样的女人，一旦到了什么都有的时候，她们往往都不会缺男人——她们无所不有，但不会有她拥有或者拥有她的男人——她们一无所有。
      
     东不是妮妮的男人，正如妮妮不是东的女人。东只是布拉格之春的缔造者，妮妮只不过布拉格之春的客人，这就是唯一的关联。
     
      妮妮有过爱她的男人，也有过她爱的男人，可那又有什么关联呢？都是完成式的经历了。妮妮想，如果面前这位男人被她爱上那将会如何呢？或者她被眼前这男人爱上，或者爱上这男人的同时被他爱上，那又将如何呢？但是，仅此而已。她是有思想的女人，有思想的女人的共性就是从来不乏可爱的幻想，但注定不会幻想的如此如此的浪漫，因为她们知道，白马王子都住在银河系以外的某个地方。
     
     东很清楚他与他的顾客一样是游离于这座城市之外的人，他们相互可怜却并不相互包容，他们都是关爱的行乞者，他们彼此间能够几欲足够多的了解，能够给予足够多的“我是理解你的”之类的表情，但他们，她们任何人之间都没有真正分享过什么，一瓶啤酒，一支烟，一个拥抱，一个微笑抑或者一个阴谋。
     
     东感觉很失败，在过去两年已经有三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对东说过和妮妮一样的话。他们选择了离开。东始终认为，布拉格之春做不到的，布拉格之春以外的任何地方也都做不到。
     
      现在是妮妮要离开，事实上，东明白，不管到哪里，妮妮都是逃脱不了她与生俱来的恐惧感的。东那么同情的看着眼前这位看上去那么坚强的女人，想，我若是爱上这女人或者被这女人爱上又或者爱上这女人的时候被她爱上那一切又会怎样呢？但，也是仅此而已，同他的顾客一样，东也是游离于这座城市之外的有思想的人。有思想的人总是幻想这样，幻想那样，但是他们从来不说，因为他们以为别人知道。
     
      妮妮的脸真美，如果她看上去不那么坚强，我一定会爱上她！东其实不只一次兑妮妮以及与妮妮一样的女人有过这种想法。他以为可以拯救她或者她们中的某一位，或者被她或者她们中的某一位拯救，而实上，他什么也做不了。当然，她或者她们中的某一位也一样。
      
      这个男人的轮廓真迷人，如果我能早一秒钟遇见他我会毫不犹豫的爱上他！妮妮也不是第一次对像东那样有吸引力的男人有过这种想法。他们毫无例外的从头发到脚趾头都散发出别致的蛊惑，她以为她迟早会爱上他们中的某位，而事实上，她没有。
     
      布拉格之春是一个与爱情，友情无关的地方，它只是独立于这座城市的一间酒吧，那里有许多自怜自爱但是从来没有相互怜爱过人，仅此而已。
     
    东是个如此憔悴的人，但他的憔悴与生俱来，与一个叫妮妮的女子的离开无关。
   
     这一天，布拉格之春有人打架——开业七年来的第一次。东知道有些事情将要发生，因为他的彬彬有礼的顾客们，居然也会诉诸武力来解决问题。他们都是那么有思想的人，而有思想的人与有思想的人打架，一定是因为上帝死了。东想。
   
     晚上，东接到一个来自很遥远很遥远地方的来电，抓起听筒，东就感到了线那头逼人的冷空气。那里站着穿大棉袄的妮妮，脸红的就像小姑娘，“我想，不是哪里都有布拉格之春！”——来是长久的沉默，“能感到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吗？”——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不能”，这或者是东这辈子第一次撒谎，因为妮妮很失望，“这里是离北极最近的城市，很冷。”妮妮大大的吸了一口气，“这里下好大的雪”
      
    东于是挂断电话。    是呀，下雪呢。好大的雪，上次看到雪大概还是在梦中吧！
   
     可是，雪又和妮妮有什么关系呢？又跟东有什么关系呢？又跟布拉格之春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早晨，在太阳到达布拉格之春以前，东的身体从他的游离于城市之外的季节坠落，缓慢的，轻柔的，忧伤的，华美的开始坠落。东觉得他的身体好轻好轻，像雪花。这座城市从不下雪，他是这座城市里的第一片雪花。这座城市里的第一片雪花居然是从他的布拉格之春坠下来的。东突然很想笑，他以为他可以让他的布拉格之春变得跟这城市不一样，他以为他可以让他的布拉格之春游离于城市的寂寞之外，可是他除了从他的布拉格之春制造了这里的第一片雪花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到。
     
    第一片雪花？多值得骄傲！
     
    东觉得自己离真理越来越近，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有思想的人。他想了妮妮，如果我爱睡了她或者被她爱上或者被她爱上的同时爱上她，那么一切又会如何呢？
     
     幸亏我性格中仅存的幽默感还不曾死亡，谢天谢地，它不曾发生。
     
    二月十四日凌晨，东离开这座爱他的城市和他爱的布拉格之春。
   
     二月十四日，布拉格之春停业，它所在城市机器依旧运转。
   
      一辧忧郁的雪花儿的坠落，我们认为，它不曾在这座城市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