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甫吟·异世通梦（梦话2）

虫二

我知道的第一个三国故事是赤壁之战，后来做了不少年头的蜀派。但不知怎的，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赤壁战后三国就结束了，当然也没有刘备他们什么事了，至于诸葛亮，显然他就回茅庐去了。这还不算，我认定卧龙凤雏是一对彻底般配的夫妻（可以想象我后来的反应）。
不少故事是央视版三国里看来的，然而从没看全。到了后面，他们从六出祁山开始煽情（比起现在的剧当然都不算），整整三集。77集是在好几轮重播之后才看到的，第一次就狂笑，不知是乱笑还是惨笑。什么郊迎路祭，什么祠墓遗表，还有梦魇，过了很久以后我终于反应过来，只好怪自己智商太低。
不过我很烦他们把小亮往周恩来靠，每次有考古挖墓一定想起他两个。不喜欢看他在灯灭之后复生执著，想来那时也是水月分明，以后也不必非出去阅兵不可，也不要非叫阿黄赶来见面。（够狠~~~~）然而还是不要秋草斜阳一行清泪，然后羽扇落地。（我那时候的叹气，或许很神似唐国强。）若那样，蜀军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不知能把这份信心维持到几时。（可怜的魏延，唬唬 :-<）只希望是夕阳陡然回光，等流光散尽，人已不见，长星一枚西坠尘土~~~~~~~祁山晚照，渭水秋潮，余粮布野，去雁鸣霄~~~~~不该是结局的结局，我找谁去哭？
那时好象是高三。每每到了半夜（剩下的作业也不会做）抓起出师表来读，一边心有戚戚一边怨气冲天，佩服当年的幽默感。读完了睡觉，总看见对面还是灯光大亮。（当然啦，现在人家保研，我连国家线都没摸到，嘿嘿。）
“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觇之，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
这是某次高考的试题，出自《世说新语》。（在那里面逮到另一位忠武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温峤，字太真，谥忠武，比胡昭还惨。）初看时，半天想不起来佐治是谁，就像十年前想不出孔明是谁一样。三国里只记得一个姓辛的人，就是投降导致邺城失陷的那位，这么多年了还没死啊。谁叫我那时只知审正南，不知辛佐治，这次他让诸葛和司马，还有一大帮郁闷不堪的中学生都盯着他干瞪眼，算他出风头了。
至于我只想碎了他。
再说初中课本里的前出师，大概那时把工夫都花在唐诗宋词上了，这篇文章一直没有背下来，而且也不曾把他作为文人看待。记得那一整节课在听男生讨论三国攻略，以及小亮第几次北伐开始生病。“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也是在那时看到的，唯一的感觉，是惊讶。
然后我就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论，因为是史书写的，没有确切的理由。后来上网，向东走向西走的时候，撞到尹韵公老兄那篇有名的“刘禅和诸葛亮”，从此就做好小亮被骂到****的准备了，反正偶像被严重修理是我的家常便饭。
翻过三国志以后开始翻历史贴，却只见大家争吵不休。几乎无论小亮做什么事，都有1/3人赞成，1/3反对，1/3（没露面的）拿不定主意，所幸于我不无所得。因为一日在某几个问题中，看见双方越扯越远，职官人口兵力一项项扔出来，忽然悟到读史不当尽信，亦不当只看某人做了某事，且财赋、职官、选举、天文、地理什么的，甚至更重要。
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是平淡地接受一个又一个事实或传说，陈承祚，袁孝尼，习彦威，裴世期——曾经以为他是个多愁善感的男生——直到最近的张澍，一会儿朗朗地喜，一会儿泠泠地悲。等到某日蓦然回首，惊觉世事烟尘，终于知道自己也可以品鉴臧否，不必再刻意回避或陨越屏营。然而事实上我对历史的真实并不太感兴趣。
或许也该明白菩提无树明镜非台吧，可惜你明白的时候，你便又不明白了。
“故事书”资治通鉴且看取舍和考辨，文章还是“河分岗势司空曙，草入烧痕刘长卿”。晋书宣帝纪让我差点呕吐，想房玄龄褚遂良这些国际关系专家编的什么史呢，一边在极其担心魏征的隋书。
结果，我对所有的正史野史良史秽史，统统都不信了。现代的书且不说，古代的书很麻烦，又是曲笔，又是避讳，又是亡佚，何况我读书，还只看大略的大略。
于是到水潭里看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而且通常马上就会有反对意见。
有侦探小说看的多的，把蜀汉整成了连环谋杀案，又有荆益之争，兹制之亏，各说各的，不知所从。再有人是坚定的倒葛派，说是既无才又无德，篡权夺位穷兵黩武，早该举国称藩……原来四川人都是白痴，把这么个家伙供了1800年。其他的，比如魏鬼才的夕照祁山，偏偏我在杨魏之中还倾向威公~~~~~~还有拿着游戏当历史的，说“看游戏里面他那三项加在一起什么时候比司马懿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个倒法，是晕倒还是笑倒。
如今再看提到小亮的文章，总怕溢美过度或忙于以情动人。若是引起公愤的无知扯淡，懒的理他，把这段砸上去便罢。
“哪来的小鳖，也配侮辱武侯。丞相何等人，生于乱世保明主报汉世，我等尚不配直忽丞相大人，你个恶贼，我恨不得生啖你肉，你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你个烂行匹夫，昌颜老贼，狼心狗行之徒，自与我等取笑耳，你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汝个贼子，复有何面目见人耶？！似汝等不知天高地厚、厚言无耻、欲华众取宠之徒，吾只恨不能生食汝肉！以释吾恨！要不是我时间快到了吾定诛骂你个九族！楼主匹夫！只合一死！以谢天下！诸葛亮这么高大英俊，聪慧绝伦，文治武工天下第一，汝等小人岂能知晓。……吾誓统兵踏平**荒蛮之地……”（楼上你太狠了！你是我梦中情人！心中偶像！你是人还是神？你得诸葛亮的真传了吧，交交我*（）……￥%！）
别人的回骂剪剪贴贴，修改一下，还够不够经典？
很多年前有一张照片，我被成都武侯祠冷艳的绿色所震肃，只是三国故地一个都没去过。也不想看太多照片，对着地图神游的时候，不知是否该让梦想一直是梦想，就像李白那样，嘴里说着思乡，脚却老在往另一条路走。做梦去吧。
做梦是很简单的：三分我汉鼎，跨带我边荒，抗衡我北面，驰骋我魏疆（李兴同学你到底选哪国）……畴昔之乖，万里殊途；异世通梦，恨不同生。
天晓得追慕的究竟是什么，不是德行，不是才略，也不是容止，也不是功业，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只知道结局是，百姓巷祭，戎夷野祀，刘禅不好受没人管他，只可怜了蒋琬。再以后就有了难以置信的“山深不除服”，有了“我来存感慨，丞相渺难攀”这样直白的诗句。蜀境曾经存在过多少武侯祠、卧龙岭，我不知道，但外边确乎没有。民间传说里的好人太容易成仙，但小亮倒不，至少在传说中也不是个中规中矩的乖小孩，着实让我仰慕那个世说新语的时代。虽然“谋猷期作圣，风俗奉为神”，却又不似关羽那样位列仙班。他最高的封号也就安国王还是武兴王，一个介于天人之间的影子，在滇蜀高林险隘，绝巘激湍之上御风来去。而一度血食巴山的倒霉的邓艾，被董继舒，洪咨夔从庙里罚下，差点扔到河里不说，还警告当地人不要事仇雠而忘父母。“海棠影下，子规声里，立尽黄昏”，这洪同学大概不是太吃醋的人，不象朱椿，做了那么件留名千古的蠢事。
东晋一位很酷的小吏教训桓温的狂妄，说过“葛公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没后，不见其比。”不见其比，这算什么意思？
……携剑印，傲琴书；倾颓承三顾，危急受托孤；鱼龙夜偃三巴路，蛇鸟秋悬八阵图；白羽葛巾，素舆临阵的惊艳……蜀国没有正史传世，大家都知道武侯见枉，事多湮没，只能对着昔日云山遥度当年故事。那位西望隆中，东眺白沙的异代相知习凿齿，又当如何？彦威在接手国史之前病故，不然晋书该不会这么讨厌，至少多点名士风流吧。#￥·%……看看，我已经在做另一个梦了。
梦到的却也是自己的影子。如今的女生，多少受到言情影响，更是带着悲剧的快感仰望樱花凋落。花之生涯与千秋一相，竟然可以糅合到完美无缺。又有一天在哪里见了一个很西化的评价“高贵”，这话也没错，但看在眼里却几近亵渎。那个已经不可能重复的传奇，又岂止高贵二字。
谷风发而驺虞啸，云雷升而潜鳞骧。
有多少梦，可以重来？
……若天假之年，若无夷陵之败，历史会不会改写？……
没人知道，也许根本没有人想知道。
但风云自为护蜀，秋深朝驿，江浪犹记吞吴，月冷夔门；沔水空山，川阜寒松暗阻，弥牟晓雾，遗阵春草横生。总是触手可及，却已无法复原；总是东风有意，流水无情；总是国家有事多佞幸，人间何处觅卧龙！然而似乎这正是诗人所求的秘境，怀古应发的幽情。（小亮被吵的够受的吧，继续吵，耶:-）事散了，梦可以再做，人去了，花已是重开。后来的人，徘徊在此，沧然慨叹。再后来的人，看着前人的影子，就着阶前碧草，枝上黄鹂，狂歌痛饮，便是双泪横流。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毕竟山川人事，都是寂寞无端。
荒坟四颓，拱木皆枯，尚余精爽，能禁樵苏。幸与不幸，谁能说的清。
最后还剩灯前半壶浊酒，案上一卷黄庭，且回到疏帘曲径，桑柘草庐。逢春踏青南陌，锄月采菊东篱。晴明游于洞府，闻惊鸟起深林；阴晦娱乐琴棋，看密雨打修竹。有时泛舟远出，望见渔人数家，夕阳边、不成村落……不由莞尔一笑，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入夜长啸而归，谁知惊飞了沙头鸳鹭，随后又不小心望见北斗，看那巨大的斗柄转过，顿时惘然自失。
接下去就该做一件很多人都做过的事情：有时抱膝看青山，却不是高吟梁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