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乱世残花。

鸢尾蓝。

[这个贴子最后由鸢尾蓝。在 2005/11/07 05:03pm 第 3 次编辑]

（一）
　　我曾经和一个男人约定，三月桃花开尽的时候带我到天涯海角。
    那天有浓雾。
    他柔情的手抚过我秀气的额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我会为你舍弃一切荣华富贵，剩下的时间里陪你信马由缰，飘摇江湖。
　　我暗笑，但不语。唇角露出优美的弧线。
　　　　　　　　　　　　　　　　　
　　六年前，也有一个男人，曾经对我这般信口开河。结果，他却娶了一官宦人家的小姐。　　不知道什么原因，天下的男人这么愿意赌咒盟誓？仿佛只有这样，怀中的女子就该无限荣耀和笃信。
　　我该相信，他与萧京不同？难到仅仅因为他，是富可敌国的石崇？
　　而富可敌国的石崇，却不独独属于我！
　　即使我眼若桃花晨带露，鬓如西天风堆云，唇角一动，天下男子皆忘情，烟眉浅颦，世间良人皆薄幸。但是眼前的男子，我不是妻，不是妾，仅仅是游走在他床帏锦幔、游宴宾会中卑微歌妓。
　　他额角微汗，嘴角却是一贯优游的笑，“怎么，绿柳，你不肯相信？”
　　我嘴角微微一动，魅惑软语徐徐送到他耳边，“大人宠爱，贱婢不知所语。”多年的歌妓生涯，我深知如何逢迎一个男子，既不失热情，又不至谄媚。
　　他似乎不快，甚至恼怒，有力的手抬起我下颌。我微微吃疼，皱眉，但瞬间笑意盈盈，奉上浅唇。
　　他颓倒在座上，“绿柳，难道你只愿意这样曲意承欢？”
　　我想笑，与恩客生情，岂不折煞天下红颜？绿柳虽不是倚门卖笑之躯，但也非可举案齐眉之子。
　　他看出我掩饰很好的心理，拂袖而走，末了，抛下一句，桃花开尽，我定带你离开！
　　我不肯看他远去身影，印象中，也是夕阳初下，萧京离开，长衫在风中寡情的舞。那时，我泪雨纷飞，片片飘摇，如带血桃花。
　　而此刻，我只是嘴角牵动一种笑，绝色倾城。
　　　　　　　　　　　　　　　　　
　　哑仆哑哑比划，小姐快回屋吧，天凉了。
　　我看他一眼，是不是只有缺失的男子，才会从心里疼一个女子？只因上苍不曾给太多移情机会。
　　哑巴，这般多心，惹人厌！说罢，扶我。
　　我轻移莲步，袅袅娜娜从他身边过。那刻，我突生怜悯，不忍他一脸挫败趔趄在地，想扶他。却不敢。这个是非地，举手投足都是罪。粉脂阵里厮杀，虽无刀光，但女人温柔的舌尖，软化男人坚硬的同时还是淬毒的匕首，见血封喉，毁人无影。
　　　　　　　　　　　　　　　　　
（二）
　　　　　　　　　　　　　　　　　
　　浅儿说，“小姐，大人不召见你。你该想办法呀。”
　　我知道，那天石崇像个单纯大男孩对我盟誓后，便开始疏远我。我问浅儿，园内桃花开了吗？
　　浅儿无奈摇头，“还没呢。 ”
　　我推开窗，破晓乳雾缭绕而入，浸湿我弱软的鬓角垂发。
　　　　　　　　　　　　　　　　　
　　金谷园是个寂寞院落，尽管长年歌舞达旦，笙歌通宵，但纸醉金迷下，全是无魂灵的躯壳。我是其中之一。
　　　　　　　　　　　　　　　　　
　　近日，彻夜惊梦。
　　梦中，一个浑身血迹的男子挣扎到我裙下，布满血痕的脸，只有禁受着痛楚的双目尚存一丝清亮。他拼尽力气握住我裙裾，绝望而欣慰。最后，灰飞烟灭。
　　醒来，金橘灯盏通亮，秦罗丝衫香汗湿尽。我惊喘着，却看到枕边信笺。展开，是萧京的字迹：莫忘事成后，泛尽五湖舟。
　　萧京，萧京，六年来，他一直用一根暗线遥控着我，失血的青春，和单薄的欢乐。
　　　　　　　　　　　　　　　　　
　　绿柳，韩姓女子，七岁，卖与萧家，碎银三两。
　　苦涩浇灌着为奴生涯，终日洒水浆衣打扫院落，直到小手被粗陋的扫帚扎破，皮肉模糊。
　　一天清晨，我失手打翻盆水，被大丫头狠狠打骂。瑟瑟秋风中，我单薄如纸，细小的牙齿紧紧咬着唇，惊惧无措。
　　这时，萧家大少爷清晨舞剑而回。一脸漠然走过。
　　一个不经意的浅视，他突然停驻，握剑的手青筋暴露。
　　他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抬起我尖尖的下巴，眼睛如同烈火，在那天清晨燃起，直至，燃尽我一生。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惊喜，你，叫什么？
　　我小巧的鼻翼抽动着，泣泣噎噎，不肯回话。
　　他眼睛紧紧盯着我被晨气和汗水黏湿的细软的发。手指轻轻勾勒我的眉眼，喉间沉吟半晌，就叫绿柳吧。
　　是的，绿柳。
　　多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一刻，是不是我所有软弱和无助都被他看破，甚至，我未来归处，也为他看尽。
　　　　　　　　　　　　　　　　　
　　萧京让我过上公主般优越的生活。
　　在他灼热目光中，我学会如何用纤手拨动锦瑟弦，拨动天下男子的心猿意马；学会如何舞动尖尖金莲，将扶柳肢体延展成水蛇般的妖媚；也学会如何将纤细声线绵缠成最婉转的曲，由樱唇轻轻滴，腐蚀掉欢场风月客的筋与骨。
　　可我愈加出尘脱俗，就愈加悲哀。纵使，我，艳绝天下，也无法攻占他的心！
　　　　　　　　　　　　　　　　　
　　月圆时，他常独在青藤架下，吹箫。落寞的身影纠结着古藤浓重墨色，映上我眼角，作泪。
　　泪重痕轻，相思疯长。
　　　　　　　　　　　　　　　　　
　　他确是心思如铁的男子。
　　我妖娆日盛。
　　每每见我，他都会命人为我蒙一层轻纱，遮住我妖气素靥，才正视。那一刻，我却卑微的窃喜——我对于他是一种惑！令他抵制这般刻苦。
　　　　　　　　　　　　　　　　　
　　他绕我踱步，轻叹。温热的手掌隔着面纱，轻轻摩挲着我绝世容颜，眼中依稀有泪。
　　他唇角抖动，声音喑哑，绿柳，我……不得已。
　　　　　　　　　　　　　　　　　
　　十三岁，我被“赠”与石崇，明珠十盒！
　　　　　　　　　　　　　　　　　
　　乘舟离去，我第一次正视他，第一次喊他名字。我说，萧京，我竟……价高十盒珍珠……
　　长风乍起，泪作暖江涟漪。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他并不看我悲哀的眸子，只说，绿柳，杀死石崇！事了了，我就带你走。
　　我是这样悲哀。他看得出，他的爱对我是天大的惑，所以就这样轻诺，在我柔滑耳际极尽蛊惑的吻，绿柳，杀死石崇！
　　兰舟荡起水痕，萧京身前六年如同一场凄楚的梦，湮灭水底。
　　　　　　　　　　　　　
（三）
　　　　　　　　　　　　　　　　　
　　我不知，我迟迟未下手，萧京会不会恨我，在他杀父之仇面前，我微末不如尘土。
　　爱一个男子，是不是就该踢开自己身体，奉上一切？
　　　　　　　　　　　　　　　　　
　　 乌云阁，无丝竹，厌管弦。只有绿柳红袖动软香，翠罗舞静夜。
　　而石崇，是我唯一看客。
　　他斜在西域牵金软塌上，眯着细长的目，举起嵌丝象牙玉箸，轻轻击打温凉玉几，每一节，每一拍，糅合在我舞步中。
　　　　　　　　　　　　　　　　　
　　这就是萧京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为什么初见时，我微微下拜，他将我扶起那一瞬间，我竟有一种感觉，我同他将一生纠缠？
　　又为什么此刻，仅仅因他轻轻击节，我的双足竟像缠上软丝，停不了舞步？
　　我重重一声叹。他停住手上的箸。
　　我仓惶跪下。
　　他没扶我，也重重一声叹，然后离去。
　　　　　　　　　　　　　　　　　
　　我想起，很多个暗夜，他都会呓语，绿柳，我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不快乐。
　　那刻，我手中的匕首怎么也无法在他胸口萌生成血色桃花。
　　因为，从来，没人如他，管过，绿柳，是否快乐。包括萧京。
　　萧京，我不快乐，你知道吗？我不快乐。
　　　　　　　　　　　　　　　　　
　　　　　　　　　　　　　　　　　
　　清明节，浅儿陪我去金沙寺祷祝，为翔凤。
　　　　　　　　　　　　　　　　　
　　翔凤是我到金谷园唯一注视过的女子，这个异族女子有着超乎想象的美丽。但，当石崇走下高座将我扶起，我发现她碧色眸子突然荫翳。
　　男人的恩宠如六月天气，女人的悲哀随着这摇摆的恩宠起伏。
　　而翔凤，是我夺得石崇恩幸、为萧京复仇唯一障碍。
　　只不过，两个美丽女子，未及交锋，石崇恩情已绝。仅仅因为红粉堆里一阵香雾，她们借绿柳的东风，将这个异族女子的“不祥”渲染得寒尽人心，包括石崇。
　　我的眼睛开始落泪。原来，富可敌国的男子，也不免俗，新人未笑，旧人已无幸。
　　他定已忘掉，曾经的软玉温香，，还有这个美丽女子，婉转承欢的十载韶华。
　　每次，挂花湖见她寂寞彳亍，我都不曾想到，某天，我竟将匕首深深刺入她心脏，血流如注。
　　　　　　　　　　　　　　　　　
　　沉香燃尽，流花厅中，我低低的舞。
　　石崇静坐，雕塑一样，细长的双目失神起来。
　　我想起每次月圆，萧京在青藤下吹箫，那一刻，眼神也是这般怅然失神。我的心绞疼，原来，无论石崇怎样地恩遇，我却永远走不出对萧京的思念。
　　　　　　　　　　　　　　　　　
　　淬毒匕首划向石崇时，翔凤像一个迷途的精灵，挡向他身前，柔软的胸口，血色翻开。她惨白着唇，哀伤的看了身后石崇一眼，颓然倒地。
　　侍卫冲进大厅。月色中，铠甲杀气凛然。石崇看着我。我冲他冷笑，我想我始终完不成萧京的心愿。
　　他却从容挥手，指向她的尸体，抬出去，她刺杀我。
　　我惊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尚存余温的尸身被那些粗俗男人拖出厅门。想起自己，也曾如这个可怜女子，无数个月夜偷偷凝望自己心爱的男子，却换来这般铁石心肠。
　　石崇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仿佛想将我骨肉剥尽，看看我妖娆躯体下有颗怎样顽固心。
　　他仰天大笑，说，柳绿，你闹吧，我将人头提在手里陪你闹！
　　　　　　　　　　　　　　　　　
　　是闹吗？是闹！
　　清明节的雨将桃花绽放得异常的闹。每一朵都会刺瞎人的双目。我想起那些痴缠女子，为一场爱情死去。如同枝丫上妖妖的花。
　　我遣浅儿投香火。
　　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将我扯到石柱后。紧紧捂住我的嘴。他说，别喊，是我。
　　我转身刹那，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肯睁开双眼，用双手疯狂的描摹着他的面庞。我想喊他，萧京。未及出口，已泪如雨下。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告诉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男子，他来，竟为斥责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萧京，萧京，金谷园无数个惊魂夜，绿柳手中锋利的匕，石崇细长警觉的眼，还有我时刻有虞的性命……
　　　　　　　　　　　　　　　　　
　　他说，绿柳，你不想回我身边？
　　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爱，是我的死穴。
　　　　　　　　　　　　　　　　　
　　归时路，烟雨濛濛，桃花欲死。
　　　　　　　　　　　　　　　　　
（四）
　　　　　　　　　　　　　　　　　
　　清明的雨，在我生命，淅沥，三年……
　　　　　　　　　　　　　　　　　
　　浅儿并不晓，缘何，石崇不肯见我。这六年，他可以纵容我对他生命的威胁，却无法面对保不住心爱女子的耻——十王之乱，孙秀携着赵王司马伦的威，同他索要女婢。
　　他将绝色红粉集于孙秀眼前。孙秀却冷笑，独要绿柳！
　　他瞬间恼怒，将孙秀逐出。
　　　　　　　　　　　　　　　　　
　　回廊处，我偷偷的望。原来生命中，终有一个男子，拿我计较。
　　　　　　　　　　　　　　　　　
　　只是这男子，却是我要手刃的人。
　　　　　　　　　　　　　　　　　
　　我忍不住悲戚，掩面而走。
　　桂花湖前，遇见哑仆，他失神的双目，似乎已望见金谷园的断壁残垣。
　　　　　　　　　　　　　　　　　
　　桃花终于盛开了。刀兵也包围了金谷园。
　　要么死，要么献出绿柳！
　　他走向我，爱怜的抚摸着我乌云秀发，落泪，我为卿获罪！
　　我的双目看着他憔悴的容颜，我笑，艳若桃花，愿效死君前！说完转身，从楼台飞下，身后，石崇惊呼，伸手拉我，却只残存我衣袖的一抹余温。
　　　　　　　　　　　　　　　　　
　　从楼台落下，我看到哑仆，冲他笑，妖娆的笑，只有他知道，千百年来，我欺瞒了世人……
　　萧京将绿柳献于石崇，并非为杀父之仇，而是为了换一个女子，她叫翔凤。
　　而那年清明，他只是哀求我将他带入金谷园，为翔凤守灵。我冷笑他会穿帮，他竟将佛台上炭火吞入口中，残掉自己的声线……刹那间，我明白，我如何也代替不了那个女子。哪怕她爱上了石崇，已模糊了对他的记忆。
　　　　　　　　　　　　　　　　　
　　爱情以死为名，妖比桃花。是的，开始，我就骗了你们。
　　只不过，不愿意承认，我的爱情，因为一个姿色年华都远不如自己的女子，死无葬身之地……

蝶舞清狂

天,最受不了这样的文字,会让偶嫉妒地^^^^^

鸢尾蓝。

汗。
敢情是褒是贬？

蝶舞清狂

褒呀,偶奏写8出来,死也写8出来

善孽缘分

天~~~这么多人物？？而我读来这怎么象只有两个人的故事呢？？

伍零柒

菊开那夜，有谁看见，那是怎样的美丽？

一字禅师

有谁能纵容一个任性骄蛮的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意嚣张，哪怕冒着被伤的痛苦，我想只有对深爱着的人才可以如此恩宠吧~~
绿柳你死而无憾了~~

鸢尾蓝。

梦里相思破，风雨总是错。

一烟醉红尘

  难道这个世界没情就不行吗？

姊妹行

不行

永乐女

红楼梦里说
瓦砾明珠一起抛，何曾石崇重妖娆？
我现在相信，石崇，确重那妖娆的绿珠佳人！
绿珠，不枉此生！

鸢尾蓝。

只是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