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2511|回复: 3
收起左侧

[原创](小说)来世

[复制链接]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7-9-26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修竹鸣在 2007/10/06 00:58 第 4 次编辑]

来世
                                        一
    刚一下车,天就阴沉了下来。虽然是下午4点钟左右,但天黑得如同到了傍晚。正秋的凉风顺着山沟迎面吹过来,夹杂着零碎的玉米杆和树叶,叫人睁不开眼。我和母亲心里都急着赶路。要知道,到我舅舅家还有三里多的山路要走。我还扛着一个很大的旅行箱。
    当快要到山顶的时候,就看见白花花的阵雨从山脚迅速向山顶扑来。我们刚躲到了一堆斜靠着石岸的玉米杆垛下,豆大的雨滴就密密麻麻落了下来。刚才还在坡地上劳作的男女,四散着找地方避雨。不远处一个小老头在往坟上培土,也掂着铁锨猫着腰一瘸一拐的向我们这方向奔来。
    这次来舅舅家纯粹是母亲的心血来潮。说是上年纪想老姐妹了,想回家看看。过完国庆节,我手头的工作也闲了下来,才答应陪她回来一趟。压根儿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麻烦。舅舅家住在很偏远的山沟里,先是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又雇了个出租车蜿蜿蜒蜒走了二十多公里。车开到半山腰,沟里的公路被大雨冲垮了,只得步行走剩余的山路。
    跑来的那老头动作麻利,“嗖”的一下钻到了我们面前。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口里喘着粗气。眼神向我们游离了一下,就专注的看着外面的雨。尽管如此,我还是看到了那丑陋得出奇的脸。他的右眼塌成了一个坑,使脸看起来扭曲得可怕,狡黠而枯黄的左眼不停地眨巴,黝黑粗糙的脸满是褶子,看起来足有70岁。
    雨下得越来越紧,有时风会把一簇簇雨水卷进我们的‘窝棚’。那老头不得不一个劲的往里躲。
   “是‘黄皮瞎子’吧?”沉寂了一会儿,里面坐在箱子上的母亲试探的问。
    那老头像是被吓了一跳,他吃力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母亲。“是二姑啊!看我,半天都没认出来呢,您咋在这儿啊?刚回来?”他说话象唱歌一样和悦,“这是我弟吧?多少年不见了啊,二姑您还没咋变呢!。。。。。。”
    没想到如此丑陋的人,讲话竟这么耐听,而且连珠炮似的。母亲高兴得嗤嗤的笑了。“他是你表哥呢!”我礼貌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雨势渐见小了下来。外面的景色已经明朗。那个外号叫“黄皮瞎子”的老头真能闲扯。他唠起我舅舅死了以后,表弟的时光多难过,表弟媳妇多能干,还说表弟正在盖新房,等等“现在俺吉昌婶儿他们就借住在我原先那幢院子里。一会儿我带你们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天终于彻底放晴了。
                                    二
    舅母和表弟一家就是暂住在“黄皮瞎子”家的一所很旧的院子里,三间旧瓦房。表弟和他媳妇去收拾新房子去了,舅母见老多了,一见到母亲,还没有说话就哭了起来。
   “这个没良心的,狠心撇下我走了。姐姐啊!嗨!你可说啊!我这时光。。。。。”
     哭了一会儿,舅母才腾出来空和我打过招呼。立在一旁的“黄皮瞎子”这也才插上话:“婶子,要没地方住,就叫二姑他们住到我那里吧!”
    舅母满脸泪痕,正了正神面带难色:“要不,大外甥!你就住你‘瞎子’哥家吧,姐,咱俩住西屋说说话。恰巧这两天唱戏,多住两天吧!”
    “黄皮瞎子”满脸欣喜:“那感情好,弟弟,你住我哪儿,咱也可以唠唠。二姑你们唠啊,我先回去了!”我微微笑了一下,说实在话,对他我没有多少好感。
    表弟回来时晚饭已经做好。农村的饭食简单,但新鲜的不知名的山蘑野菜城里很难见到。刚吃完,天还不算黑,“黄皮瞎子”背着手来了,头上还戴着个深蓝的礼帽,皱巴巴的。一进门就高声叫着:
   “喜客临门了,喜鹊都叫唤哩!二姑你是个福星啊!你一回来,哪里都看着喜庆。呵呵!春生,你的房子整得啥样了?”“黄皮瞎子”得意洋洋。
   “差不多了,就等干了以后就可以搬回去了。天总下雨,急着给你腾房呢!”
   “哥!你今天像个新郎官呢!嘻嘻!也没扎个领带!”表弟媳妇给他搬了个凳子,一边乜斜地笑。
   “不急,你不用这房子也是闲着。哦!不坐了,走吧弟弟,认认家门去!二姑你也去啊!”
   “看你还想找个媳妇哩。”
   “现在就去?”我问。
   “趁早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一直不语的舅母不耐烦似的训道:“你们少贫嘴了,春生!拿条毯子,还有枕头,去送送你哥!”
   “黄皮瞎子”绅士一样抬了抬帽沿,样子滑稽而尴尬地笑了笑。
    他家在村北头的小高滩上,大门朝西,过了影壁墙,是五间半旧的砖瓦房。院落很干净,有两棵李子树,还留了一盘石碾子.天色渐黑,屋里模模糊糊.隐约看见有两个土炕,他指着靠窗户的一个说:“弟弟你就睡这儿吧,以后就在这吃饭,别来回跑了”.
    出了屋子,哥仨坐在碾盘上说话.门外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很浑实.刚想喊,看到我们后羞怯的怔住了.表哥拿个毛巾给他擦了擦手,拉过来说“望儿,来见见你这个爷爷,叫爷爷”孩子似乎不情愿,低头挣脱跑进屋了里.表哥(我现在开始认他作表哥了)有点失面子了,嗔着骂道;“不懂事,驴孩子,真浑!呵呵,土孩子.”
                                     三
    天完全黑下来了,高音喇叭里传来广播:“喂!喂!今天晚上,村长李延吉同志,为了丰富我们村民的业余文化生活,请市里第一豫剧团,第一豫剧团,继续为我们演唱,今天夜里,为我们演唱<三哭殿>,再重复一遍,今天夜里,为我们演唱<三哭殿>......现在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不爱看戏的,但在这里没什么消遣,心里空荡荡的,看看倒也无妨.表哥坚决地说他不爱看戏.表弟拉了我一下:
    “算了!咱哥得招呼望儿呢!哥,找两个凳子啊。”
    现在望儿缓过来了神,赶忙小跑着去搬了两个凳子。
    唱戏的台子搭在村西头,挨着村委会。小时候常来姥姥家,这里还算熟悉,可现在变样大了.路都认不得了.七拐八拐的,远远就听见叽叽嚷嚷的吵闹声.转过了村委会大院高大的墙角,戏台子豁然呈现在眼前 。戏台子很是简陋破旧,周围原有的土墙也塌了,边上还立着几碓麦秸垛.生产队时是个会场.过去常开大会,用得多.听表弟说至少5年都没有用过了.戏台边栽了高高的桩子,搭搭拉拉挂满了戏幔.高高挂着的汞灯,照得戏场刷亮.人来的不算少,大多是妇女和老人,稀稀拉拉的男人在扎堆儿抽烟聊天,小孩子可着满场子跑.最后边几个小摊贩一字排开,卖点零零碎碎的点心和小孩食品.
    一直找到戏场的最前头才找到母亲,她被一大堆老太太围着.都是长年不见的老姐妹了.乐乐呵呵的说笑.我没敢凑近,怕缠着问这问那.干脆和表弟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吸烟.
高高胖胖的村长一番讲话后,戏终于开始了.我虽是凑热闹,也懂一点.戏唱得不错.我好像开了点窍,居然被感动了。被冷落的小贩也愣在一边看.场下的观众都入迷了,以至于终场后还缠着要求再搭一出(补唱一小段).
    表弟把我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11点多了,月亮升起了老高.听到门响,表哥又拉灯起来.表弟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就走了.从我开始洗漱,表哥就和我拉起了闲话.他对城市生活很陌生,尽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还用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的洋词儿,我感到又好笑又惬意.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之之乎乎应着,直到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一觉睡醒,估计有凌晨三点钟.窗外的月光已经黯淡.把屋里照得白蒙蒙的.我小心趿上鞋,门没有上栓,蹑手蹑脚开了门.碾盘上的人影吓了我一跳,表哥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直愣愣的竖着腰板,没有戴帽子,头发蓬乱,像是坐定一样.我咳了一声,他才转过神来.
   “厕所在那个角.”他用手指了指大门边黑黢黢的角落.
我只穿了个裤头背心,有点凉.“咋还不睡觉?”我回到碾子旁,双手抱着肩膀.
   “上年纪了,老睡不着.嗨!”他佝偻着腰,腿罗圈着去墙边为我搬了个凳子,估计坐了有一会儿了.“别坐碾盘,石头凉,毁身体.”他直了直腰,接着又去厨屋端来一缸子水.
    “生活不错吧?哥!”我老生常谈问了句客套话。
     他递过来缸子“喝口水!”挠了挠头,若有所思的坐下,好像我没问一样.停了一会儿,我也没吭声,他似乎感到不妥:
    “嗨!也就那回事!农村嘛,都这个样子的。”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又停了一会儿,他还是没作声。这么笼统的回答,倒叫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我想:他兴许不愿意讨论这样的话题,或者有什么苦衷。
   “要说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凑乎过呗!农村花费小,日子也清闲些。”他又以亲和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柔和的月光下他的脸显得亲切了。
   “有岁数了,该歇就歇歇。”
   “地少得可怜,地里活也不多,一年闲的时间长。有时间打一点山货,养几只羊,我还得把望儿读书的钱攒下来呢。”他的语气很轻松.
   “山上山货多不?”
   “近处都快采完了!要跑很远了。五龙洞附近还有。原先听说县里要把前面的五龙洞办成风景区,现在也没信了。”
   “在农村真舒服啊!我一直想在农村住一段呢,空气也好,就是太忙了。”
   “我想也是,城里太乱,车子多的要命,连走路都不安全,呵呵呵!”他笑的很得意。
   “嗯!也是的。生活也不松闲。”
    秋风冷飕飕的,月光皎洁,远处是黑黢黢的山峦,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只蝈蝈单调的叫几声。我喝了口热水,心想:是啊,山里空气清新,闲恬舒服,民风朴实,在这里生活一定另有悠然南山的闲逸.
    一会儿,他又找到了新话题“我说,世界上的国家,你说是不是美国最大?“他抹了下脸,像要赶走瞌睡似的.
    我感到他关心的问题有点大了,只是想笑“呵呵,人口还是中国多,美国实力最强倒是.”我心不在焉说道:“印度人也不少.”
    “印度?印度在西边吧,你说唐僧去西天取的经.多难呢,多亏了孙悟空.要唐僧去了也只能扑个空。中间隔着好多国家呢.坐飞机也不会近,那家伙!”他有点得意,以为我要夸他几句.
   “嗯!”
    受到了鼓舞,他说的更起劲了:“听说,印度那里也信佛。说这辈子过得好的的,下辈子就该受苦了,这辈子受的苦越多,下辈子过的越好.有没有这样的说法?”他把头往前凑了凑,唯有的一只眼睛郑重地看着我。
   “好像有,不过我说不了。要你说,你这一辈子算好还是不好?”
   “嗯——还算可以吧!起码还不愁吃穿。”
    "那是宗教,教化人的,谁会知道自己的今生来世呢?”
    “你不知道有人知道啊!真人知道。”
    “谁见过真人?”
    他突然神色严肃,歪着头,语气坚定:“真有!前几天,县北黄化寺来一个道士给西院生德家算卦,啥都不问,他家的事说的一清二楚,你说神不?人家就能算出来你这辈子咋样。这不是真人?”
   “我也说不清,也许有道理吧。你的生活又不错,谈这些干啥呀?”我觉得索然寡味,甚至有点不耐烦了,说话冷冷的。
    他把头微微低了低,扭到了一边,受了委屈似的“嗨”了一口气,欲说又止。最后还是扭了回来。      
   “要说也是,人啊!都不知足啊!比咱困难的人多了去了,人家不照样过?谁都想过的滋滋润润的,可老天爷掌握住的,谁也别想改,你可别不信!”
   “也许你下辈子要去城里当个官呢!要啥有啥,坐上飞机就出国了。”我戏弄似的搪塞道。
   “那倒也不用,我不求高,能当个村长就行。我想起码是个村长。”
   “是不高,答应这样的要求老天爷不会很为难。”我心里想。
   “现在家里粮食吃不完,两院房子,以后我就住那院旧的,望儿娶媳妇住这院新的,要说啥都不愁!......”他娓娓说起他的他的殷实的家底。
    后来,他又说起五龙洞的龙母如何显灵,谁谁在那里见到了真龙,如何如何口吐祥云,还说一个老和尚专门去哪里祭拜过,总之,无不用来证明来世的存在。
    我静静的听着,心里充满遐想。仰望着天空,繁星似缀,感觉自己置身于清灵空透之中,没有了困倦,四周充满着美好。。。。。。
                                         四
    我一觉睡到了早上8点,听到外边“咔嚓,咔嚓”劈柴的声音.我走出屋来,天气晴朗,光线很扰眼.望儿在用斧子把长长地干木棍截成短截.表哥在一个瓷盆里洗菜.
   “咱弟来过了,他要叫你过去吃饭哩,我把他推走了.在那儿吃不一样呢!”表哥把手里的菜攥了一把高高举起来“这是刚采的山野菜,城里可吃不到哩.早上在山上挖的.今天咱摊面饼吃.”
    也不能总闲着等别人伺候啊.我洗了洗手脸,主动要求做饭.望儿“嘻嘻”稚笑,抬头望着我,诡异的眼神好像要看我的笑话.
   “你看他,嘻嘻,他要做饭哩!”
    到现在才看清楚,望儿其实很漂亮,理了一个小平头,脸型像<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尤其是眼神.上身穿一件泛白的藏青色的小中山装,旧了但很干净,只是小得不合身了.裤子是劳动布的,也旧了,脚上趿拉着一双小布鞋.
    他把劈好的柴抱到厨房的地火旁,我动手搅面.表哥把切好的野菜放在一旁,生火去了.摊面饼是把面和成糊状,掺上点碎菜叶,放好盐,浇到鏊子上摊薄,两面烙熟.我经常做.
   “对呀,掺个鸡蛋才好吃.”这时表哥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他扭身到屋里拿了个纸盒子,打开里面有4个鸡蛋.他微笑着把第一个磕到碗里的时候,脸神怔在了那里,鸡蛋已经变黑,臭了.第二个第三个,还是,只有第四个还算没什么大问题.
   “咂!可惜了,可惜了,早知道这样,前几天就吃了.”他咧着嘴,惋惜的摇摇头.脸上的不快留了好大一会儿.我真佩服他的精打细算。
    用地火很快,不大一会儿就全做好了.面饼味道很好,应该是野菜的缘故.别看个子不大,望儿吃得最多.望儿边吃边呜噜说:“好吃!比我爷爷做的香多了,”表哥也夸我在城里会的多.让我感到好生自在。
    饭后,表哥带我看了他家的存粮,屋里总共放了5个水泥做得粮囤.我没量的概念,感觉也就那么回事.“里边满满的.阁楼上还有.”说着,他又爬上阁楼拽出来两大包棉花让我看.“可沉了,就是望儿结婚也用不完.......”他投入得像一个导游,生怕我没有完全了解.
    上午不唱戏,表哥让望儿带我去转转,出门就是山,向东没多远,向北一折就进了山沟.草很深,几乎盖住了羊肠小道.望儿乐颠颠的小跑着,嘴里吹着口哨.我也很新奇.秋收刚过,山沟里很静寂,到处都郁郁葱葱.沟旁的小块田地上,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收拾农活.再远往下是深邃的谷底,有几个女人在谷底小河滩上洗衣服.
    我慢悠悠地走着,欣赏这满山的青翠。望儿一蹦一蹦的跑得很快,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一会儿又不见了踪影。我喊了一声,他折回来,弓着腰拉着一个很大的一根干树枝.脸上挂着汗珠.
   “回去时别忘了拿走啊,烧火可好用。”
     他把树枝扔在路边.还没喘口气,又好像有看见了什么,跳过一块石头跑下去了.
下边十来米的地方,有一丛野榆树.他仔细地瞅了瞅,挑了一根顺溜的枝条.他弯着腰,用力想把枝条掰下来.掰不动,最后他骑在枝条上,硬是压折了.他回来的时候,揉着小腿.可能是磕住了.
   “碰着了吧?我看看!”
   “没事儿.”他一改脸上痛苦的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去年啥时候来着,二刚子用石头砸了我头上这么大一个口,我连哭一下都没有.”他用手比划着,有点夸张,一双稚气的眼睛很认真的瞪着我,想让我吃惊.
    榆树条有丈把长,他的小手麻利的掰掉了细碎的杂枝,把最长的细梢挽成一个小圆圈."一会儿咱用这个套红柿子."
   “几岁了?”
   “9岁了”他很在行地检查他扎得结不结实.
   “学习不错吧,会背诗不?”
   “嗯!会啊!爷爷教我可多字啦,我可会背好多诗呢!红军不怕远征难,天高云淡,还有...”他抹了一下脸上的碎汗,乜斜着眼,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小风扑面,我悠然听着,心里有说不出的舒闲.
    往沟里走没多远,就有很多棵柿树.可现在柿子还青涩,几乎找不着红的.望儿也是上跑下跳忙着找,讨人喜爱的一对大眼睛滴溜乱转.
    “这儿,这儿有条蛇!”突然草丛里的动静吓了他一跳,叫了起来.他神情紧张的向我跑来,瞪着大眼,用手指了指:“那里有蛇!”
    我也挺害怕蛇的,我们慢慢靠近,拿棍子轻轻拨开草丛,原来是只野兔子.被细铁丝套着.很大的一只兔子,已经奄奄一息.秋天山里野兔多得很,村民们常用细铁丝挽一个环,另一头拴住树根.放在兔子常走的路线上套兔子.望儿很小心地把兔子解开.“他还没有死吧?对吧?”他紧张的问我。
   “快不行了。”兔子的腿上勒得流血了,气息很微弱,腿不时还会蹬两下。
望儿听了脸揪了起来,哀怜的说“快想办法,我们救救它吧!”
    兔子抽搐着,眼睛已经不再转动,两只后腿无力的蹬弹着。按我的经验,喂它点水喝或许有救。
   “快点吧!你倒说呀!”望儿直跺脚。
   “它需要喝水!”
   “好,走!”没等我说完,他抱着兔子跌跌撞撞向下边河滩跑去,有点慌不择路。
    二百多米急陡的下山路,我走了好大一会儿。一下来我就看见望儿盘坐在石头上,左手掰着兔子嘴巴,右手掬着水喂它。他神情专注,衣服弄湿了一大片。“它不会活不成吧,你看它现在不动了。”他眼泪汪汪的抱着兔子让我看。兔子的头无力的垂了下去,已经死了。
    “它死了。”
     他狐疑地眼神看着我,眉头紧皱着,对我的话很生气。
    “它死了。”我肯定的说。
     他似乎不愿相信这个结果。神情忧郁的愣在了那里。两只眼睛充满了焦虑。 “咂!咂!它的儿子肯定还在等它呢!”最后他惋惜地接受了现实,低头看着兔子,然后把它慢慢地放在石头上。一串泪珠从他眼里流下来顺着下巴落在了他的小手臂上。“它的儿子一定在想它呢!”
   “嗨!没办法,我们尽最大努力了。”我安慰道。
    看着他一动不动,我摸了摸他的头,“时候不早了,回家吧!这也许是它的命。”我也用宿命的观念去安慰他。
   “那,那我们还是放回老地方去吧,好吗?他的儿子还能找到它呢!兴许它儿子能把它唤醒。”
    他哀怜的口气让我很感动,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五
    中午,我也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望儿在叫我:“爷爷,爷爷,戏开始了,唱起来了!”他已经去侦察了一遍.表哥没在家,看我慢丝条理,望儿一股劲儿的催:“唱好大一拨了,快吧!”他搬着凳子站在大门外,急得直跺脚.简直不等我把门闩好.
    到戏场后我们在后面偏僻的地方坐下,反正和谁都不熟.戏唱得是<穆桂英挂帅>,这场戏都快能背下来了.演寇准的是一个女的,声音太细.演佘老太君的又太年轻,感觉不如昨晚的.望儿跟着一群小孩儿在一大堆烂麦秸堆上跑下来跑上去,嘴里含着口号.还有几个孩子在抢一个篮球.后边几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围站在小摊贩边.嘴里叼着烟,嘻嘻哈哈的点着炮仗放.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一个胖大的中年妇女走过来,大声吆喝:“谁家的驴孩子,放炮也不捡个地儿,啊!走!走!”几个后生悻悻的走开了.
    望儿这边也出了麻烦,好像是因为那个篮球.一个胖嘟嘟的愣小子,个头比望儿稍高.抱着一个篮球和望儿吵.
   “篮球是拍的还是踢的?你懂不懂?嗯!踢坏了你赔?嗯!”愣小子装模做样的乜斜着眼.
    几个小孩也跟着起哄,望儿委屈的低着头,嘴里嘟囔着:“哼!球会踢坏?哼!咋了?俺爷爷说了,回头给俺买个这么大的足球,这么大!”他用手比着,声音逐渐低了:“踢都踢不坏.你别想玩!哼!”几个小孩儿围着他“嘻嘻”地笑着.望儿低头去蹲在了小摊贩的后边,委屈的用小树枝扒拉着地上的泥土.
    我都没心思看戏了,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望儿.不大一会儿,他又精神百倍地加入了爬麦秸堆的一伙中了.他们的游戏我也看不懂,还是刚才那个胖小子,掂着塑料冲锋枪,指挥着一班儿攻占山头,几个小孩跟着他,装模做样的趴在麦秸堆上.“打他!二刚子,开枪啊!”望儿几个守在山头上,二刚子总是开枪打不死他,急了,上去把望儿推了下来.
望儿咕咕噜噜从麦秸堆上滚了下来,一直滚到下边的硬地.他爬在地上,痛苦的脸扭曲着,脑袋一仰一合的晃着,几个小孩从他头上跨了过去。我赶紧跑过去,担心出了什么问题.望儿瞅见了,马上一骨碌站了起来,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过.脸上不自然地笑着:“没事儿.嘻嘻!”
    我感到望儿有点不占上风,担心还会有什么不愉快发生,就要望儿带我四处转转.
   “去哪儿?”
   “你平常喜欢去那儿,咱就去那儿。”我是找借口把他带走.
   “走吧!”他说话挺像一个大人.
    从戏场下来,往南不远就是门市部.路曲曲折折一直到了村南头.再往前就是笔直的悬崖,下面是深深的河滩.从上往下看,河滩里桐树和柳树的高高的树冠把视野挡得严严实实.河的对岸又是逶迤的群山。
   “我最喜欢来这儿玩。”
    他拿着一块石头上向下扔去,鸟儿扑扑愣愣飞开了。
   “你看,从这儿能看见下面野鸽和斑鸠在树上盘窝,多得很.那儿,就那个深水坑儿,女的常在那儿洗澡呢。”他指着下游一个大一点的水滩,小脸蛋挂着诡秘的微笑,捂着小嘴轻声说:“还光着身子呢!嘻嘻!”
    他两只小腿左右一颠一颠的蹦着往前走,我跟在后面溜达,看他的样子滑稽可爱。
   “那是学校。每天都敲钟。”
    往东走就是学校。我进去了看了看.是一个很大的院落,有两排新盖的平房,估计有十六七间.今天礼拜天,里边空无一人。望儿没进去,怯生生的探着头往里望.“有些学生可孬,老结一伙欺负人。西头的那个叫英莲的,那女孩真厉害,居然把两个男生打哭了。”
   “你上几年级?”
   “我,我,我还没上呢,爷爷说今年叫我上哩。”他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又补充道。平常我在家学字,他教我.”
    “是吗?”我吃惊了,9岁了咋表哥还不让他上学呢?不会吧!我懵懂懂的。不行!今天晚上我要给他上上课,我心里开始感到了不快。
    我们回到戏场的时候,戏还没唱完.我也没心看戏,心里老是惦记着望儿上学的事.我叫望儿去搬了凳子.扭头拐进了门市部,我想应该给望儿买点东西.门市部里的物品不是很多,要了一壶花生油,还要了十斤鸡蛋.我问望儿想要啥,老板急忙抱来了一堆塑料玩具,声情并茂的讲述玩具的各种玩法.他准看我的衣着像个舍得花钱的.
    “看中啥了?望儿,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望儿眼巴巴的看了玩具半天,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我想要二刚子他们念的书.”他羞怯似的轻轻地说.
   “这哪会有那书!嗨!那都是城里书店卖的。孩子!给!先拎个枪玩玩,你看,这个奥特曼,多好!还有车,你看!。。。。。。”老板表情丰富,极力诱惑他.
   “你说吧,喜欢啥只管说!”
   “啥都不要,爷爷,我想还是你回头在城里给我买本那书.”望儿执拗的说。
   “那好吧!我给你买一大摞!还买别的书。”我肯定的说,实在觉得他很懂事,越来越喜欢他了。
    表哥见我们掂着东西回去时,可把他气坏了.他说家里啥都不缺,不该这样破费,又说我太客气了,甚至表弟叫我吃饭的时候,硬要表弟把东西掂走,推让得我都生气了才作罢。
                                           六
    表弟非得拽我来他家吃饭,说弟兄俩长时间没在一块坐,总得喝点酒表示表示.粗壮的弟媳妇备了几道农家菜,俩人稀里糊涂干了一瓶.喝完了,戏也快开场了.舅母和母亲还是嘻嘻哈哈,说这问那.
   “李延吉这次唱戏花不少钱呢,得好几万。”
   “是吗?”
   “人家那钱都不叫钱,有的是。”
   “光那么多果园子包出去,一年白落多少呢!那么便宜。”
   “他还得给乡里送呢,要不也干不长。落一半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
   “多少年了,村长都是人家自己家的。他爹李生宝铺好了路的,完了儿子接着干。”
。。。。。。。
    "黄皮瞎子”去看戏没?”舅母突然问.
   “你说表哥?没,他不喜欢戏的.”我说.
   “哦!他说的吧?咳!说到底李延吉的戏他不会去看.”舅母叹了一口长气“这人啊!真苦命!”
    我突然感觉莫名其妙,一下愣了,全没有了酒意.“他不是挺好吗?我感觉.”
    舅母摇了摇头,不想说了.
   “哼!他呀!打肿脸充胖子。”表弟媳妇在收拾碗筷。快嘴快语的插了一句。
   “俺哥的时光真是够呛,嗨!去年两次给望儿看病,粮食也卖差不多了。到现在望儿还上不了学。秋前,还有人去他家要债,他哪儿有钱,大秋收的去给人家干活抵债呢!”表弟无奈的说。
    母亲听了也怔住了。
   “他总是摆谱,烟舍不得抽,鸡蛋舍不得吃,别说肉了.摆的好像很有钱,人家背后都取笑他,他还不知道?”表弟媳又插了一句,这时舅母不高兴了,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你咋说话呢?要掌脸的!野撂张飞的没个分寸.不怕犯咒!那是为了望儿将来好娶媳妇。”
   “就是的嘛,谁屈说他.前几年还吸烟,现在谁见他抽过?”
   “好了!还说!歇着嘴吧!憋不住!”表弟冷冷的训了她一句.
    沉寂了一会儿,母亲她们终于又说起了表哥的家事,他的根根底底逐渐明朗了:表哥官名叫尚振乾,小时候也是享过福的主。父亲是村里最大的财主,家里有三百多亩地,还有几头牲口和一幢大宅院。解放那年,他7岁。父亲挨批斗被活活打死了,不久母亲也精神失常跳了崖,剩下他孤零零一个。寄养在同族的堂叔家里。堂叔对他并不好,也就是有上顿没下顿糊弄着,总算保住了命。由于家庭成份不好,每次运动都跑不了他。“四清”的时候,在一次批判会上被踢瞎了右眼,从此成了独眼龙。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他脸皮蜡黄,人们就给他起外号叫“黄皮瞎子”。从此,就没人再叫他起的官名。
    到20岁时生产队分给他三间堆放马车和杂物的仓库,开始了他独自的生活。一直到30多岁还没有娶媳妇。有些姻缘来的蹊跷,那是70年,当时分东西老没他的份,特别是食用油,两年都没见过油星。于是他拿了个玻璃瓶,撬开队里的油坊门偷了一瓶油。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件非同小可,很快就查出来是他干的。于是他被公社的革命小分队抓了起来,挨个村儿游街,脖子上挂个油瓶子。
    当时的“坏分子”很多,这中间就有一个叫菊芬的大龄女孩儿,在山上偷了一包核桃被逮住了,成份也不好。俩人就白天一块游街,晚上被关在一个房里,也许是同病相怜,稀里糊涂就有了感情。71年他们结婚了。72年就添了个儿子,叫尚树祺。
    经过后来的摘帽子和责任制。“黄皮瞎子”算是彻底站起来了。他很勤劳,不久就翻盖了三间土坯房。再后来儿子长大了,爷俩承包了山后的30亩果园,日子逐渐红火了起来。不到三年,一院新砖瓦房竖起来了,儿子树祺也娶了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
    事情并不总向好的方向发展,在承包果园的第4年,村里说要重新分配土地。当时的村支书,就是现在村支书的父亲叫李生宝,硬是把果园收了回去,租给了两个外乡人。这事儿在“黄皮瞎子”来说也就算了,可儿子树祺年轻气盛,坚决不干。他们在果园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新载的果树眼看就要结果了。气不过,于是天天上访告状,县里、市里、省里。终于有一天,县里的领导坐不住了,打电话让乡里处理处理此事,于是树祺就被请到了乡里派出所接受教育。
    谁知树祺经受不住这样的教育,第三天被抬了回来,浑身动弹不得。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后,算是可以起床了,可走路已经离不了拐,精神也时常恍惚不清。没事儿就拖着双拐去到山后看那已不属于他的果园。就这样过了半年,后来人们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用石头把自己垒在了一个石窝里,人们找到她时,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能见到。
    接着,老伴儿身体也开始不好,不久也就跟着儿子走了,家里剩下翁媳二人,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孙子,就是望儿。时光就这样又过了四年,由于儿媳妇长得漂亮,经常受到村里赖男人的欺负,甚至一个人都不敢下地。终于在五年前,远嫁到了二百里以外的邻县,发誓再也不回来了。临走时给了望儿一撮儿扎好的头发,要望儿长大后再去找她。
    现在的“黄皮瞎子”几乎回到了生命的原点,原先孤苦伶仃,唯一变化的是身边多了一个孙子。以前老伴儿和儿子看病的债还没还请,自己已经六十八岁了。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这个玩笑还在继续。。。。。。
                                        七
    高音喇叭里还重复着昨天的广播,戏马上又要开始了.我心里很挠乱,一下子没有了原先的那份闲逸。戏,根本没心看了,甚至也不愿意在这里再呆了,感觉被现实戏弄了,想赶紧离开,于是说后天单位有事,明天一早必须得走,越早越好.她们都感到很突然,母亲怔怔的看着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既然这样,舅母也没阻拦。
    母亲她们看戏去了.我怅然地躺在床上,脑子中虚幻的勾勒出表哥的境况.里屋传来了表弟的鼾声.今天晚上表哥还要找我唠嗑儿,我知道他还在等我.可我却不想见到他了,甚至有点害怕.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他那洋洋得意的神情,喋喋不朽的唠叨还有那夸张自负的口吻,甚至还有那得意的微笑。我不想见他,我怕会不经意触到他心灵深处捂得严严实实地痛楚.这种痛楚也许比刀割还要揪心撕肺.。。。。。。
    在村里他也许像祥林嫂一样的孤独,为了自尊,他小心游走于现实和想象两个角色之间,令人难以承受。到底为了啥呢?。。。。。
    他这么做也许有他的道理和苦楚,我应该体谅他才对,我不该怪他。。。。。。。。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觉我该休息了.
    乘着朦胧的月色,我朝表哥家走去。开始起雾了,街巷坑洼不平,到处是黑影绰绰。和杂着戏场里传来的唱腔,不时有狗的吠叫声。我似乎开始感受到了酒意的冲击,脚下踉踉跄跄。我望着遥远的星空,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上帝或佛祖吧!我开始相信了,人!也必定有来世。只有这样,世上的每个人才会得到同等的财富、幸福、尊严。虽然知道并不存在,可我宁愿相信。
    我轻轻推开表哥家的大门,闪了进去。暗暗希望他已经休息,也免得我许多口舌。隔着影壁墙,我向里瞥了一眼,眼前的情景让我感到一阵心悸。表哥跪在在院子南边的墙根,双手合十。前面石条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的三根香已烧了半截。香炉两边放着两碗鸡蛋,还堆了一些看不清的东西。
    我并不想看这一幕,想折回门外,又怕门的响声影响到他那神圣仪式。只有静静的站在墙边默默地看着。他在轻轻的祷告,和杂着远处悠扬的戏声。先拜了三下,接着双手慢慢的扑在了地上,整个身体一点点弯了下去,前额触到了地面。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时间长得令人窒息,足有五分钟他才直起身来。他歇了一会儿,又重复新一轮同样的程序。
    要在平常,对这样的虔诚我会觉得可笑,而此时却有一种肃然的感觉,甚至有点战栗。我想:人到底为什么活着,这需要一个理由来支撑。那就是精神或者叫信仰的东西。
    物质是我们的唯一追求?那样的话我们何异于昆虫呢?在诸多的不平等中得到上苍的慰勉和指引,那是希望所在,就是信仰。表哥活在一种期盼和等待中,从虚幻的上苍那里得到慰勉。为了望儿,也为了心中的上帝,他活着。
    重复了三遍一样的动作后,令人心酸的仪式终于结束了。表哥艰难的撑着双手站了起来。身体已经僵硬了,他手扶着双膝挪到碾子旁坐了下来,从身旁的纸包里拿出了烟袋,点上了一袋烟。恢复了悠然自得的神态。
    等他把烟吸完后,我又重新开了一下门,把门闩好,以显示我刚刚回来。他还是以欢快的语调迎接我,除了声音有点呜哑,他刚哭过。
   “戏没完咋回来了?”
   “明天一早我要走。”
   “这么急?”
   “单位有事。”
   “我烧好了洗脚水,洗洗吧。”
   “不了,酒喝多了,有点晕,坐不住了。”
   “呵呵,那你早点休息,想和你说话来着,我给你铺炕。”
    我没有多说话,和衣躺下,望儿在后炕睡着,露着胖乎乎的小脚,样子滑稽可爱。我想我明天就可以回家,照样过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望儿也会在他的生活模式下平安长大,这是自然而然的。至于望儿上学的问题,我还是不去说了吧。也许我该做点什么,谁知道呢?我表哥在院子里孤独地坐着,望儿在睡梦中不时地笑出声来。生活的程式我们无需改变,这就是上帝的安排。我横下心来这么想。
                                        八
    早上五点半,母亲她们就来叫我了,还有舅母.表哥不知啥时出去了,望儿还睡着.她们直接端来了一碗煮好的饺子.催我快点吃.
    我坐在床上吃饺子,听她们还在讨论昨晚的戏.
   “演包公那个女的嗓子和别人不一样,倒也好听,呵呵,那演小孩的比他妈还高,哈哈!别说,演皇上的腔儿像刘忠和,你说呢?”
   “演秦香莲那个女的,叫大嘴三妞,这几天最累,那场戏都有她。”
    一会儿表弟也来了,掂了一包山核桃.舅母高大的嗓门还是把望儿惊醒了.他坐起来,出神的看着我.
   “你要走了?爷爷.”望儿惊奇地问道。
   “嗯!”
   “今年还回来吗?”
   “说不了.看情况了.估计今年不会了.”
   “哦!”他掂着暖瓶,默默的给我倒了一碗水,然后出去了.
    吃完饭,终于要走了,临走我在桌子上放了五百块钱,这是我昨晚临时想到的。屋外已经亮堂了,望儿在大门口低着头蹲着.我过去给他说话,他也没吭.舅母责怪他不懂事,他不情愿的抬头看了我一眼。
   “要走就走吧,我想你要住几天呢!”他说话带着几分生气和留恋,说罢低头回了屋.不一会儿,他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五百块钱.
   “你的钱!爷爷!”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不能要你的钱呢!”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了,脸红得想要哭了.急抓乱挠的要往我兜里塞.“真的不能要你的钱!”
    这时,我心里一下子揪得紧紧地,一种哀怜的忧伤向我袭来,我感觉做了一件蠢事,无意中伤害了他的自尊,我像木偶一样呆站着任凭望儿闹腾,心里很懊悔.
    最后还是表弟打了圆场.“望儿,那是叫你爷爷替他买药材的,懂事啊!”他这才愣了愣神,又低头回屋了.
    出门只往北走就是回家的山路.舅母和表弟把我们送到了山脚.母亲和舅母依依不舍.我对表弟说.
   “快回去吧,盖房的工人要有事找你的.”
   “不急,嗯,那好吧.过年记着回来!”
    这时,望儿从后边远远的追了过来,一直跑到我面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爷爷,我给你说.”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铅笔,向下摆着小手示意我弯下腰,轻声地说:“这一支花铅笔,可漂亮!算个礼物行不?我刻了我的名字在上面。”
   “好啊,太好了!可我没东西送你啊!喜欢啥回头给你捎来.”我感到好像是受宠了.
他终于又露出了那稚嫩的笑脸,凑到我耳朵边,一字一顿轻声说:“给我买书!”又说:“记住了啊!”我搦住他的小手,用力攥了攥.
    路,还是以前的老路,绕着山傍,逶迤的通向山尖。一里多的山路,很快就爬到了山顶。天色已经亮堂了,太阳还没露牙儿,雾气也还没消散。在东边不远的一个山头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在灰白天幕的背景中,像皮影戏里的一个剪影。是表哥!他瘦小的身体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木偶。下面不远是雾气笼罩的黑压压的果园,再往下就是他家的茔地,那里躺着他的老伴儿和儿子。
    他微微的仰着头,像是在向他的亲人慢语,晨风轻轻吹来,慢慢地把他的话儿送给下面的两位亲人。
    母亲要我去看看他,我摇了摇头,母亲也叹了口气。
    从山顶下来路崎岖不平。母亲嘟囔着说下边路家岭,有他一个表妹,也是时间长了不见,还想去看看“反正顺路,扭一头就走,很快的。”
   “不去了吧!”我重重的不耐烦的说。
    母亲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我这样说话,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
    路边,一个老太太在捡从树上钩下来的栗子。母亲停了下来,走过去和人家打招呼。
   “早啊?栗子不错呢!”母亲大概想歇了,拿着栗子看。
   “拿点尝尝鲜吧,姐姐。”
    母亲打开小包,朴实的老太太捧了栗子就往母亲的小包里塞。
   “够了,太多了。”
   “就几个,尝尝鲜。” 
   “我得给你钱呢。”
   “哪能呢!”
    我默不作声,掏出20元钱放在她的筐里。
   “你这么破费,可不能要的!”
    她顺着我的眼神向山上望去“那是黄皮瞎子.天不明就在那儿坐者,神经有毛病,时光艰难啊!也是的,老天爷真是不公。但愿下辈子他能摊上好时光。”
   雾开始消了,四周的轮廓开始清朗起来。表哥还在山头上昂坐着。像一个行将圆寂的高僧。他似乎在等待上苍的惠眷,哪怕是只看他一眼。他被冷落在一个肮脏黑暗的角落里一辈子了,公平的上苍连一根希望的稻草也没给他。他在憧憬着来世,那是他向往的地方。
   “真是好人啊。不该要你的钱呢!太多了。”老太太拉着母亲的手:“一看你就是慈善的人,到县里吗?我儿子可以送你们呢。”她扛着母亲的包,执意要把我们送到山下.
    母亲和老太太拉着闲话慢慢走着,我走得很快,把她们摔在身后老远。到了山脚时,太阳彻底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芒把群山照的金灿灿的,沟沟壑壑也都亮了。回头看,表哥还在那儿坐着,太阳的金光把他镶嵌在了金色的背景中.然后影像慢慢的消融,慢慢的和群山消融成了一体。。。。。
文字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7-9-26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小说)来世

前世 今世 来世  遥远的梦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7-10-3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小说)来世

既有今生,何必来世!今生不可为,来世追何用?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7-10-3 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小说)来世

真能写一天看一点。。。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小黑屋|《唐诗宋词》网站 ( 苏ICP备2021032776号 )

GMT+8, 2025-8-7 11:55 , Processed in 0.078847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