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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旷野风在 2008/06/11 18:29 第 1 次编辑]
黄昏咖啡和一封来自遥远时空的书信
一
黄昏来临时满天阴霾,月儿不知去了何方,空留下春日曼妙的柳梢,于暧昧的风里翩然起舞。放眼望去,苏州河倒也波光潋滟,但没有颠簸于上的舟楫,感觉有点单调乏味,江宁路桥依然一腔豪情的挺直身躯,只是仔细打量,它真的有点老态了,满身岁月留下的痕迹,粗犷艰辛的让人动容。
走进咖啡室,把黄昏留在了身后,这里依旧是安静和充溢着咖啡的香味,透过玻璃,远处宜昌路消防队的尖塔避雷针,玲珑的象美女留着长指甲的纤纤玉指。一会儿仿佛玉指拨开了云层,云开处露出橘红的晚霞,恰如美人一笑那么短暂。顷刻间厚厚的云层又遮住了天空,什么都没有留下,昏黄的天空仍然是漫天阴霾。
环顾四周,今晚这里就象静静的苏州河一样乏味,没有情人们光顾的咖啡室,贫血的少女一样苍白。背景音乐的旋律有点熟悉,细听了会,是惠特尼-休斯顿在唱《永远爱你》,恍惚间,身边的氛围有点黄黄的变色,也许接着就该听见那金-高的爵士了,那个优雅美好得象黄昏玫瑰一样的男声。那我这身打扮似乎也该换换,应该含着根雪茄,身边依偎着抒情的美女,长长的睫毛,优雅的神态,隐约袭来的香水味。
今晚的感觉有点异样,黄昏的氛围被歌声和回忆调合得有种很粘稠的感觉,一些随岁月逝去的记忆如章鱼的吸盘一样顽强的吸附在漫天阴霾的黄昏里。于是想起白天收到了封信,一个住在很遥远的长辈寄来的挂号信。呵,我想那里此刻群山正绵延在夜色里,他怎么就想起给我寄这样一封会唤起我遥远回忆的信呢?
我那会正在电脑上读网络新闻,楼下的对讲机响了,要我去拿封挂号信,一刹那的感觉有点迷离,实在是想不起来会有什么人给我寄挂号信,等信到手感觉仍然是不怎么真实,因为这年头用信这传统的通信方式联系很少了,我几乎有十多年没有写过信了,很薄的一封信,和一般的平信没有什么区别,地址到是熟悉的,一个住在北方我很尊敬的长辈,我叔叔寄来的信。
拆开信里面几张有点发黄的信笺,几行熟悉的字跳入眼帘,是我父亲的笔迹,父亲离开这世界已经快二十年了,每年清明也都去扫墓,在父亲的故乡,一个河汊密布的江南乡村,我对那里很熟,因为幼年常随父亲回去。但现在忽然收到父亲的信笺,感觉依然诧异。
读着信,悲情油然而生,那是父亲二十年前写的一首词,我没有看见过。
唐多令
柳絮
飘絮柳枝头,香残江岸洲。倏忽间,韶华银首。
流水落花春去也,空缱绻,洗风流。
碧树耸间修,轻花随地柔。岁月更,依旧心投。
质本洁来还洁去,及牵挂,任淹留。.
二
读着这词恍惚间站在岁月的烟云弥漫处,望不尽来时路,等一切都散开,冥冥中的邂逅,彼此相视无语。但中间却隔着一条生命无法逾越的大河,我默默的看着父亲,他也在河那头默默的看着我,目光依然那么深沉,他的身后是一片云翳,模糊而深奥。
“写的很好的词,可惜我读到得晚了二十年”我轻轻的对他说。
“你终于还是读到了,所以晚不晚不算什么”他的声音里有风的痕迹,空洞而包容一切,不是我以往熟悉的,我觉得他说着话还笑了笑,我对这笑的方式很熟悉,他通常在认可我的观点时会这样笑。
脸上一阵湿凉,下雨了。父亲的身后依然烟雾缭绕,烟雾迷蒙处似见儿时嬉戏的小河,一会儿,烟雾散开,一幅很熟悉的背景在他的身后出现,一条蜿蜒的小河在天幕展开,河上有条船艰难的航行,新月型的石桥上,纤夫弯曲的背影深深的嵌进月影里。一阵更浓的雾气袭来,将这一切都抹去。
“飘絮柳枝头,香残江岸洲。倏忽间,韶华银首。”我念着词,对他说“柳絮是外在的生命体,它在漫天飘飞的时候,也把生命的美丽播洒到春天的原野,只是生命是短暂的,香是内在的品质,生命飘飞而去,香残是无可避免的。你在这里充满了对往昔的留恋和对生命的赞叹,生命将象柳絮一样飘飞而去,显得美丽而无奈”
他很坦然的看着我,岩石一样冷峻的脸,我感觉不到有温情的流动,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对父亲说过类似的话,他随柳絮飘去那会我还年轻,从小失去母亲后,我的性格弄得很倔强,不大服从他的管教,还曾经当着他的面掀翻过家里的桌子。
一转眼的时间,韶华已逝满头银发,我很惊异父亲在这里对人生的如此感慨,我从来都觉得他总是那么自信自强,也从没有看见过他的自哀自怜。父亲喜欢点化古人的词句,这里用了李后主“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词句,表达自己对生命逝去的无奈。
父亲转过身去,背影象贴在天幕的风筝,似乎要即刻离去,我知道自己抓不住那根线的,急急的说,“等会,说完了你的词再走。”
“为什么缱绻都是空的,风流都要被时间洗净?这样人生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该留下的自然会留下,不该留下的,缱绻也是空的,还记得辛弃疾的永遇乐吗?”我记得以前我和他经常谈起辛弃疾的词。也有过看法不同的时候。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熟练的背着。
“你就没有从中悟出什么?”父亲的声音如向猎物俯冲的猎鹰,准确而迅捷。
呵。就觉得英雄迟暮的悲凉。空有壮志,阅尽世态炎凉,感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当然辛弃疾在这里是没有缱绻的,只是空有一腔报国心。”
我想起以前读宋词看见的一副辛弃疾的画象,当然是作画的人凭对他词的理解想象出来的形象,胄甲披肩利剑出鞘,很英武的样子。
一阵二胡的呻吟从冥冥的天界传来,这乐声里带着对往昔缠绵的追忆,我觉得自己象只迷失的风筝一样漂浮起来,烟云拂面而过,班驳的大地若隐若现。
我和着二胡的乐声唱“碧树耸间修,轻花随地柔。岁月更,依旧心投。质本洁来还洁去,及牵挂,任淹留。.
这意境我太熟了,葬花的黛玉那俊俏而忧伤的脸,今晚又多了轻烟一样飞扬的柳絮。说真的,我其实不喜欢黛玉葬花的自艾自怜,但对生命的最后离去,我不忍心也没有权利指责即将离世者最后的安慰。如果真的是“质本洁来还洁去,”这世界会干净很多。我相信父亲真的是那样。
三
二十年前父亲随柳絮而去,那会我尚有点青涩,在追悼会上读了首自己写的诗,现在看来不怎么,但既然写了父亲的词,所以在这里一并付上,也算是和这首《柳絮》,竟然这么巧,我们都写了自然的植物。
《枫叶》
你这炽热/火红/血的颂词/让秋天充满悲壮的色彩/站立着/风驱赶着落叶/如一道溃败的防线/你在风中昂然挺立/并且预言/勇者即使失败了/也是追寻春天的紫燕/于是你用枫叶的形象/在紫燕的预言里/挺立。
…………
咖啡的黄昏依然安静,静听了会,现在是恩雅的歌声在静静的空间徘徊,她的歌唱充满了宗教的安宁和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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