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风过空庭（更新版四，完结篇）

蝶舞清狂

（四）
回到流枫的身边，我忽然陷入一种沉睡状态，偶尔会清醒，很快又昏昏睡去。我的房间始终拉着厚厚的帘子，黑暗其实是最温暖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畏惧它、厌恶它。我裹着被子，蜷得小小的缩在床的角落，据说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就是这样的姿势，所以人常会在潜意识里来重复这种曾让他那么安全舒服的方式。
我的背贴在墙面上，房间里很静，静到可以听见寒气钻进骨子里所发出的“咝咝”声。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有光自门外喧哗着、拥挤着跌了进来。我像只急于躲避光线的鼹鼠一般，把头更深地埋在被子里。隐约中似乎有人在叹息，他仿佛在说着什么，那种温柔又哀伤的声音轻轻摩挲着我的身体，可我来不及分辨什么，又沉沉睡了过去。
真正的清醒，是在我回家的第六天，流枫半强迫地将我从床上拖到阳光下、镜子前。
“猫猫，看看你自己。”流枫扳着我的肩膀，让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那女孩被包裹在一件硕大的白色睡袍中，凌乱的发丝纠结在肩膀上，脸色苍白得仿佛是暗夜里的一抹游魂“告诉我，这一年里你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那女孩原本枯涩的眼底忽然起了一种水波样柔润的光泽，她的表情一瞬间灵动鲜活了起来，流枫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继尔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猫猫，我们结婚吧，马上！”他的声音有不易觉察的颤抖，他的胸膛很暖，而我却悲哀得发现，原来相同的温度在由不同的给予者给予时，会是这样一种销魂蚀骨的痛楚。
浴室中雾气氤氲，很有种虚而不实的感觉。温暖的水柱拍打在身上，温柔如情人的双手，滑过每寸肌肤，不甘不愿的坠碎成一地的泡沫。我的手贴在身上随着水珠滑动，掌心依然有种汗湿了的肌肤的感觉，而那种触感不是来自于我的，它忠实地追随着我的手，迅速唤醒沉睡在每寸肌理下的记忆。
我忽然转过身，将喷头的水量拧到最大，迎着疯狂喷涌的水柱仰起了头，双手不停搓揉着身子，而那种如火燎原般的烧灼感和贴合感，却固执得像附着在骨子里的幽灵一般，那么清晰而深刻。
“猫猫，你洗了那么久，别晕在里面了。”浴室门口传来流枫的声音，我“啪”的一声关掉喷头，倚着墙壁上冰冷的瓷砖滑坐了下去，我居然忘不了，忘不了那个人留在我身体上的感觉。可我又怎么能带着对另一个男人的记忆嫁给流枫，我必须忘！没有选择。
我连身上的水珠都没有擦干，抓起一边的睡袍罩在身上就冲了出去。流枫在厨房，为我做那锅最简单也是最好喝的瓜片汤。我倚在门边，……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氤氲在一片水雾之中，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男人，即使自己从来不爱喝，依然肯随时走进厨房为我煮那锅汤。
“流枫……”我轻轻的呼唤让他回过头来，斯文的脸上有满满的宠溺，下一秒我已在他的怀里，仰首深深吻上他的唇。
“怎么了，那么喜欢撒娇？”当我缓缓离开他的唇时，他的手抚上我仍滴水的发，用着再温柔不过的声音对我说“不擦干头发可是会感冒的。”
我偎在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来自他的温暖，因为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身体的背叛固然不可原谅，那么心的背叛呢？我可有自私的用已然残缺的心去承接他全部怜爱的权利？温柔如他，该是被全心珍惜的。
“流枫，我有话跟你说。”我终于开口，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整个下午，我都蜷缩在沙发里，给流枫讲那只猫，那湖边花园的秋千，还有那个沉默的时候会让人心疼的男人。我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却不曾间断，我怕一停下来就不再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由始而终，流枫都没有开口，只是用一种极其哀伤的眼光包围着我。
“傻丫头，你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流枫给了我一个无奈的笑容，嘴唇却在不住的哆嗦“我以为……以为你只是迷惑，可我却……错了。”
我靠在沙发上，再也没有力气听什么、说什么，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有源源不绝的什么东西流失掉，再也找不回来，原来我终究成全不了任何人的幸福
通常人在觉得累的时候，会想找个地方停靠，而我，却只能选择漂泊。我本是恋旧的人，却在抛弃了一切之后，也被一切所抛弃。我开始从一座城市流浪到另一座城市，如果不想留下回忆，以一种过客的身份生活应该是最适合不过。
我开始在深夜时分上网，大口大口喝着浓茶，写妖艳的文字，有个名字，叫“蝶舞清狂”。我想做网络里独舞的蝴蝶，清狂而舞，不计过去、没有现在、无所谓将来。我的文字被越来越多的网友传阅、点击，他们迷恋着那种透过甜蜜一点一滴展现的痛楚，就像被美到极致的花朵吸引，不知不觉靠近了以后才发现，是何时被纠缠的荆棘包围着、刺痛了，有的退却了，有的却像扑火的蛾，投奔而来。
无心于赞美、诋毁和随之而来的种种，我只想将一种心情在文字的累积中宣泄出来，离开萧然和流枫后，我没有流过一滴泪，它们全部流淌在我的每篇文章里。固然它们是让人痛的，可结局通常喜人，那是我无法圆满的缺憾，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全。
记不得是第几次在黎明时分离开一座城市，记忆原来是很可怕的东西，一旦打下了烙印，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左右你的行动。我依然没有目标，除了萧然和流枫所在的城市，我可以去任意的什么地方。而这次会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停留下来，实在也是我意料以外。在小城的一隅，有湖，有可以眺望湖水的花园，还有——秋千。
我想就是再过三十年，可能我依然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当时的感觉，居然是模糊，惟一清晰的是旁若无人的嚎啕痛哭，内敛如我会如此失态，那是以前不可想象的事情。
那天以后，我没有再去任何地方，每天坐在秋千上，却没有可以等待的人出现，而我的文章里，总有湖，总有秋千，总有一种淡淡的释然悄悄在蔓延。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网络上给我留言：知道吗，你真的破茧成蝶了……
我微笑着，沉默，然后穿上一直锁在箱底的那件纯白的棉布裙子，去湖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萧然时穿的裙子，是让他迷惑了猫与人的错觉的裙子，成蝶了吗？或许，我把自己救赎了
秋千在夕阳的余辉中悠悠的晃着，多久没有看过如此热闹的铺展了一天的晚霞了？有风轻轻而过，湖面有涟漪点点羞涩的漾了开去，我醉在其中，其中有我。
一团雪也似的东西飞一般奔向我，不远的树下，依稀是夕照剪出的伟岸轮廓。风中有隐约的叹息幽幽传来。
“猫猫，我们回家吧。”
我头依在扶着秋千的手臂上，轻轻合上了眼睛……

[我是萧然]
我将她暴烈地冲击至茫昧与痛楚的边缘。猫猫，你胡说八道。你不会离开我的，你爱我的。
太阳彤红地升起。猫猫看了我一眼。是的。我爱你。
她最后补充道。你我之间还有他，另一个男人。
她离开了我。突然像是化作紫烟，遁入空灵。这不能面对阳光的女孩子再次回到上天为她准备的囚牢。只留下榻上冰凉的汗水。一晒，就蒸发了。
就这样我的心底悬挂着封存美丽与消失的一个心结，日复一日，漂泊过无数城镇与乡村。杏黄满天，如同厚地辽原，无人得见其下的秘密。就算看见了，也不能够懂得。那只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心结。里面的美丽，人所不能想象，就如里面的消失同样人所不能想象。
事实上我并无意制造过多的消失。人为的消失是一种无法消除的重量。我知道倘若因我造成太多并非出自天意的人的消失，最终都将沉重地压在我头上。坟墓是阴郁的气味。所以我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而当我离开的时候此地不过像是出现了几名无聊得有趣的男子，以不同的精神面貌继续生存下去而已。我从来不想改变什么人的想法。尽管那样有可能让我终生无法复原，或者失去一个人。
我认为这样我的罪孽会得到减轻。罪孽如果太沉重，直接后果便是天谴。我却不想遭受。不想粉身碎骨，不想万劫不复。不想死。
是的。我不想死。我想任何生命对于死亡的恐惧与生俱来。那是注定的对立的恐惧。生，与死。一名修道的人，他明知死亡不过是如同揭去一层纱幕，他闯得过嘛。这个我们暂时寄居其中看似坚固的肉身，实在再也虚幻不过。只是如同一层纱幕，轻轻的，风一吹，便飘去。但当生死犹如一场推箱游戏，每个人却秉着天性仓促寻觅，只不愿被那精美的箱子掐住，全然忘却这游戏本来的规则为何。到后来，怕是仅剩得盲目了罢。
即使明知只是一层纱幕。我拒绝与真相赤裸相对。
水中面庞倒影。似乎少了她的脸，落叶如细雪纷纷坠落，轻得没有任何回响。纹风不动。当生活已经成为一种麻木，就连倒影，都不会再出现皱纹。我已经丢失了我的影子。
很多事情原来就像这样的夜里，一面水，一种心情，人与万物只是一线之差。那分别如此微末，随风潜入，无声，就不能觉察。从来不能觉察。等到觉察的时候，已经晚了。
当我发现我再一次失去她的时候，已经晚了。心口有结，鲜红的丝线系着我心上的结。贴肉而藏的温度终于温暖不了这个距离。我抚摸着心结。我开始剧烈地想念猫猫。
一天又一天。
猫猫真的离开后，我在漂泊的任何一条道路任何一个黄昏中想念她一样。只是想念。想念是一件只可以一个人做的事情，所以没有一句话。
那日东方明了，原来有些事情是不问所受者是何人的，当轮到自己头上，再是世途沧桑，再是神奸巨恶，也是一样的无措。乍惊乍喜，失了应对，那梦刹时圆了，反是患得患失，只怕它是假的，只怕它会醒，只怕，它不长久。我漫长的此生已是罪孽无数，苍茫路途回望过去，太迢泊，都看不到最初出发的地点。都不记得，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仿佛我一生下来就已经是这样一个颓废的人。一个怪物。在这间容我漂泊的大容间里，却仿佛拾起了我从来未曾拥有过的年华。在她面前，展开今生不在预计之中的羞涩。我以为永远不会有。
我自己也无法想象，昼夜晨昏，我与她两两相对，只是秋毫无犯。我更无法想象，眼前这女子，便是曾占有了我所有心间的女子，无数次地侵入她体内最深处压榨尽了她的一切。她的身体，我原早已一览无余。
但眼前这女子，此刻我只觉她如冰雪洁净。如高天流霞，神秘而不可触碰。她给我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新鲜得抹煞了过往一年的日子，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并不想侵犯她。只想朝同起，夜同眠。只愿这般的琴瑟相偎，她皎洁的容颜常在我身畔，天长地久，无有穷时。
猫猫。我说：让我们重新开始。我只愿与你重新开始。
她微微一笑：当然。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原来只是一小会儿么。为何我只觉如细丝般的绵长，又好象已经有一生一世。这样的时光总嫌太漫长，再短也是不行。但是这只是一年啊。一年怎么可以抵尽了我近二十几载的蹉跎。猫猫，我们不能再浪费了这样的一年了。
猫猫只是微笑不语，这等的温柔与贞静。过往多么不堪，她仿佛全部遗忘。只忙碌着汲了清泉，担了松枝烹茶煮饭，或者灯下小猫儿一样乖乖伏在一旁，看我勾勒她的容颜。我想将可以远离了世路波折，就这样安详下去了吧。
我心中平静，不是看透，只因这里，有个人。
（全文完）

大侠王建刚

好帖

蝶舞清狂

可惜欣赏的人很少，呵呵
所以离好还有很长的距离

罗衣轻寒

下面引用由大侠王建刚在 2003/10/03 02:00am 发表的内容：
好帖

同感，，，，，

独坐幽篁

与在文集里看过的有不同哦：）
一直在留意着，看到了更新后的完结篇。
长成了的蛹，破茧的痛，化蝶的绚丽。
不是看透看淡，只是心中有爱。。。

蝶舞清狂

文集中收录的是《风过空庭》的旧版和更新这两个版本，可能在标注上会有疏漏
抱歉。
至于这两个版本，对蝶舞来说，都可以算是心路的两个历程，每个文字都是从心之最深流淌出来的，或许还有这样和那样的不足和逊色，对我而言，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了。

南海陈坚

　　创作，最重要的就是创作自己认为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东西，整天想着为了迎合别人口味而创作，为了受到别人的认同、赞许而创作，那就是媚俗，就会丧失自己的风格、思想。
　　对自己没意义的作品，对别人也不会有多大意义，缺少真情实意的作品，寿命必不久长。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作品，如果那“意义”因作者的境界高超而使其对大多数人都是有意义的，甚至对未来的人也是有意义的，那就必能广受欢迎、流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