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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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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14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南唐】李煜《乌夜啼》
  (一)雨
  此时是春雨的季节,淅淅沥沥,飘扬着人间的哀愁。寒冷的湿气轻轻漫进窗棂,偶尔有一阵风拂起窗纱,把一些雨滴洒在朱漆的楼板上,化成玫瑰般的红色。
  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喜欢闭上眼睛坐在窗前,一只素手轻轻地搭在窗上,扑面来的雨雾柔柔地,湿了眼睫,有流泪心酸的感觉。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清晰地,仿佛溅在自己的心里。
  她分辨着,有打在湿绿的芭蕉叶上的,水滴会凝成珠子流到草地上;打在桃花树上的,树下会积一地伤心的落红;打在还有些稀疏的梧桐树的枝缝间的,会流在画廊的台阶下;从角檐流淌下的雨水滴在楼下的湖面上,可以想象出黛青色的湖面上蒸腾着轻雾,有一圈圈的涟漪泛开,慢慢泛开。
  面前的书案上一幅牡丹画没有收工,墨迹好象被雨漂就的,让浓淡不一的花瓣落满一潭朦胧的春水。
  闺房里飘飘袅袅地散发着香气,熏香炉古旧暗黄,轻烟绕着书案飘散。丫鬟麝月刚刚换了香灰,然后把书案上的画以及几把花鸟折扇拾掇起来,到房间外取了一瓶屋檐水,给屋里几株水灵的海棠浇水。
  小姐,海棠花开了。麝月说。她就看过去,几点星星样的红花,在阔大的叶子里掩饰着,象捉迷藏的天真小孩。她懒懒地回声,是吗。然后叹口气。
  这些天,她总是叹气,就象这天气,点点滴滴吐不完的忧郁。麝月就抱了琴来,放在书案上,说,小姐,抚一曲吧,心情会好些。
  她看着这把琴,朱红的底座黛色的琴身,象火热的爱情垫着一段忧伤的往事,化成凝却的烟。她轻轻拨弄几下琴弦,音色调得喑哑了些,淡淡地散着忧愁。
  自从务观走后,她把这琴的音色调得低哑,象离愁和思念的交织。务观一天不回来,音色降的越低,几乎成了“低商”——象李后主那些伤国怜人的曲子所需要的伴奏之音。已经三个月没有他的信回来了,她就再没抚过这把琴。
  以前,她的手轻轻接触琴弦的时候,总有种奇妙的感动从琴弦上传上来,沿着身体游到舌间,甜蜜的滋味会涌上来,让她幸福地几乎哽咽。她知道,这是他留在琴上的指痕造成的幻觉。可是,三个月没有他的信,这把琴上的热度似乎降成冰点。她红蔻花染的指尖轻轻敲着琴身,象敲着一块无情的凉玉石,无奈地又吐一口气,象这阴霾的天气。
  务观每次的来信都会写一首词,寄寓远游相思之苦,她每次都把那些信札小心地折起来,在夜晚点着烛光读那些词,仿佛务观就会在那些俊秀的柳体字里站起来,立着隐约的烛影里,坚韧斜飞的眉毛下一双清亮温柔的眼睛,看着她。
  她最喜欢的是他写的:“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她轻轻诵读的时候,麝月有时会问,剑门在哪?她就会想象,他神采飞扬、风尘仆仆却依旧潇洒行走在北方的山崖边的模样。
  (二)缘
  务观的词写得文采飞扬,象他的名气一样让人激动。他是整个江南最出名的词人之一,关于他的词里词外的故事,即使是足不出香闺的千金也有耳闻。她第一次见到他后,就有人告诉她,他这个人很有女人缘,是个才子,也是个浪子。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前年的春天。那个春天特别的明媚,春风习习地在西湖的堤水花港间吹了三个月,柳叶和湖水青得让人温柔。她在相爷允许后同几个姐妹出游西湖,在十里柳堤的第一柳下,逢到一个测字的老师。早就听说这个测字老师特别灵验,就写了一个字叫麝月去测,老师问测何事,她想了想,看见柳丝依依地随着春风飘摇,就红着脸说问情。答案是:君如玉,缘如风,情如雨,三月逢君,三月离君。
  她写的自是自己的名字:琬。在柳堤上漫步时,她总是想着那些测出来的话,心情飘飘渺渺地象天上的风筝,不知是喜,不知是愁,任凭麝月高兴地指指点点。在梅山茶庄吃了一杯茶,在月季花园中小憩一会儿,就在那儿她逢到了他——一个名叫务观的有名词人。
  那时,她依靠在一块树状的太湖石上,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有一阵带着新绿意味的风拂过来,头上的纱巾却飞了出去,落在花园回廊门洞的一丛红色月季花上。
  看过去,却看见一群公子打扮的人谈笑着正从门洞里走出来,一律的锦袍丝冠中却有一个素衣的人最引人注目,朴素干净的装束,坚韧斜飞的眉毛下一双清亮温柔的眼睛,也看着自己。时间就凝固在春风里,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依依的柳树和这满园开遍的月季象一个戏台的背景,他们象两个主角对视着。她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把一方扇子遮了眼睛,低眉欲去。
  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却挡在了前方,一个好听的声音轻轻说道,“小姐,这是你的东西罢。”把那方纱巾递了过来。
  她低着头把纱巾一接,不料又滑落在地。这个人俯身再拾起,又交给她,仍是微笑,不温不娇。她径直走去,脚步飞快,心仿佛要逃跑似的,余光过处,似乎有人在笑。
  她后来回忆,这就是所谓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罢,可当时的她,却丢了大家闺秀的矜持,逃跑似的。在回廊的转角处,却忍不住回眸望望,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还看着自己,嘴角含一份笑容,掩在春风月季里,一幅清冽的图画。
  回府后,在花池中沐浴时,她不由总是忆起坚韧斜飞的眉毛下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仿佛就出现在暖暖的热气中,她记着测字的结果,下意识地把“君如玉”的形象往他的身上靠,也不知为什么。一次沐浴洗得时间长了,出来时看见麝月正好兴奋地跑过来,问怎么了。麝月把一把折扇递过来,说,他……他送来的,我知道小姐喜欢,所以就收下了。
  什么话。她表面生气地说,随便收外人的东西,你还把我当小姐啊。
心里却是莫名的激动和紧张,快步回到闺房,打开一看,扇面上题了一首诗词,“西湖春风嬉游处。向笙歌、锦绣丛中相遇。彼此知名,才见便论心素。浅黛娇蝉风调别,最动人、时时偷顾。归去。想闲窗深院,调弦促柱。乐府初翻新谱。漫裁红点翠,闲题金缕。”
  不知为什么,泪竟流出来,滴在素白的扇面上,象一些墨兰开在雪中。
  过了一些时间,府里换了一位教书先生,据说这位先生善诗文,调弦弹琴非常精通,此行也是府上专门请来为几位小姐授琴艺的。
  琴课的第一天,她在内琴室懒懒摆好琴,听到那位先生在管家的引领下进了外琴室,隔着珍珠帘给几位小姐请安。忽然觉得那声音很熟,恍惚中不知不觉把头上的纱巾扔过帘子去。
  却听到那头说:“小姐,这是你的东西罢。”
  她连忙站起来,拨开帘子,记忆中坚韧斜飞的眉毛下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出现了,看着自己,嘴角含一份笑容。
  你……。她简直不敢相信,有种感动生成着,撞击着芳心,涌上来无边的迷惘和朦胧。
  小姐,琴课可以开始了吗?请听在下为你先抚一曲。
  悠扬的曲调在琴室里弥漫开的时候,她的眼睛看到了窗外,轻盈的燕子穿梭在石榴树的上方,天空是蓝色的,有忧郁的云轻轻飘过。雕梁画檐似乎飞翔在琴曲中,飞翔在一个人的梦里。他弹的是一曲《凤求凰》,旁边的其他小姐年龄都还小,只顾嬉闹,不理会琴韵的内容。
  就这样,他在府上住了下来,教琴。他姓陆,叫务观,他用一把红底黛色的旧琴。他的琴声用音较高,达到了角声部,比之以前的几个绵软风格的琴师而言,明显艺境要高许多,而且有一种典型的男儿雄气。
  与以前不同,她变得喜欢上琴课。在他抚琴的时候,她总是陶醉地听,带一份感动。有时他的琴声高处,她会起身拨开珍珠帘,靠着门扉,含些羞涩看着他低眉专注的样子,看着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
  无琴课的时候,她总是靠在朝向园子的窗户上,看着园里的花和树。务观会在这园里的小径度步,似乎咏颂着什么诗句。那时的他,不象别人说的喜欢喝酒舞剑,她从来没看他沾过酒,没看他带过剑。
  后来的琴课,无须隔着帘子了。有时务观会让她用自己的琴弹奏,他就站在一旁默默地听,闭着眼分辨音律。一曲完后,他会完完整整地分析出她的琴音,要她再认真弹一番。而她有时有调皮的想法,几个音故意较不准,此时的他会曲膝跪在地毯上,用手指轻轻点着她的手指移位换弦。她就弹得缓慢,把时间拖得长长……
  据说,他还得到了相爷的赏识,当然不会是因为琴的原因。麝月说,那些天,相爷经常请他去商量什么事。教琴的时候,他也会走走神,怔怔地想些事,偶尔还会用一只拳打自己的另一只手,然后清醒过来,说对不起,想别的事情多了些。
  后来,她的琴艺又达到相当的造诣。但不知为什么,务观的神情开始变得落寞,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也带着一些忧郁。据麝月说,他胆子太大了,竟然当面顶撞相爷,给相爷难堪。她就去找夫人打听细节,才知道他好象一直在劝谏相爷做什么事,相爷开始好象还有意,但后来却不耐烦,而他仍在死谏,甚至在一次很多人的宴会上也提到国家大事,好象讽刺相爷的样子,相爷就发了火。
  他待不了多久了。麝月说,小姐你想想办法啊。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爱来就来,要去就去。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却是痛的。相爷掌管整个南宋朝的军权,有很多不知死活的人,也不知道对北方的人有多深的仇恨,想方设法接近相爷,劝谏着叫嚷着甚至胁迫着要求相爷发兵北伐。
  想不到他也是其中的一个。她慢慢地叹气。
  又过了一个月,务观在琴课结束后,告诉她,明天有几个朋友要去往北方,在枫林渡想送别一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琴师。
  她明白了,说,可是我是一个女儿。他说,不妨,你可以装扮成男儿相,就这么定了。
  他的眼睛是温柔的,可他的心和他的行事都是那么的坚决果敢。她在心里是喜欢他这种样子的。
  (三)风
  那天的枫林渡秋风正起,漫天地卷起枫叶,直吹得醉酒般红遍的枫林呜鸣直响,平素闲静的江面泛起了波涛,一浪一浪地打在江畔的芦苇从里,惊起一些水鸟嘶鸣着直上淡漠的云天。
  她一身玄黑色的长衫,头上也用黑丝巾缠着青丝,怀中抱着他那把红底琴亦步亦趋小心地跟在他身后。昨夜在镜子旁试装模仿的时候,麝月笑个不停,说小姐你还真象个琴师……
  有几个人已经等在醉晚亭里,见他们来到,纷纷笑着出亭拱手,“务观兄,你来晚了。”
  务观哈哈笑得近乎豪放,“来得晚不如来得巧。这不,几位兄台已经备好酒宴了,我等只管入席便是了。”
  醉晚亭是枫林的一块空地上建起的一座飞檐广亭,在秋风中如剑独立。众人入席,他压低语气地对她介绍这几位:刘克庄,张叔夏,张孝祥,陈同甫,都是当世著名的大词人。她曾听相爷说到这些人的名字时带着不屑一顾的语气,指斥他们都是些空谈误国的腐儒。
  可在她看来,这些人没有任何腐儒的样子,和务观一样的器宇轩昂、谈笑自如。他们清一色的白衣,都佩一把剑,也和务观今天的装束一样,满座衣冠似雪,配合漫天的秋风、浮尘和红叶,使空气中平添一种萧索的氛围。
  她坐在一边,不饮酒。几位词人相互敬酒,言辞切切,惺惺相惜,却也不纵饮。务观突然站起来,说,“我等结游以来,志存海天,唯愿捐躯社稷,还黎民脱铁蹄,救江山挽狂澜。无奈朝廷昏臣当道,闭塞贤路,唯使壮士报国另觅他路,今叔夏、孝祥、同甫三位先行北上,广结义兵,我与克庄今日备薄酒饯行,他日亦追随而来,再求会师北都。今日一别,不知何年相见,不亦痛哉!悲哉!壮哉!”
  刘克庄站起来说,我为诸位歌一曲,以为别后之念,请琴师定正商声部,调《贺新郎》曲。
  她一怔,连忙正襟危坐,抚一个定音调,刘克庄就唱到:“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歌声凄婉回旋,听者动容。务观却抚掌叹道,“克庄太也悲哉,我等薪尽火传,有今日精神传承,秋风铁马大散关,何愁中原不复哉。”接下来,张叔夏、陈同甫分别唱了《甘州》与《水龙吟》,气氛更趋壮烈,张孝祥慨然起身,喊道,“大丈夫处世,当傲行天下,视死如归,今日一去,早存无生之想!请琴师为当年荆轲西去之变雉声,调《六州歌头》曲。”
  众人皆肃然而起,变雉声调《六州歌头》曲,是极为激越慷慨的曲子,不仅对歌者,对操琴者也是一大考验。她把音调好,手心里竟是汗,心也因为悲愤有些梗塞,早存的对这些书生的偏见已彻底转为敬佩。
  张孝祥仰天长啸,唱:“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鹜,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激越,最后竟泣不成声,哽咽难语。
  不知为何,她竟然也湿了眼睛,点点滴滴随着秋风洒在琴上,有枫叶飘落,也仿佛带着悲愁。她明白这些人的命运,包括务观,因为今天的选择,将永远在风中飘摇,永不得幸福……然后她竟看见务观的手在发抖,显然是内心极为悲烈控制不住,他摸索着端起酒杯酒壶,竟连斟连饮三大杯,朗声道,我为诸位也唱一曲……
  刘克庄也是泪不能禁,却还有心用哽咽的语气开玩笑,“陆务观号江南第一词人,千金难买一陆词,我等今日有幸亲闻一曲,真是三生的造化;只是方才孝祥已将音拔高到变雉声,务观又如何超越……”
  务观看着她,她想想如果音再高就无法弹词牌曲了,只有试着调古谱了,就拨个音调,一下子如苍鹰直扑天穹。务观默默听辩了一会儿,就跃到亭前的空地里,宽袍迎风,展翅欲飞,喊道,琴师——把音调到羽声部!她心里一紧,银牙一咬,把一段琴音奏得如刀枪碰溅,笳鼓悲鸣,山崩海啸,天惊地裂。务观把手一张,迎着夺面而来的大片大片飘零的枫叶和悲凉,高唱: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三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音高得直堪划裂长空,她又将手腕一抖,换一段雄浑的间奏。务观将剑一抽,一道冷光清清泠泠,又将酒壶一汲,握在另一手中,就在这风中且歌且舞,歌舞似秋叶;且醉且醒,醉醒一曲中。唱到: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她看着务观的雄姿英气,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坚忍不拔的毅力和豪放之气。在她朦胧含泪的眼中,她知道自己一生将把他的印象牢记在心中,尽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纠缠着铅华,就已经被风所刺伤,就注定是一场红尘苦恋。
  既是苦恋,何妨醉倒此刻,她把琴音再一纵一扑,如苍鹰直上九天云霄,再俯身冲下苍茫的大海,象闪电没入无边无涯的海底。务观唱完最后两句: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天地为之肃杀,她心仿佛撕裂似的,伏琴而泣,六弦一声哽咽,齐齐断裂……
  务观转过身来,双目看着她,悲愤的表情换了,还是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象关心,象询问,象思索,又象在抉择,就这么一段时间。刘克庄好象看出了什么,拍拍务观的肩,叹道,“务观兄,红尘似羁牢,情长非远志啊。”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我心里有谱的。
  在回府的马车里,她已经把头上的黑丝巾除开,把头靠在务观的肩上,任一头青丝瀑布般流泻在他的白衣上。务观还是那双眼睛,不见羞涩,也不见紧张,坐得端正,定定地穿过车窗看着外面的世界。她把双手握着务观的手,两眼大胆地盯着他那双清亮温柔的眸子,感觉着一种温暖,问,你也会走,是吗?
  务观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叹一口气,又看向窗外,她看到他的眸子里反衬着远处辽阔的江面,风云变幻,却又感到他的手似乎下意识使了劲,捏着自己的手生疼。
  她又想起一个问题,问,你来府上实际上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接近相爷,是不是?
  务观很惊讶地看着她,说不出话。看他没有否认,她心里象针扎似的,两行清泪顺着脸流了下来。务观轻轻用自己的白色衣袖帮她拭泪,说,缘使我来,何须问目的……又说,缘若使我去,自是心痛……
  她忽然记起来测字的话,“君如玉,缘如风,情如雨,三月逢君,三月离君。”不就是说的他和她吗,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果然不久,务观就辞行了,走时也没有和她道别,只留下他那把琴。据麝月说,他走的时候是从前门径直走出去的,正好碰上相爷回府,却一个招呼没打就走了,相爷很生气,说一介书生能干什么大事,去送死吧。
  她没有认真听这些描述,只是把琴抱在怀里紧紧的,小心地用手拂拭着那些他亲自接好的琴弦,一声声轻轻的曲调曼妙婀娜的飘摇,飘摇在自己的心里。
  (四)散
  在他走后的日子里,总还记得给她写信,每半个月就能收到一封,每一封上都有一曲新填的词。可以看出,有时他真的过起了戎马倥匆的生活,言辞中遮挡不住地漫着豪气,有时却低哑地说着沉郁忧国的心思,还会抒发一些思乡的情感,但很少有直接提及对她的情感。她仍觉着温暖,因为她了解他是把那份真情藏在言辞后面的,藏得越深,真情越深。
  可是后来,他就突然不写了,从冬天一直到现在。梅花是他最爱的,他寄给她的最后一首词就是咏梅的《卜算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觉得象是在写他,又象写自己。那是梅花飘零的季节,可是梅花落尽,梨花盛开又落,换成桃花,还是没等来他的书信。
  府里也在为她的婚事计划筹备着,相爷和夫人对未来的女婿人选还有分歧。相爷说嫁给贾丞相的大公子好,可以保一生荣华富贵;夫人说若要荣华富贵,留在府里也享受得着,那个贾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还是文公子好,文才武功都是实心的。抉择不定,就说听姑娘自己的想法。
  她说,谁也不想嫁。
  是啊,他那双掩在坚韧斜飞的眉毛下的清亮温柔的眼睛,牢牢地在她的心中占据着。
  现在,在这春雨绵绵的季节,她仿佛又看到那双眼睛,含点忧伤,被无边的雨幕迷失了前途……是啊,弹一曲会让心情好一些,可是弹什么呢?她犹豫着,耳边仍是春雨淅沥,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街巷有唢呐和喜庆鼓的声音传来。
  这时,出去买针线的麝月飞也似的上楼来,油纸伞都忘了收,水滴滴答答沿着楼梯一直滴到楼板上。小姐小姐,麝月兴奋地喊,把她惊了一跳,问什么事?
  看到他了,看到他了,就一直在那窗户下的街对面冒雨站着……
  她慌忙起身。绕到窗前拂开窗帘探身一看,萧索的雨中朦朦胧胧,却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沿着街去得远了,青色的石板路滑滑的,他没有打伞,留一个湿透落魄的背影越去越远。她张开嗓子有想喊的愿望,被风雨一浸,又不知喊什么,就看到那个身影折进了一条开满杏花的巷子,消失在一天一地的雨雾中。
  她回问麝月,怎么不请先生进来?
  麝月回答,请了,他自己不愿来,却给了这个,说要转给小姐你。
  是一把折扇,和第一次送来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扇上题的词不一样。她急忙打开,叫麝月把台烛点上。烛光起来的时候,驱走了一室的凉意,却难想见务观的印象出现在烛光里,似乎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在雨中太久,迷惘了,伤感了,模糊了。
  是一曲《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无言的心痛涌上来,手中再无力握住这把折扇,就象无力握住这段凋残的缘分;无尽的酸楚涌上来,湿了眼睛,模糊地辩不清那些俊秀的柳体字。扇子当地砸在琴上,一声余音如裂帛;她把琴弦再一拂,竟然断了……
  这时楼梯上却响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几个人跑上楼来,一看是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她也不言语,麝月说什么事啊,小姐正不高兴呢。
  丫鬟们就说,“夫人请小姐赶快过去,文公子和贾公子的说媒人不知怎么的,同时来到了府上,正在厅上热闹地吵着呢。夫人说了,这次小姐无论如何也要表个态,挑定一个,也让人家有面子回去。”
  她淡淡轻蔑地一笑,说知道了,你们先走吧,我化个妆马上就到。待丫鬟们走了,却懒懒地坐在窗口发呆,任凭外面的风雨打进来。
  麝月说,小姐你不能这样啊,相爷和夫人都等着你呢。
  她苦笑着,指着窗外在雨中穿梭的燕子说,能化成一只这样的燕子飞走就好。
  麝月木然了。她又说,这把琴都断弦了,留着也是伤心物,把它埋到后院去吧。
  麝月问埋后院哪里啊?她说,去年不是在那园角上种了几株月季吗?旁边有一棵梅花树、一棵柳树的地方。
  麝月抱着琴去了,她又把带泪的眼睛看向窗外,雨好象越下越大,有瓢泼的感觉。她轻轻地叹气,心碎的感觉萦绕着,想起了那把琴,想起了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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