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宿命——海的召唤

清斋闻涛语

[这个贴子最后由清斋闻涛语在 2004/10/11 06:32pm 第 1 次编辑]

   
         十六岁那年的暑假，她随父母搬到南方一个偏远的海边小镇。
     冷疏的方言，隔阂的邻居，她用的迷茫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父母没有时间陪她，她终日关在家里面对着一室的寂然。唯一能和她做伴的是父亲送给她的那只乌黑发亮的竹笛。
     据母亲说从她开始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好奇心理的时候，最引发她兴趣的大概是父亲吹出的笛声。见她有兴趣，父亲便把自己对笛子的所知所学认真地教给她。她的笛子虽然不能说未成曲调先有情，但懂音律的父亲对她的领悟能力已经大加赞赏。她从来不在人前吹笛子，连跟她相处几年的老师同学都不知道她有这一爱好。

     又是一天，阳光明媚，照进室内，一室灿然。她放下笛子对着方块形的阳光发起呆来。阳光中，点点尘埃在那一片唯一的光亮中飘扬闪烁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她想这就是尘埃的宿命，它们挣脱不出这片光圈。
     周围静得发悚，只有哗啦哗啦的声音，一阵阵，持续不断，这是大海又在召唤她，海潮声里似乎还伴随着她的名字。海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那是她走出家门之后，唯一能去，唯一可去的地方。

     面对大海如此强烈、如此固执地召唤，她终究无法抗拒。
     仍是穿上白色的凉鞋拿起笛子走出家门。沙滩上到处都有人们丢弃的拉杂的垃圾，随着海涛涌上来的甚至还有一些已经肿胀的小动物的尸体，有一只已经泡得毛皮脱落的马而吉斯狗更是触目惊心，她不知道这里的人们为什么要把死掉的狗丢在海里。
     她看着那些黑黑的、灰灰的垃圾，觉得有些头晕，连心里也刺痛了一下，一块如此细腻而洁白的丝绸一样的沙滩却被人们肆无忌惮地将污点尽情挥洒在上面，在她心里所谓“焚琴煮鹤”就是这样。随即她绕过那些杂物走到一艘久已废弃不用的破船旁边坐下来，弓起双膝，望着浩缈茫茫然的大海开始出起神来。

     来到这个小镇之前，生长在北方的她从来没有见进大海，对海的概念仅仅是无边无际，水是咸的。没想到有一天，她竟能跟大海如此亲密地接触，并对这片神秘彻底丢盔弃甲。
     寒鸦、水鸟、点点白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她的思想就像浪涛中的一叶偏舟忽闪忽隐。对她来说，海天相接的地方蕴藏着无限的神秘与可能。虽然常识告诉她海的过去还是海，但她还是常常想在海天相接的尽头，有一个人迹罕至的孤岛，岛上有云雾、绿树、鲜花、飞禽、走兽，有一天，她可以和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到那里隐居。没有孤岛也应该从那里驶来一只红帆，也有一个年轻英俊的船长格雷来接走她。

     孤单的时候没有人陪她说话，她常常想起《基督山伯爵》里面一段描写孤独的话：“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他驾着一只小船，形单影只地在海面飘荡，世上还有比这样的孤独更浩茫，更富有诗意的吗？”她向往如此沧桑的飘流，只是孤单真的可以战胜孤单吗？

     当她开始意识到周围事物的存在时，天色已昏黄。月色在海的那一边开始淡淡地释放出晕黄的光芒。她摸出笛子送到唇边下意识地吹起来。是《故乡的回忆》，在海面前她从无法掩藏自己的心思。一曲既完，她站起身拍拍白裙子准备回家。

     “嗨！”一个声音静静地响起。
     她抬起头微微诧异了一下。眼前的男孩非常年轻，她不由想起心里勾勒的那个他：宽厚肩膀，手指干净而修长，笑声像大海，眼神里有阳光。男孩多么像他呀。只是男孩的笑声不知怎样。
     “你吹了一个下午的海风，一动也不动。”男孩说。
     她不知道要说什幺，只是觉得男孩的话好象是对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说的。
     “笛声很好听，你想家吗？”男孩笑了，和煦而灿然。比海似乎更有温情。
     “不知道，也许吧。”她轻声说。
     “你一定常来这里看海，夏天太阳很大你不怕晒黑吗？”男孩又问道。
     她摇了摇头，与他侧身而过。男孩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追上来。
     从那天起，每个看海的午后，男孩都坐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他们不常说话，面对着大海各人想各人的事。渐渐地她知道男孩在海的另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

     暑假最后一个有满月的夜晚，爸爸已经出差一个星期了，妈妈说跟几个朋友有应酬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摇了摇头宁愿一个人在家里。
     妈妈出门了，她走到二楼阳台上，夏日的晚风凉爽宜人，天边一轮皎皎的明月淡雅而忧伤地释放出柔和的光茫，不知名字的虫儿唧唧地呢哝着。不远处海潮声此起彼伏，她想在这样的时刻大海也是很孤单的，跟她一样。
     梁山伯和祝英台化蝶时如果是在月色里，除了悲剧色彩还有更浓重的浪漫色彩，只是月色下面，蝶儿一定更凄清更无所归依。小提琴曲《化蝶》她在暑假这段时间反复地聆听，并试着用笛子吹奏出来，别有一番忧伤的韵味，有时候吹到入情处眼泪总是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她想到房间取那支黑色的竹笛，电话铃声忽然响了，寂静中显得特别刺耳。

     “嗨，今晚月色很美！”是男孩清亮的声音。

     “是的，很美很美，可是月亮很孤单，大海也很孤单。”

     “我听到海潮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等待着什么。”

     她忽然下定了决心：“我们现在到海边去好吗？”

     “现在吗？你父母没有意见吗？”

     “我爸爸妈妈不在，我想去！很想去！”

     “好，你在家门口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不久，他们已经漫步在沙滩上。白天让人心痛而刺眼的垃圾在月色的照耀下依然依稀可见，可是此刻竟如花木扶疏下斑驳的阴影，影影憧憧，再没有可厌之感。夏天的天空很高，月亮清朗如洗，海涛夹杂着闪闪的银光气势浩瀚。大海唱着歌似乎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男孩低低呤诵着。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很美。令人心弛神往。”她感叹而向往地说。

     男孩转头很专注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美丽而略带忧伤的世界，在里面只有大海及月光，如果走出墙外，你会发现阳光另有风味。”

     她点点头，也转过头看着他：“我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男孩笑了，也点点头。他们找了一块礁石坐下来。
     她拿出笛子望着远方的海面看了几秒钟，月光下似乎有两只蝴蝶在蹁跹起舞。《梁祝》悲伤婉约的曲调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境下面让她淋漓尽致地表面出来，就如一股清泉纤纤细细而又绵源不断。
     吹完笛子，她抬起头看着男孩，男孩也在看着她，除了有他往日的专注，还有一抹她说不上来的东西，只觉得他的眼神亮亮的。他忽然用手摸一下她的头发，很轻很轻，然后他说：“月光跑进你眼里了。你的眼里有月光在闪烁。”她静静地看着他，说：“你也有，月光也跑进你的眼睛里了。”
……
     暑假过后，男孩走了，她上了就近的一所高中，每天回家。还是时常去看海，吹笛子。
     忽然有一天，她收到海另一边寄来的一封信。她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男孩在信中很少谈自己的事情，只是谈着那片大海，谈着昏黄的夜色中她的笛声，谈着她在海边惯有的恍惚，谈着那个月夜中海边的梁祝，也谈着她喜欢的古典诗词。那个一同去孤岛的人、那个红帆上的船长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高中生活匆匆而过，四年的大学时光又在期待与失落中不知不觉悄然而逝。
     这期间男孩只在她刚要上大一的那年中秋节回来过一次。三年的时间在他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他已经不再是个男孩而是个男人——优雅而有风度的男人，一双深邃的眼睛闪闪发亮。而她除了还是昔日海边清纯的样子，内心里面却早已充彻着一种叫思念的情愫。
     那几天，她刚好要赶到大学注册，很忙，只是偶尔几次陪他到海边走一走，吹吹笛子给他听。终于她必须到学校了。他说：“我陪你去注册吧，让我看看此后四年你将度过的环境。”
     接下来他像一个大哥哥也像一个父亲，帮她提行李，帮她处理学校中注册的一切事务，带着她漫步在校园中的小径上，绿阴下，角落里。做完一切之后，他微笑着说：“我走了，你的灵气在这个地方一定会熠熠逼人。”当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时，她觉得心中落有所失，用手摸了摸脸，竟触到一手的潮湿。

     以后的日子，他们还是通过明信片与电子邮件保持联系。大洋两岸时差让他们的日夜相反，很多个她的夜晚或他的夜晚，他们在电话中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与声音欣然而笑。男孩喜欢在电话中听她说话，听她吹笛子，听她谈论眼中的大海。

     大学结束的那年暑假，她收到男孩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两张油画。一张画着蔚蓝浩缈的大海，一望无际的；另一张画着月光下的海边，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专注地吹着笛子，她的前面有一个男孩痴痴地看着她，他们的神态专注得令人感动，月光在他们周围罩上一层朦胧晕黄的光环。第二张油画右下角用铅笔题着晏殊的一阕词：
                                    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她流下了眼泪，回了一封电子邮件，是小山的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他说：“你等我好吗？我马上回去和你一起去看海。”

     但是，她没有等到他回来。飞机在海洋上空失事坠机，死亡名单上触目惊心地印着他的名字。她唯一得到的他的遗物是一本速写本，还有一些零散的素描与油画，所有的画面都是同一个人，是她——或神彩飞扬，或眉间轻颦……
     ……
     小岛和红帆都消失了，海面上只有一只乌黑发亮的竹笛随波飘荡着……

枫竹秋韵

本想看一个完满结局的，呵。
一段情，源自海，归还海。

jingzi2002

凄美。。。。。

清斋闻涛语

不久之前的一个午后，阳光很灿烂，我们好些人坐在海边呼吸着带有些许海腥味的空气，看着波光粼粼下浪涛暗涌的海面，觉得海的力量神秘得可怕。回来之后，就写了些杂七杂八的文章，有小说也有散文。呵呵，可能比较压抑。